戚 涛,丁 升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秀拉》的创伤解读
戚 涛,丁 升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托尼·莫里森是一位以黑人所遭受的不公命运为创作题材的美国非裔女作家,她的作品既可以看成是对当时黑人社会困境的临摹,也可以看成是一部黑人的百年创伤史。《秀拉》是其第二部小说,她的两位主人公秀拉和奈尔一生遭遇了相似的创伤为何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结局,从卡鲁斯的创伤理论出发来验证二人童年与友情、爱情的创伤,以及赫曼的创伤复原理论来对二人不同命运结局进行分析,从而推论出回顾与哀悼是治愈创伤的重要手段,黑人民族只有勇敢起来再次面对昔日的民族创伤,才有可能恢复民族自信,重构民族自我。
创伤;命运;治愈
托尼·莫里森是迄今为止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非裔女作家,也是在众多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唯一一位以黑人命运为创作题材的小说家,在文坛上享有着极高的地位。她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富有诗意的表现手法真实地再现了美国当时黑人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她的作品也可以被看成是一部黑人的百年创伤史。同为女性的她更对同性在遭受性别压迫、种族歧视以及生活困境等方面感同身受。她的第二部小说《秀拉》关注的是成年女性的心灵创伤。《秀拉》是以黑人姐妹秀拉与奈尔的命运悲剧为题材,与传统顺从的奈尔相反,秀拉更似乎是一个离经叛道的“恶之花”的形象。秀拉和奈尔共同成长于名为“底部”的黑人社区,二人心意相通、情同手足,承受着相似的生活创伤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秀拉》自从出版以来,学术界多从女权主义、后殖民批评等角度进行批评解读,而从创伤视角来阐释两位女主人公的命运悲剧还是相对较少。本文旨从创伤以及创伤的修复的角度对秀拉和奈尔这一对姐妹的不同命运结局进行分析,推论出创伤需要回顾与哀悼才能治愈,黑人民族也只有团结起来,直面过去,正视创伤,才有可能赢回民族自尊、重建民族自我。
创伤(trauma)一词最早来源于希腊语中的损伤(traumatize),它不仅仅指身体上的创伤,还有心灵上的创伤。弗洛伊德曾在《精神分析导论讲演》中给弗洛伊德表明:“一种经验如果在很短的时间内给予心灵一种强烈刺激,以至于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加以平复,就必然导致精神运作方式的永久扰乱,这就是创伤经验”[1](P150)。凯西·卡鲁斯在《创伤:记忆的探索》中也给创伤下了定义:“病理学仅仅存在于它的经验结构或感受中,事件在当时没有被充分的吸收或体验,而是被延迟,表现在对某个经历过此事的人反复侵袭中,蒙受精神创伤准确地说就是被一种形象或事件控制”[2](P249)。卡鲁斯将创伤理论运用于文学研究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将创伤理论和其他人文学科相结合,在这之后,赫曼提出了创伤复原的三阶段:重建安全感、追忆创伤事件和融入社会群体。受伤者只有依次经历并克服这三个阶段,创伤才能愈合,才能恢复健康。
(一)有阴影的童年
美国历史上鼓吹着“隔离但是平等”口号的种族隔离制度 ,认为种族隔离能让白人和黑人的利益最大化。1890年路易斯安那州立法规定了禁止白人和黑人坐在同一节车厢,这对黑人的歧视已然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在小说《秀拉》中,奈尔母女的新奥尔良之行也是困难重重,故事发生于1920年,此时的美国正处于恣意享乐、奢侈萎靡的“爵士时代”,蓄奴制虽早已废除可是阴影却并未散去。奈尔的母亲海伦娜长相不俗,在黑人社区中享有很高的威信,然而这次旅行却对奈尔的心灵造成了一次不小的打击。奈尔母女在混乱之中误入了白人的车厢,不料立即招来了列车员的大声痛骂。奈尔记忆里骄傲、非常出色的母亲不得不满脸堆笑来恳求对方高抬贵手。同车的两个黑人士兵无计可施也无力反抗,他们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湿润”[3](P150)。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奈尔,她害怕有一天她也会像母亲一样变成牛奶糊,从那一刻开始,她决定要永远保持警惕,她害怕会再有人用那样的目光看向自己,害怕自己也会像母亲一样变成无力反抗的“牛奶糊”,如果说《秀拉》是一部女性的成长小说的话,那么火车上的那一幕就是奈尔觉醒的起点。这一幕也许在当时并不罕见,但乘务员的恶言恶语、黑人士兵的无能为力都在奈尔幼小的心灵划下了一道伤口,她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防备之心。
秀拉自幼出生于一个亲情关系淡薄、男性缺失的家庭。她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她一直和母亲与祖母生活在一起。父亲角色的缺失必然会导致孩子更加依赖于母亲,孩子会把对父母双方的爱的需求全部都集中在一人身上。母亲是秀拉在这世上最温暖的港湾,是唯一的依靠。然而,一次偶然间,她偷听到了母亲和别人的谈话。母亲清楚地表明自己并不喜欢秀拉,抚养她仿佛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自己最亲的母亲居然并不喜欢自己,这打击无论是谁也是难以承受的,更别提当时还只是孩子的秀拉了。她就像被母亲抛弃了一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是可以让她放心依赖的。而在一次玩耍的意外中,她不慎导致了玩伴“小鸡”的溺水身亡。看着旋涡逐渐归于平静,“小鸡”却没能从河面再次浮现,她和奈尔都被吓坏了,她们不敢向众人承认自己的过失,只能在“小鸡”的葬礼上无声的痛哭来表达自己的歉疚,这是她们共同经历的童年创伤,也是她们之间绝口不提的往事。而对于秀拉来说,这两次经历更是使她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真正指望得上的,包括她自己。她成年之后行事嚣张怪癖、我行我素,想必也和童年的这些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二)友情与爱情的背叛
奈尔和秀拉的姐妹情谊也是贯穿小说、不容忽视的情节主线。莫里森自己也曾说过:“当我创作《秀拉》时,我知道我要写一部关于善与恶,关于友谊的书。”[4](P139)莫里森强调了黑人女性之间友谊的重要性和永久性,她曾说:“在我看来,黑人女性拥有朋友一词最古老的意蕴”[4](P157)。秀拉和奈尔两个人虽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但彼此心意相通、性格互补。奈尔只有与秀拉一起才能感到轻松,她才能真正地做自己,她们亲密无间,互相扶持分享,不分你我。秀拉曾为了保护奈尔,不惜用刀割伤自己来吓跑那些男孩;奈尔也安慰受到母亲伤害的秀拉。两个人的友谊的深厚也显而易见,但也正是由于两个人成长环境、自身性格的不同,她们对待家庭、婚姻的看法也是大相径庭。
深受传统家庭思想影响的奈尔始终是一位中规中矩的女性,她认为婚姻、家庭比友情重要得多。当裘德提出要与她结婚时,她就不惜做出了与秀拉分手的选择。对她而言婚姻家庭还是比姐妹情谊重要得多,在传统女性眼中丈夫、家庭才是一个女人为之生活的动力。所以当她发现秀拉与自己的丈夫裘德发生了关系之后,对她造成的伤害也是难以估摸。她呆呆地站在哪里不知道该如何行事,她本以为他们会向她做出一番解释,可是他们却都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好像没有丝毫的愧疚似的。身心倍受煎熬的奈尔原本想找自己的挚友秀拉来倾诉自己的痛苦,却发现把自己推入绝望深渊的正是秀拉。“失去了裘德而又没有秀拉来一起讨论这事,全是因为秀拉,他才离开她的呀!”[3](P213)爱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的打击让她难以承受,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友谊瞬间崩溃,裘德的背叛和出走也让她生存的力量化作泡影。“秀拉把它们的生命取走了,正是裘德把她的心撕碎了,是她们俩把她弄到了无腿无心的地步”[3](P213)。她无法排解心中的痛苦与愤怒,这个创伤像一个灰团一直在她的左右飘来荡去、挥之不去。
而秀拉因为自幼在祖母和母亲身边长大,见惯了男人对女人的阿谀奉承,也对母亲与她的情人出入食品间熟视无睹,在她看来性只是给人带来愉悦的一种方式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并没有料到她与裘德在一起会造成奈尔的痛苦,也不能理解奈尔为什么会对此事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对她而言,奈尔是她的知己,她们亲密无间,是可以分享别人的热情的。分享裘德的热情或许就是她认为她们之间表达亲密的一种方式。秀拉在外求学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对她而言,他们都是一样的,有着相同的思想做着同样的事。她厌倦了这些人这些事,这也是促使她回到梅德林镇的一个因素,她渴望寻找她真正的知己——奈尔。奈尔之于她是第一个真实的人,而现在奈尔也变得不理解她,被婚姻和家庭禁锢了思想,她“感到震惊、更感到伤心”[3](P220)。
秀拉与裘德的事不仅致使她与奈尔形同陌路,就连整个黑人社区都开始瞧不起她,把她看成是“贱民”。她彻底地被孤立,连一个可以倾诉内心、分担忧愁的人都没有。在她的内心处于极度孤独之时,阿杰克斯的出现给了她很大的慰藉,她开始懂得什么是占有了。她也像别的女人一样精心地装扮房间、打扮自己,渴望能抓住他的心。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进行过地道的谈话”[3](P225)。但是阿杰克斯却为了追寻自己开飞机的梦想离开了秀拉,这打击来得太过沉重也太过突然,秀拉自此之后便一蹶不振、一病不起。当创伤事件与重要关系的背叛有关时,对幸存者的信心和社会感所造成的伤害特别严重”[5]。她的创伤变成了“蓝色的梦”,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无法散去。
追忆创伤事件以及恢复与外界联系都是朱迪斯·郝曼在《创伤与复原》中提出的创伤修复的必不可少的手段。受害者若要追忆创伤事件则需要他人的共同见证,而恢复与外界的联系也强调了受害者不应封闭自我,要试图再次融入群体之中。而秀拉由于自身孤僻的性格以及特立独行的行为导致了她与好友奈尔的决裂,最后甚至被整个黑人社区所孤立。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孤零零的她躺在病榻上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她无人也无处可以倾诉自己内心的苦痛,外界的大门更是不会向她再次敞开。她的创伤也只能一直埋藏在心里,无法治愈,最后她只有郁郁而终。
哀悼和见证是治愈创伤的必要手段。哀悼需要受害者回顾过去、直面创伤,而哭泣则是表达哀悼的最有力的方式之一。秀拉去世的25年后,底部社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奈尔把三个孩子已经抚养长大,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为了排遣心中的寂寞,她信仰了基督教。一次机缘巧合她在当地敬老院竟然拜访到了秀拉的祖母夏娃。夏娃一直追问奈尔当年是如何杀死“小鸡”的,她一直矢口否认是自己的过失,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秀拉身上。可是夏娃好像目睹了当时的经过似的,指责奈尔无论是谁都没有什么差别。奈尔的记忆被勾了起来:童年时,她和秀拉不小心导致了“小鸡”的溺水,这是她和秀拉闭口不谈的童年秘密,是她们一起经历的创伤。由于夏娃的追问,奈尔开始回忆起“小鸡”溺水的事件,这表明她已经能够回顾过去,再次见证旧日创伤,这也是创伤复原的必经过程。离开敬老院的途中,往事开始一幕幕浮现,她来到秀拉一家的墓前,墓碑上的秀拉一家的姓“匹斯(peace)”连起来诵读更像是一首赞美诗,秀拉口中不断诵读着的匹斯表面上是她对秀拉家族姓氏的重复,实际上更能表明奈尔在追忆往事时已经能做到内心安宁了。她又回忆起昔日与秀拉、裘德的种种……之后,她感到无比的轻松,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松动,自己内心郁结的毛球也爆裂开来。象征着奈尔内心创伤的毛球爆裂了,表明她内心郁结的疏解、创伤的愈合。她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哭,“我们是在一起的女孩”[3](P258)。她的记忆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中,她重新见证了创伤事件,重建了创伤记忆,她用哭泣来为过去的时光,昔日的姐妹情谊来进行哀悼,她终于不再憎恨秀拉。最终她真正走出了创伤的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
作者莫里森在小说中精心刻画了秀拉与奈尔这一对姐妹花:她们自幼结识,心意相通,二人经历了相似的创伤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秀拉性格孤僻,被他人孤立,没人帮助她走出创伤最后只能郁郁而终;奈尔勇于正视过去,重建创伤记忆,最终走出了旧日阴霾开始了新生活。这样的结局也值得人深思:个体的创伤需要回顾与哀悼才能治愈,那民族创伤的治疗方法又是什么呢?作者莫里森或许是想通过这一对姐妹的命运结局来呼吁黑人民族同胞团结起来,共同见证民族创伤,从而治愈伤口,重新建立民族自信,重构民族自我。
[1]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导论讲演[M].周泉,严泽胜,赵强海,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2]Caruth, Cathy. Trauma: Explorations in Memory[M].Baltimore and Maryland: Johns Hopkins UP,1995.
[3]托尼·莫里森.秀拉[M].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
[4]泰勒·格思里.托尼·莫里森访谈录[M].杰克逊:密西西比大学出版社,1994.
Unbearable pain—Sula’straumatic interpretation
QI Tao, DING Sheng
(SchoolofForeignStudies,AnhuiUniversity,Hefei230001,China)
Toni. Morrison is an African-American novelist whose subject matter is the unjust fates the black people suffered. Her works can not only be counted as the mimicry of the Negro’s dilemma at that time, but the chronicle of the Negro’s traumatic historySulais her second novel, whose two female protagonists :Sula & Nel have gone through similar traumas but
totally different endings which need readers pondering. Based on Caruth’s traumatic theory, the two sisters’ traumas of childhood, friendship as well as love can be proved. Herman’s recovery of trauma can help to analyze the deep reason causing their opposite endings, which helps to approach the conclusion that mourning and retrospection are the effective ways to cure traumas and only the black people holding together to encounter the past national traumas can they regain their national confidence and rebuild their nationality.
trauma; fate; recovery
2017-03-01
戚涛(1969-),男,山东威海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文学理论;丁升(1992-),女,安徽合肥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I712.065
A
1009-9735(2017)03-008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