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琪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文学评论】
阿格妮丝·赫勒的身心二元性理论
陈锦琪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在西方哲学的发展进程中,不断有哲学家、心理学家向身心二元论发起挑战,但身心二元论的中心地位依然无法撼动。阿格妮丝·赫勒的论文《西方传统中具身的形而上学》主要讨论身心二元论的问题,她采用类系谱学的方法整理西方传统中身心二元论的哲学想象,并对二元论发起挑战,提出用二元性取代二元论,是一种对身心二元论较为中和实用的反击。本文主要分析该篇论文的思路及特点,介绍赫勒对身心关系问题的认识。
身心二元论;二元性;阿格妮丝·赫勒;具身
身心二元论在西方传统中的地位根深蒂固。早在古希腊时期,灵肉关系就已经成为哲学家思考的日常话题。此时对“灵”的理解源于原始社会人们对神秘力量的解读,常常带有拟人化的痕迹,个体人类的“灵”被理解为寓居在身体中的精灵,整个世界的“灵”被理解成拥有人类形象的造物主,“灵”并没有从“身”中完全抽象出来。在古希腊,并没有完成灵肉的彻底分离。但这种将灵、肉区别对待的意识却被稳固地确定下来,长期支配着西方的哲学思想和日常生活。从柏拉图到基督教神学,灵肉二分以及灵高于肉的观念逐渐成熟,对西方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1]近代以来,随着科学的发展和宗教影响力的下降,一种神性的灵魂逐渐变得让人无法信服。这时,笛卡尔将“灵”转换成“思”,用“我思故我在”更进一步地加剧了身与心的二元对立,并把这种二元论的观念稳固地确定下来,其地位一直到今天都难以撼动,但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这种二元论的观念逐渐显得过时和难以理解。[2]
身心二元论强烈的斗争性会使人的身体沦为被动的机器,或使人沦为身体欲望的奴隶。它造成人的分裂,身心的不和谐。因此哲学界不断地出现试图超越二元论的努力:现代心理学试图将精神的活动和身体联系起来,皮亚杰认为人的认知活动与身体活动机能密不可分;知觉现象学家梅洛庞蒂认为知觉的主体是身体,身体嵌入世界之中,就像心脏嵌入身体之中。他们都试图将身心分裂的二元论导入一元论的轨道。[3]
阿格妮丝·赫勒(Agnes Heller)收录在《美学与现代性》(Aesthetics and Modernity)中的论文《西方传统中具身的形而上学》(The Metaphysics of Embodiment in the Western Tradition)展现了自身对身心二元论问题的关注,并提出了一种新的解决方案。她认为二元论并不能完全被取代,对于身心问题的形而上学的思考也有其存在的历史意义。她主张用二元性取代二元论,以减少二元论对立双方的冲突,强调一种共存和相互作用的关系。赫勒用历史和实用的眼光考察身心关系问题,形成了一种中和实际的身心问题的解决方案。
论文题目通常可以概括出论文的主要内容。“西方传统”一词揭示的是论文的研究方法。用作者本人的话说,论文采用一种“类系谱学”的方式,即整理西方传统中关于身心二元论的主要观点,而不是采用一种抽象的哲学推理方式。“具身”是论文的中心词,概括了论文的主要内容,即论文主要研究的是具身和离身以及身-心或灵-肉的二元对立问题。“形而上学”一词代表论文研究的目的,作者担忧形而上学在当代语境下的去向问题,研究身心二元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证实形而上学的思考即使在当下也不能被取代。
论文采用的研究方法是一种类系谱学的研究方法。其研究对象是西方传统中关于身心问题的主要哲学想象。赫勒并没有采用概括主要哲学家对这一哲学问题做出的主要思考的研究方法,而是打乱时间顺序,首先概括出西方传统关于身心关系问题的四种主要想象,即文章的四个部分:灵魂被囚禁在身体的牢笼里;身体在灵魂的牢笼中;身体是灵魂的表达或表现;痛苦、欢乐以及超越二元论的心灵实质。在每一种主要的想象中,赫勒不仅提到了主要哲学家能够印证这种哲学想象的主要观点,而且也提到了社会生活中人们的想象,这是这种哲学想象最终的源头。在选择所要讨论的哲学想象时,赫勒没有兼顾一些哲学史上重要的哲学家,如笛卡尔,她最重视的是一些最普遍生动的、根植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哲学想象,而不是在哲学史上具有突出历史地位的哲学家对于哲学问题的突破性进展。在讨论某一种哲学想象时,赫勒不局限于梳理这种哲学想象在各个历史时期的表现,而是探寻这种哲学想象的源头,它根植于人们内心所基于的生活经验,用赫勒自己的话说,生活经验是这种哲学想象的“曾祖父母”。这种方法从根本上找到了身心二元论在西方传统中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原因。事实上,这种生活经验在世界其他地区也同样存在,它包括社会经验和人类个体的经验,用赫勒的话说即是关于“分裂的自我”的经验。这种生活经验在今天也依然存在,因此身心二元论的前途依然可以预见。赫勒说明由于自身研究目的及能力有限,她将不涉及西方传统之外的讨论。
由于赫勒采用了类系谱学的研究方法,使得她必须重视二元论的历史地位,必须彻底地研究二元论,以寻找新的解决途径。在对身心二元论进行扬弃的讨论过程中,赫勒首先承认了身心的可分性。这与许多哲学家在对身心二元论进行反驳时采取的立场不同。他们采用的方式是弱化身心的对立性,证明身体对精神的绝对影响,精神的产生离不开身体;或者身心是一体的,身体与心灵是一个整体,密不可分,缺一不可,不能独立发生作用,从而推翻身心的二元论。而赫勒却从西方传统的源头找到了身心可分观点的重要论据,即人们在实际生活中的真实体验。身心二元论的观点并不是基于个别哲学家凭空思考的结果,而是基于人类共通的生活经验:第一种是焦虑、不安全感、压力,第二种是违背自我目的的行为,第三种是罪恶感和羞耻的观念。在日常生活中,人总是能感到自身之中两股力量的抗衡,人的内在和外在也时常能感受到不和谐的矛盾和冲突,人有时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欲望,有时精神的力量又能够突破肉体极限。这种冲突就是身心二元论哲学想象最根本的源头。
在四种主要的哲学想象中,前两种是最典型的身心二元论,即“灵魂被囚禁在身体的牢笼里”和“身体在灵魂的牢笼中”。这两种想象在西方传统中长期占据统治地位,而这种二元论恰恰造成了最强烈的冲突。赫勒在这里使用了“囚禁”以及“牢笼”这一对隐喻。可见在强烈的斗争冲突中,总会有压制和屈服。在两种互不相容的力量的争夺战中,她站在了被统治者的一边,体察被迫屈服的心酸和不甘。
“灵魂被囚禁在身体中”的想象是西方传统中最常见和历史最久远的。赫勒主要介绍了柏拉图第一次典型的形而上学的解释,这是一种典型的二元论。身体和灵魂是一对彼此隔绝的互不相容的矛盾,一个是沉重的一个是轻盈的,一个是污秽的一个是圣洁的,一个是暂时的一个是永恒的。它们只是暂时被生命捆绑在一起,灵魂可以在人死后挣脱肉体的束缚,人也可以在生前通过努力摆脱肉体的不利影响。可以说,灵魂和肉体是永远无法真正结合在一起的。这种二元论在之后的两千年内在本质上保持恒定。基督教对灵肉关系的解释是二元性的,而不是二元论的。因为基督教神学是一种叙事,而不是一种哲学思考,在最初关于人诞生的叙事中,上帝首先创造了人的肉身,然后才向其中吹入灵魂。肉体与灵魂也存在斗争,但是他们离开对方就无法生存,因此身体不是灵魂的牢笼,而是它的家园。
“身体被灵魂囚禁”的哲学想象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在现代,人们才意识到它强大的负面作用,也才引起人们的重视。这种重视主要由福柯发表的《规训与惩罚》一书引起。在柏拉图的哲学体系内,身体被灵魂囚禁是正确的,身体理应受到理性和智慧的指导,身体需要服从,有时身体做了坏事,那是被灵魂的一部分,即低等部分所奴役,因此犯下罪过。而福柯却把个体的灵魂扩大成为一种社会的知识或意识形态,这些人为的价值体系操纵和奴役着个体,使得个体失去自由,成为这种价值体系的工具。赫勒在描述“身体在灵魂的牢笼中”的隐喻时,使用了西方传统中最常见的例子,比如,亚当和夏娃的故事。犯错的是他们的身体么?不对,首先犯罪的是夏娃的好奇心。夏娃的身体只是伸手去摘了一个苹果而已。在广岛的故事中也是如此,人的身体只是按下了一个小小的按钮,而其背后则有庞大的意识形态的支持力量,这种可怕的意识形态才是真正的罪犯。在前两种哲学想象中,身体与心灵,总有一方占压制性的地位,承担主要罪责,这看起来很不合理。
在后两种哲学想象中,赫勒为我们呈现了一种身心和谐的可能性。在“身体是灵魂的表达或表现”这一哲学传统中,赫勒为我们描述了这一传统的三条路径:第一条是灵魂的物质化和社会化,主要依据亚里士多德的形式质料说,在现代社会,人的灵魂越来越多地被浇注在一个统一的模式里,它指向消除对立;第二条路径是灵魂和物质之间的团结和完善,主要依据雕塑艺术,在雕塑艺术中,雕塑的身体即材料,变得不朽,艺术作品的灵魂和形式达到了完美统一;第三种路径是艺术作品和艺术家的个性,在艺术作品中,灵魂转化为艺术家的独特个性,而形式成为艺术作品的面貌,他们在一具作品中不可分割,正是艺术家的独特个性塑造了艺术作品的外貌,而艺术作品的外貌则成为艺术家个性的表现形式。赫勒接着用个人生活经验中的例子来说明这种哲学想象的前途。有句拉丁名言说:“健康的灵魂留驻在健康的身体中。”身体面貌直接影响着人的精神面貌,这一点用不着更精确的医学说明,已经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常识。在这里,“灵魂”直接等同于人的个性和性格。赫勒用“自我塑造”的例子,即一个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性格负责,从而对自己的外貌负责,说明在自我创造的过程中,创造者和创造物是统一的,人用身体和精神去控制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因此灵魂和肉体也是统一的。赫勒还用精神分析学的研究结果说明,性欲是物质的也是灵魂的。赫勒在这一部分中的论述,表面上看起来指向一元论或统一论。
在“痛苦、欢乐以及超越二元论的心灵实质”这一部分中,赫勒用最多的篇幅,提出了对身心二元论的解决方案。如果说前三部分更多的是一种类谱系学的整理,那么第四部分则总结了前三部分,更多地体现出了一种理性的思考,并试图得出一个结论。赫勒在这里提到痛苦和欢乐的问题,主要是用于说明当认识成为感觉的一部分时,我们很难说明感觉源自于灵魂还是身体。事实上,人类历史的经验以及科学的最新进展已经证明,不同的感觉或情绪通常会与我们身体的某一部分相关联。这种感觉或情绪又往往是社会性的,并不是自成一体的。在这里,身体与灵魂的关系被转换成情感和理性的关系。然而赫勒又说明,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理性,情感和理性常常是交织在一起,难以分割的。我们的理性常常源于我们内心的渴望,而我们的渴望又常常难以排除理性。因此在这里,身与心的关系是与二元论不相关的。
赫勒最终得出的结论并没有完全否认二元论。而是用二元性取代二元论。二元论指向两个不相关属性的完全对立,这在当代的哲学讨论中很难被接受。[4]而二元性却承认差异的存在,这是对事实的尊重,是基于人类生活经验的有益思考。这种生活经验就是:“人类成员没有体验过同种的自我。一个人之中有很多个自我。此外,我们也生活在不止一个世界,至少是两个或者更多,至今为止没有同一个自我最适合生活在它们之间。”[5]基于这样的二元性思考存在的合理性,形而上学的思考也不应消失。
赫勒在这篇论文中梳理了西方传统中关于身心二元论的哲学想象,来审视当代哲学语境下身心二元论和形而上学的困境,并提出了解决方案,即用二元性取代二元论。赫勒关注的是西方传统中最普遍的哲学想象,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想象来解释哲学思想的起源,并把哲学问题归结到解决个人生活的问题之上,有其独特的学术价值和生动的实用价值。
[1]叶浩生.身心二元论的困境与具身认知研究的兴起[J].心理科学,2011,(4):999-1005.
[2]杨大春.主体形而上学解体的三个维度——从20世纪法国哲学看[J].文史哲,2002,(6):35-42.
[3]叶浩生.具身认知:认知心理学的新取向[J].心理科学进展,2010,18(5):705-710.
[4]李恒威,盛晓明.认知的具身化[J].科学研究,2006,24(2):184-190.
[5]John Rundell. Aesthetics and modernity:essays by Agnes Heller[M].Lanham,Maryland:Lexington Books,2011.127.
【责任编辑:王 崇】
2017-01-03
陈锦琪(1988-),女,山西晋中人,助教,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B8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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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03-009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