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宇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00)
李渔小说《十二楼》中的文人群像探析
何 宇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00)
李渔是明清之际的著名文学家、戏曲理论家、剧作家。20世纪以来,李渔逐渐受到学术界关注,其戏曲理论著作《闲情偶寄》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而对他的小说的评价则夹杂着毁誉参半的现象。李渔的小说主要有《无声戏》(后改名为《连城璧》)、《十二楼》)。李渔的单本小说《十二楼》中的文人是那个时代的缩影,也是他自己某方面的映照。李渔一生从富足到衰落,从壮志图仕到四方献艺,从明朝到清朝,可谓历尽百态。其笔下的文人也是类型多样,困境重重,呈现出复杂的心态。本文拟就这些文人的类型、时代背景下的文人心态及造成这种心态的成因进行研究。
李渔;《十二楼》;文人群像
《十二楼》是李渔颇享盛名的一部话本小说,创作于他寓居杭州的十年间。“十二楼”其名源于《史记·封掸书》:“方士有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命曰迎年。’”应邵注《汉书·郊祀志下》“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云:“昆仑玄圃五城十二楼,仙人之所常居。”但在这本书里,十二座楼绝非虚无缥缈的意念,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实物,它们与人物的命运紧紧相扣,或为劝诫之主旨,或为骤转之因由,意义重大。
《十二楼》又名《觉世明言》,共十二卷,每卷写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描写了一座楼,楼名即为故事篇名。《合影楼》讲才子佳人因爱结合;《夺锦楼》里英雄慧眼识英雄;《十卺楼》讲命中注定的婚姻;《归正楼》讲骗子回头;《奉先楼》讲女子失节存孤,《生我楼》于战乱中买父认亲;《萃雅楼》讲同性恋;《夏宜楼》讲时令之宜;《拂云楼》讲丫环胜过小姐;《鹤归楼》讲夫妻离别之道;《三与楼》、《闻过楼》则是自寓之作。十二篇各有奇巧之趣,绝无雷同。
(一)风流多情:大胆追求爱情
文人作为文化的主要创造者,也自觉地充当了传承文化的角色,而这种至上的地位为他们赢得了长久的社会优势。这种优势使他们不仅处于“士农工商”之冠的地位,而且当他们走仕途经济这条路一旦发达,高中榜首,则被人视为“人生大赢家”。在这样优越身份的映衬下,文人的心态总是因精神高昂而激情四溢,因而“风流”一词常常成为文人的专用词,“自古文人多风流”。直至今日,“文人”与“风流”似乎仍然被捆绑在一起,成为一种特定的文化现象。
在《合影楼》中,以玉娟的父亲道学先生管提举为封建纲常的恪守者而筑起来的“男女大防”之墙是特别坚固的。先是在两家的墙院之间“筑高墙,使彼此不能相见”,然后是断绝玉娟的一切人际关系。珍生前去拜谒,但“那位姨翁预先立了禁约”,写了几行大字贴在厅后,道:“凡系内亲,勿进内室。本衙止别男妇,不问亲疏,各宜体谅。”珍生进去后,“管公请夫人见了一面,连‘小姐’二字绝不提起。”
管公自认为是“主持风教的人”,“不肯蹈世俗之陋规”,从中百般制止二人的见面,两人爱情遭遇的阻力可想而知。然而二人一看到彼此在水中的倒影便坠入爱河,珍生更是不管不顾,大胆追求玉娟。初次见面就要求“合在一处做了夫妻”,惹得玉娟发笑,之后越发步步为营,时时来避暑。待时日一久,便蓄偷香之念赴水而过。此举吓坏了受封建礼教禁锢的玉娟之后,他便写诗传情,私订婚约。珍生的这种种大胆的行为都是缘情而起,情发于未禁之先,且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主情之举不能不说是受了明代中晚期思想的影响。王阳明继胡居仁、陈献章、湛若水等人之后,进一步发展了宋代陆九渊的“心学”,认为“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主张“心即理”,对以往的“至贤至理”都要用“我的灵明”来加以检验。之后的泰州学派及李贽等人又提出“欲即理”的学说,帮助文士重新审视理欲、情性问题,均在不同程度肯定食色之欲的合理性。
李渔在此观点的基础上提出:
古之大贤择言而发,其所以不拂人情,而数为是论者,以性所原有,不能强使之无耳。
文中通过风流文人屠珍生与道学先生管提举在爱情观上的对立,肯定了正当情欲的需要,委婉地表露出道学迂腐的一面。因此,这类文人形象是一批抹上时代色彩的不拘理欲束缚的形象,有一定的进步性。
(二)儒雅君子
有别于风流的才子,李渔还刻画了一批儒雅文士形象。他们的行为作风处处透露着一种智慧,接近于“独善其身”的境地。
在《夺锦楼》中,袁世骏在季考中脱颖而出。作为特等选拔生的他,面对两名绝色女子的许配仍严词拒绝,不以私欲为上。而为了帮助贫穷的朋友能娶妻,他竟代替朋友考试,结果是自己的两份答卷赫然取得头两名。对于这种才貌双全、内心正派的君子作风,李渔安排的结局是让他一人抱得两个美人归,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在《三与楼》中,虞素臣是一名追求生活艺术、讲求审美趣味的文人。他热衷起楼塑楼,因建楼而渐至贫穷,不得不与财主们处处周旋。老来得子,为了儿子的将来却主动将楼卖给财主,体现出一种留惠于子孙的处世智慧。在交友态度上,面对朋友的仗义相助,“若是出之无名”,他会断然拒绝,保持“安贫乐道”的作风。
这两种文士是李渔理想中的文人形象,即治世“存雅道”,乱世中“安贫乐道”、“惜福安穷”。
(三)软弱但仍反抗
在封建王朝,等级观念、封建纲常根深蒂固,并成为社会生活的常态。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些无形的封建思想束缚着人性的发展,也形成了许多人物性格中的悲剧成分。他们或多或少对压抑着他们的环境有所反抗,但大多的反抗是一种思想上的叛离、行为上的隐忍。
在《萃雅楼》中,金仲雨、刘敏叔、权汝修都是极为精致的斯文人,不肯专心致举业,拒绝走仕途经济的道路。他们以文经商,扮演着商人与文人两种身份角色,模糊了文人与商人之间的界限,可以说是商品经济发展下的新型产物。他们在经商过程中广交朋友,正当买卖,赢得了极佳的名声。然而在为官之人的眼中,也不过是被玩弄的一颗棋子。严嵩相国之子严世蕃看中了有龙阳之好的权汝修,强取不得,竟然联合沙太监骗他喝下迷药而被阉割。知道真相的权汝修强忍心头之恨,在严世蕃家潜伏下来,记录罪状,待到严嵩被弹劾再在皇帝面前参奏一本,这才了却他的心头之恨。面对强权,权汝修不能公然反抗,甚至也无法向外界寻求帮助。官官相护让受欺压的权汝修万般无奈,只能把报仇的念头藏在心里。虽然最后在皇帝面前历数了严世蕃的罪状,但是寄希望于统治者也并不是理想的反抗方式——文中的皇帝也是一个昏庸的形象,错杀忠臣,自讥为“贻讥万世”;不明国是,“人说他(指严世蕃)倚势虐民,…没有一件在情理之中,朕还不信”。这不仅批判了历史上的明世宗,也暗暗表现出李渔心中对于君王至高无上权威的一些微词。
在《鹤归楼》中,宋徽宗因为战乱而搁置了选妃之事。听闻新中及第的文人段玉初和郁子昌分别娶了原是国妃的绝色美女绕翠和围珠,便心怀嫉妒,处处为难。段玉初明白在与王命的周旋中避其锋芒,惜福守穷,皇命不可违之时明哲保身,在蛮夷之地一处十几年而面色不改。而郁子昌在为皇命奔波的过程中未老先衰,娇妻早逝。二人对比不难发现,皇命的神圣性在文人心中几至崩塌,每一道皇命的颁布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人生的又一重打击。而他们又不能违抗最高权力,只能“钻点空子”,让人生不至于行至最惨的境地。李渔通过段玉初“以退为进”的人生态度,隐晦地写出了自身对科举矛盾态度的人生隐痛。
(四)封建纲常的代言人
即使《十二楼》中的文人多半是潇洒不羁但又克己守礼的形象,但有一些仍是深受封建礼教的毒害而丧失独立人格的腐儒。
在《合影楼》中,最为突出的是玉娟的父亲管提举,因为厌讲风情、“素性不谐”就拒绝与他的连襟(也就是珍生的父亲)屠观察往来。对女儿的婚事则更是提防备至,大举“男女大防”之旗。在珍生逾水前去与玉娟相见时,玉娟“啊呀”一声,“飞避”了过去,“一连三五日不敢到水阁上来”。可见管提举家法之严,闺门谨饬。更有甚者,玉娟还暗示珍生倘若二人私会之事让她的父亲发现,她还会有性命之忧。玉娟给珍生的信中写道:“初到止于惊避,再来未卜存亡。吾翁不类若翁。我死同于汝死。”封建礼教的压迫像一块无形的烙印,时时在玉娟心中起发警醒的作用。而这些礼教意识,则与管提举从小对她的说教分不开。
在《奉先楼》中最为突出的则是关于“守节”与“存孤”的争论。在乱世中,封建纲常经常会自相矛盾,其“顺民安民”的作用被颠覆。文中的舒娘子面对的是“守节”与“死节”的伦理冲突,而在以舒秀才及其族人为代表的男权的劝诫下,舒娘子答应存孤。对于男子来说,保后无疑很重要,然而对舒娘子来说,贞洁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生命。身处乱世,却仍受制于男权,保守节操毅然退至保存宗祧之后,这不异于是让她失大节保小德。舒秀才及其族人在无形中施加给舒娘子的行为可以看作是为男权作代言。这一类型的人毫无性格可言,只能是封建伦理吞噬下的畸形人。
(五)半隐半仕的城乡结合者
《闻过楼》可算是李渔的自寓之作。文中的顾呆叟为人恬淡寡营,颇有山林隐逸之气,名士之风。他对科举的态度是:“若到强仕之年而不能强仕,就该弃了诸生,改从别业。”即对科举有追求之心而无强致之意。年至三十,果然隐居山林。在文中,顾呆叟是求隐居而不得,被朋友请出山来,与官员朋友相处甚欢,时时讲授治世之方。顾呆叟代表了自适快乐的人生选择与内心科举追求的一种融洽共处的状态,表明了李渔希冀达官贵人资助赏识的曲微心态,也表明了李渔对致仕和隐居的矛盾态度,希望二者能够和平折中解决。
(一)畸形的贫困化
在《十二楼》中,不少文人是自在的自由人,没有经济上的沉重负担,因此多潇洒风流之士。但仍有一些文人处在社会的底层,虽不至于落魄不堪,但也略见生活的困窘。
在《三与楼》中,虞素臣喜欢构造园亭,而且“所造之屋定要穷精极雅”,在起楼的过程中家资损耗殆尽,渐渐积债。只得以极低的价格卖楼给地主,生活渐至困顿。不出几年,虞素臣去世,只“留下三尺之童与未亡人生育,绝无生产”。《闻过楼》中的顾呆叟归隐山林,几经劫掠之后渐至贫困。然而二人都不愿找朋友来接济。面对贫困的生活,虞素臣“卖园之后,永不兴工”,没有浪费而渐渐回到“衣不愁穿,饭不愁吃”的原貌。顾呆叟则“一味熬穷守困”,“虽不能够快乐如初,却也衣食充足”。传统文人谋生的方式如耕读出仕、处馆、卖文、作幕渐渐不被文人接纳。而一般的读书之士也无田地耕种,无资产从商。就连读书人的最为传统的职业——教书,不但在当时显得地位低下,而且收入还不足以糊口。文士一旦陷入穷困,为了谋生很可能会从事低贱营生,乃至为人所讥。而宁愿保住尊严的文士则只能挨穷守困,死撑苦守,陷入一种“谋生—尊严”不兼得的困境。
(二)出路单一化
《十二楼》中描写文人的风流韵事的篇章总共五篇,而这五篇中的文人各个在终身之事圆满之前或之后入榜有名,进入仕途,沿袭的是传统的“自是才子,合配佳人”的结局,这不外乎是最完美的故事模式。当时读书入仕仍然是最理想的出路,而作为生存手段的“读”,也仍然是以考取功名为目的。按照当时的社会标准,读书人一旦参加科举考试预备阶段的“童试”合格之后,就可以在社会上获得有别于一般民众的待遇,可以被免除徭役义务等。而从商之路,仍然处在不足以吸引文人放弃正统之道的边缘地位。
(一)享乐人生
享乐之风在中晚明弥漫一时,士人阶层尤其是家资厚富者又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种风气的蔓延使得享乐成为人生常态。士人普遍追求、肯定世俗享乐生活,而知识“精英”们又在世俗享乐生活中注入了文化意味和艺术内涵。
在《三与楼》中,虞素臣所造之屋定要“穷精极雅”,体现一种旷世、幽人的高情逸趣。《萃雅楼》中,三位少年无意科举,在走向商业化的道路中,所做的生意又是极斯文的交易,如开书铺、香铺、花铺、古董铺。他们做生意之法,“虽然为着钱财,却处处存些雅道”。虽然是商人的身份,却又处处体现了他们作为文士追求精致、文雅的生活取向。这种艺术化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境界,一方面反映了在商品经济、城市文化发展下人们对物质生活的主动追求与接纳;另一方面,时代因素使得文人不再视宦途为唯一出路,“及入场一次,荣辱万状,如剧驿马,了无停时,岁岁相逐,乐虚苦实”,他们会对科举产生厌倦情绪,求而不得便不再苦求。与政治疏远的同时,正好有机会向往自适的人生。这样的文人不但消解了传统文人承担社会责任的传统,也缺少与社会公开决裂的精神。
(二)风教合一
相比起《三言》、《二拍》,《十二楼》中的故事大部分属于文人的风流韵事,写来有生气,富有机趣,且其中的道德说教成分并没有那么严重。
在《合影楼》中,李渔似有将风流和道学各打五十大板的倾向,但最终的矛头其实仍然指向道学先生。其作品中的道德说教有时只是一种敷衍,比如在文中大谈“男女之防”要防于未发之先,最终却持全力撮合二人的自由恋爱的态度,表明李渔相当严肃的理性思考。在很多作品如《合影楼》、《夏宜楼》、《拂云楼》中的男性形象,虽然风流好色,但又知礼而止。他们“兼二有,戒双无”,使风流具端士之德,道学去腐迂之习,庶几殊途同归,“道学、风流合而为一”。李渔本人也在《闲情偶寄》中提出了“无道学气”的思想:“所谓无道学气者,非但风流跌宕之曲,花前月下之情,当以板腐为戒;即谈忠孝节义与说悲苦哀怨之情,亦当抑圣为狂,寓哭为笑。”
(三)局外立场
《十二楼》中的《奉先楼》、《生我楼》都描写了动乱的社会对百姓造成的伤害,暴露了统治者的荒淫昏庸,也表明了对战争的痛恨。对于战争的引发者“贼”与“兵”的态度,文士们欲置身事外,以关注自身的利益为主。《生我楼》中,“土贼假冒元兵”作乱,贩卖人口,暗指在战乱的社会中,正规军经常有贩卖人口之举,因而流窜的土贼也学习这一招,借此对“土贼”与“兵”都给以批判。在《奉先楼》中,也是流民作乱的背景,而舒秀才的关注点则在于逃亡和“存孤”,对于所处的时代则无关痛痒,不置一词。政治态度的中立以及对社会责任的消解是这类文人作为局外人的表现。作为市民阶层,他们更加注重维护自己生活的安定,对“兵”和“贼”的痛恨不如说是对战争的痛恨,他们的关注点更多的是在自己生活与利益的稳定上。
(四)传统价值观的消解
1.名节的形式化
治世安民抚民的封建纲常,在乱世却常常发生冲突,表现在文人士大夫身上,则由外在的选择变为内在自省的价值考量。在某种意义上,名节对士大夫之重要有时超越了生死:“名节不可不自爱,一日失足,孝子慈孙犹将羞之,况当人之身,何能腆然视息于天地之间?真所恶有甚于死矣。”,因此,乱世中“死节”与“变节”的选择常常使文士痛苦不堪。当然“好名”之风作为一种精神价值,成为了一种理想追求,但其弊端也非常明显:(1)“死节”成为一种虚名。危亡关头,士大夫无意奔走救国,而只是一死成其忠烈之名,这种价值观在乱世之际明显没有实际功效。(2)催生虚伪。有些遗老遗少,既不想尽节,又欲搏取忠贞之名,持忠贞之名却行尽享乐之风,行为颇为荒唐。而有些文士,暗暗投合新朝统治又不想冠以“不忠”之名,因而在苟活或荣达之后,多有自悔其行者,但其自悔的还是名誉被毁的痛苦与内疚。
在《奉先楼》一文中,舒娘子面临“死节”与“失节”的问题,舒秀才极力让舒娘子“存孤”,认为死节是“处常的道理,如今遇了变局,又当别论”。在乱世,名节问题失去了它原来的约束能力,退居其次。有学者认为,《奉先楼》的创作是受了浙江左布政使张缙彦的影响,认为张缙彦是舒娘子的原型。张缙彦于甲申之时在北京做官,李自成军队入京后,他曾自杀,被救活。清军入境后供职事清。顺治七年,湖广道监察御史萧震弹劾张缙彦,其中有一条罪证是:“守藩浙江,刻有《无声戏二集》一书,诡称不死英雄,以煽惑人心。”“不死英雄”即指张缙彦自杀获救一事。而《奉先楼》中舒娘子“失节”后再“死节”,将军不同意,说:“你如今死过一次,也可谓不食前言了。”其话中之意带有“曾死为荣”的意思,因而死过一次便可不必再恪守“死节”的问题,名节便成了一种形式。不论《奉先楼》是否有为张缙彦辩解的嫌疑,我们应当看到的是李渔始终以保重生命为重点,而不是纠缠生死存亡之际纲常节义的去留问题。
2.出仕与归隐
李渔身经明清两朝易代,入清后其身份变得颇为敏感,成为“前朝遗民”。在当时,作为前朝遗臣再仕新朝或者以前朝遗民身份出仕新朝都是很敏感的问题,容易招致非议。政局变迁之后,李渔的态度是全身而退,自弃举业。关于李渔弃举不仕的原因,尚没有足够的资料证明是因为不仕异姓的决心。他表明自己弃举是在“明朝失政以后,大清革命之先”,来表明他并非因为政治原因而放弃科举事业,但不知是否是因为避祸才有此番言论。对于科举,李渔的态度是十分复杂与暧昧的,在科举失意之后,李渔曾满腹牢骚:“才亦犹人命不遭,词场还我旧诗豪。携琴野外投知己,走马街前让俊豪。酒少更宜赊痛饮,愤多姑缓读《离骚》。姓名千古刘贲在,比拟登科似觉高。”对科举功名求而不得,让李渔这样以才士自命的文士饱受精神折磨。在《闻过楼》中更让顾呆叟传出心声:“若到强仕之年而不能强仕,就该弃了诸生,改从别业。”可见,李渔对科举的追求始终有自己的底限,到了三十岁而不仕就另寻他路,绝不再仕。他对科举的失望也确在他年届三旬就流露出来,他的词作《元日》下片道:“闺人,也添一岁,但神前祝我,早上青云。待花封心急,忘却生辰,听我持杯叹息,屈纤指,不觉眉颦。封侯事,且休提起,共醉斜曛。”
《闻过楼》中的顾呆叟隐居于城郊,这种归隐不同于汉魏名士的高古之格、宛亮之调的归隐,也不是道德操守、政治态度诸方面的特定选择。他们既不避世,也不避俗,甚至不避城市而固守山林。他们仍然有“利济之念”,只是不直接承担社会责任而选择自己的艺术人生。顾呆叟隐于城郊,却仍然与为官的殷太史往来,责政治之失,闻治理之过。这种自适人生又与官宦之途纠缠在一起,表现了一种理想化的归隐致仕的人生状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传统的儒家治世的观念在他们身上逐渐淡化,正统思想逐渐向民本思想转移。或许正是这种“隐”与“仕”的难以抉择、态度不明的状态,让更多的人把这类人理解为“山人清客”,即以处世盗取虚声的“隐之通者”。
“人惟求旧,物惟求新。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而文章一道,较之他物,尤加倍焉。”小说《十二楼》结构精巧,充满机趣,不落巢窠的创作手法,在李渔的时代,无疑是一种新意。但在新的言语、意境、情节之中的文人们,却隐约浮现出李渔对新朝的排斥,对儒士传统价值观的消解,对落魄生活的无可奈何和有所保留,对自己人生体验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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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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