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修证与平民教化的殊途同归
——王阳明致良知与王凤仪化性论比较

2017-02-23 20:50陈海威周爱华
关键词:龙场天性王阳明

陈海威,周爱华

(1.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与法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2.浙江建设职业技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1231)

精英修证与平民教化的殊途同归
——王阳明致良知与王凤仪化性论比较

陈海威1,周爱华2

(1.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与法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2.浙江建设职业技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1231)

王阳明的致良知与王凤仪的化性论是儒家思想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和创新,二者都以《大学》“修齐治平”思想为理论基础,以恢复天性良知为根本目的,以为善去恶为修证方法;但二者又有区别,致良知重视对心性隠微的审查,在修证方法上侧重由“体”到“用”,适合社会精英的修证;化性论以家庭伦理道德为行为规范,由伦理实践入手,从“用”到“体”,是儒家思想在三教合一潮流中的大胆尝试,适合底层平民的教化。二者具有殊途同归的效果。

致良知;化性论;比较

王阳明(1472-1529),名守仁,字伯安,绍兴府余姚人,明弘治十二年进士,历任刑部、兵部主事,左检都御史,巡抚南赣,总督两广,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他是明代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哲学家和教育家。

王凤仪(1864-1937),热河省朝阳(今辽宁省朝阳县)人,农民出身,未曾接受过正规教育,因笃行忠孝,自诚而明,致力于大众教化,提倡女子教育,创办义学700余所,人称“王善人”。他是中国近代伟大的民间教育家、伦理道德宣传家、女子教育的开拓者,被誉为“儒家之慧能”[1]扉页。

本文把致良知和化性论进行比较的原因主要基于:一、在修证思想上二者都以《大学》的“修齐治平”思想为理论基础,是对传统儒家思想的继承;二、都是儒家思想在社会变革时期,发展遭遇瓶颈或受到冲击后的改良和创新,是儒家思想顺应社会发展的体现;三、两种思想的产生和传播大相径庭,是儒家思想精英化与平民化路线的典型代表。

一、致良知和化性论的相似比较

(一)都以恢复人的天性良知为根本目的

王阳明认为良知是人天生就有的,但对于常人来说,良知显现并发挥作用一定会受到私欲障蔽,“人孰无根,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贼蔽塞,不得发生耳。”[2]266要想恢复良知的本来面目,就要扫除物欲的遮蔽,这就是格物致知。“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2]107通过格物致知,使良知成为人的主宰,这个过程就是致良知。

王凤仪因病悟道,认识到人的性格气质与身体健康息息相关,从而发明了化性论。所谓化性,就是转化不良性格气质的过程,其内涵可以概括为“去习性,化禀性,长天性”。何为天性?王凤仪道“天性就是良知。开性的人,问他什么他知道什么,就是因为天性来朝。”[1]281化性论的根本宗旨是要去除禀性与习性对天性的影响,恢复天性的本来面目,从而达到自我治疗和身心修养的目的。

孟子认为良知是人不虑而知,天性良知是先天的,因为受到后天私欲的蔽塞,才无法显现,修养的目的就是要恢复天性良知的本来面目。王阳明和王凤仪都继承了这一观点,致良知和化性论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恢复天性或良知的本来面目。

(二)对天性良知持先验论

哲学中的先验论,一般被归为唯心主义范畴,和唯物主义的反映论相对,认为人的知识(包括才能)是先于客观存在、社会实践和感觉经验的,是先天就有的。

首先,良知或天性是先于个体的存在而存在的。“王阳明认为,人类之所以存在,其根本便是良知,而良知也正是世间万物的生命本源,尤其是存在于每个人心灵之中的天地万物之总纲。”[3]这个“总纲”说白了就是分别善恶的总称,也就是宋明理学提倡的“天理”。天理是不会因个体生灭或变化而改变的,也就是良知是先于个体的存在而存在的。

三教合一思想对王凤仪影响很大,他说过“性是天给的,命是地府给的,身是人间的父母给的,这是就来处说。”[1]280“三界就是三魂,耶稣讲灵魂就是我说的天性。”[1]282在王凤仪看来,天赋的天性如同灵魂一般具有不灭特性,是先于个体的存在而存在。

其次,良知或天性是人人具有的。“这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无些障蔽,兢兢业业,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学。”[2]250王阳明认为通过致良知,人人都有使良知显现并发挥作用的可能,换句话说,也就是“人皆可以为尧舜”,其逻辑基础是良知的“圣愚同具”,这正是良知的共有性。王凤仪认为天性的实质是人类纯洁高尚的道德,“拿天性为主的人,和世人都合性,因为天性是大公无我的,是人所共有的。”[1]137在人皆可以成圣贤的观点上,王凤仪与王阳明是一致的。

(三)在方法上都主张为善去恶

关于良知如何“致”的问题,王门“四句教”给出了明示:为善去恶是格物。这也就是说为善去恶既是致良知的方法,也是致良知的过程。“去恶,固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为善则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也。如善此,则吾心良知无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极,而意之所发,好善去恶,无有不诚矣。”[2]320也就是说,对常人而言,只要能知行合一,从行为乃至起心动念处坚持为善去恶的方法,自然可以达到致良知的目的。

化性论要求“去习性,化禀性,长天性”,人要恢复至善的天性,必须去除不良的禀性和习性,化性的关键就是要为善去恶。王凤仪教人一般分为两步,悔过是第一步,“悔过是却病的无上妙法”[1]73,有助于天性的显现;为善是第二步,只有为善才能使天性日渐增长。

致良知和化性论都主张为善去恶的修证方法,其理论基础是人在道德选择上的主观能动性,“圣人可学”为普通人提供了至高道德追求的可能。

(四)重视道德实践

知行合一是王阳明龙场悟道后提出的一个重要观点,也是致良知的重要内涵。“王阳明极力反对用天理来束缚人的思想与行为,尤其反对言行脱节、只说不做的学风。不仅如此,王阳明还提出每个人必须严格践行自己的德性,做到知行合一,将道德规范变成个人的道德直觉”[3]。他说:“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2]46。知行合一肯定了道德认识与实践合一的重要性,与朱熹主张的知先行后相对,是对当时文人士子中盛行的重思辨轻实行风气的反驳。

王凤仪生活在清朝末年,儒家伦理纲常维持社会秩序的功能基本瓦解,因家庭伦理道德缺失导致的家庭问题随处可见。王凤仪认识到道德实践的重要性,他曾说,“空谈道德,而没有实行,终究不是真正的道德事业,必有道德人,办道德事,说道德话,来装满了它,才真是道德事业”[2]109。针对时人不注重实践、好高骛远的风气,他指出“现在的人吃亏,吃在单纯求道上了。时时求道,也真能求得,也真能明白。只是求来不肯行,所以才糟了”[1]508。

王阳明和王凤仪都强调知行合一,尤其重视道德实践,一方面和当时言行脱节、不重视实践的社会风气有关,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儒家重视道德实践的特点。

二、致良知与化性论的不同比较

(一)修证路子不同

致良知和化性论在学理上都秉承了《大学》“修齐治平”思想,但在修证方法上有所不同。具体而言,致良知偏重从“体”到“用”,化性论偏重从“用”到“体”。

王阳明认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2]51,人一旦使良知成为主宰,掌握了道体,就可以应对外界的一切变化。良知如同真理的试金石、指南针,“随他千言万语,是非诚伪,到前便明。”[2]244良知与节目时变是“体”与“用”的关系,二者之间如同规矩与方圆,“夫良知之于节目时变,犹规矩尺度之于方圆长短也。……良知诚致,则不可欺以节目时变,而天下之节目时变不可胜应矣。”[4]142王阳明认为从良知入手正是抓住了事物根本,抓住了道体,因此他教导学生多从良知本体入手,注重从“体”到“用”,由内推外。

化性论以家庭伦理为切入点,把五伦八德作为行为规范,让受教化者在实践中达到天性良知的再现。王凤仪主张“打铁不离砧,讲道不离身”,化性的诀窍就是“认不是”和“找好处”,“认不是”是对己,通过“认不是”来悔过,“找好处”是对人,通过“找好处”可以化解内心的不良情绪。使人在“认不是”“找好处”的实践过程中恢复良知本体,从而达到化性的目的。与致良知相比,化性论偏重于从“用”到“体”,采用的是由外推内的修证方法。

(二)修证目标不同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被称为《大学》的“三纲领”,是传统儒家要达到的理想人格,“八条目”是要达到这一目标的具体实践步骤,“八条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齐治平”是儒家理想人格的具体实践,也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几千年来一直拥有的价值观和情怀。致良知与化性论在修证步骤上都遵循了“八条目”的路线,但在修证层次上有所不同。具体而言,致良知以“三纲领”为个人修证目标,涵盖了“八条目”的所有实践层次,是完整的儒家修证哲学;化性论以“齐家”为最终目的,没有把治国、平天下作为实践内容。

致良知是王阳明经过九死一生实践出来的圣人之学,他称之为“千古圣圣相传的一点真骨血”“真圣门正法眼藏”。儒家的圣人不仅要有完善的个人道德,还应该能“兼济天下”,有所担当。在他看来,圣人视天下万物为一体,早已超越了个人功业名利,但圣人并不排斥功业,“圣贤非无功业气节。但其循著这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2]252王阳明的一生也是实践“圣人之学”的一生。正德元年(1506年),王阳明因上疏获罪,被贬谪为贵州龙场驿丞,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一度迷茫。“谪居龙场之后,他已彻底从这个迷梦中清醒了过来。他一意求退出‘仕’途,正是因为他确知‘吾今不得行道矣’(见《龙场生答问》)。但是他的基本儒家立场不允许他从此‘独善其身’,完全放弃孟子关于‘平治天下’的终极理想”[4]。龙场悟道后王阳明的政治态度发生了变化,一方面他四处宣讲自己的良知之学,另一方面也积极投身政事,他先后担任庐陵知县,平定南赣匪患,平息宁王叛乱,平定思、田土司叛乱,功业显赫。可以说,王阳明是用自身的实践证明了致良知的圣学血统。

王凤仪通过数十年的实践与观察,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家庭是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想要社会风气转变,必须从家庭风气转变开始,想要家庭风气转变,必须进行家庭伦理道德教化。从三十八岁起,王凤仪立志改造社会,倡导建立新型的“道德家庭”。化性论以“齐家”为最终目标,没有强调治国、平天下的实践,为何如此呢?王凤仪曾说:“我们天天演讲,仅能讲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对于治国的道,就不敢谈了。怎说呢,因为没到那个地步啊!将来道德若能普遍了,当道的诸公也都深信了,然后才可以谈。而对于平治天下的道,还不能谈,所以讲道也得有步数。”[1]469他晚年时也说过:“我这一生把‘诚、正、修、齐’四个字作到了。至于‘治国平天下’那是国家的责任了。”[1]245

致良知和化性论的修证目的不同,与二人的出身、面对的受众有很大关系,也是儒家“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思想的体现。

(三)都有三教融合痕迹但体现不同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与本土的道教和儒家思想经历了竞争融合的过程。“儒、释、道三教合流,于南北朝后期初露端倪,于唐宋大致定型,于元明清登峰造极。”[5]王阳明和王凤仪处在三教融合的大浪潮中,都在不同程度上吸收了佛老等思想,但在具体表现上却有所不同。

王阳明早年对佛老有过深入研究。钱德洪在《年谱》中评价到:“先生之学凡三变,其为教也三变。少之时,驰骋于辞章;已而出入二氏;继乃居夷处困,豁然有得于圣贤之旨。”[6]1746湛若水也认为王阳明“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元年)始归正于圣贤之学。”[6]1538-1539无论是钱德洪的“三变说”还是湛若水的“五溺说”,都证明王阳明早年曾出入于佛老二氏的经历。王阳明曾经与道士畅谈养生之术以至于忘记了新婚之夜,也有过到九华山寻仙访道的经历,弘治十五年(1502年)他在绍兴阳明洞练习导引之术,可以提前预知朋友到来。鉴于此,如果说王阳明的心学没有受佛老思想的影响,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有趣的是,王阳明龙场悟道后,却极力避开佛老,旗帜鲜明地与二者进行了切割。他的一个学生对佛老很感兴趣,王阳明提醒他:“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4]114此番话可看出王阳明对佛老持否定的态度。他不愿意把致良知和佛老扯上关系,原因估计有二:第一、佛道是出世思想,不是他追求的圣人治世之学。“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2]91第二、阳明心学从一出世就受到很多人的打压,部分原因是王阳明功劳过大,受到小人的嫉妒,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良知之学威胁到朱子理学的统治地位,朱熹的门徒群起而攻之,心学如果和佛老扯上关系,更易授人以柄。据此,王阳明极力和佛老撇清关系,一方面是他坚信良知之学就是真正的圣人学说,是“千古圣圣相传的一点真骨血”,另一方面也有现实政治生存的需要。这就造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致良知明显有吸收佛老学说的痕迹,但最终完全以儒家的身份面世。

王凤仪出生在穷苦人家,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清朝后期农村盛行的讲善书活动为其提供了思想启蒙种子。善书,又称为劝善书,“是一种不论贵贱贫富,儒、佛、道三教共通又混合了民间信仰的规劝人们实践道德的书”,“到明清时期因应三教合流的趋势广收博采,囊括了儒、释、道三教的内容,而且善书涵括的范围也进一步扩大,把圣谕、官箴、家训、格言等劝戒文献都纳入善书的体系之中。”[7]善书是三教融合的典型产物,因为其通俗易懂,故事性强,在民间深受欢迎。王凤仪的教化哲学虽然也以儒家《大学》《中庸》为主要学理依据,但明显从善书中吸收了佛老甚至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众多思想,他曾说:“我所讲的性合天理,心合道理,身尽情理,三者总称为三界,与佛家的三皈,道家的三宝,儒家的三纲是一样的。我所讲的五行,与佛家的五戒,道家的五气,儒家的五常也是一样的。所以只要能克己,能尽道,能与天地合一,自然也就能与万教合一了。”[1]497在三教融合上,王凤仪走得比王阳明更远,而且更彻底,但这并不代表他三教不分。他不排斥其他宗教,但也不支持佛老的出世修法。民国十四年(1925年),道德会中有一个叫王泽溥的会员深信佛法,他经常在学员中宣讲佛理,因此有许多人信念产生分歧。王凤仪责备说:“我教出来的人,你都给领出家了,这好像我是瓜官,栽种的瓜不等熟你都给摘走了,不是可惜吗?”[1]165

三、异同原因分析

致良知与化性论既有很强的相似性,又有一定的差异性,探究其深层原因,与二人所处的时代背景、开悟方式以及面对受众有一定关系。

(一)时代背景

王阳明生活在明朝中期,政治经济环境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从政治生态上看,正德皇帝朱厚照是历史上公认的昏君,朝纲不振,宦官专权,官场生态极度恶劣;从社会经济上看,资本主义萌芽悄然产生,新生的市民阶层成为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思想方面,功利主义在社会中受到重视和追捧,理学逐渐沦为说教之学,社会急需一种新的思想来加以平衡。王阳明从小就怀揣着学做圣人的理想,但现实与理想的差距让他迷茫,“格竹”的失败,仕途的多舛,尤其是正德元年(1506年)因得罪刘瑾,他被“褪衣廷杖”后贬为龙场驿丞,仕途一片黑暗,但正是在绝境中,王阳明悟到圣人之道,心学横空出世。阳明心学的产生,从宏观层面上看,顺应了明朝中期社会发展的需要,是对朱子学说的反应和纠正;从微观层面上看,是王阳明在遭遇困境挫折后,寻求解脱路上的一次成功飞跃。

王凤仪生活在清朝末年,清政府的统治已经到了瓦解的阶段。从外交上看,由于受制于洋人的船坚炮利,清政府被迫签订了多份丧权辱国的条约,基本上处于任人宰割的地位;从国内统治看,巨额的战败赔款,官员的贪婪腐败,给本就空虚的国库雪上加霜,太平天国、义和团运动接连爆发,也加速了内耗,清政府的帝国大厦摇摇欲坠;从思想上看,两千年的封建礼教制度走到了尽头,再加上新文化运动的萌发,西方民主、科学思想大受欢迎,整个社会的思想处于大变革之中。清政府虽已无力扭转局势,但仍做最后的挣扎,光绪二十年(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清朝皇上降下圣旨,叫全国各地举人、秀才都为国教民,宣讲善事,挽正人心。王凤仪生活在农村,亲眼目睹因伦理道德缺失导致的家庭矛盾,为了挽救人心,改造世界,他开始探索家庭伦理道德教化问题。化性论的出现,从时代背景上看,顺应了清政府挽救人心的政治需求,是儒家思想重心下移、民间化的自我尝试;从个人层面上看,是王凤仪在修证过程中的理论升华,也是三教融合在民间的典型体现。

致良知和化性论的出现,从宏观上看具有一定的时代必然性,是儒家思想与时俱进的创新和发展;从微观上看,又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是王阳明和王凤仪个人在探求圣贤路上的证悟结果。

(二)开悟方式

据《年谱》记载,王阳明开悟在正德三年(1508年),地点是在贵州的龙场,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龙场悟道,记载如下:

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6]1354

王凤仪开悟发生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时年三十五岁,有两件标志事件,第一件是悔过病愈:

我得了十二年疮痨,已经是不能治的了……我知道古代贤人争罪,今世愚人争理,怪不得我成愚人了!我只觉刷拉一声明白了!……第二天早晨疮就完全好了。[1]37

第二件事是效仿古人羊角哀舍命救友,路途中出现顿悟:

我一面走一面喊着:“杨柏死我也不活着,非学羊角哀舍命全交不可!”喊了多时,走到通都岭上,那时正是十月月底,黑洞洞的夜里,忽然就通亮了……说到这时,刷拉一下子就明白啦![1]39

略带神秘色彩的个人开悟现象在中国传统修行中并不少见,陈来先生在《心学传统中的神秘主义问题》[8]一文中曾有详细的论述,在此不再赘述。

从记载来看,二人的开悟与禅宗的顿悟类似。董平先生对“悟”的定义为:“它是对某种长期以来困扰着自己的问题进行不断地深入思考、不断地反复沉思而最终达到的一种豁然贯通、豁然开朗的境界,是一种独特的精神境界或者心灵状态。”[9]抛开二人的神秘体验,开悟只是心智模式转换的过程,开悟过程似乎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但实际上都有一个前期积累的过程,是由量变到质变的转化过程。就二人的开悟过程来看,王阳明龙场悟道前曾出入佛老,精研理学,有“成圣”的强烈渴望,有相关知识的积累,在外界事件(被贬龙场)的激发下开悟,可以概括为由“知”到“行”的主动悟道;王凤仪则相反,既缺乏有意识的知识积累,也没有明确的内在动机,开悟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至诚和笃行无意间激发他进入“悟”的状态,他的开悟可以理解为由“行”到“知”的被动开悟。正因为如此,致良知更多体现出由“体”到“用”的特点,化性论则是由“用”到“体”模式。

(三)面对的对象不同

王阳明的心学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除了在学理上有别于朱子理学,也与他的积极讲学分不开。据年谱记载,王阳明龙场悟道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宣讲自己的学说,他先是在龙场极其简陋的条件下讲课,正德四年(1509年)又到贵阳书院讲学将近一年,后来随着职务的变动,讲学足迹遍布北京、南京、滁州、绍兴、余姚、江西等地,王阳明所在之处,往往聚集了数百甚至上千名从各地慕名而来的学子,随着心学的影响越来越大,他的弟子也越来越多。王阳明的学生有一个共同点:基本都是知识分子。如他的第一个弟子徐爱,就是进士出身,曾任祁州知州,南京兵部员外郎,南京工部郎中等职务;再如浙中王门创始人王畿,也考取了进士,官至南京兵部主事,对阳明学的发扬光大起到重要作用。可以说,早期的阳明心学基本上是以知识分子为主要传播对象,属于精英阶层的修证哲学。

王凤仪出身底层,接触对象以穷苦劳动人民为主,这些人基本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也缺乏经世治国的远大理想,他们愿意接受王凤仪的教化哲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宗教信仰在底层人民中有较深厚的基础,成佛希圣是很多人的精神追求;另一方面,王凤仪化性论能满足部分人的现实需求,不少人因为接受教化,个人健康问题或者家庭矛盾得到了解决,从而对化性论产生了信心。从传播人群和教化对象看,化性论受众多是贩夫走卒,农人村妇,属于平民阶层的教化哲学。

由于受众的不同,致良知和化性论在讲学方式上有所差异:王阳明注重对本体的阐释,多以经典进行印证,语言表述严谨而简约;王凤仪侧重于现象的解读,把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表象归纳到相应的伦理道德规范中,语言通俗易懂,充满了乡土气息。

致良知和化性论是对传统儒家思想的继承和创新。一方面,二者都以人性善为哲学基础,秉承了儒家“内圣外王”的人格追求,是传统儒家思想精髓的时代传承;另一方面,二者在针对人群、修证路线、修证目标、理论创新上体现出不同的特色,是儒家思想顺应社会发展,与时俱进的重要体现。二者虽然理路不同,却具有殊途同归的效果,是儒家思想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创新和发展,是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

[1]王凤仪.王凤仪年谱与语录[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

[2]王阳明.传习录[M].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3.

[3]韩博.王阳明心学笔记[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4.

[4]余英时.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8:188-189.

[5]杨海文.儒释道三教合流的历史经验[J].孔子研究,2013(2):104-114.

[6]王守仁.王阳明全集[M].吴光,钱明,董平,等编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7]张祎琛.明清善书研究综述[J].理论界,2009(8):137-140.

[8]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359-384.

[9]董平.传奇王阳明[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75-76.

All Roads Lead to Rome: Elite Cultivation vs. Civilian Moralization Based on Comparisons between Wang Yangming’s Intuitive Knowledge and Wang Fengyi’s Theory of Human Nature Change

CHEN Hai-wei1,ZHOU Ai-hua2

(1.SchoolofHumanitiesandLaws,HangzhouDianzi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18,China; 2.ZhejiangCollegeofConstruction,HangzhouZhejiang311231,China)

The development of Wang Yangming’s theory of the intuitive knowledge as well as Wang Fengyi’s theory of human nature change is the innovation of Confucian thought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They take the theory of The Great learning that “the cultivation of one’s moral character,the management of family affairs and the state rules” as a theoretical basis so as to restore the nature of conscience for the fundamental purpose. Being good against evil is the revised method; however, the two have differences. The intuitive knowledge focuses on the micro examination of mind, particularly emphasizing on the upper card from “body” to “use”, which is good for the social elite to cultivate themselves, while the theory of human nature change attaches importance to the family ethics moral behavior, starting from the ethical practice, from “use” to “body”, which is a bold attempt for Confucianism in the trend of combination of the three religions, which is suitable for the grassroots moralization. Therefore, the two bear the same effect.

intuitive knowledge; theory of human nature change; comparison

10.13954/j.cnki.hduss.2017.01.006

2016-06-23

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Y201432080)

陈海威(1977-),男,河南灵宝人,助理研究员,中国文化、教育管理.

B21

B

1001-9146(2017)01-00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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