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留痕》中隐含作者的编码

2017-02-23 13:34吴梦菲王翠翠
关键词:埃米解构叙述者

徐 红,吴梦菲,王翠翠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杯酒留痕》中隐含作者的编码

徐 红,吴梦菲,王翠翠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杯酒留痕》关注的并非故事情节,而是人物叙事功能的凸显,及其对伦理关系的探索和重构。其无序章节、非线性叙事、跨界人物关系、独特意象选择等,充分彰显了隐含作者的编码匠心,展现了人物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后现代客观世界中的伦理困境和反思。文章聚焦隐含作者对叙述者、不可靠叙述、不可靠身份以及意象符号的编码,透过送葬之旅异乎寻常的狂欢化表象,分析隐含作者埋藏于小说内部的深刻意蕴和内涵,揭示小说独特的建构艺术和伦理情怀。

《杯酒留痕》;隐含作者;叙述者;编码

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是“当代英国文坛上一位对文学创作有着独到感悟和见解的作家”[1],《杯酒留痕》是他发表的第六部长篇小说,于1996年出版,问鼎当年布克奖,堪称斯威夫特的巅峰之作。

虽然故事发生在短短的几小时,却穿插了七位主要叙述者60年的回忆和故事。作家用本真而立体的人物塑造,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涌动在一群“小人物”心中“丰富而复杂的情感”[2]。其细腻的文笔、独特的叙事风格和多重发散的主题引起了学者们的多方位思考和研究兴趣。相对于《杯酒留痕》在英国文坛的地位,国内对其研究的成果并不丰富,研究视角有待创新[3]。为进一步探讨小说的艺术魅力,本文拟从隐含作者对叙述者、不可靠叙述、不可靠身份以及意象符号的编码着手,分析隐含作者埋藏于小说内部的深刻意蕴和内涵,研究小说独特的建构艺术,解读作家深邃大胆的伦理思考和探索。

一、隐含作者对叙述者的编码

同一个作家会因为不同的创作目的,在不同的作品中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创作,因而美国学者布斯提出了“隐含作者”的概念,将隐含作者看作是作者的“第二自我”,根据不同的创作目的,存在于不同的作品中,并认为,相同的作家在不同的小说中可以有观点迥异的隐含作者[4]。我国叙事学研究专家申丹认为,就编码而言,隐含作者就是以某种方式来写作的正式作者[5],是采取特定立场的作品写作者[5]。因而,隐含作者作为文本生产者,在编码过程中体现出其主体性。同一作者在不同时期、不同作品中体现丰富多元的创作思想。因此,剖析作品中隐含作者的编码匠心,是更好理解作品深刻内涵和艺术魅力的重要手段。

(一)叙述形式编码

巴赫金、热奈特和昆德拉等学者将音乐术语“复调”引入文艺研究与批评,提出叙事文学复调理论,分别从内容、结构和文体探讨小说文本异彩纷呈的“复调”呈现[6]。热奈特还于1969年提出了叙事聚焦的概念,并根据叙事信息受限制程度的高低将其分为无聚焦(亦称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其中,内聚焦指“事件是通过聚焦人物的视点、感知、认知被呈现出来”[7]。隐含作者在《杯酒留痕》中,娴熟地运用各个人物的内聚焦复调叙事,以强化叙述为核心,解构传统小说时空架构,弱化逻辑时间和理性顺序在叙事中的作用,既模糊历史和现实的分野,又最大限度地促成两者的互动与共振。

小说缺省目录,由七十五个长短不一、不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乱码”章节构成,每一章节自成一个独立的叙事模块,由一位叙述者叙述,各个叙述者在各自“主持”的章节中以第一人称内聚焦形式“自弹自唱”,或以内心独白陈述事件,或以意识流表达个人情感的跌宕起伏,或以反思性独白对往事回忆或当下经历引发的问题进行反思[2],但在内聚焦视角中,每件事都严格按照一个或几个人物的感受和意识来呈现[8]。这一故事叙述形式,不但颠覆了宏大叙事,摈弃了零聚焦叙事方式的“全知全能”,还解构了传统小说中的理性主线。叙述者在自己的叙事空间进行“限定性”叙述,凭借个人的感官去看、去听,只叙述人物从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产生的内心活动。这种叙述形式的编码,不但拉近了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使读者在了解人物意识过程中产生‘直接性’,宛如坐在剧院里观看舞台剧一样”[9],还因为叙述模块间的时空悬置而悬念丛生,吸引读者参与叙事进程,与人物和文本互动。而从整篇小说而言,这种第一人称内聚焦的焦点并非固定,而是变化和多元的,小说的叙述者各有其聚焦位置,有其特定的注意点、感受和思维方式。各位叙述者轮番登台,向读者吐露自己的心声,阐明自己的观点。隐含作者编码的“歌曲大联唱”式的复调叙事,使各位叙述者的叙述内容既彼此割裂又互相印证,互相补充。通过每一位叙述者的眼光和视角,读者从“乱码”的时空排序和叙述中,梳理、建构出有序的故事,沉浸于阅读的无穷乐趣,“在阅读过程中实现文本动力学”[10],形成各“声部”的叙述者与读者共振的复调和声效果。

(二)叙述人物编码

与传统小说关注宏大叙事、建构中心人物不同,《杯酒留痕》聚焦英国社会底层小人物,解构叙述中心。小说打破时序,由七位主要叙述者交互叙述,每位叙述者在自己的叙述空间担当主角,以自己的视角和判断陈述对事件的感知,讲述内聚焦视野中的人物和故事,以此凸显甚至演绎人物的叙事功能。隐含作者对叙述人物的独特编码和着力凸显,使叙述者被平等地放置在同一个话语平台,确保每一位叙述者都成为叙述主角,拥有绝对话语权;通过“多主角”建构、并置叙述人物的主体功能,解构、虚化“主角”的中心地位,“突出人物个人与叙事之间的关系”[1],使人物在内聚焦视野中,充分表达感性与理性交织的个人感知,进而强调人物与人物间、人物与作者间的平等、对话关系,是呈现历史事件对小说人物当下生活的影响,展示人物的内心秘密和故事的最有效方式[2],也有助于揭示人物间的矛盾,为作品创造高潮[11]。

另外,从叙述者所掌握的话语权来看,出乎常理的是,小说的主要叙述者,竟然是与逝者杰克毫不沾亲带故的雷。小说七十五个章节中多达三十九个章节由他担纲叙述,而死者杰克却不时地在小说文本中出声,并以“激发他的老友和读者重新思考人生来表示自己的一直在场”[12]。杰克与埃米的智障女儿琼走过五十年的人生,却从未说过一句话,连亲生母亲都不认识。她的“失语”似乎是在宣泄人类对这个充满不确定性世界的绝望,她的智障像是在表明人类对认识真实世界和自我身份的无能[12]。隐含作者此种看似非同寻常的人物编码选择,成了小说中构建真实故事和生动人物的基石;同时,在作品中,也成了隐含作者凸显主题,阐释人性向善的内涵[13],展现对爱的诠释,对生命意义的探究,对亲情友情的定义,对父子关系定格的重要艺术手法。

(三)叙述者人物关系编码

隐含作者对人物关系的编码,“呈现人类自我反省的叙事话语”[1],凝结着作者对历史、现实和人类自身深刻的认识和反思。如主要叙述者雷,他觊觎朋友的妻子,因而对朋友他算不上忠诚,他的妻女都离开了他,因此对家人他也算不上负责,虽然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父亲和丈夫的角色,但从人物经历的矛盾性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充满了荒谬的悖论。隐含作者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与其他人充满不确定性关系的人物来担当主要叙述者,一是要呈现这个“瞬息万变,充满不定因素的世界”[1]对人物关系稳定性的消解,展示其带给人物的创伤和遗痕,以及造成的人物关系错位与荒诞;二是通过对雷的塑造,呈现人类在客观世界中的纠结挣扎,以及对伦理关系的反思、探索和重构。尽管雷和其他几位叙述者一样,是社会底层的人物,然而作为多年的老友,雷愿意帮助杰克的养子文斯,愿意照顾杰克的妻子埃米,愿意帮助杰克完成遗愿。通过其他叙述者的视角和叙述,读者深深感受到他与杰克之间的深厚友谊和他身为男人的气度以及对埃米同样深切的爱,他与杰克之间心照不宣的情敌关系丝毫动摇不了他们真挚的友情。杰克把雷对埃米的感情看作对彼此间友情的肯定,雷则把杰克的家事当作自己责任的一部分。如此纠结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感,通过隐含作者的复调叙事编码,从不同叙述者视角得以互相印证、反复强化,将荒诞与真实巧妙编织到一起,以看似不合理的编码构建出真实和扣人心扉的人物真情,并借助文本运动,实现读者与小说文本和作家伦理思考的有效互动。

二、隐含作者对不可靠叙述和不可靠身份的编码

除了定义“隐含作者”,布斯还将偏离作品(即隐含作者)思想规范和艺术立场的叙述者定义为“不可靠叙述者”[4]。“在布思看来,倘若叙述者的言行与隐含作者的规范保持一致,那么叙述者就是可靠的,倘若不一致,则是不可靠的[14]。如果借用和引申布斯的观点,将偏离作品思想范式的人物身份称之为“不可靠身份”,《杯酒留痕》则通过对不可靠叙述和不可靠身份的编码,塑造了一个个多维立体,深入读者心灵的“不可靠叙述者”。不可靠叙述和不可靠身份的编码,一方面是隐含作者控制读者审美距离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又极大地开放了读者的文本解读空间,从而赋予小说无穷的艺术张力。申丹将“不可靠叙述”称为“一种重要的叙事策略,对表达主题意义、产生审美效果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15]隐含作者通过对叙述可靠程度游刃有余的控制,使读者从看似乱码的故事中,透过种种“不可靠”表象,理解小说深邃的主题意蕴,享受“解码”的无穷乐趣。

(一)人物不可靠性对唯美塑造的消解

后现代小说通常以反英雄书写消解人物的唯美塑造。反英雄是被赋予失败使命的人:表现得无能、不幸、单纯、笨拙,像个小丑[16]。斯威夫特他关注优劣共存而不是完美无缺的人物;他消解强壮、勇敢并足智多谋的唯美英雄,但他并不耽溺于刻画愤世嫉俗,或者匍匐于命运摆布的小丑。如小说中雷在其他叙述者眼中是个精明、坦诚的人,也是一个可靠的朋友,但从雷自己的叙述中,读者却发现他竟然惦念着老哥们杰克的娇妻,还想隐瞒杰克的赌注和盈利。这样矛盾、极端的人格偏离了隐含作者和作品的规范,其叙述的可靠性受到挑战和质疑。随着隐含作者把雷置于更多的叙述空间,将其编码为主要叙述者,向读者展示更多的内心独白,雷的叙述和身份的不可靠性进一步强化。其实,他过去一直爱的是妻子的姐姐黛西。这不但与隐含作者的规范相左,也让读者怀疑他与埃米的关系,是否也仅仅是一份冲动和无疾而终的“不可靠”之爱。杰克死心塌地信任他,雷却私心重重,丝毫没有“生死之交”应有的可靠担当。雷的自我独白明显降格了自身的形象,但他的反思和醒悟,却体现了人性向善和伦理回归。埃米的自我叙述和心迹袒露,同样呈现出她的矛盾性和多维性。杰克对女儿的决绝之情,使埃米渐渐随着叙事的推进得到了读者的同情。但从埃米的独白中,读者了解到,自从杰克抛弃与她“采啤酒花”偷食禁果后生下的女儿琼,埃米就在心里和杰克说再见了,两颗原本相爱的心渐行渐远,“是我先抛弃他的,一次,两次……”[17],“即使丈夫一个星期前刚去世,尸骨未寒,她还是去了那里”[17],坐上公交车,去看女儿,享受公交车上“那种家的温暖”[17]。即便杰克一改至死坚守屠夫这份家业的执着,她却“已经是一潭再也吹不起波澜的死水了”[17];事实上她“以前也隔过几回没去,可能有十几回吧”[17],而这十几回会是比为丈夫最后送行更重要的原因吗?通过埃米的第一人称限定性叙述,“露营车只坐过十几次。十三次,十四次还是十五次,阿雷?”[17]读者仿佛找到了答案。至此,埃米叙述的不可靠性进一步凸显,人物的矛盾性和唯美消解也得以充分呈现。

隐含作者超越作者及其所处社会的价值观,对叙述者“不可靠性”的编码是大胆的,也是刻意和独到的。不但产生强烈反讽效果,使小说情节曲折跌宕,还避免唯美塑造导致人物“扁平化”失真,并吸引读者深入故事。在对人物立体性、多维性的塑造编码中,以弱化叙述者完美形象为途径,反映现实社会对人物的影响,展现隐含作者对无序、不确定社会环境下人类道德伦理、家庭伦理的失落和反思。

(二)叙述不可靠性对身份规约的解构

申丹认为,“当小说家希望戏剧化地展示人物意识时,要想使读者直接‘看到’人物内心活动而同时又不让叙述人的声音介入故事,一个有效的办法就是采用人物的眼光观察,让人物自己‘讲述’故事”[9]。《杯酒留痕》的隐含作者巧妙地借助不同视角主体的眼光聚焦来编码不可靠身份,展示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当展示养父子之间既亲密又隔阂的微妙关系时,隐含作者借用了雷的眼光,“我好长时间都没有看到杰克和文斯这样亲密了。他不得不表现出亲热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今天是文斯的生日,假如今天真的是他的生日的话。”[17]不但为后面文斯的表现和叙事的推动埋下伏笔,还比对了杰克对养子的慈爱和对亲生女儿的视而不见。这样的父子、父女关系,显然背离了作品的思想规范。又如,虽然在雷和埃米的叙述中,读者已多次感受到雷与埃米关系的非同一般,而隐含作者第一次公开雷与埃米的关系,是这样借用第三者维克的眼光的,“接着埃米犹豫了一会,扭了扭头,想摆脱雷的手。最后埃米站了起来,仿佛装了弹簧一样。”[17]这种视角主体的眼光推动叙事的手法,使读者感受到,雷和埃米之间的关系,并非雷一人的妄想,这种超越“朋友妻不可欺”的社会规约、偏离作品思想范式的感情已然存在。其次,这样的揭示,消解了人物的身份规约,雷、杰克、埃米三者的关系呈现明显的不确定性。另外,此种轻描淡写看似是对埃米和雷情感的揭示,其实也是对他们矛盾心理的迂回展现。隐含作者通过不同视角主体眼光的呈现和对叙述可靠程度的控制,不但揭示了人物丰富的个性,还解构了人物之间固化、规约的身份关系。然而,小说结尾隐含作者的编码更是匠心独运,雷并没有如愿和埃米在一起,小说最终也没有一味走向完美或荒诞,开放的结局进一步展示了隐含作者对叙述者不可靠身份,以及叙事、历史和未来不确定性的完美编码,并巧妙地使隐含作者的价值观和伦理观得以充分展示和呈现。

三、隐含作者对意象符号的编码

《杯酒留痕》中隐含作者对意象符号的娴熟编码布控,使看似散漫无序、时空错乱的叙事互相关联、点面融合,故事推进起伏有致,既高潮迭起又意蕴深远,并使小人物之间的真情与真性情栩栩如生、深入人心。被解构的时间和顺序融合成广袤无边的时空,在这一时空中,一个个精心编码的意象符号把人物串联在一起,把情感串联在一起,并吸引读者跟着隐含作者的牵引,体会人物情感发展的跌宕起伏,理解人物自私自我表象下真挚、平实、炽烈的真情,体悟作家对爱情、亲情和友情的解构和重构。

(一)解构时空与对话心灵

杰克的骨灰盒是小说最重要的意象之一,它引发了各个人物在去马盖特抛洒骨灰过程中的回忆与深思,好似一条绳索将整篇小说精妙、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并将杰克与文斯这对养父子的感情之悟非常巧妙而深刻地勾勒出来。

文斯与杰克一直因养父子的关系有所隔阂,杰克“子承父业”的期盼遭到文斯的全然抗拒。父子间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就像心与心之间筑起了一堵难以逾越的墙。然而,带着杰克的骨灰盒,踏上送别杰克的旅程,文斯心底掀开了一页页鲜活的记忆,父子间的纠结、痛苦、隔阂随着送葬旅程的展开而一层层剥落和化解。父亲虽不富裕但对全家外出度假的默许,尽管总是碰壁但仍对他传承家业的固执期望,虽不善言表却对他视如己出的拳拳爱心都在他心中激起了无尽的回忆,让这位不是亲生儿子的儿子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如山一般的父爱。喷薄而出的父子亲情使文斯紧紧抱着骨灰盒,就像与父亲跨越生死紧紧相拥,不愿彼此分离。因而,一路随行的杰克的骨灰盒,不但唤醒了文斯心底对父亲的深深眷恋和热爱,还“催化”父子之爱第一次有效的互动,实现了父子间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使父子之间“飘忽”“游移”的情感伴随着送葬之旅,由隔阂、对立逐渐升华到父子之情、父子之爱,也使抛洒骨灰从一开始的“任务感”发展到文斯内心深切的感动、不舍和悲恸。同时,也使老友们反思人生,反思自我,尤其是雷,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理性因子战胜兽性因子,终于开口告诉文斯,杰克临终前向他借的一千元的下落,克服了见利忘义想法。

因而,骨灰盒这一意象符号的精心编码,一方面解构了时空,打破通常意义上的时间、空间界限,使时空互相越界,融为一体,尽管杰克与文斯和老友们已阴阳两隔,但父子两人的心却互相靠近,所有人感到杰克一直与他们同在,与他们进行着穿越时空的心灵对话;另一方面,借助骨灰盒这一意象的编码,送葬之旅成了回忆美好、浓烈情感、净化灵魂、消解自我之旅,不但把“平平常常的凡人小事勾勒得津津有味”[18],还使小说主题的表达有条不紊,层次分明,并使情节跌宕自然,故事推进合理而趋完美。

(二)人物关系不确定性的凸显

文斯与杰克的父子情,诠释了最真挚的亲情,虽然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同时,杰克却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因为她的智障,隐含作者通过解构血缘和亲情,解构人物关系和身份、凸显“不确定性”。

虽然小说的故事时间只有一天,但在跨越半个多世纪回忆的叙事时间中琼从未发过一次声,她仅是一个意象,一个活着的符号,而且,埃米对琼最后的探望和朋友们与杰克的最后诀别是在同一天发生的,这两个事件的并列进一步暗示,琼虽然还活着,但和逝去已没有区别[12]。一直以来,杰克矢口不提琼,对埃米五十年来的每周两次去托管所探望,他也充耳不闻。他带回离家出走的曼迪,想替代自己的女儿,他认了别人的儿子,亲如骨肉,而亲生女儿琼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在琼五十岁生日时,他内心有了从未表露过的犹豫和去探望女儿的冲动,但他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埃米很欣慰杰克能把文斯当成自己的孩子,也很无奈他无法承认和面对琼——一个智障的女儿,一个旁人眼中的不幸,甚至是笑柄。她虽然无法让杰克和她一起承担照顾琼的责任,但她不能放下母亲对女儿的牵挂,只能默默地每周探望,期待有一天,琼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叫自己一声“妈妈”。可是,小说并没有向读者与埃米期盼的走向发展,尽管琼最终康复好转,是一个多么令人期待的结局。

隐含作者对琼的编码,彻底解构了爱。杰克可以不理不管不顾他与埃米的爱情结晶琼,使亲生女儿从未得到过父爱的温暖,女儿仅仅是一个他不愿接受、不愿提及、至死不承认的意象;另一方面,也彻底解构了人物的血缘关系。琼是埃米的疼痛与坚守,但在坚持了五十年后,埃米也放弃了琼开口叫她妈妈的幻想,准备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为自己活出所剩不多却全然不同的精彩。至此,血缘关系被彻底解构,即便是亲生母亲,也最终放弃了对亲情和血缘关系的守护。因而,琼这一“意象”符号的编码,不仅仅简单地道出了小人物的不幸与无奈,更映射出血缘关系与爱情、亲情之间的强烈比对,进一步凸显了人物关系的不确定性和人物身份的不可靠性。

(三)解构常理规约和情感升华

杰克最后写给“敬启者”的遗言是小说的点睛之笔,将杰克对妻子的挚爱推向了高潮。从小说开始雷的叙述中读者得知,埃米不会为杰克作最后的送别。作为妻子,这是违背常理和违反读者期待的,也背离小说中其他叙述者的期待。然而,雷随后的叙述揭开了埃米异常行为的真实原因——杰克的遗言竟然是没有明确指向的一封给“敬启者”的信!这自然伤透了逝者妻子的心。由于小说摈弃了零聚焦传统视角,叙述者不再无所不知,因而杰克这一行为的原因也不能够得到最终肯定的解答。究竟是因为杰克太过随意还是不愿让埃米承受失去爱人之痛?抑或是杰克对埃米与雷的默默成全?还是怕埃米不能原谅自己一直以来对琼的固执拒绝?或是怕打乱埃米看望琼的行程……这些不确定性,都由这一意象的编码产生,从而极大地开放了文本的解读空间。

编码了这封“敬启者”的信,使埃米的不送行趋于合理。埃米作为叙述者为自己辩解,将她与杰克之间的问题——琼,娓娓道给读者,以博取读者对母亲爱女之心的理解和对其不幸的同情。从雷的铺垫,到埃米的辩白,使埃米不为丈夫送别的行为,从不应该渐渐变成了理所当然。这种变化的实现与隐含作者以一封致“敬启者”的遗言的巧妙编码直接关联。如果说雷和埃米的叙述让读者同情,并接受了埃米的做法,那么这封遗书无疑将杰克推向了被同情的对立面,他简直成了不可理喻的“冷血动物”,但是从随后读者对杰克为了埃米能衣食无忧、安度晚年,不顾及自己的老脸,在病入膏肓时向养子伸手要钱、孤注一掷托付好友雷为他赌马、从收音机里听到下注成功时才得以闭上双眼的种种表现中,无不深切体会到一位行将走完自己人生的老人对自己另一半的牵挂、不舍和无以复加的挚爱,也体现了他对老友的绝对信赖,更隐含了他对雷与埃米的默默祝福。这封致“敬启者”的信,彻底解构了常理规约和小说中的人物关系,否定、颠覆既定秩序,使他们之间的爱情、友情、亲情互相跨界、缠绕、建构和升华。

四、结语

《杯酒留痕》独特的叙事方式使小说熠熠生辉。看似凌乱的时间与空间,却是隐含作者编码艺术的极致体现。隐含作者假借不同叙述者之口,将人物间半个多世纪的故事碎片化,进而延伸出无限的叙事张力,凸显人物的叙事功能。小说“强调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者的融合”[19],展现的既是一次与逝者的告别之旅,更是一次生者涤荡灵魂、升华自我之旅。通过对不同的意象、不可靠叙述、不可靠身份的编码布控,解构了生死别离,模糊了生死空间,重构了爱情、亲情和友情,铺陈出一个涌动在英国社会底层小人物心中节奏自然、脉络清晰、本真动人的完美故事。

小说虽然讲述小人物的故事,“但却思考、关照大主题”[12],通过呈现人性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状态,“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揭示了当代英国社会的迷茫、无序和反复无常”[1],并回应了在变幻迷乱的后现代社会,人类应该如何回望历史,走出创伤,反省自我,涤荡内心,愉快前行,也体现了作者对当下社会,伦理身份、伦理关系建构的深入思考和不懈探索,充分彰显了作者独特的伦理情怀和深邃的伦理思考。

[1] 杨金才.当代英国小说研究的若干命题[J].当代外国文学,2008,12(3):64-73.

[2] Malcolm, David. Understanding Graham Swift[M]. Columbia: South Carolina UP, 2003:162-170.

[3] 李慧婷,王祖友.中国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研究现状论析[J].世界文学评论(高教版),2015(1):192-196.

[4] Booth, Wayne C. The Rhetoric of Fiction[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1:158-159.

[5] 申丹.再论“隐含作者”[J].江西社会科学,2009(2):26-34.

[6] 李凤亮.复调的音乐术语与小说观念——从巴赫金到热奈特再到昆德拉[J].外国文学研究,2003(1):92-97.

[7] 尚必武.叙述者聚焦、双重聚焦与伦理取位——詹姆斯·费伦的修辞性叙事聚焦观探析[J].江西社会科学,2007(7):33.

[8] 胡亚敏.叙事学[M].上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27.

[9] 申丹,韩加明,王丽亚.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33.

[10] 马克·柯里.后现代叙事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58.

[11] Fludernik, Monika. An Introduction to Narratology[M]. London: Taylor &Francis, 2009:79.

[12] Jane de Gay. What We’re Made of: Personhood in Graham Swift’s Last Orders[J]. Christianity and Literature, 2013,64(4):575,615-616.

[13]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人性概念的阐释与考辨[J].外国文学研究,2015(6):10-19.

[14] 申丹.何为不可靠叙述?[J].外国文学评论,2006(4):133-143.

[15] 申丹.叙事、文体与潜文本——重读英美经典短篇小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77.

[16] Cuddon J A. The Penguin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 and Literary Theory[M]. London: The Penguin Group, 1999: 42-43.

[17] 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杯酒留痕[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7,211-223.

[18] 朱虹.奥斯汀研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26.

[19] 苏忱.再现创伤的历史: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小说研究[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195.

TheCodingofImpliedAuthorsinTheLastOrder

XU Hong, WU Meng-fei, WANG Cui-cui

(SchoolofInternationalStudies,HangzhouDianzi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18,China)

The essential focuses of The Last Order are the narrative function of the characters as well as the discovery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ethical relationship rather than the plot itself. The novel’s unordered chapters, non-linear narrative, border-crossing relationship and its unique images all reveal the ingenuity of the implied author, expose character’s dilemma and reflection in the post-modern society. It focuses on how the implied author codes the narrator, the unreliable narration, the unreliable identity and the symbol of image. It analyzes the novel’s deep buried intension of implication and connotation through the extraordinary carnivalesque surface of the mourner’s tour, revealing the novel’s unique art of construction and ethical feelings.

The Last Order; implied author; narrator; coding

I106.4

:B

:1001-9146(2017)04-0047-06

10.13954/j.cnki.hduss.2017.04.009

2017-04-24

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Y201225286)

徐红(1966-),女,浙江杭州人,副教授,英美文学.

猜你喜欢
埃米解构叙述者
还原
为数学而生——埃米·诺特
解构“剧本杀”
小熊沃鲁的雨天
《漫漫圣诞归家路》中的叙述者与叙述话语
“我”是“不可信的叙述者”么?——鲁迅作品《祝福》中的叙事者之探讨
“我”是“不可信的叙述者”么?——鲁迅作品《祝福》中的叙事者之探讨
于强 保持真实,从生活中解构设计之美
彭涛形而上的现世解构
以比尔为叙述者讲述《早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