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方纲与袁枚论诗之争考辨

2017-02-23 05:21卫宏伟
关键词:论诗翁方纲性灵

卫宏伟

(安徽师范大学 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安徽 芜湖 241000)

文史研究

翁方纲与袁枚论诗之争考辨

卫宏伟

(安徽师范大学 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安徽 芜湖 241000)

翁方纲“肌理说”与袁枚“性灵说”是清代乾、嘉时期有重要影响的诗论,两种诗论的提出皆有鉴于当时诗坛以“格调说”为主的诗论所衍生之流弊,形成时间大致相同,并非互相批评而提出。翁方纲欣赏性灵派其他重要诗人,对袁枚未有一字提及并非不屑为之,应是与袁枚没有交往;袁枚则在后期为推广其诗论,对翁方纲进行批评。

翁方纲;袁枚;论诗之争

清代乾、嘉时期重要诗论家翁方纲与袁枚,两家诗论形成情况及彼此对于对方诗论之态度,前人有所论述,但不深入或有待商榷。如:

正当袁枚与退老吴中的沈德潜辩难诗学观之际,翁方纲已开始继替沈德潜成为以京苑为中心的馆阁诗群的领袖。[1]

那何以又知道他提出肌理说是以性灵说为主攻对象呢?这是因为他整个的理论体系就是和性灵说对立的。[2]

翁方纲提出肌理说,一方面是沿着浙派的诗学进路打通诗与学问之界,另一方面也是沿着桐城派诗学的进路打通诗与理之界。[3]

第一则认为,翁方纲诗学之影响及他主盟诗坛远早于袁枚。第二则认为,翁方纲提出“肌理说”主要是为对抗袁枚的“性灵说”;第三则认为,翁方纲提出“肌理说”是沿袭浙派与桐城派的诗学路径。本文拟对翁方纲“肌理说”产生的现实情况及与袁枚“性灵说”的关系进行辨析。

一、“肌理说”与“性灵说”的形成时间

考察翁方纲“肌理说”的提出是否以袁枚“性灵说”为主攻对象,首先要考察“肌理说”与“性灵说”分别形成于何时。翁方纲(1733-1818) 在乾隆十七年(1752)二十岁时中进士,同年十月十二日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乾隆二十四年(1759)六月任江西乡试副考官,次年三月又任会试同考官,乾隆二十七年(1762)六月又任湖北乡试正考官,次年三月又任会试同考官,乾隆二十九年(1764)七月二十六日赴任广东学政,直至乾隆三十六年(1771)九月因失察生员年貌册被降三级调回①。与袁枚相比,翁方纲仕途早达,他从二十七岁开始就多次任乡试、会试考官,三十二岁任广东学政,所著《石洲诗话》五卷即作于其广东学政任内。《石洲诗话》自序:“自乙酉春迨戊子夏,巡试诸郡,每与幕中二三同学隔船窗论诗,有所剖析,随手剳小条相付,积日既久,汇合遂得五百余条。秋间诸君皆散归,又届报满受代之时,坐小洲石畔,日与粤诸生申论诸家诸体,因取前所剳记散见者,又补益之,得八百余条。令诸生各钞一本,以省口讲,而备遗忘,本非诗话也。时乾隆三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覃谿。”[4]序中所言“自乙酉春迨戊子夏”即从乾隆三十年(1765) 至乾隆三十三年(1768)。“令诸生各钞一本,以省口讲”,则此时在“诸生”间流传的《石洲诗话》为钞本,此时翁方纲三十六岁,从广东学政离任时三十九岁。可见,翁方纲的诗论影响较早。他当是在一定时期内读诗、作诗、论诗的基础上提出了“肌理说”。乾隆十三年戊辰(1748),翁方纲十六岁时,“夏,先生病起,与胡世绎相见,称表母舅。胡善诗,劝以学诗”,“秋,始得读杜诗、李义山诗,与胡世绎相讲论,而未敢学作也”。[5]则他在乾隆十三年(1748) 秋,尚未学作诗。乾隆十七年(1752)他二十岁进士及第后,“十二月十二日,有《入翰林院恭依御制诗》四首”。“先生壬申以前所作诗,山阴胡云持以为染帖括气,不可存。是冬以后专心习翻译,洎甲戌散馆后习试席之作,别录为帙,是以合十二年,仅存此一卷,曰《课余存稿》。”[6]可以考见,他从进士及第之后始有诗作存世,壬申为乾隆十七年(1752)即他进士及第之年,胡云持说他此年以前所作诗有帖括气,不可存,故他最早作诗时间在乾隆十三年(1748) 至乾隆十七年(1752) 之间。他从甲戌年即乾隆十九年(1754)开始将所作诗别录为帙,合十二年只存诗一卷,也就是包括他自乾隆十七年(1752) 始留存之诗,到乾隆二十八年(1763) 所作之诗,合为《课余存稿》一卷诗。那么翁方纲自进士及第至任广东学政之前一年,所作诗仅存此一卷。《王文简古诗平仄论》序:“方纲束发学为诗,得闻先生绪论于吾邑黄詹事,因得先生所为古诗声调谱者。”[7]翁氏自述,自束发学诗,从黄詹事处始闻王士禛诗论。黄詹事即黄叔琳,卒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八十三②。又据其《家事略记》,翁氏在癸酉、甲戌间,常去黄叔琳万卷楼借书③。癸酉为乾隆十八年(1753),甲戌为乾隆十九年(1754)。故翁氏最可能在他进士及第之次年即乾隆十八年(1753) 始与黄叔琳交往,听闻黄氏讲王士禛诗论。从与黄氏交往之次年即乾隆十九年(1754),他将所作诗另存为帙。又两年之后,黄叔琳卒,翁氏一边作诗,一边领会黄氏所讲诗论。又:

乾隆二十年己亥(1755)二十三岁

十一月,四鼓起待漏,取案上杜樊川诗一帙,读之至竟。[8]

乾隆三十二年(1767),三十五岁

六月十日,在廉州使院,看《全唐诗录》。[9]八月二十日,在雷州,看《全唐诗录》,题有“钱、刘以后,随手选取五古,李、杜以前,则取三昧十种印证之,再为酌定。八月廿日,雷州记。”“所已圈过王、孟以上诸公诗,仍须与三昧细读。”十月十二日,在罗定试院,又看《全唐诗录》一遍讫。“此次看时,随手略施圈识,昭昭然白黑分矣。”[10]十二月五日,始兴舟中,读黄庭坚诗。[11]

乾隆三十三年(1768) 三十六岁

四月十二日,在嘉应试院,看《定唐诗话》一遍。“存为一百九十五条,外又酌二条,以前皆在内,以后增入者未算在内。”(此《苏斋读书记》有韩泰华跋,云:‘此覃溪学士奉使粤东时,阅唐宋诗随记也。’)”[12]

由以上材料可知,翁氏在听闻黄叔琳讲王士禛诗论后,既练习作诗,又读诗,尤其是他在任广东学政后,大量阅读唐、宋诗,又与诸生论诗,其《石洲诗话》就是论诗的记录,他的“肌理说”很可能初步形成于此期。翁氏此期所著《石洲诗话》中论宋、元诗至少七次提到“肌理”,如“逢原诗学韩、孟,肌理亦粗,而吴钞乃谓其高远过于安石”[13],“《墨庄漫录》称‘唐子西诗多新意,不沿袭前人语’,当时有小东坡之目。然格力虽新,而肌理粗疏,逊于苏、黄远矣”[14],“遗山五古,每叠一韵,以振其势,微与其七古相类。盖肌理稍疏,而秀色清扬,却自露出本色耳”[15]等。他应是学习王士禛诗论后,在具体作诗与论诗实践中提出了“肌理说”。他使用“肌理”一词论诗,表明他所谓“肌理”已具有特定内涵。他所写三篇《格调论》与三篇《神韵论》是对其“肌理说”立论根据的总结。《神韵论上》云“今人误执神韵,似涉空言,是以鄙人之见,欲以肌理之说实之”,说明以“肌理”论诗的原因。翁氏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离任广东学政返京时,其“肌理”诗论初步形成,并且所著《石洲诗话》在诸生中已钞传四年。

袁枚(1716~1798) 比翁方纲年长十七岁,在翁方纲进士及第之次年即乾隆十八年(1753)改造随园,绝意仕进,作诗云:“尼山大道与天侔,两庑人宜绝顶收。争奈升堂寮也在,楚狂行矣不回头!”④基本线索是,翁方纲二十岁进士及第后,袁枚于次年三十八岁时退居随园。欲知袁枚“性灵说”是否针对翁方纲“肌理说”而提出,需清楚者有二:一是翁方纲任广东学政期间,其“肌理说”初步形成时,袁枚所进行的论诗活动;二是袁枚“性灵说”形成于何时。薛起凤《小仓山房诗集序》云:“随园先生论诗之旨,一见于集中《答归愚宗伯书》,再见于《续诗品》三十二首。”《续诗品》三十二首作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即袁枚五十二岁时,则需知《答沈大宗伯论诗书》《再与沈大宗伯书》等文作于何时,即袁枚何时与沈德潜论诗。袁枚文集中这两篇书后还有两篇书——《答施兰垞论诗书》《再答兰垞第二书》,这两篇书同袁枚与沈德潜论诗有关,施兰垞看过他与沈德潜的论诗书后,认为袁枚不甚宗唐,而要与袁枚一起提倡宋诗,袁枚作书回拒。袁枚与沈德潜论诗书写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九月后不久⑤,此时袁枚四十四岁,沈德潜八十七岁,翁方纲二十七岁(始出典江西乡试)。施兰垞卒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 庚辰仲秋,则袁枚写给施兰垞的书信至迟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仲秋前。当翁方纲仕途得意,开始担任各地考官时,袁枚正与退居苏州的沈德潜论诗。翁方纲在乾隆二十九年(1764)七月任广东学政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九月离任返京期间,袁枚在诗坛上的活动主要有三:第一,与沈德潜、蒋士铨、程晋芳、洪亮吉等诗人交往,并与周围一些诗人举行过几次赋诗活动,其中与沈德潜交往较多;第二,乾隆三十一年(1766)编骈文、散文及韵语、杂著数十卷,其中包括诗集;第三,乾隆三十二年(1767),写成《续诗品》三十二首⑥。

第二个问题,关于袁枚“性灵说”形成的大致时间。袁枚最初提的是“性情”,乾隆十年(1745),他三十岁时写《答曾南村论诗》:“提笔先须问性情,风裁休划宋元明。八音分列宫商韵,一代都存雅颂声。秋月气清千处好,化工才大百花生。怜予官退诗偏进,虽不能军好论兵。”[16]乾隆十四年(1749) 他三十四岁时,写《读书二首》其二云:“我道古人文,宜读不宜仿。读则将彼来,仿乃以我往。面异斯为人,心异斯为文。横空一赤帜,始足张我军。”[17]《示香亭》:“对景生天机,随心发巧匠。”[18]直到乾隆二十年(1755),袁枚四十岁自编新诗十卷,已有较为丰富的作诗实践,这段时间是其性灵说的萌生期,所谓“虽不能军好论兵”。到乾隆二十四年(1759) 与沈德潜论诗,写《答沈大宗伯论诗书》《再与沈大宗伯书》及之后又写《答施兰垞论诗书》《再答兰垞第二书》,是其“性灵说”的发展期。他写给沈德潜和施兰垞的信中,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既不尊唐,也不尊宋,不拘一格。这可从他同年作的一首诗获证,《小仓山房诗集》卷十五《改诗》云:“脱去旧门户,仍存古典型。役使万书籍,不汩方寸灵。耻居一隅霸,好与全军争。”脱去沈德潜唐诗格调的旧门户,但也不尊宋诗,要保留“古典型”。要使“万书籍”为役,而不致于汩没心中的灵性。此时袁枚已不再是“虽不能军好论兵”了,而是“好与全军争”,有主盟诗坛之意。所以袁枚弟子孙原湘《籁鸣诗草序》说“乾隆三十年以前,归愚宗伯主盟坛坫”,之后则“小仓山房出而专主性灵……而风格一变矣”。[19]到乾隆三十二年(1767),袁枚五十二岁作《续诗品》三十二首,表明其“性灵”诗论形成。

综上,翁方纲“肌理说”大致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 初步形成,《石洲诗话》著成在学子中传钞。袁枚“性灵说”大致到乾隆三十二年(1767)形成,《随园诗话》尚未成卷⑦,但袁枚已广收弟子。“肌理说”与“性灵说”大致在同一时期形成并发展起来,故翁、袁各自诗论并无在批评对方诗论的基础上形成之事实。

二、“肌理说”与“性灵说”的批评对象

既然翁方纲“肌理说”与袁枚“性灵说”大致在同一时期各自形成,并非是在他们互相批评的基础上形成,那么“肌理说”与“性灵说”的提出主要是针对什么问题,这就要考察翁方纲与袁枚提出各自诗论前所进行的论诗活动。

要厘清翁方纲主要针对什么诗学问题而提出“肌理说”,就要考察他离任广东学政前所著五卷《石洲诗话》及后来所写《格调论》《神韵论》主要批评的诗学问题。《石洲诗话》论唐诗两卷、宋诗两卷、金元诗一卷,未论明诗,著成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翁方纲离任广东学政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在《石洲诗话》成书后三年,他没有继续论明诗,是否表明他对明诗的态度?可能他认为明诗不可取、不必论。他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 选《七言律诗钞》,未选明诗,《〈七言律诗钞〉凡例》云:“杜陵云‘别裁伪体’‘转益多师’,愚此钞置明诗不论者以此。”[20]可见,在翁方纲看来,明诗为“伪体”,要“别裁”,故置而不论。事实上,无论《石洲诗话》还是《格调论》《神韵论》,都有“破”与“立”两方面的论述。他所“破”的观点就是针对的问题,他“立”的观点就是他提出的解决方案。他论诗针对的就是明诗。《石洲诗话》云:

杜五律亦有唐调,有杜调,不妨分看之,不妨合看之。如欲导上下之脉,溯初、盛、中之源流,则其一种唐调之作,自不可少。且如五古内《赠卫八处士》之类,何尝非《选》调?亦不可但以杜法概乙之也。[21]

吴序云:“万历间李蓘选宋诗,取其远宋而近唐者。曹学佺亦云:‘选始莱公,以其近唐调也。以此义选宋诗,其所谓唐终不可近也,而宋诗则已亡矣。’”此对嘉、隆诸公吞剥唐调者言之,殊为痛快。但一时自有一时神理,一家自有一家精液,吴选似专于硬直一路,而不知宋人之精腴,固亦不可执一而论也。且如入宋之初,杨文公辈虽主西昆,然亦自有神致,何可尽祧去之?而晏元献、宋元宪、宋景文、胡文恭、王君玉、文潞公,皆继往开来,肇起欧、王、苏、黄盛大之渐,必以不取浓丽,专尚天然为事,将明人之吞剥唐调以为复古者,转有辞矣。[22]

宋人精诣,全在刻抉入里,而皆从各自读书学古中来,所以不蹈袭唐人也。然此外亦更无留与后人再刻抉者,以故元人只剩得一段丰致而已,明人则直从格调为之。然而元人之丰致,非复唐人之丰致也;明人之格调,依然唐人之格调也。孰是孰非,自有能辨之者,又不消痛贬何、李始见真际矣。[23]

第一则显然是针对李攀龙等人“唐无五言古诗”“文必西汉,诗必盛唐”的“格调说”而论。第二则意思有二,一是肯定吴之振对明人“吞剥唐调”的批评,二是表明对吴钞不满,原因是吴氏反对明人“吞剥唐调”,却矫枉过正,囿于另一种格调中。第三则肯定宋人“不蹈袭唐人”,元人能变唐人“丰致”,批评明人模唐人“格调”。可见,翁方纲之所以将明诗作为“伪体”,主要是针对明诗拘于格调而言。那么再看其三篇《格调说》和三篇《神韵说》所针对的问题。

《格调论上》开篇即曰:“诗之坏于格调也,自明李、何辈误之也。李、何、王、李之徒泥于格调而伪体出焉,非格调之病也,泥格调者病之也。夫诗岂有不具格调者哉?”批评“七子”泥于格调而伪体出。“夫诗岂有不具格调者哉”,则是说格调是诗本所具有,不必刻意追求。然后又以譬喻说明,格调是“音之应节”之“节”,“音之成章”之章。但格调“非一家所能概”,“非一时一代所能专”,明代李、何等人泥于格调,使得“上下古今只有一格调而无递变、递承之格调矣”。王渔洋以神韵说代替格调说,主要是“不比讲格调者滋弊矣”。格调既然是声音组合的节奏和章法,则无论如何组合都会产生格调,这实际是从理论上否定“格调说”。《格调论中》是对李攀龙等“唐无五言古诗”以及“文必西汉,诗必盛唐”的辩驳。李攀龙所谓“唐无五言古诗”实质是说唐无“选体”中的五言古诗,但《文选》中所选诗并非一体,不能用“选体”来概括,《文选》中有拟古诗,“古之上复有古”。况且按照李、何的论断,“同一杜诗而七言居其正,五言居其变”,所以学古应“师其意,则其迹不必求肖之也”。《格调论下》主要论述“化格调之见”的益处和守格调的弊端。“化格调之见而后词必己出也,化格调之见而后教人自为也,化格调之见而后可以言诗,化格调之见而后可以言格调也”。古代无数乐府诗如《行路难》《巫山高》后来皆改变其原题之意,拟古之作偶为之可以,常易拟古的乐府诗尚且变于古格调,况拟古以外的诗?然后他对拟古有一段严厉批评:“今编刻一集,其卷端必冠以拟古、感兴诸题而又徒貌其句势,其中无所自主、其外无以自见者,谁复从而诵之?夫其题内有拟古、仿古者尚且宜自为格制、自为机杼也,而况其题本出自为其境、其事属我自写者?非古人之面而假古人之面,非古人之貌而袭古人之貌,此其为顽钝不灵、泥滞弗化也。可鄙可耻,莫甚于斯矣!”并且譬喻说,平时与人交往应答者,若有人仿效戏场优伶的声音色笑以求“中节”,奴仆、牧童也会嘲笑他,而泥于格调者其实就是仿效戏场优伶与人应答者。

翁氏三篇《格调论》实际是他论诗“破”的观点,而三篇《神韵论》又是他论诗“立”的观点。《神韵论上》指出神韵是诗所固有的,并非从王士禛提出才有,况且王士禛专举“空音镜象”一类诗是专以“针灸李、何一辈之痴肥貌袭者”,而“空音镜象”并非神韵之全部。因为言神韵易使人“误执神韵似涉空言”,所以要提出“肌理”说。《神韵论中》首先指出神韵的局限性,“道是一个大圈,我只立在此大圈之内,看汝能入来与否耳?此即诗家神韵之说也”。然而道无边无际,故以神韵论诗并不能涵盖诗的全部特征。何以能得神韵?“置身题上,则黄鹄一举,见山川之纡曲;再举,见天地之圆方”,得神韵后,才可以“针对痴肥貌袭之弊”。李、何等人的“痴肥貌袭”是由于“坐在题中,举眼不见四周之轮光”。“痴肥既不可,削枯又不可”,所以无论李、何、王、李,还是后来的汤若士、徐天池等人以及公安、竟陵出来矫正李、何之弊都是“无谬不出”,王士禛“一以澄夐淡远味之”也是“堕于一偏”。既然置身题上才能见“山川之纡曲”“天地之圆方”,那么欲置身题上,先要身入题中,射者先要入彀才能心手相忘,筌蹄者先得筌蹄才能忘筌蹄。所以,诗先要“切时切事,一一具有实地”才能达到“化”。神韵,是“以心声言之”,而心声要先从“肌理”求之,否则就谈不上神韵。进一步论述,王士禛提出神韵是为矫李、何之弊,而以神韵论诗本身不全面,况且欲求神韵,先求肌理。进一步为“肌理说”立论。《神韵论下》主要论述“神韵说”的价值并批评误会“神韵说”者。翁氏说,“神韵即格调”是专就王士禛针灸七子之痴肥貌袭而言,而实际上神韵无处不有,格调、音节、字句、实际、虚处、高古浑朴、情致皆可见神韵。王渔洋拈出神韵是为诗界“伐毛洗髓”,“涤荡有明诸家之尘滓”。王渔洋援引严羽“诗有别才,非关学也”是为“骛博滞迹”者“偶下砭药”,并非说诗可废学,王渔洋“神韵说”是为善学者提出,不是为不善学者提出。《神韵论下》实际是澄清人们对神韵的误解,以便于倡导其“肌理说”。他肯定王渔洋伐毛洗髓之功,实际是想继起“徐徐以经术实之”。

再看他所写《书空同集后》十六首其一:“汉后为文唐后诗,东坡山谷两兼之。果然竟委穷源后,复古商量未是迟。”他还是针对明七子的格调说,认为他们没有对诗、文的发展竟委穷源。其十六:“苑树空余旧羽痕,邗江风雪忆离樽。春来寄讯扬州守,不得姚郎与细论。”诗中的姚郎即姚鼐,翁氏说“不得姚郎与细论”实际就是对于明诗的态度。翁氏云:“渔洋先生则超明人而入唐者也,竹垞先生则由元人而入宋而入唐者也。然则二先生之路,今当奚从?曰:吾敢议其甲乙耶?然而由竹垞之路为稳实耳。”[24]翁方纲虽说对于渔洋与竹垞的学诗路径不敢甲乙,而实际他还是倾向于由宋元入唐。姚鼐却说:“听覃谿之论,须善择之。吾以谓:学诗不经明李、何、王、李路入,终不深入。而近人为红豆老人所误,随声诋明贤乃是愚且妄耳!覃谿先生正有此病,不可信之也。”[25]由于对明诗的态度不同,所以翁方纲说“不得姚郎与细论”。

翁氏是针对“格调说”而提出“肌理说”。虽然他处处攻诋前后七子,而结合当时诗坛背景,沈德潜(1673~1769) 提倡格调说,先后选《唐诗别裁》《古诗源》《明诗别裁》,唯独不选宋、元诗,且沈在乾隆四年(1739)六十七岁中进士后,八年间升任礼部侍郎,其诗学又得到乾隆帝嘉赏,正如孙原湘所言“乾隆三十年以前,归愚宗伯主盟坛坫”,翁氏提出“肌理说”正是以对明诗的批评表明其对“格调说”的态度。虽然翁氏同时也批评吴之振《宋诗钞》选诗狭窄,批评杨万里伧俗,批评竟陵派对七子矫枉过正,但主要是批评“格调说”。翁氏诗论是他对“格调说”批评之际,又同时改造“神韵说”而建立起来的,并不能说是对“格调说”和“神韵说”的补充。

再看袁枚“性灵说”在形成之前,他的主要批评对象是什么。乾隆十年(1745),袁枚三十岁时写《答曾南村论诗》云:“提笔先须问性情,风裁休划宋元明。八音分列宫商韵,一代都存雅颂声。”他不同意祧唐祖宋,认为每一代都存雅颂之声。乾隆十四年(1749),他三十四岁时写《读书二首》其二云:“我道古人文,宜读不宜仿。读则将彼来,仿乃以我往。面异斯为人,心异斯为文。横空一赤帜,始足张我军。”袁枚反对仿效古人为文,主张表现自我。直到乾隆二十年(1755)袁枚四十岁,自编新诗十卷,其性灵说萌生之际,尚未明显针对某一种诗论进行批评。再看其乾隆二十四年(1759)与沈德潜论诗时所写《答沈大宗伯论诗书》《再与沈大宗伯书》及之后又与施兰垞论诗时所写《答施兰垞论诗书》《答兰垞第二书》。袁枚在《答沈大宗伯论诗书》中阐述的问题有三个:第一,肯定沈德潜批评厉鹗学宋诗而产生的弊病,同时又看到厉鹗近体诗的清妙特点。第二,批评“格调说”。其论述颇似翁方纲批评“格调说”之论述。袁枚说:“唐人学汉、魏,变汉、魏,宋学唐变唐。其变也,非有心于变也,乃不得不变也。使不变,则不足以为唐,不足以为宋也。”[26]翁方纲说:“唐人之诗未有执汉、魏、六朝之诗以目为格调者,宋人之诗未有执唐诗为格调,即至金、元诗亦未有执唐、宋为格调者,独至明李、何辈乃泥执《文选》体以为汉、魏、六朝之格调焉,泥执盛唐诸家以为唐格调焉。”袁枚说:“至所云诗贵温柔,不可说尽,又必关系人伦日用。此数语有褒衣大袑气象,仆口不敢非先生,而心不敢是先生。何也?孔子之言,《戴经》不足据也,惟《论语》为足据。子曰:‘可以兴。’‘可以群。’此指含蓄者言之。如《柏舟》《中谷》是也。曰:‘可以观。’‘可以怨。’此指说尽者言之,如‘艳妻煽方处’‘投畀豺虎’之类是也。曰:‘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此诗之有关系者也。曰:‘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此诗之无关系者也。”翁方纲说:“《诗》三百篇,圣人皆弦歌之,以求合于韶武之音。韶武,古乐也,盛德之所同也。谓《清庙》《猗那》合之可也,谓《节南山》《雨无正》合之可乎?谓《关雎》《鹊巢》合之可也,谓《株林》《匪风》合之可乎?”第三,反对分唐界宋与门户之见。《再与沈大宗伯书》所要表达的观点实际还是继续反对“格调说”的限制,提倡众体皆存。《答施兰垞论诗书》主要观点是反对祧唐祖宋。其中所云“前有人焉,明堂奥房,襜襜焉盛服而居;后又有人焉,明堂奥房,襜襜焉盛服而居。子虑其雷同而旧也,将变而新之。则宜更华其居,更盛其服,以相压胜矣。乃计不出此,而忽窪居窟处,衣昌披而服蓝缕,曰吾以为新云尔。其果新乎?抑虽新而不如其不新乎?”[27]对尊唐及尊宋而产生的弊病都进行批评,“明堂奥房,襜襜焉盛服而居”是针对尊唐的格调派而言,而“窪居窟处,衣昌披而服蓝缕”是针对尊宋的浙派而言。《答兰垞第二书》主要观点是不依傍门户,“多师为师”“主善为师”,对学唐、学宋的弊病都应该避免,要使西施无颦、伯牛无癞。其中又着重陈述宋诗的弊病:“不依永,故律亡;不润色,故采晦。又往往叠韵如蝦蟆繁声,无理取闹。或使事太僻,如生客阑入,举座寡欢。其他禅障理障廋词替语,皆日远夫性情。病此者,近今吾浙为尤。”[28]这段对宋诗弊病的陈述,联系到现实,主要是针对浙派而言。再看乾隆三十二年(1767)袁枚五十二岁时所作《续诗品》三十二首对于诗坛弊疾的批评。《戒偏》:“抱杜尊韩,托足权门。苦守陶韦,贫贱骄人。偏则成魔,分唐界宋。”其中“抱杜尊韩”是批评康熙诗坛宗宋诗人,“苦守陶韦”,是批评“神韵派”,“偏则成魔,分唐界宋”是批评尊唐的“格调派”和尊宋的“浙派”。虽然袁枚对清初宗宋诗人及王士禛也有批评,而其主要批评对象则是沈德潜“格调说”及厉鹗等浙派诗人。

可见,“肌理说”与“性灵说”在各自形成前到形成初,翁、袁二人都没有批评对方。

三、翁方纲与袁枚对彼此的态度

袁枚在其“性灵说”形成前到形成初,并未批评翁方纲,直至翁方纲倡导“肌理说”影响愈著时,袁枚才对他开始批评,时在翁方纲任《四库全书》纂修官期间。

袁枚最早批评翁方纲是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他六十六岁时写《仿元遗山论诗》三十八首,其中《夫己氏》批评翁方纲云:“天涯有客太詅痴,错把抄书当作诗。抄到钟嵘诗品日,该他知道性灵时。”又在《随园诗话》中云:“人有满腔书卷,无处张皇,当为考据之学,自成一家。其次,则骈体文,尽可铺排,何必借诗为卖弄?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惟李义山诗,稍多典故;然皆用才情驱使,不专砌填也。余续司空表圣《诗品》,第三首便曰‘博习’,言诗之必根于学,所谓不从糟粕,安得精英是也。近见作诗者,全仗糟粕,琐碎零星,如剃僧发,如拆韈线,句句加注,是将诗当考据作矣。虑吾说之害之也,故续元遗山《论诗》,末一首云:‘天涯有客号詅痴,误把抄书当作诗。抄到钟嵘诗品日,该他知道性灵时。’”[29]此后对翁方纲又有批评:“一字一句,自注来历者,谓之骨董开店。”[30]乾隆五十三年(1788),又云:“近日有巨公教人作诗,必须穷经读注疏,然后落笔,诗乃可传。余闻之,笑曰:且勿论建安、大历、开府、参军,其经学何如。只问‘关关雎鸠’‘采采卷耳’,是穷何经、何注疏,得此不朽之作?陶诗独绝千古,而‘读书不求甚解’。何不读此疏以解之?”[31]可见,袁枚批评翁方纲是在其“性灵说”及翁氏“肌理说”各自完全形成并产生更大影响之后,其原因是“虑吾说之害之也”,担心“肌理说”不利于自己“性灵说”的传播和影响。

那么翁方纲对袁枚的态度如何?翁方纲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 离任广东学政回京,其“肌理说”已初步形成。此时,袁枚“性灵说”也在形成之初,按理,翁氏此时不可能批评袁枚。实际上,翁氏现存著作,没有一字评论袁枚。那么随着袁枚及其“性灵说”声势高涨,翁氏后来对“性灵说”有何态度?翁氏在后来所著《苏斋笔记》中对“性灵”表达过看法,但他所针对的“性灵”指明代陈献章、庄昶等人以诗言理的主张⑧,与袁枚所谓“性灵”不同。既然他没有直接评论过袁枚,那么欲了解其对“性灵说”的态度,则可参看他对赵翼、张问陶及提倡“性情”的蒋士铨是何态度。翁方纲在《考订论》中批评过蒋士铨,他说:“惟铅山蒋士铨诗集有题《焦山瘗鹤铭》一诗,其言曰:‘注疏流弊事考订,鼷鼠入角成蹊径’,此则大不可者。考订《瘗鹤铭》特金石中一事耳,与注疏何涉?而以考订之为弊归咎于注疏,是特俗塾三家村中授蒙童者,第知范翔“四书体注”,语以“十三经注疏”,则茫然未尝开卷者。蒋或即其人耶?若非其人,曷由有此语耶?”[32]蒋士铨(1725~1785)写过《瘗鹤铭》诗:“注疏流弊事考订,鼷鼠入角求谿径。古人已死当阙疑,牵附支离争质证。是王是颜惟尔称,暗室何曾有一灯?大哉皇言论乃定,曰非晋人知不能。”[33]所谓“鼷鼠入角”“惟尔称”是对考订的彻底否定。翁方纲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购得汪士鋐《瘗鹤铭考刻本》,其后又收到谢启昆任扬州太守时购来寄给他的原刻板,后来又见到原草墨迹,他为此多次题跋考订,并且大量题诗。而蒋士铨此诗分明是否定翁方纲考订学,故翁氏著《考订论中》对蒋士铨加以指斥⑨。但翁方纲非常欣赏蒋士铨的诗,即使在指斥蒋士铨的同时,又说:“蒋之诗,近颇为人传诵,此岂得阿私好而讳匿之?”乾隆五十年(1785) 蒋去世后,翁方纲在祭文中写道:“公之诗文,名满海隅,诗兼坡、谷,词并辛、苏,口洙手胝,脍炙楷模。”[34]

翁方纲不仅对蒋士铨诗评价很高,对于赵翼诗也说:“诗境硉兀奇宕,音在空外”,并且曾与赵“日夕过从谈艺”。[35]翁氏对性灵派重要诗人张问陶也评价很好。嘉庆九年(1804)十二月,翁方纲致友人札,想找几位善诗者,在十九日苏轼生日那天清晨一起出城在苏轼像前祭拜,雅集作诗纪念,感叹能诗者有公务不能参加,能参加者又不能诗,而与善诗者又未尝交往:“闻去年诸君皆集何君家,何君虽旧识,今亦未尝往还。今之称诗者,如张船山辈,亦皆未尝往还。”可见翁氏对性灵派张问陶的肯定,并且还甚为谦虚:“若此日独自焚香坡像前,而日下词坛盛集,却在某君、某君之斋,于心实有未安。敬商我友,是日当如何?”[36]可见,翁方纲非但没有批评“性灵说”,而且对提倡性灵的诗人颇为赏识。他也不是刻板者,曾对蒋士铨开玩笑说:“定心那复点尘分,日日寅哥搨右军。切莫寻思永宁里,墨螺擣麝画香云。”(《心余病起移居,以素纸属书东坡跋二王帖诗,戏呈一绝》)至于他始终没有提到袁枚,最可能是“未尝往还”。再则,他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说:“凡下笔驳人,皆宜慎之”,又说:“切忌打骂人,虽童婢亦戒此,必求所以善处之道。”[37]他批评蒋士铨轻斥考订,又肯定蒋士铨的诗歌成就,认识到作诗并非必须考订,“凡人各有所长,岂其人必考订而后成家乎?要在平心而勿涉矜气,则考订与不考订皆无弊矣”[38]。他肯定来往诸人的长处并向他们求教,“方纲在同年中年最少,凡事多请益于诸兄,抱经长于校雠,萚石长于诗,皆益友也”[39]。至于他不满杨万里的“诚斋体”,不能视为其对“性灵派”的态度,因为对“诚斋体”的轻蔑,在诗坛由来已久,“杨万里的‘诚斋体’自元明以来,始终被诗界大佬们视为鄙俚浅滑,不屑言之”[40]。翁方纲没有评论袁枚,应该并非认为袁枚是自郐以下,他对当时影响不及性灵派的高密诗派尚且多有批评⑩。翁方纲与高密诗派的刘大观来往较多,他为刘大观诗集作序在嘉庆庚午年(1810),根据序文,他开始批评高密诗派约在乾隆四十五年(1780)后,而这一时期正是袁枚“性灵派”声势最盛的时候。按理翁氏不可能对袁枚毫无关注,反而去批评影响不及性灵派的高密诗派。

翁方纲对与袁枚过往密切的蒋士铨、赵翼赞赏有加,其得意门生谢启昆也与袁枚颇有交往,而且对袁枚评价甚高:“万卷独开诗世界”,感叹“识公恨迟知我深”,又说“淮南鸡犬人间羡,鲁殿灵光海内无”,[41]羡慕那些身为袁枚的门生,称袁枚是“鲁殿灵光”,肯定袁枚的诗坛地位。只有翁氏另一门生凌廷堪不满袁枚批评翁方纲,说:“自怯空疏论转严,儒林文苑岂能兼?不闻卢骆王杨辈,朴学曾将孔贾嫌?”“明堂雅奏品原高,牧笛随风韵亦调。何苦矜张村曲子,翻云胜得九成箫?”[42]而凌廷堪对姚鼐,乃至对其师翁方纲的观点皆有怀疑,故不能以此判断翁方纲对袁枚及其“性灵说”的态度。袁枚死后,翁方纲在世二十年,但在其诗文中并未发现批评袁枚的言辞,反而时人章学诚对袁枚进行激烈批评:“凡圣贤典训,无不横征曲引,以为导欲宣淫之具,其罪可胜诛乎!自负诗才,天下第一,庸妄无知甚矣。”[43]至于认为翁方纲是沿着桐城派诗学路径而提出“肌理说”的说法也不妥,因为桐城派诗论的形成远迟于“肌理说”,姚鼐零星阐述其诗学观点主要在其辞翰林院编修讲学授徒之后,桐城诗派的形成其实在姚鼐身后,辞《四库全书》纂修官、讲学授徒之后正如严迪昌先生所云“桐城之有诗派的追认,实系‘同光’诗人心香祭成,史实甚明”。[44]

四、结语

综上,翁方纲“肌理说”是在批评“格调说”的同时,对“神韵说”加以改造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袁枚“性灵说”主要是在批评“格调说”和浙派、反对分唐界宋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二者形成时间大致相同,对诗坛产生影响的过程也大致相同,前者主要影响在馆阁,后者主要影响在民间。直到两家诗论发展到声势越来越大的中后期,袁枚才对翁方纲进行批评;而根据现存文献,找不到翁方纲直接评论袁枚的证据,但他对性灵派一些重要诗人甚为欣赏。翁方纲与袁枚从不同角度矫正“格调说”衍生的流弊,对清代后期诗坛产生了重要影响。

注释:

① 参见沈津《翁方纲年谱》,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4年。

② 据《清史稿》卷二百九十《列传七十七》,中华书局,1977年,10268~10269页。

③ 英和按《家事略记》:“癸酉、甲戌间,先生每借书于黄叔琳万卷楼。” 参见沈津《翁方纲年谱》,第15页。

④ 参见王英志《袁枚年谱简编》,《语文知识》2009年第2期。

⑤参见范建明《清代诗人施兰垞及其文学活动考论——兼谈袁枚〈答沈大宗伯论诗书〉的写作时间问题》,《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

⑥ 参见郑幸《袁枚年谱新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

⑦《随园诗话》卷一第三十条有“壬辰,在梁瑶峰方伯署中”之句,壬辰为乾隆三十七年(1772),则直至乾隆三十七年,《随园诗话》尚在著述之初。始成集刊刻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毕沅第二次任湖广总督兼署兵部尚书时,《随园诗话·补遗》卷四第五十六条云:“余编诗话,为助刻资者,毕弇山尚书、孙稆田(慰祖) 司马也。”《清史稿》列传一百十九,毕沅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任湖广总督,因秦国栋案罢,第二次任湖广总督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袁枚《随园诗话》卷十四第二九条云“今乾隆戊申矣”,戊申为乾隆五十三年(1788),则不可能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毕沅第一次任湖广总督时刊刻。又毕沅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降为山东巡抚,故《随园诗话》初刊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至乾隆五十九年(1794) 之间。

⑧《苏斋笔记》卷十一:“且如严沧浪谓‘诗有别才,非关学也’,何尝不是?但后人泥执此语,遂空以性灵谈诗,其流为陈白沙、庄定山之徒矣。”“抑其专恃性灵,流为击壤打油以为老妪皆知者,亦未尽是也……”《复初斋文集》卷一〇二,《清代稿本百种汇刊》,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

⑨ 蒋士铨《瘗鹤铭》诗写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 夏(参见《忠雅堂集校笺》三,第1343页),而翁方纲《考订论中》云在蒋诗集中看到《瘗鹤铭》诗。蒋士铨诗集手稿本由袁枚等人删定,翁氏见到此手稿本的可能性较小。刻本在蒋身后先刻于京师、再刻于扬州,存世扬州刻本刊刻时间为嘉庆三年(1798)。翁氏最可能见到的是京师刻本。又其《考订论中》有“阮侍郎元”云云,考阮元于乾隆六十年(1795)九月始兼礼部侍郎衔(参见《清史列传》卷三十六),则翁方纲批评蒋士铨即其《考订论》的写作时间最可能在乾隆六十年(1795)九月至嘉庆三年(1798) 年之间。

⑩ 翁方纲批评高密诗派见《复初斋诗集》卷六十三《近人有仿张为〈主客图〉取张司业、贾长江以下五律成集者,赋此正之四首》,《复初斋文集》卷十八《书李石桐〈重订主客图〉后二首》及《复初斋集外文》卷一《〈刘松岚诗〉序(庚午)》。

[1][40][44]严迪昌.清诗史(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641,904,902.

[2]刘世南.清诗流派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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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14][15][21][22][23][24]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续编(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363,1422,1451,1446,1378,1402,1427,1427.

[5][6][8][9][10][11][12][37]沈津.翁方纲年谱[M].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4:11,14,17,38,39,40,43,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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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续修四库全书(1488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26.

[20][清]翁方纲.七言律诗钞[M].复初斋刊本,乾隆四十七年.

[25][清]姚鼐著、龚复初标点.惜抱轩尺牍[M].上海:新文化书社,193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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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4][35][38]续修四库全书(1455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16,485,378,416.

[33][清]蒋士铨著、邵海清校、李梦生笺.忠雅堂集校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社,1993:1344.

[36][清]翁方纲撰、沈津辑.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490.

[39]续修四库全书(1454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608.

[41]续修四库全书(1458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11.

[42]续修四库全书(1480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4.

[43][清]章学诚著、叶瑛校注.文史通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569.

The Study about the Debate of Poetics between Weng Fanggang and Yuan Mei

WEI Hong-wei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Center of 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0,China)

Theory of Texture and Xingling Theory respectively raised by Weng Fanggang and Yuan Mei are two important poetics in the Qianlong and Jiaqing period of the Qing Dynasty.In light of the drawbacks derived from the poetics that puts Theory of Style as its main idea rather than opposing against each other,they were proposed and came into being roughly at the same time.Weng appreciated other important poets who advocated The Theory of Personality with no regard to Yuan,which is not because Weng disdained to do but because he had no contact with Yuan.Later Yuan criticized Weng's poetics in his personal endeavor to popularize his own poetics.

Weng Fanggang;Yuan Mei;the debate of poetics

I206.2

A

1674-7356(2017)-03-0036-09

2017-03-09

卫宏伟(1984-),男,山西大同人,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时间:2017-09-20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170920.1137.003.html

10.14081/j.cnki.cn13-1396/g4.00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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