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文化符号及其意义
——一个仫佬族村落的“堂”、族谱与班辈诗的田野研究

2017-02-06 06:16莫艳婷罗之勇
关键词:字辈族谱宗族

莫艳婷,罗之勇

(1.中山大学 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2.河池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宗族文化符号及其意义
——一个仫佬族村落的“堂”、族谱与班辈诗的田野研究

莫艳婷1,罗之勇2

(1.中山大学 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2.河池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堂”、族谱与班辈诗是一定地域范围内,仫佬族人根据情境需求对其自身宗族文化符号进行相应编码,形成该群体的特征之一。通过对一个仫佬族村落的田野调查研究发现,该群体通过对“堂”移植不断建构其意义的合理性。宗族成员借助历史记忆建构新族谱,并形成当下全族成员认定的文本。因历史变迁及地方性知识差异,造成宗族文化书写偏差及群体成员再造证明。班辈诗内容补充与替换现象未影响成员资格认定、符号呈现及其意义的可塑性。民族精英在宗族文化符号建构中起主导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该群体的历史记忆及其对符号意义的认识与自我认知。

宗族符号意义;仫佬族;堂;族谱;班辈诗

在人类学学科中,符号、象征与意义关联在一起。符号包含能指与所指,前者通过自身感官掌握符号的物质形式;后者则是使用者对符号所涉及对象形成的心理概念,二者均是人为建构且具任意性。符号的魅力在于揭示其意义,意义是客体或思想与符号间的联系。符号与意义产生关联受语境制约,文化主体依据特定的语境,结合数量不多的符号以表达无限意义,同时也可以通过为数众多的符号传达同一意义。

宗族作为一个地方性组织,已成为人类学的经典研究对象之一。在不同区域里,以宗族为基础建构出来的文化符号呈现特定的地方性历史意义。“堂”、族谱与班辈诗是一定地域范围内,仫佬族人根据情境需求对其自身宗族文化符号进行相应编码,形成该群体特征之一。本文选取一个仫佬族人口众多、由两个姓氏宗族构成的村落做民族志研究。经过遴选,确定以仫佬族LM屯为个案,通过关注该地“堂”、族谱与班辈诗这三种仫佬族宗族文化符号的构思、书写及运用等内容,探讨仫佬族人在宗族文化符号建构中该群体通过对“堂”移植不断建构其意义的合理性。宗族成员借助历史记忆建构新族谱,并形成当下全族成员认定的文本。因历史变迁及地方性知识差异,造成宗族文化书写偏差,群体成员再造证明。班辈诗内容补充与替换现象未影响成员资格认定,呈现符号及其意义的可塑性。民族精英在宗族文化符号建构中起主导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该群体的历史记忆及其对符号意义的认识与自我认知。这些群体的传统发明,为我们了解当下特定群体地方性历史与再造,情境与需求以及地方社会研究提供了一个视角。

一、田野点的综合情况

(一)LM屯概况

LM屯位于桂西北九万大山南沿,距镇政府所在地约4公里,距县政府所在地约10公里的盆地里。该屯属行政村SM村8个自然村之一,地处该行政村东部,东边与红星屯隔山相望,西边与梁谢屯隔稻田及204省道相望,南边与冲牙屯为邻,北部与铜匠村隔稻田相望,西北依傍在龙潭水库边上。岔罗铁路线纵穿该屯,归属南宁铁路局,主要用于运输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境内的煤矿和木材。地理区位优势明显,交通便利,水资源丰富。主要种植水稻、玉米、花生、黄豆等,一年两熟。该屯建于明洪武二年(1370年)*按照梁氏族谱记载,明朝洪武二年(1370年),其始祖迁居于此,屯名为梁小庄,即现在的梁莫屯。,屯名也因梁莫两姓成员居住而得。截止2015年6月,LM屯共有159户,总计756人,其中男性404人,女性352人。

表1 截至2015年6月LM屯人口统计表 (单位:户,人)

资料来源:笔者依据田野资料绘制。注:表内户数按照参与房族清明及族内大事统计。

(二)梁莫两姓宗族及其结构

1.关于梁莫两姓宗族

结合以往学术界对宗族的定义及笔者在LM屯的田野调查,认为LM屯仫佬族的梁莫两姓宗族至少包括以下内容:

(1)以男系单系继嗣为原则,某一男性祖先为崇拜对象,成员范围因“堂”而明确。

(2)一定范围内的居住圈、土地圈,且两者在两姓宗族之间区隔明显。

(3)无明文族规,族内事宜由族内成员共同协商,分组按照年份轮流主持、操办宗族活动。成员内部有分歧,但无分歧成员彼此须向对方承担相应义务,并获得相应权利。

(4)无宗祠,但以宗族或房族祖先埋葬地为祭祀点,并在适当时间里举行宗族或房族祭祀、聚餐。宗族拥有本族族谱,宗族内部不同房支在不平衡的代际间及其内部分化出房族,房族名称以祭祀点名称或祭祀对象姓名命名,房化之后的宗族无统一族谱。宗族内部凸显对房族祖先的认同,房族内部亲族的利益居首位。

(5)内部成员依据班辈诗中的字辈及婚姻形式来确定宗亲、姻亲及两姓宗族间成员的称谓。

2.梁莫两姓宗族结构

田野调查中发现,从人口年龄结构上看,LM屯梁姓与莫姓宗族均属成年型社会,其成员主要集中在中年时期,劳动力充足。随着医疗卫生技术进步和农村社会保障政策不断完善,梁莫两姓宗族中也出现许多高寿老人。相比之下,莫姓宗族70岁以上高寿老人28人,其中男性13人,女性15人;梁姓宗族70岁以上高寿老人7人,其中男性3人,女性4人。从教育程度上看,LM屯多数人文凭集中在小学与高中两个阶段。其中莫姓宗族成员获大学及以上教育19人,梁姓宗族成员获大学及以上教育9人。在LM屯中,宗族事务由男性负责操办。依据田野点实际情况,并结合在宗族实务中捐资、策划、动员与组织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该类成员按照其职业划分为开办厂子、事业单位、教师、村委员四类,如下表所示:

表2 截至2015年6月LM屯两姓重要宗族男性成员职业统计表 (单位:人)

② 莫姓主要划分四支,见下文。出于保密原则,笔者再此对房族名称予以编号,下同。

资料来源:笔者依据田野调查资料绘制。

二、梁莫两姓宗族的文化符号

(一)梁姓的“安定堂”与莫姓的“钜鹿堂”

“‘堂’原指高敞明亮的屋子或住宅的正屋。”“每个姓氏下设自己专用的堂号,从堂号由来的角度考察可分为:一是以该姓氏发祥地郡名为堂号, 亦即以郡号( 郡望之名) 为堂号;二是各姓氏之支派, 既有该姓氏的总堂号, 同时又有自立的分支堂一号”。[1]同姓同宗群体共用同一堂号,与堂号密切相关的宗族文化种类是堂联。“堂联亦称祠联, 主要用于家族祠堂,祠联有通用祠联与专用祠联之分。通用祠联即各姓祠堂皆可通用之楹联, 内容多为反映对祖先的崇拜及绍继祖风、光耀门间等。通用祠联可视作祠联中的“大路货”,放之各祠而皆准。专用祠联只用于某一特定姓氏家族的祠堂,其内容与该姓氏的历史渊源,家族名人的崇高业绩密切相关。”[1]

在仫佬族LM屯的田野调查中发现,梁莫两姓采用第一种堂号类型及地方化的第一种堂联类型。表现形式为:在LM屯每家堂屋中,正面墙离地面约2米处都设有神龛,分别供奉纸质土地、祖先和灶神神位,各配一个香炉以备供奉时插香所用。其中祖先神位高大显赫,且按照“生、老、病、死、苦”五字的排列顺序确定祖先神位的字数,通常为7、11、12个字不等。纸质神位分别由“堂号”和“堂联”组成。不同姓氏“堂号”各不相同,“堂联”可根据乔迁、结婚或新年等不同情况采用相应的内容。梁姓使用“安定堂”堂号,莫姓使用“钜鹿堂”堂号。笔者就为何梁姓和莫姓使用这两个类型“堂号”,能否互换或以其他堂号来替换的问题访谈屯中年长者,但未能给出明确说法,只是说祖先历来如此规定。在仫佬族当地,外来人可以通过“堂号”这一符号来明确使用者的宗族与姓氏。

(二)族谱与宗族分支

“族谱,俗称家谱、宗谱、谱书,是记录家族世系的血缘关系和重要成员事迹的谱表和文字。历史上,其作为宗法制度首要外化形式的文化符号或象征,与宗族意识、宗族组织、宗法制度具有严格的逻辑关系。”[2]据笔者的田野调查发现,LM屯两姓宗族亦分别保存有自身宗族族谱。

1.梁姓族谱

关于宗族渊源,族谱中记载:“始祖老籍系东粤广州府南海县白米街。以后分支西粤庆远府宜山县,居于德胜黄麻村,老祖葬于羊角山。于明朝洪武二年(1370年)辛禄公搬迁罗邑武勇里梁卸开荒耕种,并立花名梁小庄(现名梁莫村)。当时此地为原始森林,往下十公里至天桥处都无人居住。因辛禄公思念家乡,决定返回德胜居住,但途中恰逢大雨,下枧河水涨无法通行,于是重新立下壮志,回到梁莫屯安营扎寨、艰苦创业、克勤克俭、积德修善。在数年后再次返回德胜探亲,并邀请莫福助来梁莫一同居住。后世子孙繁衍,根深叶茂、源远流长,当时还立下三块石碑。”“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远祖梁公旧碑文已陈旧,后世子孙为了纪念祖先,集资捐款,于公元一九九四年甲戌年二月十三日,重新立三块大石碑,以表子孙对吾祖的纪念之情。吾祖万古流芳,永垂不朽。”

对现族谱所记梁氏源流内容大致可以总结如下:

(1)LM屯梁姓始祖原籍“东粤广州府南海县白米街”,后迁居“西粤庆远府宜山县德胜镇黄麻村”。

(2)LM屯梁、莫两姓始祖原为同乡,明朝洪武二年(1370年)前者先于后者来到梁莫屯。

(3)始祖梁辛禄葬于羊角山。

(4)新编族谱资料来源于梁氏墓地碑文,立碑时间不详。

黄麻村现已无法考证;罗邑指现在的罗城仫佬族自治县,武勇里指现在的石门村;最初,莫福助即该屯莫姓始祖,与梁辛禄同居德胜村;梁姓新编族谱资料来多来源于梁莫村梁氏陵园的墓碑上,立此石碑年代不清。

2.莫姓宗族的分支及其族谱

(1)四大房族

图1 梁莫屯莫姓房支树状图资料来源:笔者根据田野调查资料绘制。

田野访谈中,经过多名莫姓年长受访者回忆,LM屯莫姓从始祖福苏公来此至今已有20代。结合上图可以看出,在莫姓宗族分支以前,该宗族共同拥有一位始祖,拥有相同的祭祀点。而从“大”字辈开始,初步分定“銣瓒”“銣会”两房。随后在“銣会”内部划分两房,即“国科”“国进”,最后在“国进”中分出另外一房,形成莫姓四大房,并依据各自祖先埋葬地作为祭祀点,以祭祀点名称或祭祀对象姓名分别给房命名为XZ、GK、TP、TG,并沿用至今。房内成员在生活中互相帮扶,共同参与房族清明。据笔者在此访谈中得知,TG房族是从TP房族中分化出来,分化时间不详,两房均祭拜“国进”。因此,莫姓四大房是由莫姓两支在不平衡的代际间及其内部分化而构成。各房所生后代子孙聚居在屯中不同的巷道里,构成莫姓四大房族,即XZ、GK、TP、TG房族,分别祭拜“銣瓒”“国科”“国进”三位祖先及其子孙。各房族每年清明在指定时间内举行房族祭祖,但四大房族中XZ房族祭祖具有连续性,其他三个房族内部意见分歧,无法协调,房族祭祖已出现断代,或一个房族内分多个小群体,分别在不同时日举行房族祭祖活动。

(2)莫姓族谱

在访谈中发现,莫姓宗族旧有族谱已遗失,现屯内四大房族中,仅有XZ、TP房族成员根据自身的记忆及抄录旧有版本整合成新的族谱。通过对比发现,两本族谱记录简单,如XZ房族族谱记载:“祖先由德胜莫甲堡(莫福苏)至梁莫立有字辈为:福李如汝大銣 、国士吉上让、与一太恃鸿、先祖馀恩在、嗣承尚化矜、克昌方乃远、永守作家兴、继啟纯嘉兆、龙光运以增、显彰其自振、建盛广咸登。留下代再传”,其后记载分房轮做“伙头”的安排及大致罗列男性祖先子嗣及搬迁情况,直至“国”字辈的祖先。而TP房族的族谱则记载:“祖宗莫福苏由德胜莫甲堡村迁至罗城县罗邑西乡七里梁莫东乡村落桂社王管下,立有字辈‘祖先由德胜莫甲堡(莫福苏)至梁莫立有字辈为:福李如汝大銣 、国士吉上让、与一太恃鸿、先祖馀恩在、嗣承尚化矜、克昌方乃远、永守作家兴、继啟纯嘉兆、龙光运以增、显彰其自振、建盛广咸登。’留下代再传。”随后与XZ房族一样,罗列男性祖先子嗣承袭及搬迁情况,最后缩小为梳理TP房族这一支莫姓发展至今的脉络。

(三)班辈诗

班辈诗是第一代祖先所做的诗词,不同代际成员依顺序取班辈诗中的字来组成自己的名字。莫姓的“祖”字辈,该成员的名字应为:“莫祖Ⅹ”,Ⅹ为任意字。这一个字与成员辈分的结合,当地人称为字辈。同宗族内的亲属称谓按字论辈。

1.梁姓班辈诗

按照新族谱记载,梁莫屯梁姓字辈为:辛→佛→文→仲→正→才→宗→太→社→国→世→朝→廷→中→以→嘉→玉→春→光→肇→启→高*文中此处遵从梁姓新编撰族谱的排列及书写引用。,共计22字。迄今梁莫屯梁姓子孙已进入“启”字辈,从字辈意义上说明梁姓宗族在梁莫屯繁衍已有21代。对字辈与年代的关系,新编族谱指出:“在这二十代中又得重申一下。以辛禄公来到LM屯的时间(1370年)算起,至今已是633年了。按照惯例25岁为一代,那么应该是25代了,但现在不到25代,只有21代,我们组织四处分支兄弟进行了四次考察”,大家一致认为:“社”字辈往上的七代人班辈字确实不明确,原来的三块大石碑已陈旧,字迹不清,下面记载的辛禄公至社望公之间的祖宗是从原有一本“公”*“公”支簿即梁姓中,同一祖先所生不同后代组成一“公”,“公”里有用于记录清明开支及字辈的账簿,但不完整。迄今梁姓“公”无账簿。支簿记载而来的,这本老“公”支簿里面记载得上代不对下代,父和子,祖和孙都不大对。确实是没有办法对正,也只好照本搬上,留给后人再考证。”

依照惯例,以25年为一代即一个字辈计算,从1370年梁姓“辛”字辈来到LM屯,发展至“世”字辈共计11代,此时为1645年,梁姓成员主要迁居罗城县中寨村和德鹰村、忻城县、宜山县及柳江县各村。在外迁他地的数年后,各地梁姓成员脱离原籍,在居住地构建了相应的文化系统,并分别配有祖宗名字及班辈诗。这段迁移历史随着当地老人的相继离世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外迁成员只知道自己是梁莫屯梁姓分支,每年清明归来祭祖,全面知晓梁姓相关历史的人甚少。

至今,梁姓字辈将用尽,经宗族成员内部讨论后,重新编写一首班辈诗写入族谱,内容为:强日照乾坤,明月辉永存,开扩智慧广,富贵荣华增。原立字辈用完则启用新字辈,该首诗用完后,仍由后代子孙依据宗族成员要求商议再立。

2.莫姓班辈诗

莫姓原有族谱已遗失,笔者从各房族族谱中记载及莫姓老人口述中,了解到莫姓班辈诗为:“福李如汝大銣 、国士吉上让、与一太恃鸿、先祖馀恩在、嗣承尚化矜、克昌方乃远、永守作家兴、继啟纯嘉兆、龙光运以增、显彰其自振、建盛广咸登。”在子孙命名实践中,各房族或房族之间同一代使用不同字来替换字辈,如第16代成员名字中,XZ房族使用“鸿”字,而在TP房族中则使用“电”或“要”字。由于各房族人口发展不均,各房族间及其内部辈分层次性强,按莫姓“恩”字辈向前追溯,莫姓繁衍至今已有20代。

据笔者分析,按照25年为一代计算,莫姓居住梁莫屯已有500余年,即1512年莫姓始祖来到梁莫屯,与梁姓族谱载“梁姓始祖于明洪武二年(1370年)迁居梁莫屯,数年后邀请莫家老人莫福助来共村居住。”两者之间相差142年,约有5代人。若以梁姓宗族所载,结合XZ房族“‘如(銣)瓒’生年于万历丁未年六月十六日(1607年)戌时”的碑文记录,可知从“福”到“(如)銣”字辈之间有237年,约有9代人,但莫姓族谱中记载这两个字辈之间只有4个,即4代人。换句话说,莫姓约有5代人未被记录于族谱中。而据《罗城县志》(道光)*(清)萬文芳,(清)阮正惠修;(清)李化人等纂.罗城县志(道光) (复印本)(卷一、二),清光绪间。复印版本关于罗城县历代科举人员姓名住址一览表载:“明朝,莫如德,梁莫村,广东连州知州。”从祖先卒年隆庆年(1567—1572年)算起,从“福”到“如”字辈间隔年限分别为上限197年,下限202年,代数上限7年,下限8年。由上述可推,LM屯莫姓至少有5代人的字辈不详,且字辈可能发生在“福”到“如”字辈间。

三、“堂”、族谱与班辈诗的符号意义

(一)强调“堂”的所指胜于其能指

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强调,文化是指从历史沿袭下来的体现于象征符号中的意义模式,是由象征符号体系表达的概念体系,人们从此进行沟通,延存和发展他们对生活的知识和态度。[3]文化不仅仅是“历史沿袭”的符号传递,而且还是一种具有符号意义的建构行动。文化符号作用的转型,新的符号意义的嵌入,异质文化符号形成的移植以及对符号意义的解读,构成文化符号建构的过程。[4]

LM屯纸质神位多在婚庆及过年的时,户主请屯内拥有一定文化知识,并会书写毛笔之人,或在集市上请专门的书写人书写。在与这两类受访者的访谈中了解到,其均根据自身已获的文化惯习,收集以往群体内部成员关于不同情境之下“堂联”的书写内容,并在今日需求时再次承袭展演在LM屯仫佬人的现实社会里。当问起“堂号”,书写者也都表示根据《中国的百家姓》[5]所载进行书写。如“安定”:原为郡名,出现于西汉时期,郡望有伍、梁、席、胡、程、蒙,郡治为今日的甘肃泾川。《中国的百家姓》同载:“巨鹿”原为郡名,出现在秦朝,郡望为魏、莫、毋,郡治为今日的河北平乡。郡名“安定”与名门大族“梁”能指,以及郡名“巨鹿”与名门大族“莫”能指并非呈现一一对称关系。笔者查阅该书,在同一页中,“梁”这一名门大族,也有记载对应“冯翊”的郡名。换言之,同是“梁”姓群体,可能是生活在当时名为“安定”的地域,也可能是生活在名为“冯翊”的地域。笔者于2011年12月13日在书写纸质神位的长者家中看到,该长者《中国的百家姓》中的“巨鹿”涂改成“钜鹿”*在田野调查中,笔者还发现,LM屯个别家户使用“矩”字,也曾就此对户主作过访谈得知,“钜”的繁体字为“鉅”,故书写堂联之人将“鉅”写成“矩”。虽使用不同字,但发音均同,不影响对堂号的记忆。文中笔者使用“钜”字。的现象,在这个问题上,每一位书写者均达成基本一致共识,赞同将“巨”改为“钜”。在此笔者暂且不讨论这些地名与望族对应的历史真实性,以及今日LM屯的梁姓与“安定”以及莫姓与“巨鹿”的历史关联问题。而梁姓以“安定” 作为自身堂号,莫姓以“钜鹿”为堂号,以此区别于他姓宗族,证明自身历史源头。

“堂”在一定意义上具有明迁移,辨亲疏的作用,但在LM屯中,不同身份的群体,具有不同的价值观、文化修养、年龄结构。在文化符号的传递过程中,通过其对“堂号”的理解、移植或创新,不断建构其意义的合理性以满足自身的需求,这种强化与沿袭则超越了“安定”,“ 钜鹿”这一文化符号本身指代的地域、宗族或姓氏的真实性。

(二)主体选择与他者认知共同型塑族谱符号意义

梁姓新族谱关于历代将仕名:“梁家高,属将仕郎,授广东南雄府保昌邑县县丞。梁宗玲,授江南苏州府常熟县县丞。”而笔者曾在《罗城县志》(道光)*(清)萬文芳,(清)阮正惠修;(清)李化人等纂.罗城县志(道光) (复印本)(卷一、二),清光绪间.复印版中读到明清时期罗城历代科举人员姓名住址一览表中载有该屯梁姓将仕名:“明朝,梁爵,梁莫村,南雄府保昌县知县。清朝,梁让,梁莫村,苏州常熟县县丞。”笔者与编撰梁姓族谱的主要发起人之一进行访谈得知,旧时梁姓有地位之人兴设乳名与笔名,这是两类文本关于将仕名称记载有别的原因。而就其所说的同一人,其官职“县丞”与“知县”的不同记载,发起人并未明确告知这两类官职的差异,而说明该祖先均在同一地方当官,值得后世子孙追忆。类似现象也出现在莫姓宗族内,如关于莫姓始祖名称记载,即梁姓族谱记载的“莫福助”,莫姓族谱记载“莫福苏”。曾就此记载差异问题与莫姓老人访谈得知,莫姓宗族口传身授始祖名称为“莫福苏”,始祖墓碑亦有记载。笔者曾前往莫姓宗族墓地,拓下莫姓始祖墓碑,见记录“莫福苏”字样。

之所以出现上述差异,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当时罗城境内旱灾多发饥荒、反官绅士豪、聚众起义、虎患和瘟疫猖獗等因素,逃难人居多,无暇亦无力顾及排辈记录之事,多数文献被付之一炬。其次,1960年代,岔罗铁路修建绕屯而过,需要迁移坟墓,年轻劳动力抽离屯外从事大规模生产,屯内仅剩年迈者无力承担此项重任,除了迁移少数高字辈祖坟外,其余坟墓都被掩埋于铁路之下或遭强行清除,碑文遗失,字辈出现断层。而现存碑文风化严重,字迹漫漶,难以辨认。再者,关于两姓族谱对莫姓始祖名称 “助”与“苏”的不同记载,笔者认为主要在于仫佬语与汉语音译之间的差别。在田野调查中笔者发现,罗城县各村落因分布地域相异、生活在村落周边群体不同、群体附带方言及历史融入差别等因素,致使罗城县仫佬语在各乡镇呈现明显的地方化特征。在石门村八个自然村里,LM屯两姓宗族成员操持仫佬语并融合部分说土拐话的人。仫佬语、土拐话、柳州官话容易混淆“助”和“苏”的读音,同时南方人辅、浊音,平、翘舌把握不准,易造成书写偏差。

但LM屯两姓宗族族谱依据旧族谱、主流文本及现存墓碑碑文编撰而成。就字面意义而言,“县丞”隶属“知县”管辖,两者分置封建官职体系不同层级。梁姓宗族族谱编撰发起人,忽视官职等级,而借鉴官位并融合旧族谱及现存墓碑碑文关于祖先姓名记载书写形成全族认可的族谱。同样,莫姓宗族成员依据旧有族谱记载,加之始祖墓碑碑文佐证,认定始祖名称为“莫福苏”。而梁姓宗族族谱赋予莫姓始祖名称不同的字样记载,无碍于莫姓宗族成员对祖先的认同。相反,正是梁姓宗族族谱的记载,证实了莫姓始祖迁移的路线及历史。因此,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建构族谱这一宗族文化符号,作为宗族的主体成员,其选择、认可及对他者认知的参照共同型塑着族谱的编撰及其文本呈现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也赋予了梁莫两姓族谱新的意义。

(三)班辈诗符号及其意义的可塑性

关于成员资格,不同群体各有自身一套认定体系,以此付诸宗族内部成员及宗族成员之间关系不同的内涵,进而影响宗族成员的日常行动。LM屯两姓宗族成员资格认定体现在其班辈诗字的使用上。

子孙命名时,尤其是两姓宗族男性成员的同代人采用班辈诗中同一个字,女子取名则无强制性要求。不同字的前后顺序划定了宗族内部纵向上的辈分大小、横向上的亲属称谓及其身份,规范日常生活帮扶,区别其中权利与义务,尤其体现在红白之事涉及礼物、礼钱及还礼等方面。

但结合田野调查发现,受自然灾害、疾病肆虐、匪患猖獗、土地资源有限及工作等因素影响,如表一所示,梁姓宗族成员外迁至宜州、忻城与都安等地落户后回迁人少,而莫姓宗族成员人口外迁至今的任峒、黄金与宜州等地落户后回迁的人口多;致使今日在LM屯出现莫姓宗族发展壮大,横向分化为四个房族,梁姓宗族横向代际发展规模相对较小。随着纵向宗族代际成员不断增加,班辈诗为宗族始祖所立,字数有限,屯内如梁姓宗族继“启”和“高”字辈以后,原立班辈诗已用完。经过梁姓宗族成员内部协商,寻找寓意好的字,最终确定以“强日照乾坤,明月辉永存,开扩智慧广,富贵荣华增”作为新的班辈诗并在全族内顺延使用。在莫姓宗族划分四房后,各宗族同一代子孙命名可以不同字来替换原班辈诗中的字,以此论辈。据笔者对LM屯外迁他的宗族成员进行访谈时发现,外迁祖先落户当地后,班辈诗的字则重新调整,不在沿袭LM屯内班辈诗。但清明联宗祭祖,该群体回到LM屯时,屯内成员结合外迁成员的使用其班辈诗中的字,参照屯内班辈诗中的字,同时对比自身年龄大小,以此确定外迁者的辈分及其称谓。

由此可见,班辈诗作为一种象征性符号,以文本的形式加以固化。在某些特定场合如婚丧礼的邀请、还礼及称谓等方面,班辈诗是不可或缺的参照要素。而在班辈诗自身内容的再造及其使用过程中的替换现象,即便在某种场合中遭受宗族成员非议,通常情况下它并未对宗族成员资格认定及日常生活帮扶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因此,班辈诗与成员资格的认定关系呈现极强的可塑性。

(四)民族精英主导的符号建构

“传统民族精英可分为两类:一是先赋集权者,即宗族社会中掌握一定社会资源,具有较高社会地位,拥有权力并能够依靠宗族教义和民族习惯法来维持社会运转的民族领袖。如民族执行统治的土司、头人、寨老。二是特殊技能获得者,即具备特殊技能,并以此对社区产生影响而取得一定话语权和社会地位的人群。如能够占卜治病的巫医、传袭神圣话语的演唱者。”[6]如今,LM屯梁莫两姓宗族无族长、族产及严格意义上的族规。关于屯内两姓宗族民族精英可定义为获得较好的教育,从事相关稳定工作,收入较丰厚,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及一定范围内的社会关系网络之人。

无论是在堂联的书写,再立班辈诗还是再编族谱,都需要有热心、识字且有经验以及威望的宗族成员参与,同时还需要相应的经费支持。从文化程度对应的年龄层次上看,LM屯中年以上梁姓成员获得教育机会多,且多在机关及事业单位从事稳定工作,拥有自身的社会关系网络及资本,并在日常生活中巧妙运用以发展自身宗族。在调查中发现,梁姓族谱再编,由在县政府及乡政府工作的中年成员联合发起,在收集、整理及完善族谱材料工作所需的大量经费均来源于2004年版《广西梁氏宗谱志》发起时主办方的大力支持。故今日梁姓宗族新版族谱追溯代际较清晰、润色饱满。而莫姓宗族内部,青年成员获高等教育机会颇多,但社会经验较浅,在梳理自身宗族发展脉络及整理相关文献资料上的自觉性与自主性欠缺。同时,根据旧族谱记载,在1990年代时莫姓宗族集资派宗族长者前往宜州德胜寻根问祖未果后,宗族来源、搬迁及发展等方面问题鲜有人关注。因此,在莫姓宗族内部未留下一部可供四大房族共参的族谱。而莫姓四大房族内中年人居多,但却因这些成员身份、文化程度及自身经验积累各不相同,导致如GK、TG房族无支系谱,XZ房族的系谱版本则简单梳理有限代际,TP房族因有一位从事风水工作的老人,他依据自身经验并结合莫姓旧族谱编写成新族谱,但其中更偏重于梳理自身房族子嗣发展脉络。

仫佬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山地民族之一,操持仫佬语,通用汉字。对一个无民族文字,缺失主流文本记载及普通文化载体年轻化且经验不足的民族而言,民族精英在宗族文化符号建构中的主导作用就十分必要了。更甚者,民族精英的个人经验、生活阅历及其社会资源等方面因素决定着该群体的文化符号的形制及其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该群体的历史记忆、对符号意义的认识及其自我认知。

四、反思与小结

关于宗族组织及其文化的研究中,以往学界基于华南经验的宗族研究得出基本结论,即弗里德曼强调以数量可观的祖堂、族田或家族企业等共有财产定义中国家族组织。按照以财产为中心的分析逻辑,任何一个宗族的富有者有显赫的身份,同时在意识形态与社会行动层面牢牢控制着各自所属的宗族组织。其中凸显以宗族共有财产为中心,由此引申出的宗族身份分层及管控能力。[7]孔迈隆在华北田野调查资料基础上提出了一个维系“亲属关系的固定世系模式”意在说明,中国宗族组织中的亲属纽带是否起作用要看父系祖先们的行辈。换言之,宗族组织的统一性取决于人们在意义上对大宗户的认同,而大宗户则代表着某一种共同祖先留下的一系列子孙血脉。该理论侧重于亲属关系,尤其是大小宗户之间的认同关系维持着宗族的发展。[8]在田野调查中发现,上述两种理论运用至LM屯时需进一步探讨。梁莫两姓作为仫佬族地区姓氏,莫姓作为较少姓氏之一,其宗族以男系单系继嗣为原则,成员范围因“堂”而明确;拥有各自一定范围内的居住圈、土地圈;无明文族规,族内事宜由族内成员共同协商,分组按照年份轮流主持、操办宗族活动;无宗祠,但以宗族或房族祖先埋葬地为祭祀点,并在适当时间里举行宗族或房族祭祀、聚餐;内部成员依据班辈诗中的字辈及婚姻形式来确定宗亲、姻亲及两姓宗族间成员的称谓。可见该地两姓宗族缺乏共同财产、大宗户及由此引申出的宗族身份分层、管控能力及聚合力。如今跨区域人口流动增加,特定群体内个体性增强,宗族内部个别家庭之间因相邻权纠纷、赡养父母争议及对无男性子嗣家庭的轻视等原因导致分裂。在特定时间,这些家庭内参与对宗族内部其他成员的生活帮扶。因此呈现宗族内部一种“藕断丝连”的关系,而此种关系能否维持,主要取决于成员对类似宗族内 “堂”“班辈诗”等宗族文化符号的认同,以及日常生活仪式的参与度。

在仫佬族聚居地,“堂”、族谱与班辈诗是一定地域范围内,仫佬族人根据情境需求对其自身宗族文化符号进行相应编码,形成该群体特征之一。作为宗族文化符号的“堂”、族谱与班辈诗承载着该群体对自身、自身与他者的认知与思考,反映一定范围里群体的历史、社会、环境及心智逻辑。在宗族文化符号的建构中,该群体通过对“堂”这宗族文化符号的理解、移植或创新,不断建构其意义的合理性以满足自身需求,这种强化与沿袭超越了文化符号本身指代的地域、宗族或姓氏的真实性。在特定语境下,宗族成员借助对宗族将仕的历史记忆建构新族谱,并形成当下全族成员的认可。因历史变迁及地方性知识差异,造成同一村落内对一宗族祖先名字记载有出入,但并未影响宗族成员对其认同,相反却成为其居住该地的合法证明。班辈诗自身内容的再造及其使用过程中的替换现象,并未对宗族成员资格认定及日常生活帮扶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呈现符号及其意义的可塑性。同时对一个无文字,缺失主流文本记载及普通文化载体年轻化且经验不足的民族而言,民族精英在宗族文化符号建构中起主导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该群体的历史记忆及其对符号意义的认识与自我认知。

[1] 王泉根.中国民间姓氏堂号堂联的文化透视[J].中国文化研究,1994(4).

[2] 王笑天,陆玉.乡村社会重修族谱现象的思考——兼论宗族意识与农村现代化的关系[J].社会科学研究,1996(6).

[3] (美)格尔茨.文化的解释[M].纳日碧力戈,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03.

[4] 马翀炜.文化符号的建构与解读——关于哈尼族民俗旅游开发的人类学考察[J].民族研究,2006(5).

[5] 王大良.中国的百家姓[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

[6] 何马玉涓,和梦.民族精英与节日文化重构——以滇西少数民族地区为例[J].西南边疆民族研究,2015(2).

[7] (英)莫里斯·弗里德曼.中国东南的宗族组织[M].刘晓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21.

[8] Myron Cohen.Lineage Organization in North China[J].Journal of Asian Studies,1990,49(3):509-534.

责任编辑:陈沛照

2016-12-15

广西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广西人口较少民族发展研究中心课题“仫佬族村庄宗族及其变迁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RYB201405)。

莫艳婷(1984- ),女,仫佬族,广西罗城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与社会发展、宗教人类学;罗之勇(1962- ),男,广西都安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教育与民族文化。

C912.4

A

1004-941(2017)01-003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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