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身份的标记与村落社区的边界
——当代闽江下游船民后裔天主教社区调查

2017-02-06 06:16甘满堂李红飞
关键词:船民天主教上街

甘满堂,李红飞

(1.福州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2.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历史身份的标记与村落社区的边界
——当代闽江下游船民后裔天主教社区调查

甘满堂1,李红飞2

(1.福州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2.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通过对闽侯县上街镇四个船民后裔乡天主教社区的田野调查,探讨天主教信仰对当代船民后裔社区的影响。在新中国成立前,船民被岸上居民视为“贱民”,且深受其欺辱。晚清以来,为争取社会平等,船民通过改信天主教以获得“洋人”支持与庇护,从而形成闽江中下流两岸天主教徒以船民为主的格局。新中国成立后,船民普遍上岸聚族定居,天主教信仰成为他们特殊身份的标记与无法摆脱的历史记忆。在周围乡村浓厚的宗族与民间信仰文化影响下,天主教信仰使船民后裔区别于其他汉人群体,村落社区边界清晰,天主教成为他们维系族群认同的重要纽带,教堂承载着其他社区都有的宗祠与村庙的功能,“堂管”扮演着社区民间权威的角色。

闽江船民;天主教信仰;历史身份的标记;社区归属

一、引言

新中国成立前,中国的天主教信徒在农村分布具有明显的宗族性与社区性。[1]368在福建区域,主要是闽东福安地区以及闽江中下游沿岸。学界对福安天主教信徒分布的宗族性与社区性有较多的关注[2],对闽江中下游沿岸的船民后裔天主教徒分布的宗族性、社区性、族群性则关注较少。

船民是指民国以前广泛分布于东南沿海及内河的水上居民,特别是广东的珠江[3]、福建闽江水面分布较多,他们世代居住于船上,以船为家,在岸上没有任何财产,主要以捕鱼与水上运输为生,俗称疍民、疍户、蜑民。船民是一支古老的族群,在史籍中最早见于《国语》称之“水人”,隋朝时称“疍人”,疍民在魏晋时称“蛮疍”,宋元时称“疍族”,明清时期称“疍户”或“龙户”,新中国成立后称“水上居民”。有关船民的来源有很多种说法,在清雍正以前,政府与岸上居民都视其为蛮夷,是贱民,不能与岸上居民通婚,不许陆居,不许应试。清雍正七年,政府开豁疍民为良民,但对船民的诸多歧视没有根本性改变,如不许陆居,若船民上岸定居,打死不偿命;另外还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定,如上岸不能穿鞋,雨天不准打伞,喜庆不得张灯结彩,走在路上要弯腰缩颈,靠道旁行走,不准穿戴衣冠,甚至连发式都有严格的规定。[4]疍民这个称谓本身就还有一定的歧视,所以本文中采用“船民”称谓。在闽江流域的都说福州方言,人口大约5万。因长年在低矮的船篷中生活,腿脚弯曲,船民岸上居民因此称他们为“曲蹄”或“科题”。新中国成立后进行民族识别工作,发现船民文化与岸上居民差别不大,他们也没有成为一个独立民族的要求,因此被视为汉民族。[5]

漂泊的水上生活,历史上的动乱以及相对自由的婚姻制度都造成了船民无法拥有岸上居民那样明确的家族“谱系”,家族观念自然逐渐趋于淡薄。[6]福州船民在没有改信天主教之前,与岸上居民一样都是多神崇拜,主要崇拜的神明有蛇神、蛙神,此外还有 “白马王”“妈祖”“拿公”“螺女”“五灵公”等诸神,这些神明也是岸上居民的崇拜对象。船民这种社会结构与传统宗教信仰状况,为整个族群改信天主教创造了条件。1840年鸦片战争后,随福州被辟为通商口岸,西方的天主教神父开始在闽江下游传教,但信教者极少。后来传教士发现特殊的船民阶层,便在船民中积极传教,他们宣传“教内不分贵贱贫富皆兄弟”“教徒可在教会医院免费就诊”“天灾人祸教内教友互助”等思想;另外,传教士还积极协助船民到岸上定居,若有岸上居民欺凌船民,传教士会为其撑腰。这些宣传与措施导致船民纷纷改信天主教。福州五口通商后,第一座新建的天主教堂——仓山泛船浦教堂建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围绕教堂形成首个船民上岸集中聚居区。[7]船民信教后,大多在船舱里挂上圣母玛丽亚的画像,作为日常祈福的对象。此外,船民还经常到岸上教堂参与天主教的仪式活动。船民的生活习俗深受天主教的影响,婚丧嫁娶都按天主教仪式办理,天主教信仰也成为一种家族式的信仰而得到传承。闽江船民改信天主教带有明显的争取平等的功利性目标,这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明末清初福安某些宗族性社区集体改信天主教则是宗族中的知识分子带动的,重在追求信仰,没有功利主义色彩。[2]

新中国成立前后,船民是福州地区天主教徒的主体,分布最多在现福州市区,主要是仓山区与台江区,其次是闽侯县,闽江中上游地区也有天主教社区零星分布,如沙县、南平与建瓯等地。据调查,1949年,福州教区教友人数为39115人。1951年,福州地区教友总数为34375人,绝大部分分布在沿海地区:福州市11074人、福清7001人、长乐5759人、罗源3250人、平潭2932人、连江1285人、闽侯1991人、永泰735人、闽清348人。福州市区的教友主要分布于沿闽江两岸的船民聚居点,仅泛船浦、圣多明我天主教教堂就有教友5153人,占整个福州市区教友人数的一半。改革开放后,福州地区天主教信徒激增,1994年福州地区天主教友人数突破20万人。其中,福州市区约3万人,长乐市约8万人,福清市约4万人,平潭县约3万人,连江县约1万人,罗源、闽侯、永泰、闽清4县共约2万人。90年代初,长乐已经成为福建省天主教徒最多的一个县。[7]160-163改革开放后新增的天主教信徒,他们的分布没有明显的家族性与社区性,家庭或家族性信仰少,居住也比较分散,具有家族性与社区性的仍是船民后裔所在的社区。因城市建设拆迁改造,现在位于城区的台江、仓山等地船民天主教徒已分散居住,集中居住区分布最多是闽侯县,拥有12个村落社区点,此外,长乐、沙县、建瓯等地也有几个船民天主教社区点。

国内学术界对于船民研究相对较少,有关船民改信天主教的相关的文献则更少。在闽侯县农村进行田野调查时,发现天主教社区的存在,不由得产生好奇:一个周边都是具有浓厚民间信仰文化的天主教社区如何与周边居民和谐共处?[8]今日船民后裔社区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如何?天主教信仰与社区生活之间关系如何?本文以闽侯县上街镇四个天主教社区作为研究对象,回答上述问题。

本文之所以选择上街镇天主教社区作为研究的对象,主要基于以下几点考虑:一,原来在仓山、台江等地的船民天主教社区在城市化快速度发展过中已不存在,而在农村地区仍然存在,保持了一定的原生态特征。上街镇属于城乡接合部,传统宗族文化与民间信仰文化都很发达,有利于我们了解天主教和中国传统宗教文化之间关系,以及天主教社区如何与周边社区进行交流。二,整个闽侯县分布有12座天主教堂与聚会点,其中总堂是分布在上街镇榕桥村的百禄天主堂,上街镇四个天主教社区相距较近,它们之间存在通婚关系,有助于从整体上考察船民后裔天主教社区的共性与差异性。三,这四个天主教社区都位于福州大学城,且离福州大学最远距离不超过2公里,笔者一直对他们高度关注,田野调查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笔者借为福州大学社会学系本科生开设《文化人类学》课程时,组织03-06级社会学系同学深入上街镇23个行政村进行人类学调查,成果编辑成册命名为《上街镇23村调查》(上下)两册。也是借助社会学系同学的田野调查发现上街镇有全体居民信仰天主教的村落存在。

二、闽侯县上街镇天主教社区概况

闽侯县上街镇位于福州市西郊,背靠旗山山脉,东临闽江,与福州市区仅一江之隔,为福州市“西大门”所在地。地貌为冲积平原,地势平坦,水系发达,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韵味。全镇土地面积为157平方公里,其中山地面积为97平方公里,平原面积为60平方公里。全镇23个村委会,132个自然村,19721户,总人口77362人(农业人口)。[9]本文的主要研究对象便是上街镇的四个乡村天主教社区,属于自然村落形态,分别隶属于上街镇榕桥村、青洲村、沙堤村与歧安村等四个行政村。四个天主教社区全体居民都是船民后裔,且全部居民都信仰天主教,每村都拥有一座教堂,具体情况见下表。

表1 上街镇四个天主教社区基本情况统计

资料来源:福州大学社会学系主编:《上街镇23村调查》,2008年,内部资料。

上街镇四个天主教自然村临溪源江而建,只有两大姓:卞姓与江姓,且同姓属同宗,血缘关系非常相近。最早建成的村落应当是晓星村,晓星天主堂建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其次是百禄村,百禄天主堂始建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此堂也是闽侯县天主教总堂。劳星与建新大约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建村的,以前只有聚会点,改革开放后才建有教堂。上街镇天主教村周边村民大都是村庙信徒。在四个行政村21个自然村中,除天主教4个自然村外,每个村都有自己的村庙(供奉民间神祇(社区神)的社区庙)[8],有村庙管理组织,社区集体性信仰活动,如游神巡境、酬神演戏、神诞聚餐等经常开展。*福州大学社会学系.《上街镇23村调查》,2008年,内部资料。在姓氏结构方面,沙堤村是主姓村,六成居民是赵姓,拥有一座祠堂,其他行政村都是多姓村,没有祠堂。从上表来看,天主教社区在行政村人口比例中不占多数,属于“小姓小村”。

因人口增殖原因,天主教村与周边村落之间已没有明确的地理界限。但从视觉符号角度还是能将天主教村落与非天主教村落区别。天主教社区有明显的视觉符号,教民并不避讳自己的信仰。社区中因村民都建有三层的民楼而使教堂不显著,但是家家户户的门窗上的十字架红色招贴非常显眼。进入天主教社区,主要观察村民住宅的门窗上是否贴有带有十字架符号的红色招贴,那是教民家庭迎接农历春节贴上去的,是春联的一部分。另外春联的横批也有感谢主的字样。家中厅堂中间也贴有圣母或耶稣受难的年画。判断是否走进天主教社区,只要看门窗上的招贴就可以了。

据《福州市宗教志》记载,新中国成立前,福州地区天主教友中劳动人民占大多数,其中水上船民和渔民所占的比例最大。1951年调查统计,福州地区天主教友的成分比例为:渔民、船工占35.6%,农民占33%,工人占12.3%,其余小贩、商人、文教工作者、学生等占18.1%。[7]闽侯县上街镇四个天主教社区的渔民、一般船民在登陆前主要靠捕鱼和内河运输业为主要收入来源,而在上岸后一部分人成为拥有土地的农民进行农业生产,而另一部分则依旧承包鱼塘成为岸上的渔民。2002年福州地区大学城落户上街镇后,村民的土地被征用,鱼塘被填平,大部分教民的收入来源发生了转变。许多村民外出打工或经商,以非农业收入为主,其中60岁以上老人享有政府每月80元的失地生活津贴。

在四个天主教社区中,榕桥百禄村天主教社区经济收入水平相对较高,其天主堂是四所教学中最豪华的,村民住宅外装修也相对精美。百禄村民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多从事内河航运,改革开放后,集体航运公司破产,他们中大部分人从事木材贸易,也有村民办厂,成为农民企业家。沙堤晓星村的村民新中国成立前多是渔民,现在他们已没有鱼可打,以贩鱼为生,部分村民贩鱼致富。青州劳星村与岐安建新村的居民现在职业较杂,以从事养殖、工艺品加工为主。在笔者前往青州村的途中看到,很多的村民都建起公寓出租,很多的村民通过卖菜来生活,这其中不乏天主教徒的身影。如果从教堂建筑装修程度来判别村庄的经济水平的话,百禄村排在第一位,教堂最豪华,2005年重修时花费200多万,其中大部分是来自本村教民捐款;其次是劳星村、然后建新村,再次是晓星村。劳星天主堂一年的捐赠收入不到2万元,这也反映村民经济收入水平一般。如果与周围非天主教社区相比较,从住房来看,乡村天主教社区同周边社区相比房子的装饰都是比较朴素的,新建的房子较多,且多没有外装修。这从侧面也反映了整个天主教社区居民收入水平低于相邻村落。

三、教民日常信仰活动与生命礼仪

(一)教民日常信仰活动

1.日常的敬拜活动。天主教日常的敬拜活动主要是礼拜、祈祷、静默等。在访谈中笔者了解到,每天晚上七点至八点之间,到教堂参加祈祷仪式的乡村天主教徒平均只占到该自然村天主教徒人数的10%,而且以中老年人居多,其中女性多于男性,而在周末参加仪式的则相对较多。在圣诞节等大型的天主教活动中,参加人数则达到80%以上,天主教堂提供一些食品,年轻天主教徒大多这个时候都会参加,其中凑热闹的成分居多,平时难得见到他们的踪影。

2.阅读经书的行为。从田野调查资料来看,几乎所有的天主教徒都有表示自己有经常阅读《圣经》的行为,特别是文化程度较高的天主教徒。而文化程度较低的天主教徒更多的是静默祷告,在参与集会活动的时候会和他人朗诵熟识的《圣经》章节。

3.传教活动。从访谈资料来看,几乎所有的天主教徒在传教方面都保持低姿态,他们传教的范围只在自己的亲朋好友中,大部分的传教还是通过家庭亲子之间的代际影响和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影响传承。天主教徒E则说自己除了给自己的子女传播主的福音外几乎不传教,但笔者问是否是因为他的个人性格比较内向而导致,他则说是因为自己的宗教信仰还不够虔诚、不够热烈。

4.教民的赌博问题。天主教徒对于天主教信仰的“忠诚”程度是相对较高的,但是在笔者前往天主教村调查时,看到了很多赌色子大小和打麻将的村民,而在与神父A的交谈中我们得知,有很多的天主教徒都会去参与赌博。神父A说,现在很多的天主教徒都是跟上帝貌合神离,只是表面上或者对外宣称自己是天主教徒。“我们神职人员只能教导他们引导他们向好的方面发展,也没有什么强制力能够制约,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从以上教徒个体宗教生活来看,天主教徒对于宗教生活的重视基本上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女性要比男性更热诚。虽然年轻人对于宗教信仰热诚度降低,但教徒身份都保留着。虽然有村民参与赌博等活动,但从总体上来,他们仍是守法公民。

(二)天主教社区居民的生命礼仪与信仰传承

在天主教中天主教认为有七桩圣事:洗礼、坚振、告解、圣餐、终傅、圣职和婚配。本文着重从婚配、洗礼和终傅,即婚姻、新生儿受洗和死亡等三个方面来描述天主教徒的生命礼议,以了解天主教信仰的家族性传承。

1.天主教徒的婚姻。婚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对于天主教徒也不例外。在西方天主教的世界中,不同教派的人一般是不会结婚的。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在上街镇的四个乡村天主教社区中,基本上都是教徒之间通婚,一般本村少,而与邻村(天主教村)多。尽管是同姓,但只要出“五服”(五代)就可以结婚。但这种教徒之间结婚的观念正在发生变化,同非教徒结婚呈增多趋势。

在老一辈天主教徒中,基本上都是船民教徒之间通婚,这不仅仅是宗教信仰的要求,也是周边居民对船民歧视所致。现在社会歧视消失,年轻一代择偶观念开始发生变化,以爱情作为择偶标准占到了最大的比重。在与天主教徒A的访谈中,他认为自己如果结婚不会刻意去找天主教徒,而是相信一见钟情,也不会在乎配偶的宗教信仰是什么,只要结婚后互不干涉宗教信仰就可以了,毕竟宗教信仰只是生活的一个方面,自己的父母也没有特意要求自己的儿媳妇必须是天主教徒。而天主教徒F也谈到,自己的儿子娶的媳妇就是闽江学院大学生,也没有宗教信仰。可以看出在现在年轻一代的天主教徒的择偶观念中,对方是否是天主教徒不再那么重要了。老一辈天主教徒对子女的婚姻观点也发生着变化。

天主教徒的婚礼基本在教堂举行。天主教徒的婚礼在教堂举行是一种宗教体验也是一种身份符号的体现。即使和不同宗教信仰的人结婚,天主教徒还是会选择在教堂中举行婚礼。天主教徒E说结婚是人生的一大喜事,而天主教徒自己也希望自己的婚礼得到上帝的见证,希望上帝赐福给自己,那么就要去教堂举行婚礼。如果夫妻两人中有一个没有宗教信仰或者是信仰其他宗教,一般都会举办两场婚礼,一场是在教堂,由天主教徒家庭的亲友们来参与,而另一场则依配偶的信仰来定。

2.天主教徒的辞世与葬礼。天主教徒的辞世与葬礼也严格按天主教礼仪来办理,这使他们与周边居民有明显的区别。堂组长在获得教友的死讯后,就当立刻前往,慰问家属,并为他们服务。天主教徒骨灰一般安置在船民专用的墓地里。教徒葬礼一般都请神父主持,堂管组织唱诗班为亡者祈祷。由神父主持的仪式一般在教堂中举行,另外在家里、殡仪馆、墓地都有简短的唱诗仪式。天主教徒期待自己有一个天主教的葬礼,通过仪式来内化自己的宗教信仰,并安慰自己的心灵。

3.新生儿洗礼与宗教传承。尽管天主教徒的择偶观念发生变化,配偶可以是非教徒,但对于下一辈是否信仰天主教却是很关注,天主教徒的子女信仰以天主教为主。给新生儿办洗礼,从少时就与天主教密切接触,从而保证了天主教在家族上下代之间的传承。在与天主教徒E的访谈中,谈到如何解决未来子女的宗教信仰问题时,他说了两种情况,如果夫妻俩都是天主教徒,那么孩子肯定也是天主教徒,如果夫妻一方是天主教徒,则会在婚前由天主教徒的一方发起一个协议,即规定婚后子女的信仰问题首先要考虑天主教,只有一个孩子的话,那么这个孩子要经过洗礼成为天主教徒,如果有两个孩子的话,那么第一个孩子必须要信天主教,第二个孩子可以不信天主教。这样就保证了整个家族天主教信仰的传承。这也可以说是天主教最为主要的一种传教方式。村民们认为,天主教信仰是祖辈留传下来,下一辈就有责任与义务将这种信仰传承下去。这也许是他们对子女的天主教信仰非常关注的重要原因。

从以上考察中,我们可以看到,天主教徒对于自己的宗教信仰的认同首先也是通过各种仪式,如婚礼、洗礼与葬礼来体现。上街镇天主教徒大都实行教徒间通婚,随着社会对船民歧视的消失,天主教徒同非教徒的婚姻开始增多,但对于子女是否信教非常关注,这也保证了天主教信仰能得到不断传承。

四、教堂与乡村天主教社区自治

(一)堂务管理与社区自治

闽侯天主教堂都设有堂务管理小组,一般有10~20人,但在政府宗教管理部门备案只有5~10人。神父担任组长,本地较有社区影响力的教民担任副组长。教堂管理员(以下简称堂管)要求信仰要虔诚,另外有较多的时间参与宗教活动。所有管理员都是义务性质,他们当中有会计、出纳、保管等工作分工,负责照顾神父起居的堂管可以免费吃住。在天主教的日常管理中,神父主要负责主持各类礼仪活动,并不实际参与到天主教教堂的日常相关管理中,这就需要组织人参与到教堂的日常维护和管理工作中。整个闽侯只有三个神父和三个修女,神父不会经常在上街镇的四个教堂,教民有仪式活动要请神父,一般需要通过堂管才行。堂管参与教堂管理,如果有教友故去,他们要组织教民到教友家里“念经”超度亡者,安慰生者。对于教民家庭出现的纠纷以及教民之间的纠纷,堂管也需要出面调停。

具有领导职能的堂管一般拥有相当的社会威望,他们都由老年男性担任,且文化程度相对较高。由于堂管一职要求教民有更多的时间花在教务方面,难以吸引到中青年人加入。在10多名堂管中并不是所有的都有威望,有的则是纯粹的办事人员。在有神父常住的教堂,负责照料神父生活的管理员往往由一些家中生活拮据的人来担任,可以领取工作补贴费。

教堂的经费主要来自教民捐助。百禄教堂收入较多,年收入超过10万元,其他三个教堂年收入不超过2万元,这是由于村民经济情况所致。教堂开支包括水电费、维修费、聚餐食品费等。三个教堂都感到经费紧张,没有钱兴办公益事业。堂管与神父认为,与周边村民捐助村庙与祠堂开展公益活动相比,教徒在这方面不是很积极,需要进一步加强引导。

笔者通过访谈了解到堂管经常会在教堂内,如果有村民或者外人来教堂参观或者游玩,他们会向其讲述天主教的教义和自己的感受,而对于扩展信徒的工作则相对保守,堂管很少参与到教堂的传教工作中去。

(二)教堂与社区活动中心

在天主教社区周边村落,一般都有宗祠与村庙等公共活动中心,通常由老人会负责管理,它们既是祭拜祖先与敬神的地方,也是喝茶聊天休闲之地,信仰活动对于村落社区具有整合作用。[10]

在天主教社区,没有村庙与祠堂,公共活动空间相对较少。笔者发现四个天主教村都没有老人会,问其原因,有堂管说是因为缺乏活动场地与经费。由于教堂是神圣之地,只能开展宗教活动,村民休闲不可能到教堂中去。

教堂每年围绕宗教节日开展很多活动,但最热闹的并不是圣诞节,而是教堂主保瞻礼聚餐。天主教有四大瞻礼,它们分别是:复活节、圣诞节、圣神降临节和圣母升天节。不能经常进堂的教徒至少要在这四大瞻礼日尽可能的进堂参与弥撒。另外,对本地教会来说,本国的主保、圣人圣女、堂区主保瞻礼也属于特别庆祝的日子,因为这与当地教会的信友们密切相关。[11]86-87闽侯天主教社区普遍流行在主保诞辰日举办盛大的公共聚餐,由堂务管理小组出面主办,除本社区每户派一个代表参加外,还要邀请其他社区教堂的教堂管理员来参加。天主教每一个教堂都有主保人,这从教堂命名中可看出。在闽侯天主教社区村民看来,主保就是社区保护神。教堂主保瞻礼聚餐选择在中午,宴请村民家庭代表与兄弟教堂客人,而教民家庭主保诞辰日聚餐则选择在晚间进行,宴请家庭的亲朋好友。百禄天主教堂主保瞻礼聚餐,要办40多桌酒席,有400多人参加;劳光堂则有20多桌。尽管来参加聚餐的村民要交钱,但经常收不抵支,需要从教堂经费中支出。主保瞻礼聚餐就在教堂大院中摆桌设宴,若遇阴雨天,还要搭盖雨篷。教堂为操办盛大的聚餐,特建厨房餐厅,并购多套桌椅备用。

闽侯天主教堂主保瞻礼聚餐明显不同于其他地区教堂,其他地区没有大规模的宴请老友活动。据神父W回忆,这种活动也只是近十年才有的,过去并没有。笔者认为这种习俗明显受到周边村庙信仰的影响。福州地区有村庙主神诞辰日聚餐的习俗,聚餐、斋醮(法会)、演戏酬神、游神巡境是村庙信仰中的四大集体性仪式活动。[8]村庙神诞聚餐有两种形式,一是在村庙内的社区居民家庭代表会餐,二是家庭里的亲朋好友聚餐。通常村庙聚餐是中午,而家庭聚餐则是晚间。村庙神诞聚餐外请的客人不需要交钱,而本村村民参加则要交份子钱。村民家里则宴请亲朋好友,晚餐后还可以到村庙里看古装戏。[12]在闽侯天主教社区也存在教堂主保诞辰日举办盛大的教堂聚餐与家户聚餐,模式与周围村庙聚餐差不多。主保圣诞节成为天主教社区重要的社区性节日。

五、结语

船民在历史上是一个独特的族群,分布于东南沿海与沿江地区,后上岸定居。如果没有改信天主教信仰,他们上岸定居后会快速同化与融合,但因信仰天主教使他们仍然是较独立的族群。船民改信天主教是争取社会平等的需要,是特殊历史时期造成的。船民的天主教信仰包含着对历史身份的记忆。

闽侯船民后裔天主教徒分布呈明显的宗族性、聚落性、社区性,社区的宗教信仰的视觉符号明显,村落社区间的物理边界非常清晰。同样,信仰边界也很清晰。

天主教社区的聚合力,不仅来自外部的压力,也有内部的整合力。天主教信仰增加了他们的团结与社区认同,同时堂务管理组织是社区自治的重要组织,教堂承载着其他社区都有的宗祠与村庙的功能,“堂管”则扮演着社区民间权威的角色。天主教社区公共活动空间少,教堂成为唯一的公共活动空间。教堂管理小组在管理社区教务的同时,还承担社区自治组织的功能,介入教徒的日常生活,处理教民家庭内部与教民家庭之间的纠纷,主持社区公益事业等。

上街镇船民后裔的天主教信仰已有100多年历史,在这一百多年的信仰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些变迁。天主教在青年一代的信仰已淡化,宗教对于教民的约束力有所削弱。从主保瞻礼聚餐来看,天主教信仰也受到周边村庙信仰的影响,正悄悄地发生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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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伦文

2016-12-15

甘满堂(1969- ),男,安徽庐江人,社会学博士,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城乡发展研究与宗教社会学;李红飞(1991- ),女,广东湛江人,主要研究方向为青少年社会工作。

B911

A

1004-941(2017)01-004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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