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汉语的受益介词系统

2017-01-28 11:29孙品健
殷都学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书面语金瓶梅介词

孙品健

(北京语言大学 人文社科学部,北京 100083)

近代汉语的受益介词系统

孙品健

(北京语言大学 人文社科学部,北京 100083)

近代汉语的受益介词主要有“为”、“与”、“替”、“和”、“给”。唐宋受益介词系统从“为”、“与”持平转变为“与”字主导。元代受益介词系统由“与”主导,新增“替”。明代受益介词系统由“与”、“替”主导,新增“和”;北方汉语主要用“替”,南方汉语主要用“与”,“和”只见于北方汉语;“为”主要用于书面语体。清代受益介词系统由“替”、“给”主导,“与”已衰落;北方汉语“替”、“给”持平,南方汉语“替”字独大,“与”的衰落北慢南快;“为”只见于书面语体。

受益介词;为;与;替;和;给

受益介词是引进动作行为的受益者的介词,它所处的典型句法结构是“施惠者+受益介词+受益者+VP”,其中VP是施惠者发出的动作行为,同时也是受益者所受之“益”。有时在施惠者和受益介词之间还可以插入另一个VP,形成“施惠者+VP1+受益介词+受益者+VP2”结构,VP1是实施VP2的方式或手段,二者皆由施惠者发出。近代汉语的受益介词主要有“为”、“与”、“替”、“和”、“给”五个,例如:

(1)吴王闻相此语,心生欢喜,遂集群臣拨珠帘而说梦:“朕昨夜三更,梦见贤人入境,遂乃身轻体健,踊跃不胜。卿等详议,为朕解其善恶。”(《敦煌变文集新书集新书·伍子胥变文》)

(2)大王纳于大臣之言,当时排枇,欲拟与取新妇。太子忽闻,遂奏大王:“若与儿取其新妇,令巧匠造一金指镮,手上带之,说此只是父王夫人及太子三人同知,其余诸众并不知委。”(《敦煌变文集新书集新书·维摩经押座文》)

(3)我则见街坊邻里,大的小的,啼天哭地,见了我并无一个感叹伤悲。他道不爱娘替人偿命,生分忤逆,丑名儿万代人知。(《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张千替杀妻》)

(4)西门庆道:“……今日门外去,因须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营,众人和他送行,只刚到家。”(《金瓶梅》第三十五回)

(5)那晁思才一干人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说与晁夫人知道了。晁夫人道:“便宜这伙人。正没人给他们立个字,这胡和尚来的正好。”(《醒世姻缘传》第二十二回)

王力(1989),冯春田(1991,2000),李崇兴(1994),蒋冀骋、吴福祥(1997),康国章(1999),马贝加(2002),洪波(2004)等前辈学者,对近代汉语的主要受益介词都做过考察。不过,前辈学者大多关注单个受益介词,对受益介词这个小类缺少系统性地考察,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受益介词的兴替、受益介词使用上的地域倾向和语体倾向、受益介词系统的发展趋势等问题。这正是本文所要弥补的不足。

本文从受益介词的系统性着眼,分唐宋、元、明、清四个时期考察近代汉语的受益介词系统,关注每个历史时期受益介词系统的成员构成、成员地位以及使用倾向,通过历时比较得出各个时期受益介词系统的新发展,并最终归纳整个近代汉语受益介词系统的发展趋势。*需要指出的是,讨论受益介词系统的发展状况,将不可避免地涉及受益介词的来源问题。但受篇幅限制,本文对这一问题不作展开,只在必要时提及。对于近代汉语受益介词的来源,笔者将另文讨论。

一、唐宋时期的受益介词系统

唐宋时期的受益介词主要有“为”和“与”。唐五代“为”、“与”的使用频率持平,宋代“与”的使用频率超过“为”。整个唐宋时期,受益介词系统由“为”、“与”持平发展为“与”字主导。

受益介词“为”、“与”先秦已有。从先秦到魏晋南北朝,“为”一直是最主要的受益介词,“与”则比较少见,整个受益介词系统是以“为”为主导的。但到唐五代,受益介词“为”、“与”的使用频率基本相当,整个系统呈现“为”、“与”持平的局面。《敦煌变文集新书》有受益介词“为”54例(出现频率约1.56次/万字);“与”52例(出现频率约1.51次/万字)。分别例如:

(6)(王子)恰遇牧牛监官,为王放五百牛。(《敦煌变文集新书集新书·双恩记》)

(7)大王纳于大臣之言,当时排枇,欲拟与取新妇。太子忽闻,遂奏大王:“若与儿取其新妇,令巧匠造一金指镮,手上带之。”(《敦煌变文集新书集新书·维摩经押座文》)

《祖堂集》有受益介词“为”47例(1.89次/万字);“与”48例(1.93次/万字)。分别例如:

(8)及至礼师,不称姓名,云:“弟子身患风疾,请和尚为弟子忏悔。”师云:“汝将罪来,为汝忏悔。”(《祖堂集》)

(9)代宗皇帝问:“师百年后要个什摩?”师曰:“与老僧造个无缝塔。” (《祖堂集》)

到宋代,受益介词“为”的使用频率降低,“与”的使用频率超过了“为”,成为系统中最常用的受益介词。《朱子语类辑略》有受益介词“为”5例(0.30次/万字),“与”9例(0.53次/万字)。分别例如:

(10)为学勿责无人为自家剖析出来,须是自家去里面讲究做工夫,要自见得。(《朱子语类辑略》卷二)

(11)先生曰:“亲戚固是亲戚,然荐人于人,亦须是荐贤始得。令乡里平平等人,无可称之实,某都不与发书恳人。(《朱子语类辑略》卷五)

《三朝北盟会编》六篇谈判实录(《燕云奉使录》、《茅斋自叙》、《靖康城下奉使录》、《靖康大金山西军前和议录》、《绍兴甲寅通和录》、《采石战胜录》)有受益介词“为”4例(0.72次/万字),“与”8例(1.43次/万字)。分别例如:

(12)古北、居庸本是奚地,自合本朝占据。今特将古北口与贵朝,其松亭关本朝屯戍,更不可说著。使人回,为我语皇帝,事当亟决,使人亦疾回,我欲二月十日巡边,无误我。(《三朝北盟会编·燕云奉使录》)

(13)且杀了一个南人,即是与契丹报仇;杀了一个女真,亦是与契丹报仇。(《三朝北盟会编·茅斋自叙》)

二、元代的受益介词系统

元代的受益介词主要有“为”、“与”、“替”。本时期,“为”大大衰落,“与”成为最常用的受益介词,出现了新的受益介词“替”。

(一)“为”的衰落和“与”的兴盛

在元代,受益介词“为”已经极少使用了,而“与”的使用频率显著上升,成为这一时期最常用的受益介词。

《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有受益介词“为”1例(0.06次/万字),“与”49例(2.91次/万字)。例如:

(14)他急慌慌为亲爹来献香,我疼杀杀身躯无倚仗。(《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15)想我那撞阵冲军,百战功名百战身;枉与你开疆展土,也合半由天子半由臣。(《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尉迟恭三夺槊》)

《元典章·刑部》有受益介词“为”1例(0.04次/万字),“与”7例(0.25次/万字)。例如:

(16)(郭驴儿)曾得父“为我报仇”语句,以此怀恨。(《元典章·刑部》卷四)

(17)在后,曾对本妇道:“我打死你歪头,你与我做媳妇。”不揪道:“你敢打死呵,我便与你做媳妇。”(《元典章·刑部》·卷四)

古本《老乞大》有受益介词“与”9例(4.62次/万字),没有“为”。例如:

(18)恁主人家一就与俺买去,买著一斤肉者。(古本《老乞大》)

(二)受益介词“替”的出现

元代出现了一个新的受益介词“替”。本文在《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调查到1个用例:

(19)我则见街坊邻里,大的小的,啼天哭地,见了我并无一个感叹伤悲。他道不爱娘替人偿命,生分忤逆,丑名儿万代人知。(《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张千替杀妻》)

根据剧情,是“我”(张千)杀了人,需要为死者偿命,不是别人杀了人而由“我”替代他去偿命,“替”后的NP(“人”)不是被替代者而是“偿命”的受益者,所以此例“替”应解为受益介词,相当于“为”、“与”。

《全元散曲》中也有2例“替”应当理解为受益介词:

(20)我嫁了个攀蟾的配偶,他别无个接按的把头。除我外又无亲旧,若得个不恰好证候,我也替俺娘忧。(《【中吕】满庭芳·霜天月满》)

(21)你看那秦代长城替别人打,汉朝陵寝被偷儿挖。魏时铜雀台,到如今无片瓦。(《【小石调】归来乐·你看那秦代长城替别人打》)

根据句意,例(20)不是本该“俺娘”忧愁而由“我”替代“俺娘”去忧愁,而是“我”为“俺娘”忧愁,“俺娘”不是被替代者而是动作行为的受益者,因此“替”不是“替代”义动词,而是受益介词。例(21)也不是本该“别人”打造长城而由秦人替代“别人”去打造,而是秦人为“别人”打造,此例“替”也是受益介词。

虽然受益介词“替”在元代只见零星用例,但其受益介词性质是可以肯定的。受益介词“替”至晚在明代中期便已广泛使用了(李崇兴,1994)。需要指出的是,冯春田(2000)认为唐代白话诗中的一例“替”已经是受益介词了:

(22)世上一种人,出性常多事。终日傍街衢,不离诸酒肆。为他作保见,替他说道理。一朝有乖张,过咎全归你。(《拾得诗》之十三)

转引自冯春田(2000:276)

本文认为这例“替”应理解为“替代”义动词。虽然上句有受益介词“为”跟“替”对仗,但不能据此判定“替”也一定是受益介词。根据句意,此例“替”既可以理解为受益介词,也可以理解为“替代”义动词。考虑到唐代只见这一个孤例,而宋代完全不见可以理解为受益介词的“替”,所以本文认为将这例“替”理解为“替代”义动词比较稳妥。

三、明代的受益介词系统

明代的受益介词主要有“为”、“与”、“替”以及“和”。这一时期,“为”仍旧极少使用,“与”、“替”成为最常用的受益介词,出现了新的受益介词“和”。本时期,受益介词在使用上出现明显的地域倾向和语体倾向。

(一)“与”、“替”为主导的受益介词系统

明代,受益介词“为”仍旧极少使用,“与”继续保持较高的用量,“替”迅速发展,“与”和“替”是本时期最常用的受益介词。

《金瓶梅》有受益介词“为”20例(0.27次/万字),“与”352例(4.68次/万字),“替”462例(6.15次/万字)。分别例如:

(23)臣等待罪该科,备员谏职,徒以目击奸臣误国,而不为皇上陈之,则上辜君父之恩,下负平生所学。(《金瓶梅》第十七回)

(24)(西门庆)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金瓶梅》第一回)

(25)月娘道:“既是好日子,教丫头热水,你替孩儿洗头,教小周儿慢慢哄着他剃。”(《金瓶梅》第五十二回)

《西游记》有受益介词“为”12例(0.17次/万字),“与”244例(3.44次/万字),“替”63例(0.89次/万字)。分别例如:

(26)这大圣道:“妖精变作我的模样,欲至宝莲台下,烦如来为我辨个虚实也。”(《西游记》第五十八回)

(27)祖师道:“乃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到你,正当‘悟’字。与你起个法名叫做‘孙悟空’好么?”(《西游记》第一回)

(28)猴王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 (《西游记》第四回)

总体来看,“与”、“替”是本时期最常用的受益介词,整个系统是以“与”、“替”为主导的。不过,“与”、“替”的分布是有差异的——《金瓶梅》以“替”为主,而《西游记》以“与”为主。这种差异,反映出“与”、“替”在使用上有着不同地域倾向,后文将详细讨论这一问题。

(二)受益介词“和”的出现

明代出现了新的受益介词“和”,由引进动作行为的协同者的介词“和”发展而来。

马贝加(2002)认为《刘知远诸宫调》中的一例“和”已经是受益介词了:

(29)刘郎异日奋发荣贵,和你改换门风。(刘知远诸宫调,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宋代卷,347页)转引自马贝加(2002:241)

但这例“和”是有歧义的。杨永龙、江蓝生(2010)认为这句话的“和”是引出强调对象的介词,意思接近“连”、“甚至”。

明代可以看到确定无疑的受益介词“和”,不过始终比较罕见。李崇兴(1994)举出了《元曲选》宾白中的3例受益介词“和”,并从胡竹安《水浒传词典》中转引了1个《水浒传》的用例。冯春田(2000)称只在《金瓶梅》中发现了受益介词“和”。蒋冀骋、吴福祥(1997)论及元明时期介词“和”可以引进受益者,也只举了《金瓶梅》的用例。本文在《金瓶梅》中调查到6例受益介词“和”。例如:

(30)西门庆道:“……今日门外去,因须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营,众人和他送行,只刚到家。”(《金瓶梅》第三十五回)

(31)西门庆与他买了两匹红绿潞绸,两匹绵绸,和他做里衣儿。(《金瓶梅》第三十七回)

(三)受益介词的地域倾向和语体倾向

1.“与”、“替”、“和”的地域倾向

前文已经提到,《金瓶梅》和《西游记》在受益介词的使用上是有差异的。《金瓶梅》中,最常用的受益介词是元代兴起的“替”,“与”也有较高的使用频率但已经被“替”超过,另有少量受益介词“和”。《西游记》中,最常用的受益介词仍是“与”,新兴的“替”虽然使用频率提高,但跟“与”还存在不小的差距,没有受益介词“和”。这些差异,很可能是明代北方汉语与南方汉语的差异的反映。

《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成书于明代中后期,一般认为《金瓶梅》的方言色彩以山东方言为主,《金瓶梅》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明代北方汉语的面貌。《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江苏淮安人),成书于明代中后期,一般认为其方言色彩以江淮方言为主,其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明代南方汉语的面貌。《金瓶梅》、《西游记》所反映的明代南北汉语语法差异,已被很多学者发现和证实。二书在受益介词使用上的差异,应当也是明代南北汉语的一种语法差异——北方汉语主要使用受益介词“替”,“与”相对少用;南方汉语主要使用受益介词“与”,很少使用“替”;受益介词“和”只用于北方汉语。

受益介词“和”的地域归属有必要进一步说明。李崇兴(1994)认为受益介词“和”属于明代的吴方言,因为它主要出现在《金瓶梅》的第五十五至五十七回,而这三回是吴人补作的。本文不赞成这一观点。首先,《金瓶梅》五十五至五十七回是否吴人补作还有待考证,即便这三回确实有大量吴语成分掺入,也无法说明“和”就是一个掺入的吴语成分。第二,“和”并非主要出现在《金瓶梅》的第五十五至五十七回,在诸多北方方言色彩浓重的材料中都出现了受益介词“和”,本文在《金瓶梅》的三十五回、三十七回各发现了1例,《水浒传》中至少也有1例,李崇兴(1994)自己也在《元曲选》宾白中找到了3例。第三,吴语色彩明显的《拍案惊奇》中没有发现受益介词“和”,如果受益介词“和”是一个吴语成分,为什么《拍案惊奇》中不见,反倒是北方方言色彩浓重的《元曲选》、《水浒传》、《金瓶梅》中存在呢?从目前找到的用例来看,本文认为明代受益介词“和”是北方汉语所特有的。

2.“为”的书面语倾向

受益介词“为”在明代已经极少使用了,但其使用表现出明显的书面语体倾向。

《金瓶梅》中,受益介词“为”有7例出现在诗词戏曲中,例如:

(32)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小。这些时,眉儿淡了谁描?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我为你数归期,画损了掠儿稍。(《金瓶梅》第十六回)

有6例出现在明显严肃庄重的对话中,例如:

(33)府尹道:“你只顾说来。”武松遂将西门庆奸娶潘氏,并哥哥捉奸,踢中心窝,后来县中告状不准,前后情节细说一遍,道:“小的本为哥哥报仇,因寻西门庆厮打,不料误打死此人。”(《金瓶梅》第十回)

有3例出现在作者叙述中,例如:

(34)原来夏提刑备办一席齐整酒肴,只为西门庆一人而设。见了他来,不胜欢喜,降阶迎接,至厅上叙礼。(《金瓶梅》第三十八回)

有1例出现在官员给皇帝的奏本中:

(35)臣等待罪该科,备员谏职,徒以目击奸臣误国,而不为皇上陈之,则上辜君父之恩,下负平生所学。(《金瓶梅》第十七回)

而出现在一般性对话中的总共只有3例,例如:

(36)王婆道:“西门大官人当初为他使了许多,就打恁个银人儿也勾了。”(《金瓶梅》第八十七回)

《西游记》的12例受益介词“为”中,有11例出现在明显严肃庄重的对话中,例如:

(37)行者道:“陛下,金光二字不好,不是久住之物……贫僧为你劳碌这场,将此寺改作伏龙寺,教你永远常存。”(《西游记》第六十二回)

有1例出现在歌谣性质的人物独白中:

(38)心却想道:“……我为人做了一场好汉,止拜了三个人:西天拜佛祖,南海拜观音,两界山师父救了我,我拜了他四拜。为他使碎六叶连肝肺,用尽三毛七孔心。”(《西游记》第三十四回)

上述调查显示,绝大多数受益介词“为”都出现在书面语色彩较浓的语言中,在口语色彩较浓的语言中是非常罕见的。可以推断,受益介词“为”在明代具有较强的书面语体色彩,书面语很可能是“为”在口语中衰落以后的一个归宿。

四、清代的受益介词系统

清代的受益介词主要有“为”、“与”、“替”以及“给”。在这一时期,“为”仍旧极少使用,“与”也大大衰落,“替”和新产生的“给”成为本时期最常用的受益介词。本时期,“为”仍带有明显的书面语体色彩,“与”、“替”、“给”在使用上的南北差异较前代更加复杂。

(一)“替”、“给”为主导的受益介词系统

明清之际出现了新的受益介词“给”,并迅速发展,跟“替”一起成为清代最常用的受益介词;“为”仍然极少使用;近代汉语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 “与”在清代大大衰落。

《红楼梦》(前八十回)有受益介词“为”2例(0.03次/万字),“与”51例(0.86次/万字),“替”105例(1.78次/万字),“给”100例(1.69次/万字)。分别例如:

(39)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红楼梦》第一回)

(40)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红楼梦》第三回)

(41)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红楼梦》第六回)

(42)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岂不忌讳。(《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儒林外史》有受益介词“为”5例(0.15次/万字),“与”18例(0.55次/万字),“替”193例(5.86次/万字),“给”1例(0.03次/万字)。例如:

(43)严贡生道:“岂但二位亲翁,就是我们弟兄一场,临危也不得见一面。但自古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我们科场是朝廷大典,你我为朝廷办事,就是不顾私亲,也还觉得于心无愧。”(《儒林外史》第六回)

(44)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儒林外史》第一回)

(45)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儒林外史》第三回)

(46)陈和甫儿子道:“老爹,你不喜女儿给我做老婆,你退了回去罢了。”(《儒林外史》第五十四回)

总体来看,清代受益介词以“替”、“给”为主导,“与”大大衰落,“为”仍旧极少使用。以上调查同时也显示出清代受益介词在使用上的语体差异和地域差异。受益介词“为”在清代仍旧极少使用,仅有的几个用例都出现在歌谣和官场对话中,可见清代的“为”仍带有明显的书面语体色彩。受益介词“与”、“替”、“给”在《红楼梦》(前八十回)和《儒林外史》中的表现都有明显不同,这实际是三个受益介词在使用上的地域差异的体现,下面主要讨论这一问题。

(二)受益介词南北差异的复杂化

《红楼梦》(前八十回)作者曹雪芹(主要生活在北京),成书于清代中期。一般认为《红楼梦》(前八十回)的方言色彩以北京方言为主,其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清代北方汉语的面貌。《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安徽全椒人),成书于清代中期。一般认为《儒林外史》的方言色彩以江淮方言为主,其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清代南方汉语的面貌。《红楼梦》(前八十回)和《儒林外史》在受益介词“替”、“给”、“与”使用上的差异,实际是清代北方汉语和南方汉语的差异。不过,清代的这种差异比起明代要更加复杂。分析如下:

①“替”是本时期最常用的受益介词,但“替”在南北汉语中的地位有所不同:在北方汉语中,虽然“替”最常用,但“给”紧随其后,二者差距甚小,整个系统是由“替”、“给”共掌全局的;而在南方汉语中,“替”的使用频率远远超过其他所有受益介词,“替”以外的受益介词几乎极少使用了,整个系统呈现“替”字一家独大的局面。

②“给”作为新兴的受益介词,在南北方汉语中的发展情况截然不同:“给”在北方发展十分迅猛,到清代中期它的使用频率已几乎跟“替”相当了;但在南方汉语中,受益介词“给”发展十分缓慢,到清代中期仍然非常罕见。

③唐宋元明最重要的受益介词“与”一到清代便迅速衰落了,但衰落的情况,南北有所不同:北方汉语“与”衰落较慢,在“替”长期居首、“给”迅速崛起的局面下,“与”虽骤减但仍保有一定的使用频率;而南方汉语“与”的衰落速度明显比北方快,其使用频率几乎比北方低一倍。

“与”在衰落上的南北差异促使我们进一步思考“与”衰落的原因。一般认为是新兴的“给”替代了“与”,造成了“与”的衰落。若果真如此,为什么在“给”迅速崛起的清代北方汉语中,“与”的衰落速度更慢,而在“给”尚未兴起的清代南方汉语中,“与”的衰落速度反倒更快呢?本文初步认为,清代北方汉语的受益介词“与”是在“给”的崛起和“替”的兴盛的共同作用下衰落的,而南方汉语的受益介词“与”是受到“替”的兴替而衰落的。

五、近代汉语受益介词系统的发展趋势

比较唐宋、元、明、清四个时期的受益介词系统,可以发现近代汉语的受益介词系统有以下四点发展趋势:

①古老的受益介词相继衰落。先秦出现的“为”率先衰落,到元代就已经极少使用了;“与”在长期主导受益介词系统以后,也在清代衰落了。需要注意的是,“与”的衰落表现为单纯的用量减少,但“为”的衰落不仅表现在用量上,还表现在语体分布上,即从口语退居书面语。

②新的受益介词相继崛起。“替”在元代出现,到明代便已成为最常用的受益介词之一;“给”的崛起更为迅速,它在明清之际出现,到清代中期便成为最常用的受益介词之一。

③南北差异逐渐突出。明代,北方汉语的受益介词系统是“替”字遥遥领先,但南方“替”、“与”差距不大;北方比南方多一个“和”。清代,北方汉语中迅速兴起了“给”,“替”和“给”共掌大局;南方汉语中“给”仍在萌芽,“替”广泛、迅速地取代了“与”,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受益介词在使用上的南北差异,实质上是受益介词南北发展不平衡的表现。

④语体倾向显现。受益介词“为”从元代开始便极少使用了,但并没有消亡,它几乎完全退出了口语而更多地保留在了书面语中,最终发展成了一个书面语体色彩浓厚的受益介词。

[1]冯春田.近代汉语语法问题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1.

[2]冯春田.近代汉语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3]洪波.“给”字的语法化[J].南开语言学刊,2004(2):138-145.

[4]蒋冀骋,吴福祥.近代汉语纲要[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5]康国章.引进动作行为受益对象的介词“为”之起源[J].殷都学刊,1999(2):92-96.

[6]李崇兴.《元曲选》宾白中的介词“和”“与”“替”[J].中国语文,1994(2):149-154.

[7]马贝加.近代汉语介词[M].北京:中华书局,2002.

[8]王力.汉语语法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

[9]杨永龙,江蓝生.《刘知远诸宫调》语法研究[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邦显]

2016-12-18

北京语言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成果,项目编号16YCX093。

孙品健(1988-),男,河北承德人,北京语言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史。

H146

A

1001-0238(2017)02-008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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