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泰
(重庆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重庆 401331)
论牧民与御民的民本政治价值论分野
李长泰
(重庆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重庆 401331)
管子“牧民”与王廷相“御民”的政治价值论有着明显的分野。御民思想的人本主义倾向高于牧民物本主义倾向,表现在牧民字义上视民类同管束牲畜,御民则视民为驾驭引导的对象。牧民思想视民为管制的客体,御民思想则视民为相对平等的主体。牧民思想强调顺民,御民则强调治民。牧民思想的最终目的是以君王利益为根本,御民思想则以民众利益为根本。牧民思想体现了民生为主要内容的政治,御民则体现了民权。牧民与御民的政治价值观的分野彰显了明清的民本政治价值论是对先秦政治价值论的转型与重构。
牧民;御民;民本;价值论
“牧民”与“御民”是中国古代治理民众的常见政治语词。《管子》书中有《牧民》篇章,明代王廷相著述有《御民篇》,牧民与御民思想都主张以民众为政治的中心,告诫政治管理者必须走民众路线,形成民本政治价值观。牧民与御民的政治价值观虽然都以民众为中心,但是其哲学价值观又存在着较大的分野,牧民观与御民观的政治价值观人本主义关注上异途分殊,御民政治价值观是对牧民政治价值观的转型与重构。本文拟从牧民与御民的政治价值论视角论述管子与王廷相的民本思想的分野。
管子是一个政治家,王廷相则是一个学者,二者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但在政治主张上有共同的关注点:政治上都主张以民众为政治治理的中心。无论是牧民还是御民,其落脚点都是以民众为关键的治理目标,并且都主张关心爱护民众。但是牧民与御民思想在政治价值观上的分野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从牧民与御民两词本义的考证上来通晓。
管子的政治理念以牧民为题,牧民语词显露出其民本政治价值观上的较低层次。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根源于牧民语词本义的索源,牧民之义关键在“牧”字。许慎在《说文解字》解曰:“牧,养牛人也。”[1]69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注曰:“左传曰:‘马有圉,牛有牧。引申为牧民之牧。’”[2]126从许慎和段玉裁的解字可以看出牧民之牧是管理、圈养、约束之义。牧民之牧的本义取决于牧民语词的性质,牧民作为名词,则牧民之牧是放养之意;牧民作为动词,则是陈述,牧民之牧是治理、管理、约束之意。管子的《牧民》将牧民一词作为动词用,其本义则是管理、约束之意。牧民即是管束民众,即是说牧民将民视为类同于牛的对象进行管理约束。由此观之,牧民的政治价值观本义是对民众进行饲养管理、约束限制,限制的对象是视为牛的牲畜。因此从语词本义上分析,牧民思想体现了较低的政治价值观。
王廷相的治民理念是御民,御民理念相对于牧民理念而言是较高层次的民本政治价值观。许慎《说文解字》解曰:“御,使马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注曰:“《周礼》六艺四曰五驭,《大宰》注曰:‘凡言驭者,所以敺之内之于善。’此引申之义也。”由此本义,御民之御有驱使向善之义。是动词,本义是驱使马匹,使马匹走上正道,引申义则为引导行为向善。因此,御民本义是管理民众,使之人心向善。御民之御在本义上虽然也是针对马匹,但其理念是“驭”,虽然也是管理约束,但重点已经放在方向和速度上的调节。御还有防御的意思,御民则是防御民众。御民的政治价值观在本义上明显是管理上的道德约束、方向上的思想教化。因此从语词本义上分析,御民思想是一种较高层次的政治价值观。
管子的牧民语词本义以牛为参照,本义引申为管理、治理民众;王廷相的御民语词以马为参照,本义引申为管理、治理民众。政治价值观分途分异,分途的关键点在于人本价值的关注。所谓人本价值就是人本身应该享有的价值,包括生存、安全、尊严、幸福等权利价值。牧民本义以牛为参照,牛作为对象在于圈养,目的是将来可以宰割为食;马作为对象在于驾驭,目的是用来拉车赶路,马比牛更有灵性,畜种更加高级。牧民与御民的本义都以牲畜作为参照,寓意是治理民众,政治价值观上牧民理念降低了民众的人本价值地位,视民为牛,圈养宰割;御民理念则体现民众的地位稍高,视民为马,富有灵性,马的地位比牛高,因此牧民与御民在民本政治价值观上有低层和高层的分野。
管子所处的时代是春秋时期,王廷相所处的时代是明代,明代的政治价值观在层次上明显高于春秋时期,御民高于牧民的政治理念也是必然。牧民将民众当作牲畜来管理,御民则将民众当作对象来驱使防御。牧民与御民的不同在于对象地位上的分途,前者视为牲畜,后者则视为防范、驾驭和治理的对象;前者视为牲畜,后者则可能视为人,牧民没有视民为人,而御民则有人本主义的成分。
除了牧民和御民有其本义上的分途,管子牧民和王廷相御民在政治价值观上的分野还体现在思想内容本身。牧民和御民都主张以民为本,关注百姓的生存发展,在物质和精神给于合理的保障和地位,但是二者的民本政治价值论存在客体和主体地位上认知的差分。
管子的牧民思想体现了以民为客体地位的政治价值观。客体地位即是民众处于被管理约束的地位,统治者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民众的价值地位很低。民众虽说是人,但统治者视民众为治理对象,民众只是一个客体,人本价值基本没有得到体现。管子认为民众需要治理,才能成为本国民众,“地之不辟者,非吾地也;民之不牧者,非吾民也”[3]51(《管子·权修》,以下凡引该书只注篇名)。“牧”的对象是“民”,民众通过“牧”的过程才能纳入吾民的范围,吾民本义是说民众成为统治者的财物和财产,吾民的称谓表明古代民众处于客体地位。管子先说开辟土地而成为吾地,接着讲牧民而成为吾民,说明地与民具有同等地位,是统治者的财物和财产,民的地位与物的地位类似,牧民的政治价值倾向显而易见非常低。管子治国重在用术,工具主义的导向浓烈,民众处于工具主义的地位,牧民思想是工具主义的思想,工具主义即是一种客体认知,即是说民众虽然是民,但处于客体地位,民是牧的对象物。《管子》说:“欲为天下者,必重用其国。欲为其国者,必重用其民。欲为其民者,必重尽其民力。无以畜之,则往而不可止也。无以牧之,则处而不可使也。”(同上)意思是统治者重视民众。其目的在于用,牧民就是能够为其所用,显然牧民是为了统治者得到天下,牧民是得到天下的工具和途径,牧民本身不是为了民众,而是为了统治者得到天下。
王廷相的《御民篇》凸显了王廷相以民众为主体地位的政治价值观。主体地位表明民众是政治的主要政治目标,处于主体地位,民众与统治者一样具有人本身的价值和地位。王廷相的民本政治价值观实现了民众主体地位的转换,相对于管子的《牧民》而言,王廷相的民本政治价值观在民本价值论上实现了飞跃,将民众的客体地位转化为主体地位。王廷相说:“御民以道不以术,守我之正而感服不计焉,付得失于民尔。术不可久,民不可愚,虽暂得之,终必失之,民以我非诚也,故圣人王道。”[4]781意思是以道御民,不可愚弄民众。这种观点明显地将民众放在主体地位,王道政治即是以民众为主体的政治,民众是政治的中心。御民的观点反对以术治民,术即是小伎俩。以术愚民的根本原因是没有将民众放在主体位置,将民众放在客体位置上而视民为对立物。术与道的区别在于道的目标长远,顾全大局;而术的目标短浅,只顾眼前。王廷相的民本政治价值观重视以道御民,明显高于管子的以术牧民。管子提倡以术治民的政治价值观,认为以术牧民更有效,“道,不远而难极也,与人并处而难得也”(《心术》)。“道”的境界难以达到,不如以术治民,“心术者,无为而制窍者也。”(同上)以心术为途径方法,效果非常理想。管子以心术治民的思想的确非常有效,但并没有将民众的地位提升起来,以术治民说到底是以术愚民,并没有真正审视民众的根本利益,不能实现民本价值的提升。正是基于管子以术治民的政治价值观的偏狭性质,后来儒家对管子进行了批判。孔子批判管子说:“管仲之器小哉!”(《论语·宪问》)孔子认为管子不是真正的圣贤。朱熹注释说:“器小,言其不知圣贤大学之道,故局量褊浅、规模卑狭,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于王道。”[5]67孟子评价管子:“功烈,如彼其卑也。”(《孟子·公孙丑上》)朱熹注释说:“管仲不知王道而行霸术,故言功烈之卑也。”(《孟子集注·公孙丑章句上》)朱熹说:“管仲之德,不胜其才。”(《论语集注·宪问第十四》)儒家圣贤对管子的批判主要是管子以术不以道,不是王道政治价值观,没有提升民众的主体地位。王廷相反对以术治民。“安天下不失丘民之心,固矣,而贤智在位,豪杰得所,尤其所急焉。夫是人也,一世之标准也,王者能尽畜而有之,则天下之变在我;不幸而有乱逆者,皆愚谬之夫尔。愚谬安足成事?故乱天下者,才智之大雄也。”(《慎言·御民篇》)才智即是术,以小才和小智不足以治民;才智不是道,没有将民众放在主体地位。
王廷相的以道御民则是王道政治,将人本身的合理欲求视为人本价值的一部分,提升民众的主体地位。王廷相说:“人心、道心,皆天赋也。人惟循人心而行,则智者、力者、众者无不得其欲矣。”(《慎言·御民篇》)王廷相将人心提升为与道心平等的主体地位,人心有人欲,都是天生的,具有人本价值的合理性。“道化未立,我固知民之多夫人心也。道心亦与生而固有,观夫虎之负子,乌之反哺,鸡之呼食,豺之祭兽,可知矣。道化既立,我固知民之多夫道心也,人心亦与生而恒存。观夫饮食男女,人所同欲,贫贱夭病,人所同恶,可知矣。谓物欲蔽之,非其本性,然则贫贱夭病,人所愿乎哉!”(《慎言·问成性篇》)王廷相认为道心、人心都是与生俱来,具有存在的合理性。民众的基本生存欲求是正当合理的,这种思想凸显了民众的人本价值应该得到合理维护,突出了民众的主体地位,这明显异于管子以术牧民的民本政治价值观,是对先秦民本政治价值观的转型与重构。
早期成功的先秦政治家和学者在民本政治价值观上以顺民为基本的政治理念,这一政治理念一直保持到两汉时期。到了明清时期,思想家们将顺民的政治理念逐渐发展成为治民的政治理念,强调国家治理在政治生活中具有重要作用。顺民的政治理念出现在先秦早期,黎民百姓基本处于被奴役的地位,思想家们提出顺民的政治价值观主要原因是思想家们看到民众力量的强大,反抗暴政,为了保持政治统治的存在,统治者应该允许民众有基本生存权利。顺民即是说允许民众最低级的生存需要,不可剥夺民众的生存权利,这种权利是物质上的最低需求。管子提出顺民的政治价值观,顺民的目的是保护民众最低级的生存需求。治民的政治理念则强调统治者为了保护社会稳定,必须调节统治者与民众的关系,通过治理、管理实现国家的存在和社会的稳定,给民众适当的生活权利和自由,治民理念即是说治理要合理、合法,给民众一定的权利保障,治民的政治价值观凸显了物质生活保障和权利自由的提升,人本价值得到提升。明清思想家之所以提出治民的政治价值观,是因为封建社会进入到成熟时期,社会经济发展了新阶段,民众的合理欲望受到禁锢,民众不满,社会矛盾加重,危机四伏,山雨欲来风满楼,为了化解社会危机,统治者必须释放空间允许民众有保留基本欲求的权力。王廷相提出治民思想,治民的目的是提升民众的人本价值,化解社会矛盾和危机。
管子的牧民观以顺民为主要方法策略。顺民即是允许民众最基本的物质生活需求,这种物质生活需求是保障民众生命存在与延续的条件,是保障民众生存下去和族群存在条件。“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能佚乐之,则民为之忧劳;能富贵之,则民为之贫贱;能存安之,则民为之危坠;能生育之,则民为之灭绝。”(《牧民》)管子提倡政治价值观顺从民心,允许民众有最基本的休息时间、物质生活、安全权、生育权。顺民的目标是让民众达到最低限度的物质生活,以让生命得以延续,家庭得以存在。顺民以物质生活为主要内容,顺应民众的物质生活愿望。“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禀。”(同上)牧民的核心是保住仓禀,顺民是牧民的方法途径,保障有最基本的物质生活,有了最基本的物质生活才能构建国家的礼仪文化。“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同上)。先秦早期,大部分民众没有文化,牧民即是保住其最基本的物质生活,顺民是最低层次的政治价值观。
王廷相的御民观以治民为主要方法策略。御民突出了治理的重要性,治理则是对复杂的社会矛盾进行调节,找出应对策略。治民观念的提出说明人的文化素质有明显提高,需要通过合理的制度来调节社会矛盾,调衡彼此利益,治民是用正确的方法引导民众。“性者缘乎生者也,道者缘乎性者也,教者缘乎道者也。圣人缘生民而为治,修其性之善者以立教,名教立而善恶准焉。”(《慎言·问成性篇》)治民理念高于顺民,是对人本价值的提升,上升到文化立教的层次,治民是引导民众分清善恶是非。“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于正。”(《慎言·御民篇》)治民要达到的目的是让民众有富裕的物质生活、快乐的精神生活和良好的社会伦理,即是民富、民乐、民正三个方面。王廷相认为治民不是剥夺民众合理的欲求,而是将其欲求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这样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人非乐天之心不能制情于道,故莫不有欲;欲则贪侈,贪侈则僭,僭则乱。圣人以礼防天下,使民各安其分而不争,是故或役或承,或亢或卑,或宠奴夺,或泰或约,一受其正,奔命执分而无外慕,心定故也。是谓天下齐一,久安长治之道乎!失其防者反之。”(同上)王廷相的人欲理论拚弃了宋代朱子学“存天理,来灭人欲”的极端观点,主张将人欲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人欲的存在具有合理性,治民就是将人欲的运用引导到合理、正确的轨道上,这样的治理才能长久。王廷相的治民方法承认人欲的合理合法性,对人欲不是无情打击压制,而是将人欲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给人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权利留下适当的空间,具有人本主义的特质。
管子和王廷相都主张法纪在治理民众中的重要作用,但二者之间的区别是:管子主张严格刑罚,王廷相主张慎用刑罚,体现了强制主义与人本主义的分野。管子说:“严刑罚,则民远邪。”(《牧民》)管子的牧民观主张需要严格的刑罚。“凡君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令轻则君卑,君卑则国危。故安国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行令在乎严罚。罚严令行,则百吏皆恐;罚不严,令不行,则百吏皆喜。故明君察于治民之本,本莫要于令。”(《重令》)管子认为君王的地位和国家的安定需要严格的法律作保障,有令可依,有令必依,令行禁止,强制主义非常明显。王廷相则认为刑法是政治的辅佐,主张刑法与礼制并用,但是刑是礼的辅佐。“刑法者,圣王甚不得已之政也,故曰弼政。修德靖民,圣人岂不欲之?而戾教者,则毒良矣,非刑法何以齐之?不为刑辟,庄、老矫世之谬谈也。”[6]832刑法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这体现了王廷相经世致用的观点。“民苦思乱,乱思久治,治则思休,乃理势必至之期也。汉惠高后之际,奚有先王经国之谋以施诸世?而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直以海内脱战争之苦,遂生养之计,故上下乐于休静耳。由是观之,有国者恶用苦民为哉?”(《雅述·上篇》)王廷相的治民观点倾向以民为本,以人本主义为致思趋向:一是解决百姓疾苦,二是少用刑罚,这两个方面都能减少民众的苦难,提升民众的人本价值。“立法者,圣人也。法久必敝,势也。使圣人在,亦必救而更张之。非救法也,所以救社稷也。执先王成宪,谓不可改,且以恐人者,乱道也,奸人也。由夫斯人之徒也,其如社稷何?宋神宗、荆公,后世议之不寘,何也?曰:彼以财利言,非救弊也。变之迫,非以渐也。”(同上)刑法少用,并且变法是大势所趋,为了让民众实现人本价值的提升需要不断变法。管子和王廷相的观点都强调法的作用,但管子的强制主义与王廷相的人本主义存在巨大分野,王廷相的民本思想明显地对先秦政治价值观有巨大的转型与重构。
牧民与御民的政治价值观之所以在客体与主体认知上异位、在顺民与治民方法上异策,关键原因是在价值取向上是以君王为核心还是以民众为核心,即是说牧民与御民的关键点是为君主利益致思还是为民众利益致思。从总体上看,牧民观是为君主利益进行致思,御民观则为民众利益进行致思。
管子的牧民思想以君主利益作为致思趋向,即是说君主作为价值的中心。牧民思想的提出是以君主利益的实现为目的的,牧民的价值取向体现了君主的核心价值。管子提出国有“四维”,即礼义廉耻。而国家是以君王为统领的国家,国家的存在与灭亡直接关切到君王利益的存在与消失,“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牧民》)。在春秋战国时期,奴隶制还没有完全解体,君王利益与国家的存在紧密相关,民众处于君王奴役的人身依附关系之下,君王拥有国家,民众是君王的子民,国家利益就是君王的利益,君王为了自身利益必须保持国家的存在,必须拥有国民。为了君王利益的长期存在,管子提出牧民的政治价值观,认为这有利于君王利益的维持与延续,礼义廉耻“四维”的牧民措施即是维持君王利益的举措。“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同上)“四维”的牧民措施不施行则国家灭亡,君王利益也不复存在。“凡君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令轻则君卑,君卑则国危。”(《重令》)国家存在,君王的尊严才会存在,国家安定,君王的尊严才会得到维持。管子治国、治民、牧民的一切根本出发点在于君王利益的存在与发展,管子牧民的政治价值观是基于君王利益为导向的价值观。从这个角度看,牧民的政治价值观是以君为本的政治价值观,以君为本的价值取向又多多少少带动了民众在物质与精神生活上的改善,实现了民本价值的提升,最后具有双向互动的效果。
王廷相的御民思想以民众利益作为致思趋向,即是说民众作为价值的中心,御民思想的提出是以民众利益的实现为目的的,御民的价值取向体现了民众的核心价值。王廷相从人本价值角度推崇民本政治价值观,民本即是以人为本,以人为本需要彰显人本价值,即是说让民众实现人本身应有的价值。王廷相说:“三皇草衣木食,人曰:‘时也。’王子曰:‘圣人俭以顺俗也。’尧、舜茅茨土阶,人曰:“时也。”王子曰:‘圣人俭不务饰也,此天下之大乐也。今之时,政繁矣,风侈矣,民劳矣,财困矣,生促矣,天下之大灾也。上之人乃不思而返之,其胥溺之道乎!舍是而欲有为,其为治也亦外矣。’”(《慎言·御民篇》)王廷相认为古代圣人审时度世,考虑民众疾苦,以民众利益为根本;圣王自身节俭素行,让天下民众得到安居,原因是考虑到民众也是人,需要让民众享有人本价值,圣人与民众同甘共苦。“故逞兵力,好货财,崇土木,嗜祥瑞,轻民命,而祸变危亡之灾稔矣。”(《雅述·上篇》)王廷相认为君王贪财好利、大兴土木,带来百姓生命的随意丧失,这是对民众人本价值的不尊重,使民众随意丧失生存权,没有关注民众的人本价值,没有做到以民为本。
管子与王廷相的民本政治价值论虽然都维护民众的利益,但其致思趋向存在价值取向上的分野。管子以君王为致思趋向,但君王的价值实现需要通过维护民众利益才能实现,最终导致以民为本。王廷相以民众为致思趋向,主张政治考虑民众本身的利益,实现民众的人本价值,价值取向直接是以民为本。王廷相人本主义视野上的民本政治价值论是对先秦民本政治价值论的转型与重构,是对先秦民本思想的认识与超越。
牧民与御民政治价值观的分野表现出人本主义关注上的强弱程度不同,前者弱后者强。牧民思想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当时不可能出现人本主义的思潮,因此民本政治价值论凸显了以民生为主的政治价值观;御民思想在明清时期最为盛行,明清人本主义的倾向初现端倪,因此明清民本政治价值论有争取民权主义的倾向,民权主义即是一种人本主义。王船山和黄宗羲的思想就表现出人本主义的性质,钱穆就认为王船山思想具有“人本主义”性质[7]108。明清的人本主义以民权为内容,人欲的合理性认知即是民权倾向的一部分。
管子的政治价值论以民生为关键,民众的生存为政治的第一要务,关注民生才是政治成功的重要法宝,民生价值才是最重要的政治价值。民生即是保障民众物质的生存和生活。“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禀”(《牧民》)。仓禀是保障民生最基本的条件。“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同上)仓廪等物质生活条件是民生的首选,有了民生才能进行社会文化建设。管子牧民思想以民生为主要的内容,首先要让民众生存下去,其次要让民众家庭人口延续下去,再次要让民众减少恐惧感。“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能佚乐之,则民为之忧劳;能富贵之,则民为之贫贱;能存安之,则民为之危坠;能生育之,则民为之灭绝。”(同上)生命存在、人口生育、心理安全三个方面的保障是最急于要解决的民生问题,政治兴亡与这三个方面是否得到实行密切相关,这三个方面的优先性决定政治是否能够延续,因此民生是政治价值论的主要内容和关键。管子将民生建设放在优先位置,但是并不否认文化、法制等建设对政治的推动作用,但主要强调民生建设在政治生活中具有优先地位和主要作用。
王廷相的御民思想以民权价值观为主要意蕴,认为提升民众的权利是保持政治存在和发展的内在价值力量。王廷相的民权价值论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合理的人欲是民众的基本权利,统治者应该承认人欲存在的正当性,然后才是引导人欲趋向安分走上正道,将人心引导到道心上来,而不是走极端地消灭合理人欲的路线。“人心、道心,皆天赋也。人惟循人心而行,则智者、力者、众者无不得其欲矣;愚而寡弱者,必困穷不遂者矣。岂惟是哉?循而遂之,灭天性,亡愧耻,恣杀害,与禽兽等矣,是以圣人忧之。自其道心者,定之以仁义,齐之以礼乐,禁之以刑法,而名教立焉。由是智愚、强弱、众寡,各安其分而不争,其人心之堤防乎!”(《慎言·御民篇》)以道心引导人欲,不消灭合理的人欲,这种人欲论提升了民权,利于政治治理,具有重要价值。第二,政治必须重视民众的生命,生命权是基本的人权。“圣王不作,治安之道不兴;圣贤弗庸,治乱之机弗察。故逞兵力,好货财,崇土木,嗜祥瑞,轻民命,而祸变危亡之灾稔矣”(《雅述·上篇》)。轻视民众生命就是不重视民权,这样长治久安的政治目标不能实现。第三,政治以保障民权为途径,必须以诚待民,提升民众的人本价值,不可以愚弄民众,愚弄民众就是不尊重民权。“御民以道不以术,守我之正而感服不计焉,付得失于民尔。术不可久,民不可愚,虽暂得之,终必失之,民以我非诚也,故圣人王道。”(《慎言·御民篇》)民众不可愚弄的观点突出了保障民权的思想,用大道保障民权而不用骗术欺骗民众。
综上所述,管子牧民与王廷相御民的政治价值论在人本价值关注上存在着明显的分野,御民思想的人本主义倾向高于牧民思想的物质主义倾向。通过解字得知,牧民字义视民为圈养之牛,治民类同于管束牲畜,降低了民众的价值;御民字义视民为驾驭的对象,治民在于引导,保留了民众低级的人本价值。牧民与御民政治价值观的分野还体现在客体与主体地位认知上的不同,牧民思想视民为管制的客体,御民思想则视民为相对平等的主体。牧民思想强调顺民,与御民的治民方法策略不同。牧民思想的最终目的是以君王利益为根本,御民思想则是以民众利益为根本。牧民思想体现了以民生为主要内容的政治价值观,而御民思想体现了民权为主要内容的政治价值观。牧民与御民政治价值观的分野说明明清的民本政治价值论是对先秦政治价值论的转型与重构。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黎凤翔.管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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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钱穆.王船山学说.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八)[M].九州出版社2011.
2016-05-12
李长泰( 1971—) ,湖北大悟人,中国哲学博士,重庆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与伦理学研究。
B226.1
A
1002-3828(2017)03-0005-06
10.19321/j.cnki.gzxk.issn1002-3828.2017.03.01
(责任编辑:谷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