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南星,王至婉
(1.河南中医药大学,河南 郑州 450046; 2.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 郑州 450000)
·学术探讨·
特发性肺间质纤维化的病因病机探析*
张南星1,王至婉2
(1.河南中医药大学,河南 郑州 450046; 2.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 郑州 450000)
多数医家认为:特发性肺间质纤维化(idiopathic pulmonary fibrosis,IPF)属中医学“肺痹”“肺痿”范畴,但对其病因病机的认识却各执一词。为深入研究中医学对IPF病因病机的认识,在总结历代医家对IPF的认识基础上,通过查阅大量文献,并结合现代医家的观点及临床实践经验,将IPF的病因病机归纳为:以虚为本、以痰为由、以瘀为变、以毒为标。
特发性肺间质纤维化;肺痹;肺痿;病因病机
特发性肺间质纤维化(idiopathic pulmonary fibrosis,IPF) 是一种以肺部纤维化伴蜂窝状改变为特征的疾病,表现为发病原因不明、进行性加重及不可逆性[1],临床症状为进行性呼吸困难并伴有刺激性干咳,也可出现胸痛、咯血等症状。流行病学研究显示:近20 余年来其发病率逐渐增加[2],但西医学对其病因及发病机制尚不清楚,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故成为肺系疾病中的疑难病症,多数患者病情持续恶化,最终因呼吸衰竭而死亡。在中医古代文献中并没有该病名的记载,现多数学者根据该病临床表现及病机变化,认为该病与文献记载的肺痿和肺痹颇为相似,故存在肺痿、肺痹两种论述。本文拟从古代医家的认识出发,结合现代医家的论述,对IPF病因病机进行归纳探析。
中医学有关肺痹与肺痿的认识不仅出现较早,且均出自中医经典,故古代医家十分重视。笔者本于经典,结合临床及自身经验,对其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探讨,得出了许多与其病因病机相关的论述。
肺痹病名的记载最早散见于《黄帝内经》各篇,《素问·玉机真脏论》曰:“风寒客于人……弗治,病入舍于肺,名曰肺痹,发咳上气。”《素问·痹论》曰:“皮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肺。所谓痹者,各以其时重感于风寒湿之气也。”《素问·五脏生成》曰:“名曰肺痹寒热,得之醉而使内也。”《素问·四时刺逆从论》曰:“少阴有余,病皮痹隐疹,不足病肺痹。”指出外邪侵袭,内舍于肺,及酒后行房,皆可发为肺痹,且强调本病发生与肾脏亏虚密切相关。
自《黄帝内经》后对肺痹病因病机的论述本于《黄帝内经》未有进一步新的论述,直至明清,秦景明在《症因脉治》提出:“肺痹之因,或形寒饮冷,或形热饮热,肺为华盖,恶热恶寒,或悲哀动中,肺气受损,而肺痹之症作矣。”其在《黄帝内经》基础上指出肺痹之因并非皆为外邪,亦可为内伤。沈金鳌在《杂病源流犀烛》指出:“盖痹既入肺,则脏气闭而不通,本气不能升降。”其强调脏气痹阻为病机之要。
肺痿病名出自《金匮要略》。《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曰:“热在上焦者,因咳为肺痿。肺痿之病,从何得之? 师曰: ‘或从汗出,或从呕吐,或从消渴,小便利数,或从便难,又被快药下利,重亡津液,故得之。’”随后又指出:“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遗尿,小便数,所以然者,以上虚不制下故也。此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仲景认为:肺痿的病机分两端,一为阴虚内热,其乃汗出、呕吐、消渴、下利等重亡津液所致;二为肺中虚寒。后世医家在医圣论述基础上又有新的认识,如《诸病源候论·咳嗽病诸候》曰:“风邪伤于腑脏,而气血虚弱,又因劳役大汗之后,或经大下而亡津液,津液竭,肺气壅塞,不能宣通诸脏之气,因成肺痿。”指出肺痿乃因风邪犯肺,气血虚弱,津液亏虚,肺气壅塞而致,首次提出“肺气壅塞”,明确实邪论在肺痿病机中的重要性。孙思邈则认为:“肺痿虽有寒热之分,从无实热之例。”《古今医统大全》曰:“悲气所致为肺痿。”首提情志致肺痿说。《普济方》曰:“忧思喜怒,饮食饥饱,致脏气不平,积微至著,以致渐成肺痿。”指出饮食不节、情志所伤为肺痿形成的病因。《类经》曰:“肺痿者,皮毛痿也。盖热乘肺金,在内则为叶焦,在外则皮毛虚弱而为急薄。”强调“肺热叶焦”为肺痿的病机之要。至清代多位医家在本虚论的基础上对实邪致痿又有新的认识,喻嘉言提出“逆气”“积痰”“火热”亦为肺痿之病机要素。周学海认为:肺痿病机为阴虚血瘀,并提出“养液行瘀”以缓解肺痿络涩瘀滞。
现代医家对IPF病因病机的研究多结合IPF的分期及肺部病理变化。丁明桥等[3]认为:“正虚邪袭,肺失宣肃”是IPF的起始病机;“正气虚亏,痰瘀阻肺”是IPF发展期的病机关键;“累及他脏,肺不主气”是IPF晚期病机。张天嵩等[4]提出肺肾亏虚为发病之本;痰浊、瘀血既是病理产物,又是病情加重因素;外邪侵袭是疾病恶化的原因。崔云等[5]提出疾病的初中期当属肺痹为主,肺络痹阻、气阴两虚是病机关键;在疾病的中晚期以肺痿为主,痰瘀阻滞、络虚不荣是病机关键;在疾病的慢性迁延期,肺痹与肺痿可相互转化。袁佺等[6]提出“肺阴亏虚,痰瘀伏络”为IPF根本病机。姜良铎等[7]认为反复感受外邪、环境毒邪为发病外因,肺肾亏虚为发病内因,瘀血痰浊为基本病理产物,痰瘀深伏凝结、肺络痹阻为特发性肺间质纤维化发病关键。
现代医家对IPF病因认识除外感六淫外,更强调外感疫疠之气及环境污染对IPF发病的影响,如微生物感染、空气污染等[8]。就病机的认识,在本虚论的基础上更加强调“痰”“瘀”在疾病过程中的作用。
IPF之虚指肺肾气阴两虚。肺主气司呼吸,肾主纳气,呼吸功能的正常发挥有赖于肺肾的协调作用,《素问·玉机真脏论》云:“风寒客于人……弗治,病入舍于肺,名曰肺痹,发咳上气。”可见肺痹之成责之于外邪未解入里,内舍于肺所致,而《素问·评热病论》又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故肺痹之本在于虚。
肺为脏腑华盖,与外界相连,外邪易袭;肺又外合皮毛,皮毛受邪,亦内合于肺,故肺为诸邪易侵之脏。而肺为娇脏,不耐邪气之袭。若邪伤肺脏,壅塞肺络,伤阴耗气,使肺脏主气和输布功能失常,致肺气不足,津液匮乏,宣肃失司而发病,见咳喘气促,正如陈士铎在《辨证录》中所言:“肺痹之成于气虚,尽人而不知也……肺气受伤,而风寒湿之邪遂填塞肺窍而成痹矣。”若失治误治,病情反复,迁延不愈,肺气阴更虚。肺为肾之母,肾为肺之子;肺为气之本,肾为气之根;肺为水之上源,肾为水之下源,肺肾相互资生,故肺病虚损,日久及肾,肾气受损,致肾纳气、藏主水功能失常,使气不归元,水不气化,终致气阴两虚,肾不能资肺,肺益虚,如《医门法律》言:“肺痿者……总由肾中津液不输于肺,肺失所养,转枯转燥,然后成之。”可见,肺肾气阴两虚是IPF发病之本,并贯穿于IPF发生发展的始终,只是不同阶段“虚”之表现形式、具体程度不同[9]。此阶段相当于疾病早期,患者主要以刺激性咳嗽,少痰、气短为主,呼吸困难及喘憋症状不明显。肺弥散功能尚正常或略低,肺CT显示肺野周围小叶间隔轻度增厚,伴发轻度斑片状磨玻璃密度影[10]。
水液的正常代谢在于肺、脾、肾3脏功能的正常发挥,其中任何一脏功能失调均会引起水液代谢失常,致痰的生成。在IPF整个病理过程中,肺肾气阴两虚是其基本病机。肺主行水,为水之上源,在水液代谢过程中,继“脾气散精”之后,有“通调水道,下输膀胱”的作用,若肺气亏损,加之外邪袭肺,肺失宣降,津液失布,水道不利,脾胃上输之津反聚为痰。肾寄元阴元阳,具有蒸化水液之功能,肾气虚,气化无权,水液不得蒸化,停而为痰。然“肺为储痰之器”,痰一旦生成便会停于肺中,大多数的肺系疾病都产生痰浊,而特发性肺纤维化产生的痰浊痹阻于肺络而不同于他病,其深伏凝结于肺络之中[11],不易祛除。痰具致病广泛、变化多端之特点,痰伏于肺络,外可与邪毒合而袭肺,内可进一步损伤肺气,影响气、血、水液正常代谢,并变生他证。故IPF常表现为病史缠绵,遇邪易发,病症错综复杂。因此,痰伏于肺络,便成为IPF反复发作,经久不愈之由。此阶段相当于疾病中期,患者表现为活动后气短明显,咳吐黏性或泡沫样痰,即浊唾涎沫,有呼吸困难表现,肺CT显示多量的毛玻璃样影和纤维索条影,仅下肺有少量的蜂窝肺[10]。
在IPF发展过程中瘀的产生是气阴两虚及痰伏肺络的必然结果。因肺主治节,朝百脉,助心脉而行血,又“气为血之帅”,故肺气充足方能推动血液运行,正如《血证论·阴阳水火气血论》所言:“运血者,即是气。”若肺气亏损,运血无力,必然会致血瘀肺络。肺阴损,必有津伤,因“津血同源”,部分津液与血共同运行于脉中,若脉外津液耗损必致脉内津液外渗,以补津液之亏耗,故致血液浓稠,流行不畅,亦会产生血瘀肺络。脉络通畅是气血正常运行的前提,而痰伏肺络,直接影响肺部气血的运行,致瘀阻肺络。同时,瘀的产生也使IPF的病机发生了质的改变。其一,IPF之瘀阻肺络与一般意义上的“瘀”并不尽相同,主要表现在其更为深伏,瘀浊深入肺络[7]。其二,根据痰瘀相关学说,痰、瘀一旦形成,多会相互从化,且多互结致病,易兼挟它邪,难以祛除,故此阶段不仅变证丛起,且病症缠绵难愈,逐渐呈现出不可逆性[12]。可见,瘀既是病情发展的病理产物,又是新的致病因素,使疾病进入不可逆阶段,标志着疾病的发生由浅入深、由气及血的变化。此阶段相当于疾病晚期,患者表现为呼吸困难加重,口唇及四肢末端紫绀,舌质紫暗等;肺功能提示限制性通气功能障碍及弥散功能障碍较前严重,肺CT 显示多量的纤维索条影和大面积的蜂窝肺,肺容积明显缩小、甚至因肺组织牵拉出现明显的支气管扩张等。
在IPF发展过程中,毒盛主要表现在IPF急性加重期,多因机体功能严重失调,或感受外邪所致。毒有内外之分,内生之毒,指脏腑机能紊乱,阴阳失衡,气血津液运行失调,而形成气滞、痰饮、瘀血,日久皆可化毒,同时外感邪气亦可久郁体内,化生内毒,是IPF重要的病理产物[13]。外来之毒,是指疫疠之邪、环境中的毒害物质等。在疾病后期因机体正气不足,常表现为内外之毒,交互影响,互为加重因素,若内毒过胜,机体无力抗衡,招致外毒入侵,或外毒入侵,诱发内伏之毒。且毒常会与痰、瘀、虚交结,虚实夹杂,病情凶险,发展迅速,变化多端,IPF急性加重,进展急剧,病死率很高,预后极差[4,14]。患者表现为咳喘、呼吸困难进一步加重,咯痰多,甚或咯血等症状,还可伴有发热、淋巴结肿大、皮肤红斑、舌紫绛而暗有瘀斑或紫黑、舌苔厚腻或垢腻,脉涩、结代或无脉等毒、瘀、痰互结之征象,胸部HRCT表现为片状致密影、磨玻璃影或实变影,双肺弥漫的磨玻璃样致密影及胸膜下网格影[15]。
综上所述,中医学对IPF病因病机有较深入的研究,基于《黄帝内经》及《金匮要略》中的叙述,后世医家师古而不泥古,提出了许多创新性理论,为后人继续研究奠定了基础。现代医家通过将中医理论与现代医学相结合,从微观角度阐述其病因病机。在整个IPF发生发展过程中,初期以虚为主,发展期表现为痰、瘀的逐渐形成,后期以痰、瘀、虚交结致病为特点,急性加重期则在痰、瘀、虚交结基础上,以毒邪亢盛为主。故在治疗上,应顺应病因病机的演变规律,遵“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的治疗思路,在早期以补气养阴为主,兼防痰的生成;一旦病成,就要以防瘀成;到后期既要祛痰化瘀,又要兼顾扶正;在急性加重期则要“急则治其标”,以解毒祛邪为主。只有在全面客观认识IPF病因病机的基础上,才能更加准确地进行辨证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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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563
A
10.3969/j.issn.1001-6910.2017.12.01
1001-6910(2017)12-0001-03
王至婉,副教授,医学博士,zhiwan_w@163.com
国家中医临床研究基地业务建设第二批科研专项项目(JDZX2015154);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81574100)
2017-06-13;
2017-11-16
(编辑 马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