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珅,李璐瑒
(1.上海市中医文献馆,上海 200020;2.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北京 100010)
痄腮是常见的中医疫病之一,以发热、腮部肿胀、疼痛为主要表现,临床上常将中医的“痄腮”等同于西医的流行性腮腺炎,本文认为二者不完全等同。
西医将腮腺炎归结为腮腺炎病毒引起的呼吸道传染病,常有人将“腮腺炎”和“流行性腮腺炎”视为同一种疾病,实际上引起腮腺发炎肿胀的原因很多,其他病毒也可引起的腮腺炎,临床上还有药源性腮腺炎的报道[1-2],包括中药和西药。而中医所称“痄腮”是因外感风温邪毒,从口鼻而入,夹痰化火,遏阻少阳、阳明经脉,郁而不散,失于疏泄,结于腮部所致。
故本文认为,中医所称之“痄腮”比单纯的流行性腮腺炎更广泛,对应确切的西医病名是腮腺炎或腮腺肿大。以下为1例普济消毒饮治愈药源性腮腺肿大的报道及讨论。
患者男,27岁,无既往腮腺炎病史,从事中药饮片调剂工作两年多,年初从中药调剂岗调至煎药岗。据患者主诉,起初对煎药的气味比较敏感,但并非不适,从事煎药工作后一周,即出现腮部焮热疼痛、坚硬拒按、咀嚼困难、低热等症状,犹以咀嚼困难为甚,一旦进食咀嚼,反射性分泌唾液导致两腮疼痛难忍,仅勉强以啜白粥度日,一周有余。
患者先到三甲综合性医院内科就诊,医生告知无特效治疗手段,仅给予头孢克肟胶囊三日量治疗,并推荐求助中医,患者服药三日后,病情加剧,到自己工作所在医院(三甲中医医院)就诊,被分诊台推荐至普外科,普外科建议转至口腔科,后者仅表示可以试试用注射器抽吸排脓。
患者遂效以东垣之普济消毒饮,遣黄芩、黄连、甘草、玄参、柴胡、桔梗、连翘、板蓝根、牛蒡子、薄荷、升麻、僵蚕,去马勃、陈皮,加贯众、金银花,自煎七剂。第一天服下一剂未见效,待翌日服下第二剂后肿胀立即消失,患者可进食,且咀嚼吞咽自如。追服三剂、四剂后病乃痊愈,遂未尽剂。
经综合分析,本例痄腮患者接触病毒传染可能性较小,原因多为初入煎药环境,连日潮湿熏蒸,适逢初春气温回升,加上各种中药煎出的气味浸袭,导致患者感受风热邪毒,热毒上攻,邪毒之气阻遏少阳,属春温类温病范畴。由于发病与中药煎出气味有直接关系,故勉强称其为药源性腮腺炎。
方用黄连、黄芩,味苦寒,泻心肺间热以为君。玄参苦寒,生甘草甘寒,泻火补气以为臣。连翘、鼠粘子、薄荷叶苦辛平,板蓝根味甘寒,白僵蚕味苦平,散肿消毒定喘以为佐。贯众、金银花清热解毒,凉散风热;新升麻、柴胡苦平,行少阳阳明二经不得伸;桔梗味辛温,为舟楫,不令下行。诸药合用,共奏“清热解毒、疏风散邪”之功效[3]。
关于普济消毒饮,方组成中有升麻、柴胡。但是吴鞠通认为:“其方去柴胡、升麻者,以升腾飞越太过之病,不当再用升也,说者谓其引经,亦甚愚矣!凡药不能直至本经者,方用引经药作引,此方皆系轻药,总走上焦,开天气,肃肺气,岂须用升、柴直升经气耶?去黄芩、黄连者,芩连里药也,病初起未至中焦,不得先用里药,故犯中焦也”[4]。
本文认为,吴塘本人虽对东垣前辈尊崇有加,但也只是从温病的角度去运用普济消毒饮,擅去升柴二药,虽可显效,但却背离了原方配伍之意。李杲承洁古易水学派的思想,制定益气升阳、甘温除热的治疗方法。创普济消毒饮之时正值战乱频起,百姓流离,大头瘟横行,当世医者多用下法导致患者头面红肿、咽喉不利反复难消,却一泻再泻而被误治死去,东垣遂从外感和脾胃内伤两方面入手,提出“脾胃内伤,百病由生”的理论。他创立的补中益气丸、柴胡升麻汤、升阳散火汤等,也都充分运用了柴、升二药“火郁发之”之意,使郁而内伏之火热,由里达表,驱之外出。
《温病条辨》曰:“瘟毒咽喉肿痛,耳前后肿,颊肿,面正赤,或喉不痛但外肿,甚则耳聋,俗名大头瘟、虾蟆瘟者,普济消毒饮去柴胡升麻主之。”可见因大头瘟具有一般温病的发病规律及发热等基本临床表现,所以吴塘仅以温病的辨证思想用药而拒柴、升二药。
叶霖在《增补评注温病条辨》这样反驳吴瑭:“此方有升、柴之升散,亦有芩、连之苦降,开合得宜,不得讥东垣之误也。去升麻、黄连尚可,去黄芩、柴胡则不可。只知泥执三焦,不知有阴阳十二经脉;只知外感之温邪,不知有伏气之温病温毒,乃内附疫邪,借少阳为出路,舍柴胡何以驱转伏邪?”近世医家陆士谔也明确指出:“鞠通畏升、柴之升腾飞越,一并除去。虽加牛蒡、马勃,而上焦之温毒,何从宣泄?此方之升麻、柴胡犹之画龙点睛,精神全在于此一点。……盖天地造化之机,全在升降出入。病在头面,不升何能宣泄?”陈渔州说:“我用本方,辄遵陆氏说,用本方不去升麻、柴胡,每收意外之效。”[5]
当世很多医者运用普济消毒饮治疗腮腺炎时,有的加银花、青黛、公英、栀子,有的加夏枯草、海藻、昆布,有的加赤芍、丹皮、草河车等,本文认为,无论如何加减,不可去柴胡、升麻、桔梗等引经药。痄腮、大头瘟属温病范畴,病因是风热时毒,从临床表现和发病过程来看,本病相对单纯,病因病机比较简单,冬春季节,当人体正气不足感受风热时毒就易发病。虽然发病急、病情重,但一般限于卫气阶段,因此治疗以清热解毒为大法,早期卫气同病,应透表清热,肿痛出现后即大剂解毒之品清热泻火,消肿化瘀[6],同时辅以柴胡、升麻宣透热邪外出。
综上,本文的病例从临床症状上来看是典型的痄腮,采用普济消毒饮加减治疗后,收到很好的疗效。李杲的名方沿用至今,明代以后,薛立斋、吴鞠通、叶天士等温病名家都受其学说影响很大,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自成一家。
至于方中柴胡、升麻二药,本文认为在本例中不可或缺。上文提到,李杲作为脾胃论创始人,善用柴胡、升麻“火郁发之”之意,将伏于体内热邪导泄出。而到了吴瑭这里,以温病的治疗思想出发而去柴胡、升麻二药。据统计,《温病条辨》中禁用升麻、柴胡的条文计有五处,后世医家受《温病条辨》中禁用升麻、柴胡条文思想的束缚,在临床上治温病多不敢大胆使用[5]。
中医温病学就是我国人民长期与外感热病作斗争的经验总结,是广大医家智慧的结晶,有着系统而完整的理论体系,自形成以来,一直有效地指导着温病临床实践,对保障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作出了巨大贡献[7]。但在方药的选择与加减变化方面,主要是从证的角度来考虑,不必过分拘泥是否遵于温病的辨证和治则。
因此,在学习和应用温病理论时,应当活学活用,温病学本身的起源、发展和形成,就是一个对中医学术成就进行继承、发展和创新不断完善的过程。随着人类疾病谱的不断变化,世界环境及气候变化,新型的病种不断相继出现,人类医学也面临着新的巨大挑战,中医学中医温病学理论也应在现代临床实践中得到不断发展与创新,才能更好地应对新发突发传染病[8]。
[1] 赖明亮,雷招宝.药源性腮腺炎(腮腺肿胀)及其防治[J].药学实践杂志,2009,27(4):311-313.
[2] 吴荣荣,刘淼,曹明雪,等.复方茵陈注射液致腮腺肿大3例[J].中国药物应用与监测,2011,8(4):259-260.
[3] 李杲.东垣试效方·时毒治验[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2006:270.
[4] 吴鞠通.温病条辨[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1:?.
[5] 陈秦英.对《温病条辨》中禁用升麻、柴胡的看法[J].浙江中医杂志,2008,43(4):192-193.
[6] 周永学,冯福公.四时温病概述[J].陕西中医函授,2001,(1):38-43.
[7] 赵绍琴.温病浅谈[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0: 2.
[8] 高辉,邓江玲,张洪亮.运用温病学理论辨治新发突发传染病[J].新疆中医药,2013,31(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