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僧与禅诗”趣谈

2016-12-20 02:49李树喜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
未来教育家 2016年11期
关键词:梵志天公佛印

李树喜/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

“诗僧与禅诗”趣谈

李树喜/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

佛教是在公元前30年左右传入中国的。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其对中国传统诗歌产生了重要影响。比如,很多诗人有与名僧交往、郊游,酬唱的经历。不少名僧“能文善诗及歌词,皆操笔之就”。中国的禅诗别有境界,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重要一席。其中,较为著名的诗僧有王梵志、寒山、拾得、皎然、贯休、齐己以及佛印等。

王梵志生于隋唐之间,有“通玄学士”之称。其诗“或咏歌至道,或嗟叹凡速,或但释义,或唯励行,或尼罗诸教”,多方涉及、包罗甚广。诗歌内容多以宣扬佛教、劝人为善为主,也有对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的描写与讽刺,带有浓厚的醒世箴言和世态风俗画的性质。王梵志诗风独特,在民间流传甚广。但是大概是由于其语言“粗陋”,难登大雅之“唐”,唐代以至后世的许多诗集均拒绝将其收录其中。庆幸地是,在敦煌曲子中发现了王梵志的禅诗,这也足见其不当被埋没。应当说,王梵志作为“白话诗”或“口语化诗歌”的大师,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少来者的。

王梵志虽然是出家人,但他的思想和语言都未能免俗,与“文质彬彬”的气质更是格格不入。他写诗致力于句句写实,深入浅出。例如:“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是啊,自己骑着一头破驴,与那些骑高头大马的权贵相比,心里肯定不平。但是如果回头再看那些光着脚担柴的汉子,自己就觉得应该知足。王梵志是个十足乐天派,即使谈到死亡,他也乐观豁达——“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这个对于死亡的比喻奇特而贴切——土堆的坟头儿在荒郊摆列,像一个个馒头。活着的人迟早也要进去安息,无一例外。该诗可谓通俗诗中之佳品,一直为后人所称颂。王梵志的独特之处在一首近乎“自传”的诗中体现地更加明显:“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不知道天公为什么生我,让我受尽苦难,我要求天公让我回到没有我的过去。这简直是对“苍天”的质问和叫板,其中也包含了他诙谐而玄妙的的生命哲学。

在《吾富有钱时》一诗中,王梵志又生动地描绘了炎凉世态:“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若吾脱衣裳,与我叠袍袄。吾出经求去,送吾即上道。将钱入舍来,见吾满面笑。绕吾白鸽旋,恰是鹦鹉鸟。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人有七贫时,七富互相报。图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这首诗以通俗的语言、凝练的笔触,把人性与金钱的关系揭露得淋漓尽致。并且诗中还借用佛理,警告那些贪财的不义之徒会得报应。在禅诗史甚至是中国诗史中,王梵志的诗歌都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皎然是唐中后期的著名诗僧。他是吴兴人,俗姓谢,字清昼,为南朝诗人谢灵运十世孙。皎然多具才情,著述颇丰,诗风洒脱明丽。被誉为“茶圣”的陆羽是其挚友。其五律诗《寻陆鸿渐不遇》别有章法——“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陆鸿渐散淡于山野之间。他通过亲身体验,非常生动地描绘了被访者所处的环境和动态。并且诗歌整体层次分明,有条不紊,联贯无痕。而且,虽然他的诗在形式上并不对仗,但其平仄皆合诗律。虽未得见陆子,但其诗作中已经可以感受到他悠然散淡的性情。

晚唐时期的齐己也是颇有成就的诗僧,其因《早梅》诗更因为“一字师”的典故而流传后世:“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齐己俗名胡得生,潭州益阳人。他的诗风古雅,格调清悠,诗作高产且多佳作。齐己将这首《早梅》诗交给诗人郑谷评鉴,郑谷建议把“数枝”改为“一枝”,从而使梅“孤”的意像效果更加突出——冰天雪地,万木萧疏,一梅独放,自然为人赞赏和感叹。就律句的形式而言,诗人对首句的五仄视而不改,说明那时对起句的三仄尾以至五仄尾的形式是普遍认同、没有异议的。

佛教经典与诗歌多有相通之处。从体裁的角度而言,佛教典籍中的“偈颂”,就是有韵味、韵律的短句。其体制严格、节律固定,与中国律诗相类。故此,不少诗僧常以“偈颂”的形式来改造诗,或以偈为诗。正如唐僧拾得所说:“我诗也是诗,有人唤作偈。诗偈总一般,读时须仔细。”寒山、拾得都是写偈诗的高手。寒山因长期住于天台山寒岩而得名;拾得本为孤儿,相传为天台山和尚封干拾于路旁,故此得名。寒山、拾得常郊游于山间林下,吟诗作偈。他们的诗晓畅如话,通俗易懂。诗中除了宣说佛理之外,也描写世态人情、山水景物。诗风幽远,别具气格。如寒山诗《杳杳寒山道》:“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句句叠字,自然清丽,令人击赏。

晚唐的名僧贯休擅长景物描写,常于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流露出盎然禅机。例如《春晚书山家屋壁》:“柴门寂寂黍饭馨,山家烟火春雨晴。庭花蒙蒙水泠泠,小儿啼索树上莺。”此诗写晚春山家景物,由景及人,由景及情,活脱自然。唐代还有一比丘尼,也是禅诗之高手,如《寻春》:“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意象丰满,极其生动,喻理深刻。禅诗的本身是要宣扬禅学,亦即学道求法。因此不可离开自身、自心而四处寻觅。写作禅诗重要的是要领悟“此心此体本来是佛”,通过明心悟道,即可发现自我之“本来面目”,而无须四处寻找。其间道理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类禅诗对后世的诗作影响深远。

五代时的布袋和尚,善写通俗禅理诗,其描写农夫插田的小诗云:“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此诗名为写农夫插秧,但实则其所写的“低头见天”“心地清净”“退步向前”深含着佛理禅机。

及至宋代,诗人常与名僧相交游,留下不少诗篇和趣闻。苏东坡欲访佛印禅师,行前先致信给佛印,说佛印无须出门,可睡床不起。但当苏东坡快到寺院时,远远地就看到佛印在门口迎接。苏东坡嘲笑佛印,禅师即口占一偈日:“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见赵王,争似金山无量相,大千都是一禅床。”以此说明自己虽然出门了,但并没有离开禅床,因为禅床就是整个大千世界。苏东坡对此很是叹服。

南宋僧人志南所写的“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也很有名。诗的后两句尤为精彩,“杏花雨”和“杨柳风”,比“细雨”“和风”之类的写法更柔美且更富诗意。“沾衣欲湿”形容雨丝似有若无,且春风和煦扑面、无有一丝寒意,实在是惬意自得的春日游画图。

总之,禅诗是中国古诗中艺术价值极高的一类诗作。无论是其写作手法还是诗中所蕴含的情理,都值得后人仔细鉴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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