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旭
(渤海大学文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列子》美学思想管窥
张晓旭
(渤海大学文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列子本名列御寇,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著有《列子》一书。但因战火淆乱、年代久远,大部分已散佚,现存世版本由晋代张湛搜罗整理注释并加以补全,因此有学者疑其为伪书。关于《列子》一书有伪的看法发轫于柳宗元对刘向辑录的《列子新书目录》中有关列子纪年的怀疑,此后便掀起了对列子其人和《列子》真伪的考辩之风。古人有朱熹、高似孙、叶大庆、黄震、宋濂等,今人有严灵峰、陈鼓应、萧登福、严北溟、杨伯峻等学术大家都发表过许多有关《列子》辩诬高屋建瓴的论断。这也导致了学界一直怀疑《列子》为伪作,而忽视了对书本身的文学、哲学与美学价值的研究。《列子》蕴含了丰富而精微的古意古论和发人深省的譬喻,在叙事上简劲有力,通过具体简短的寓言抒写宏妙抽象的哲学和美学思想,想象飞驰飘逸、文笔潇洒多变,是可以与《庄子》相媲美的文学著作。《列子》的美学思想庞杂而丰富,我们择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几个方面加以分析,以期抛砖引玉。
《列子》对于美的看法,是离不开人自身谦虚平和的道德本性的。《列子说符》载:列子问壶丘子林治身处世之道时,壶丘子林回答说:“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1]关尹子又教诲列子说:“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1](239)并由此领悟出“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1](240)的道理。由此可见在美的标准上,《列子》奉行的是“名”与“实”、内容与形式相一致的美学观,“名”是实际行为的附属物,语言虽不是“实”,但却能表达“实”的回声,人们可以根据语言来推测“实”的状况,肯定了语言作为认识的工具和手段的积极作用。发出的言辞美好,则回音也就美好,身体修长则影子就修长,身体短小则影子也就断小。一个人外在的“名声”取决与他的言辞,一个人外在的“影子”取决于他的行为。这种对自我完善的追求,是人关注到自我内在个性的觉醒与独立的体现,展现出积极的人生态度。
《列子黄帝篇》也记载了一则故事,杨朱过宋国,宿于一家旅店。旅店的主人有两名妾,其中一个妾美,另一个妾丑。但主人却“恶者贵而美者贱。”[1](81)长得丑的地位尊贵,而长得美的却地位低贱。杨朱询问其中的缘由,旅店的主人回答说:“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1](81)美妾自以为很美,我却认为她这样自以为美的行径并不美,丑妾自认为很丑,我却认为她并不丑。《列子》借杨朱之口,表达了其对美的标准的客观性持怀疑的态度。审美标准的不同,导致美的感受也不尽相同。《列子集释》张湛注“夫骄盈矜伐,鬼神人道之所不兴;虚己以循礼,天下之所乐推。以此而往孰能拒之?[1](81)”自以为美的骄傲无礼缺乏自矜自贵,就失去了其本性中美的部分,行为不美,那么这个人就是不美的。《列子》此处在表达言行一致、美善合一的道德标准的同时,也肯定了美的相关性,体现了《列子》认为文艺创作应忽略文本外在的表达形式,而重视文本自身蕴含的深刻思想之美。同时,《列子》也指出获得美的途径就是要秉承谦虚的方式,遵循人内在道德的约束,而不是追求外表的光鲜或者因外表的丑陋而自贱,而是要以“虚”的心态,忘却美丑是非,一个人行为贤达却不自以为行为贤达,由此才能得到他人的爱戴,如此无心而为,才能至为,才是真正的美。
《列子》认为音乐是心灵真实的再现,是“缘情而发”的产物。心灵真实即人的意识与情感真实。真正的音乐是自然本心的情感流露,这种情感流露要求创作者怀有某种对音乐发自内心的志趣和热爱,否则就无法创造出“至乐”,以至于“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1](175)然而做到为音乐注入真实的心灵感受并表达出来并非易事。《列子汤问》记载郑国乐师文弃家从师襄,却“柱指钧弦,三年不成章”[1](175)的故事,此处所谓“三年不成章”,并非因音乐的“技”艺层面不成熟,而是因为乐师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以至于“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1](175),内心情感无法注入到音乐表现之中,心不在弦,思不在曲,内心不在于琴,对乐器也就不能得心应手,因而没有轻易演奏。由此可见,创作主体通过音乐作品表达主体心灵真实情感的过程,就是得于心而后应于器的过程。没过多久,乐师文又去拜见师襄,师襄问道:“子之琴何如?”乐师文答:“得之矣。请尝试之。”此时乐师文的演奏“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霜雪交下,川池暴冱。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宾,阳光炽烈,坚冰立散。”[1](176)四季轮回美景尽现,《列子》认为音乐的表达要展现创作主体“心志”和情感,如此才能够给审美主体带来强烈审美感受并焕发“超然”的力量,进而“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获得美的享受,志专则神,心诚则灵。
除了重视文艺创作要“缘情而发”之外,《列子》也重视文学艺术的抒情需求,强调音乐作品承载和表达情感内容和思想意境的作用。丰富的情感可以引发欣赏者强烈的共鸣,从而达到一种“沉醉”之境,这是一个由浅层艺术欣赏到深层内在情感体验的过程。《列子汤问》载“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1](177)薛谭自认已经穷尽秦青的歌唱技巧,却无法讴出秦青“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的歌声,也就是说对音乐的学习不止在技巧的层面,感情的丰沛尤为重要。秦青对他的友人说道:“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绕梁欐,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1](178)。此处言韩娥“鬻歌假食”,歌罢“余音绕梁欐,三日不绝”的故事就是用“余音”来说明声音消散之后,欣赏者所感知到的音乐蕴含的丰沛情感所带来的长久震撼。用“三日不绝”来描述欣赏者被音乐内在的精神深深打动的情形,无论秦娥的歌声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总能让人们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这种审美效应的产生离不开创作主体内在情绪感受和心灵状态的外化,文中韩娥受辱激发了她心中悲伤的情绪,所以韩娥的“曼声哀哭”是她内在情感的流露,这种悲伤的情绪透过歌声感染了听众,引发了他们相同的感受,产生强烈的审美体验。这种强烈的审美体验,离不开情感的抒发,也展现了《列子》在审美创作和审美观照过程中对内在情感的关注,强调“得心应器”方能“不平则鸣”。
《列子》蕴含了大量丰富而独特的哲学思想,同时在其哲学思想之中也渗透了许多自然朴素的美学思想,主要体现在文艺创作过程中的对审美标准和审美心态等方面的见解。在审美心态上《列子》重“虚”,主张“虚”是面对人生的理想境界。《列子天瑞》载“或谓子列子日:“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1](6)这里的“贵虚”就是指在审美心态上,要摒除一切贵贱、好劣、高低等杂念,驱除一切伤害理解事物本真形态的观念,静守本心、虚明宁静,恪守自然的本性,方能回归自然。保持“虚”的心态,则可以消弭对一切是非利害的价值判断,恢复淳朴率真,人的心态就会平衡,这样精神就可以获得绝对的自由,翱翔在更广阔的心灵天地。《列子黄帝》也描述了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而悟道的故事。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碍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1](39)这里的“道”在统治者的层面上就是要不妄施仁义,顺应百姓自然生长。在个人的层面上就是精神上顺性自然的理想人格,奉行“虚”的准则,不区分生死、爱憎、好恶、利害也就没有生死、美丑的评价标准,进而人才能感知到世界最初的本来面目,体会到事物的本然状态,这种审美心态与庄子“虚静说”有相似之处。正如《列子仲尼》中提出的那样文艺欣赏要“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1](116),无感觉好恶、无评判是非观念,方能真正享受音乐与真知,才能达到无所不乐无所不知的状态,也就是“美恶爱憎不滑其心”的审美境界。
[1]杨伯峻.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79:239.
(责任编辑 陈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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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8254(2016)-06-0147-02
2016-07-10
张晓旭(1989—)女,渤海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