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随笔

2016-11-22 22:17孙青瑜
绿洲 2016年3期
关键词:内功老子庄子

孙青瑜

灯下随笔

孙青瑜

闲话老庄

老庄,是老子和庄子的并称,也指老学与庄学的合称,常常代指道家派学说。

老子是我的同乡,我们那一带的人骂人,习惯自称“老子”,如:“惹恼了,老子拈刀杀了他个儿!”……意为对方之父。再如谁谁的老子,指的就是谁谁的父亲。也就是说再没有比老子更牛气的人了,他的名字可以代指每一个人的“父亲”。父亲属阳,乾元也,元乃万物之始,把一代又一代的人无中变化出来,从古生生不息至今……没有父亲就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没有孙子……所以“老子”无形中也就有了“天下第一”的意思,真元也。比如谁和谁吵架了,气极了总会说:“敢缠老子!反了!”“老子”二字之所以如此牛气冲天,原因就是老子发现了没有“老子”就没儿子的生命玄机,儿子是“老子”无中生有“变”出来的。

换言之,老子是中国文化里第一个触及无有之论的人,在他之前中国的文化一直在“有”中变化,讲究生生不息,变化来变化去,一直没有变到“无”处,皆是以“有”论“有”。老子敢提出无中生有,就是他从古人的生生不息的变化论,看到“有”与“有”之间生生不息的变化中自在着一个“无”,从而他从人和万物的繁衍过程看到了“无”,所以他在《老子》的开篇第一章就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众妙之门,就是人无中变有来之妙门,像玩魔术似的开启了以“无”论有和以“有”论无的唯物主义辩证法。原因就是老子抓住了《易经》和八卦中的变化之“变”字,贵“变”,主“变”,也就是说人家常说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

而庄子呢,也不甘落后,反其道而行之,抓住了变化中的“化”,开始分析是老子之所以无中变出有的过程,抛弃了老子弃“象”说干摆理儿的方法,重新拾起八卦的象论说,以事象、景象、物象等方法,继承发展并且阐释老子的思想。讲究以己推人,自化,人人化则天下化。

“化”不是庄子最先提出的,但却是他第一个将“化”引入存在论的,后来成为中国哲人统一自身与世界,外在与内在等身心问题的法宝,防止知行合一滑向唯心主义的中国式绝招儿,也是现代西方哲学家反复琢磨,向中国古典哲学里身心问题靠近的主要研究课题。如《秋水篇》《逍遥篇》和《庖丁解牛篇》主要讲的就是化,都是以事象讲“变”论他的“化”概念。“化”,就是把能量、经验、能力、功夫、技术、技艺等通过长期的“功夫”修炼过后,化在行动上,“知行合一”进内外浑然的大自由状,从而达以技进乎于道,飞必冲天的境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让能量、经验、能力、功夫、技术、技艺非自主地参与到人的行为中,混沌内外,在当下之行中直观过去与未来?正是海德格尔笔下的《存在与时间》,庄子笔下的“庖丁的解牛表演”,梨园界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以气当剑,杀人于无形”……以及“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变化”“出神入化”,还是“道进乎于技”等等,中间都迈不开“化”的过程。

庄子以事象论化的方法论,虽然在后世发展中成了绝学,但是他却推动了中国文艺和中国文艺学的发展,还成为中国文化类推、演绎之外又一个独特的逻辑方式,不懂它,往往会将中国哲学引向神秘主义。中国的很多神秘主义,原因就是中间隐藏着一个“化”的过程,化是中国的隐形逻辑,它存在的基础从庄子开始就成了“共识”逻辑,它在中国文化里本身就自显着,不需要细说。

《庄子》以事象为中转站的论述方式和思维方式对中国美学、儒学、中国文艺,西方的现象学、存在学,甚至语言哲学都产生了不可预计和估量的影响力。但是影响力再大,老子还是老子,如果没有《老子》,就没有《庄子》,他只是从方法论上细化了老子,其实仍是在续论老子的有无之变。换言之,老子就是老子,成了变化出《庄子》一书的那个玄妙之门……正如司马迁所叹: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

闲话书法

书法之书,可以指字和文,如楷书、行书、篆书、书法、史书、四书、书籍等,也可以作动词,如书法、书写。书与法联合,在文字的演变中,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行当,如书法家、书法艺术、书法展览等。而书法的原初义,是指字的笔法、方法和规则,后来还指文章的书写方法、技巧和规则,并不是单指我们现在所说的毛笔字行业。

从广义上说,书法也就书写之道,它包括的不光是毛笔字,还有文学写作技道,画画技道,历史书写技道、文字的笔法书写之道等等以象传义各种门类的书写技巧和规则。换句话说,不但写毛笔字的技巧叫书法,写作的技巧、原则和体例,也谓之“书法”,再如经考古发现,古文字与大篆小篆的书写笔法基本相同,也可以叫作书法相同。再如《左传·宣公二年》:“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说的就是写作技法。唐朝的刘知几在《史通·惑经》说:“故知当时史臣各怀直笔,斯则有犯必死,书法无舍者矣。”宋朝的谢采伯在《密斋笔记》卷四中说:“《论语》书法之严,即《春秋》书法也。”以及明朝的刘基《春秋明经·郑伐许郑伯伐许》:“盖与郑伐许、郑伯伐许之书法同矣。”讲的都是文章的书写技巧、风格、规则和方法。

“书”道即有“法”存,必有可授之技。从而我们可以看到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各种学习班,什么画画、作文班,毛笔字班,所授教皆是书之方法、技巧和规则。一学几个月下来,怀揣一堆外技,可一动手,笔下功夫仍不见长进。相反,很多没上过进修班的人,却能在自学自悟中成为一代大家。这正是近来不少高校和大家们都在说的一个话题:艺术不可授。

艺术到底有没有书法可授?

即有法存,必是可授的。可传授的技法都是外技,当个人内功不到时,内功跟不上外法,它只是外技外法。如何将外技化为内技达以道技合一?就在于个人的内功修练上。庄子在提倡道技合一时,无论是北冥之鱼,还是庖丁,只有内功修练到家了,才能达以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高度,才能达以解牛时的大自由状态。

也就是说,小学(原指文字学)在授,大学在修,“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说的都是这个理。

师父领的是法,个人修的是内功。只有内功到了,才能将师父所授之法化为一己之法,反之,它们永远都是师父的法,成不了自己的。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唯有一点像羲之”的故事。作为一代书法大师的儿子,王献之受的书法之技道,显然比谁都多。为什么只有他父亲为他添的那一点,才像其父?显然那时候王献之内功还不到,他父亲传授给他的书法之道之技,还属于外在着的“技道”。只有随着个人内功修为的提高,才能将他爹传授的书法之道,从外技化为内技,化于心,合于手。

再一个例子就是我,作为作家的孩子,所授的书法之道,肯定比别的作者要多的多,可从我热文学到我的第一篇小说在《钟山》上发表,中间整整有十三年,从第一篇小说发表,又过了十二年,父亲才将他钻研、思考、总结一辈子的写作技法、虚构技法……才在他去世的前一年,集中传授给我,让我随便看到什么皆可成文。也就是说,当内功不到时,老师教的再好,技还是技,道还是道,道技合不了一。只能内功修到家了,老师所授的书法,才能彰显其效果。

再比如毛笔字和国画,像张旭的草书,我们是摹不来的,像梁楷的泼墨神仙图,也是无法临摹的,如果临其形,就会没有神,那种悬崖勒马和行如游蛇的境界是不可能临摹来的,是内功到达后的“大自由”和“一飞冲天”。所以我对一个热爱书法的姐姐说,先不要临摹百家,要先耐住性子照着一家之书,修好基本功,基本功修到家了,不用临摹百家,手下皆是法、皆是形,皆是神,功到神来,自成一家。

艺术之书法是绝对可以传授,但是能不能化为一己之技,靠的是内功的自修,内功修好了,能合上外法,才能心到手到,否则就是心手不一,这就是艺术的可模仿性和非模仿性,也是大家常常讨论的艺术到底可授与不可授的内在原因。

术业不能专攻

历史上凡是青史留名的大家,多是身怀多技,有主业,有闲技,主业不误,闲技自成一家,最有名的是苏轼、郑板桥、董其昌、齐白石,朱熹,王阳明、汤显祖等等,可以说在中国文化史上,这种一身怀多技者,数不胜数,换句话说,腰里都别着几把刷子,想撂哪把撂哪把,无一不精,无一不透。比如朱熹不但是宋明理学的代表人物,还是对中国古典文论有推动贡献的文论家;再比如董其昌,不但是书画家、篆刻家,还是有名的古玩鉴定大家;再如当代的钱钟书,不但学术上成就赫然,偶露一下峥嵘,小说也险些获诺贝尔文学奖。最有名的苏轼是众所周知的多面手,殊不知他除了诗词书画方面的成就,在哲学史上也是绕不开的一代大家。这些多维发展的成功例子告诉我们:术业不能专攻。更不能将韩愈在《师说》中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中的“术业有专攻”抽离出来断章取义,韩愈的原意应该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并不是鼓励术业一定要专攻。术业过于专攻,反而会攻不好,原因就是文化视野的狭窄,往往会局囿人的思维高度和眼界广度。

比如著名的画家齐白石,年近而立方入画行,没有童子功,却能撼画坛于震动,原因就是他出身在木雕世家,雕刻与书画如同姐妹,相辅相成,在姨家长大和在妈家长大,不防母爱恩泽。再比如另一大画家沈铨一也是半道出家,先是扎花艺人,后转行画画,也一举成名天下知,原因就是行与行之间看似隔的很远,其实有大技相通的内在联系,只要博学,肯动脑子,便可触类旁通,取万技之长,化一体之用!

为什么很多西方的文艺理论概念都能在中国古典文论里找到身影?原因就是中国古典文论家无一不精通哲学,又无一不会写诗作赋,正是传统文人这种跨行学习的习惯,让中国古典文论一直蓬勃发展到清朝。再比如,画坛上的很多画家皆有一笔好字,反之亦然,书法家不但字写的好,画也好,可以说这样双臂展翅的例子在国画史上比比皆是,原因不仅仅是理论提倡的“书中有画,画中有书”,其内在技法功夫也一直在唇齿相依着。除此之外,好的书画家多为博览群书一族,有的甚至可以称为理论家和文学家。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要成为理论家和文学家,而是为了更好当他的书画家,因为画技书技娴熟之后,能不能高人一筹,除了技艺革新之后,还往往比画啥?一个好的画境摆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意境叠出,回味绵长。而选画啥的过程,正是“无用之大用”的书本功夫显现之时。

不但书画在书画之外,千行万业皆是如此。比如我们河南的地方戏,凡是能自成一派者,皆有暗取众家之长而混生的能耐。最有名的例子就是越调大师申凤梅,不但拜马连良为师,并吸取了很多马派的唱腔和吐字归韵,将诸葛亮、李天保等人物演唱得经久不衰。再比如四平调大师拜金荣,将河南坠子的很多唱腔挪到了四平调里,一声“嫂娘”,喊响了中原大地,绕梁三日,过耳不忘!包括马金凤拜梅兰芳为师,常香玉从生角改为旦角,都是为了取众家之长,以此技推彼技,万技归一,在更广博的技艺和文化空间里探求触类旁通的灵感,自然要比死究一门专业,走得远一些。

责任编辑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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