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

2016-11-22 22:17董知远
绿洲 2016年3期
关键词:雅丽林海厂长

董知远

小镇青年

董知远

1

小镇的平房都是一个式样。青灰的砖,暗红的瓦,被风雨浸染成灰黑色的木栅栏,或大或小的菜畦点缀其间。

清晨的空气中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新,夹杂其间的,还有不时飘过的农家肥气味。

这是个礼拜天,赵文瀚一早就推上自行车出了门,他要去拜会一位热衷艺术的朋友。朋友的名字叫肖天。

赵文瀚在镇电影院工作,平时不是很忙,除了过年过节,或者上演特别热门片子的时段。那种情况下,同样的电影不管放多少场都是人山人海。

肖天的家住在小镇的北面,一条小河边。

他们几个喜欢艺术的朋友经常聚在一起,谈绘画、谈电影、谈艺术,他们自诩这种聚会为“文艺沙龙”,甚至还效仿法国的沙龙文化,给自己的聚会命名为“左岸”。

因为工作的关系,赵文瀚不仅人缘广,而且很受人羡慕和尊重。一路上不时有人跟他打着招呼。

过了一座小桥,飞鸽自行车驶入一条狭窄的胡同,转眼到了肖天家的门口。今天的见面是提前约好了的。

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几声狗叫,一会儿,肖天满面笑容地打开门,把赵文瀚请了进去。

长得很瘦削的肖天,穿着一件高领毛衣,显得很时尚。他个子比赵文瀚略矮,长长的头发向后梳着,就有了些艺术的气质。

进到院子里,一只拴着的黄狗冲着赵文瀚叫了两声,摇了几下尾巴,赵文瀚常来这里,大黄狗和他很熟悉了。

进了屋,肖天给赵文瀚沏了杯茶。他的屋里挂着油画和一些摄影作品,赵文瀚每次来都要欣赏一番,现在他的桌上就摊着一幅刚刚完成的人物肖像。

肖天生长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现在待业。他迷恋上了绘画艺术,这在小镇里是很少能被人理解的。他的父母一直为他的工作发愁,不理解他搞那些所谓的艺术有什么用。好在他的特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林业局下边的一个厂工会正需要一个他这样的干事,父母紧赶着找了关系送了礼,据说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赵文瀚很为肖天高兴。他一直认为肖天的“艺术水平”不在自己之下,他们经常一起切磋画艺。赵文瀚主要是画电影海报,要求并不是很高,更多的时候求的是神似。而肖天却是以油画为主,画风细腻而生动,赵文瀚自认在肖天那里学到了很多技巧。

他们的友谊始于那年一起参加的高考补习班,他们都是考艺术类院校的,文化课要求并不高,但因为十年动乱,他们的学业被耽误了太多,就是这不高的要求对他们来讲都是难于上青天。

他们在那个学校学了两年,认识了小镇上很多“艺术家”,但最终只有赵文瀚过了专业课,可文化课却怎么也没过去,肖天呢,专业课总是差点,最后他们都选择了退出,赵文瀚去了电影院工作,还当上了负责人,而一起考艺校的更多的人还在待业。最极端的例子莫过于一个叫林海的,他考的是声乐,歌唱得真叫好,年年考,年年考不上,年年考不上,年年考。

那个时代上大学难,上艺术学校更难。

人一旦有了艺术追求,就有了“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矫情,总是觉得自己有不凡之处,眼光也更高一些,在那个时代的小镇,这些人或许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另类。

当肖天把刚刚画出来的油画立起来时,赵文瀚只觉得眼前一亮,画中,是一位漂亮脱俗的姑娘。白色的连衣裙,长发,还微微地烫卷着,充满着青春的气息。她斜倚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注视着前方,目光中带着几丝迷离和高傲。背景中的公园,草木葱茏、沁人心脾的绿……赵文瀚被这幅画打动了。

肖天看赵文瀚半天不言语,便问:“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赵文瀚回过神来:“不错,画的真不错,这画的是谁啊?”

肖天说:“是一个厂子的女工,我在舞会上见过她。”

赵文瀚奇怪地问:“你不认识她?”

肖天说:“不熟悉,我托朋友想找她当模特,他给了我一张她的照片。”

赵文瀚问:“你经常参加舞会吗?”

肖天说:“嗯,有时候去。”

赵文瀚点点头,他知道镇上经常有人偷偷在家里开舞会,但都限于家里有收录机的“富有”人家。他过去对这种行为挺不以为然的,那些人一到开舞会时就把门窗关严,拉上窗帘,然后放一些西方和港台那边传过来的音乐,男男女女跳些个思想意识不健康的舞蹈。传说中,他们不仅搂在一起跳贴面舞,还光着屁股跳裸体舞!让小镇上的人感觉不可想象——尽管他们很隐蔽,但还是经常有靡靡之音传出来,遭到正派群众的举报。

赵文瀚想像不出来,这么一位清纯的姑娘,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但是,他还是深深被这位画中人打动了。

他很想结识她,想和她一起坐在绿色春天的长椅上,哪怕一句话都不说。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春心萌动的感觉,有一点甜蜜,一点苦涩,生性内向的赵文瀚想仔细问问肖天关于那个姑娘的事,却不知怎么开口。

“找到模特儿了吗?”赵文瀚换了个话题。

肖天摇摇头:“咱这小地方,上哪儿找去。”

赵文瀚很明白肖天的感受,学习绘画的过程,画人体是必须的基本功,否则将来画人物不仅不能准确传神,更谈不上有神韵。但在这闭塞的地方,有几个人能理解呢?

“听说你有对象了?”赵文瀚问肖天。

听到这话,肖天不由地笑了,这几个人当中,赵文瀚年纪稍长,但先有对象的却是肖天。

“她叫婷婷,我们原来就是同学,她比较喜欢诗歌。”肖天脸上洋溢着幸福。

“那你们真是天生一对,都是搞文艺的,恭喜啊。最近林海在做些什么?”赵文瀚问。

“他始终不死心,还要考音乐学院,天天在家练习呢。”

混了那几年,他们年龄都大了,没法再让家里养着了,就得想自己的出路了。赵文瀚早就上班了,肖天工作也有眉目了,但林海音乐家之梦却一直没有放弃。

他的歌唱得好极了,他会唱意大利原文的《我的太阳》,会唱《船工号子》,赵文瀚很喜欢听他唱歌。林业局本来有一个文工团,但改革开放以来,已经越来越不景气,演职人员天天不是闲得打麻将就是下海干自己的事。林海当初想去林业局文工团,他没有关系,也没有钱去疏通,因此一直没进去,况且文工团半死不活的,生性高傲的他也不屑为此费神费力。他一心想考音乐学院,每天一大早就跑去山里练声,无论是三伏还是三九。

在肖天家喝了半天茶,赵文瀚要走了,肖天起身送他,赵文瀚走到大门口,停下来问肖天:“你知道……他们一般什么时候开舞会。”

肖天说:“经常是周末,文瀚,你想参加吗?想参加下次我带你去。”

赵文瀚迟疑着问:“那里是不是像他们说的,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肖天说:“那倒没看到,不过有不少社会小青年爱去。”

赵文瀚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来。

2

今天上午没有排电影场次,电影院门前很安静,风吹着杨树叶哗啦啦地响,树荫下有个老太太在卖冰棍。

赵文瀚进了电影院,一下子感觉凉爽了,他一步迈两个台阶,直接上了二楼。

看到赵文瀚进了经理室,冯雅丽过来了,她三十出头,是电影院的会计。电影院的工作清闲,所以很多镇领导找关系把夫人和子女往这里安插。

冯雅丽织着一件毛衣,她一屁股坐在赵文瀚的对面,笑着说:“经理,您来了。”

冯雅丽长得白皙丰腴,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年纪有一把了,但还是很有几分女人魅力。她体形很美,当年凭着自身条件被林业局文工团招去当了舞蹈演员,当然进那个文工团也用不着太专业,很多人都是凭关系进去的,但冯雅丽却不同,她身上有艺术气质,人也长得漂亮,追求她的人能组成一个加强排,后来她还是与一位家里有些权势的官宦子弟结婚了。

等到她快到三十岁时,不适合再从事舞蹈工作了,就调来了电影院。她的丈夫在工商所上班,别人都叫他老黑,大概是姓黑吧,长得很壮,赵文瀚见过他一两次。她的夫妻感情不好,据说她丈夫总打她,赵文瀚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老黑有什么理由打她呢?

她性格开朗,尽管家境普通,但她却是在别人羡慕和赞美中成长的,她爱说爱笑,对人很少设防,常有男人对她献殷勤,在口头上占她点便宜,她都一笑置之。

但在一些女人眼里就不是这样了,在她们眼中她的举止大方变成了举止轻佻,甚至有人说她作风不好。

她有时也对别人讲讲自己家庭生活的不幸,但并非对什么人都讲,一是对关系比较密切的女同事,再就是愿意对赵文瀚讲。女人在一起喜欢嘁嘁喳喳说些小镇上的风流韵事,冯雅丽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没想到,她也时常是别人口中的话题。

赵文瀚对冯雅丽挺有好感,他欣赏她身上的艺术气质,但他总觉得冯雅丽对他的态度带着些暧昧,所以对她一直是不远不近,赵文瀚这样一个有才华、心高气傲、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还没有经过恋爱婚姻,不想跟这样一个家庭出问题的已婚妇女有瓜葛。每次冯雅丽来他的办公室,他都把门开着,主要是为了避嫌。

赵文瀚桌前放了一本外国的人体艺术素描,冯雅丽看到了,随手翻了起来,赵文瀚想抓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赵文瀚忐忑地看着冯雅丽,他不知道她会怎么看这种画,赵文瀚最怕有人把艺术当成色情。

画中的人体很优美也很细致,在这封闭的小镇里,看这种裸体图画,多半会被当成流氓。

冯雅丽翻看着,忽然笑了:“经理,你们搞艺术的也真不容易,画人体都要跟外国学,画的都是外国人。”

赵文瀚松了口气,觉得冯雅丽这话说得很知心,是啊,他们搞绘画常常不为人理解,也没条件。没办法只好照一座石膏像画,都画疲了。

“咱这小地方,没人理解的。”赵文瀚说。

冯雅丽说:“我理解啊,这是基本功,画画儿就离不了画人,画人就得先画好人体。”

赵文瀚对冯雅丽的“理解”很感动:“咱这地方根本找不到模特,也没人愿意当模特,照着人家画好的练,那是平面的,练不出来水平。”

冯雅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

除了艺术,他们也谈些婚恋话题,冯雅丽就又对赵文瀚说:“找对象啊,可得看准了,可别像姐似的,夫妻关系不协调,多痛苦啊。”

赵文瀚听到这样的话,只能报之以无奈的苦笑,冯雅丽比他大近十岁,在他面前总是以姐姐自居。

冯雅丽对赵文瀚说:“你看好了哪家的姑娘,跟姐说,姐给你介绍。”

赵文瀚听到这话时,心里一动——那个在舞会上出现过的姑娘……他知道冯雅丽也会跳舞的。

“冯姐,你参加过舞会吗?”赵文瀚问这话时,心里有些忐忑,好像在做一件不好的事。

“舞会呀,我参加过啊,你想学,姐可以教你,姐可会很多种舞。”冯雅丽说起跳舞就有点兴奋。

“不是,不是。”赵文瀚想说:我只是想问问你见没见过那个姑娘。

但是,冯雅丽却放下正在织着的毛衣,走到赵文瀚面前,伸出手来说:“我教你跳舞。”

赵文瀚愣住了,一时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学跳舞的机会是很少的。

冯雅丽说:“来呀,怕什么,跳舞没什么不正常的。”

赵文瀚身不由己地站起来,冯雅丽说:“你是刚学,我教你慢四吧。

赵文瀚现在并不想学什么慢四,或者说不想跟冯雅丽学,但他抹不开面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绝她。冯雅丽拉住赵文瀚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赵文瀚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一个成熟的女人,只觉得阵阵温热的气息伴着一股雪花膏的香气,让他头脑一阵眩晕。

他的手放在冯雅丽的腰上,感觉又温又软,放着不是,抽回来也不是。

他忽然想起那个姑娘,他想像着她跳舞的样子,对,我也要学会跳舞,等参加舞会那一天,我也要请她跳舞。

冯雅丽把住赵文瀚的左手,然后开始教他舞步,一、二、三、四,赵文瀚笨拙地跟着走,却手忙脚乱地一下子踩到冯雅丽的脚。

冯雅丽嗔怪地看着赵文瀚,赵文瀚忽然感觉很羞愧,他忙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冯姐,我学不来,先不学了。”

“下次姐带你去参加舞会。”

冯雅丽坐下,又开始织起毛衣。

几天后,肖天过来告诉赵文瀚,这个周末有舞会。

赵文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忽然有了种兴奋的感觉。过去他也听别人讲过舞会的事,耳闻其中乱七八糟的事,赵文瀚是个比较正统的人,他对这样的事既不想沾边也不羡慕。但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在期盼中,终于到了周末,赵文瀚和肖天晚饭后一起骑车来到一户平房,户主叫周红卫,在一家厂子上班,家里条件不错,属于干部子弟。能开舞会的一要家里地方够大,再就是要有录音机,周红卫家有一台三洋四喇叭录音机。

进了门,穿着时髦的周红卫笑脸相迎,他穿着粉色港衫、蓝色喇叭裤,梳着背头,头上打着发蜡。

他很有风度地跟肖天和赵文瀚握手,听说赵文瀚在电影院工作,更是热情,因为这将来可是用得着的人脉资源。

舞会的场面跟赵文瀚想像得不一样,屋里摆了一圈椅子,桌子上放着暖壶和茶杯,没有炫丽的灯光,没有高脚杯和红酒,完全跟外国电影里的不同。

周红卫让人把窗帘拉上,门关好,把一盒录音带放进录音机,一按播放键,悠扬的音乐响了起来,舞会开始了。

参加舞会的大概有二十人左右,都是小青年。来宾中女性明显偏少,男人们争抢着邀请她们跳舞,赵文瀚看着他们跳的就有冯雅丽教给他的慢四。

赵文瀚和肖天一直坐着,周红卫也过来陪他们,他不时地看表,叨咕着:“怎么还不来呢。”

赵文瀚不知道他在等谁,又过一会儿,门响了,一位年轻女郎进来,她长发微卷,戴着一顶白色的凉帽,穿着一件紧身毛衣,一条齐膝的短裙,衬托出窈窕的身姿。

赵文瀚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她正是那个画中的姑娘。

周红卫揽过那个姑娘,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林秋红。”

赵文瀚的心又失落了下去,原来,她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没等那个叫林秋红的姑娘坐定,在座的青年人就开始欢呼,有人喊:“来一个,来一个。”

赵文瀚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只见周红卫笑容满面地站起身,优雅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林秋红把手递给了他。

周红卫拿了一只塑料的红玫瑰花,送给林秋红,林秋红将花叼在了嘴上。音乐变幻,一阵强烈的节奏传来,周红卫和林秋红跳起了探戈。

他们伴着节奏甩头、旋转,舞姿轻盈而灵巧,表情是那样投入,观众在大声叫好。

赵文瀚被他们的舞姿迷住了,周红卫和林秋红完全占据了舞会的中心。

赵文瀚从这时开始,喜欢上了这样的舞会。

接下来,他们开始跳迪斯科,小青年们纷纷下场,赵文瀚不会跳,但他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那强烈的节奏中,有一种东西让他感动,仿佛是一种生命的呼唤和忘情的呐喊,让他也有一种随着舞曲跳起来的冲动。

青春热血在燃烧,年轻人的心随着节奏而跳动,赵文瀚忽然有点想流泪,他被感动的——谁能说这不是艺术呢?

周红卫过来,邀赵文瀚一起跳,赵文瀚忙表示自己不会跳,周红卫大声说:“迪斯科没有规定的舞步,想怎么跳怎么跳。”

林秋红在舞场中间,跳着各种舞步,赵文瀚痴痴地看着她——像一个舞蹈着的精灵,心里又欢喜,又伤痛。

林秋红那双顾盼有神的大眼睛,不时地向赵文瀚这里看着,赵文瀚甚至感觉到她在向他微笑。

晚上,赵文瀚失眠了,明亮的月光仿佛在窗外召唤,赵文瀚不断地回味着这场舞会,回味着林秋红的舞姿。

没有传说中的贴面舞、裸体舞,只有青春的气息和强劲的节奏,赵文瀚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舞蹈,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从床上起身,拿起画笔和画纸,他想画画儿,他想画出她的舞姿。

他拿着画笔,眼前闪动着她跳舞时的样子,却好久都没有下笔。

那轻盈而曼妙的身姿,动人的眼神,都刻画在他心里,她是我的女神——他想。

可是,她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这是多么让人伤心的事。

现在他相信一见钟情了,有时一个人让你看一眼就会爱上,会朝思暮想,一直爱一辈子。

他看着空白的画纸,仿佛那张画已经画好,画中起舞的女子,长袖飘舞,像月中的嫦娥。可是她在天上,在月宫里,只见到明月的清辉,却永远都触摸不到。

赵文瀚放下画笔,看着窗外的月,只是满心的惆怅。

他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两句诗:

不复嫦娥影

空留明月辉

3

周红卫中午跟几个哥们儿一起喝酒,其中还有一个叫赵小铃的姑娘,是他们经常一起玩的朋友。小铃正是啥也不在乎的年纪,一张口说话就“操”“操”的,她脸上画得红一片白一片的,两只眉毛画得像两只虫子,随着她的表情变换,在脸上爬来爬去。

小铃家境不好,爸爸给人烧锅炉,妈妈在街上摆小摊,从小她和弟弟妹妹就被放着养,习惯于满大街乱串,她不喜欢回家,喜欢在外面找哥们儿、姐们儿一起玩。

周红卫喜欢交朋友,这顿当然是他请了,有好菜好酒操一顿,大家自然高兴,都溜着周红卫,纷纷向他敬酒。

座中有个叫大力的,要跟小铃干杯,小铃满不在乎地干了,又要跟大力再来,直到大力喝不下去了。

周红卫喝得头晕晕乎乎的,心情非常好,听到大家的吹捧,他都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

周红卫想把小铃灌醉,但小铃好像酒量很好,左一杯右一杯喝进去也没事。

喝完酒,大家起哄着要上周红卫家玩儿,因为他家净是好东西。

到了周红卫家,大家一看,人家确实是新潮,沙发、大组合柜、收录机、电风扇、电视机,真是应有尽有。桌子上还放着几本金庸的武侠小说。

几个人坐在沙发上,打开电风扇一吹,真凉快啊,人家过的真是神仙日子。大力把收录机打开,音乐声传来,他就跟着唱:阿里,阿里巴巴是个待业青年……

周红卫为了显摆,让哥们儿们开开眼界,拿出了一幅黄色扑克,上面印的尽是一些暴露的色情图片。

几个哥们开始抢着看,小铃也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骂道:“操,真缺德!”一帮小青年哈哈大笑。

他们开始打扑克,小铃跑一边去翻看一本《大众电影》杂志。

拿着这样的扑克玩,结果可想而知,那帮小子出牌都忘了,周红卫一边骂他们没出息,一边大赢特赢,当然这是他的一个小计谋。

后来他们玩累了,周红卫打发几个小子走了。

小铃没有走,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闲唠,周红卫还给她冲了杯麦乳精,又打开彩电,但下午没节目,周红卫就借由子放起录像。

他新弄来一盘带子《风流怪事》,内容很香艳很情色,周红卫拿出很懂的样子给小铃讲,然后手就放到她的腰上。

小铃看着录像,不断地拨拉周红卫的手,不时笑骂一句“缺德”,不知是骂周红卫还是骂录像里的人。

周红卫递给小铃一支烟,说:“跟哥走,抽良友!”小铃满不在乎地接过来,周红卫“啪”地用新潮气体打火机给她点着火,小铃优雅地吸了一口,把烟吐在周红卫脸上。

周红卫放肆地把手放到小铃的屁股上,小铃穿着一条喇叭裤,裤脚开口很大,简直像一个大扫帚。而到了上面,裤子变得很瘦,紧紧地绷在屁股上,像一只苹果一样诱人。

周红卫说:“你不怕屁股把裤子撑破了。”

小铃拍了一下周红卫的手:“别他妈提了,上次穿喇叭裤上街有几个雷子来管闲事,他妈的当街就给铰了。”

周红卫看着小铃的两腿间:“把哪儿铰了?”

小铃说:“把裤腿给铰开了,说是奇装异服,操,老娘爱穿什么裤子关他派出所鸡巴事,后来给了几个别针,把裤脚别上走了。”

周红卫摸着小铃的大腿说:“真可怜,要是我在那就没事了,派出所那帮小子全是我朋友。”

周红卫揽过小铃,捧着她的脸亲起来,又把手伸进她的胸口。

他们在沙发上打了几个滚,周红卫从抽屉里找出一个保险套,叼在嘴上给小铃看,小铃打了他一下。

周红卫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小铃又打了他一下。

周红卫说:“我从小就玩这个,吹上气当气球玩,后来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小铃问:“那你今天还想吹气球啊!”

周红卫坏笑着说:“咱们一起吹个大气球。”

小铃忽然一把推开周红卫:“不行,一个姑娘不能让人随便吹气球。”

周红卫愣住了,他没想到唾手可得的猎物忽然又要跑了,他失望地摇着头,拿出沉痛的样子说:“我对你太失望了,你一点也不像是八十年代的青年,你知道吗,我是喜欢你才这样的……你太不开放了,现在是开放的时代,看人家西方,已经开始性解放了,再看咱国家,为什么总是这么落后。”

他拉过小铃的手,说:“其实,我心里是真喜欢你的……有啥事哥帮你,就是帮你招工都没问题。”

“真的?”小铃眼睛一亮,她现在是个待业青年,整天玩儿都玩儿够了,何况挣不到钱爹妈总说她。

“当然了,跟我爸一说,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周红卫拍了拍胸脯……

林秋红下了班,简单吃了几口饭,便精心地打扮一番,去找周红卫,这个没心没肺的周公子,已经好几天也没来找她了。

林秋红来的时候,周红卫正和小铃在磨叽……林秋红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来到院子里,就听到屋里面有种奇怪的声音,她没有多想,就开始敲门。

周红卫和小铃听到敲门声,忙爬起来,惊慌地整理衣裳。

林秋红听到屋里稀里哗啦地响,一会儿周红卫探出头来,看到林秋红,勉强笑了一下:“你,你来了。”

林秋红进了门,看到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小铃,她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早就听说周红卫这个公子哥很风流,可自己已经是他女朋友了,他还拈花惹草,林秋红气愤问周红卫:“她怎么在这,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周红卫说:“是,是朋友。”

小铃满不在乎地说:“操,还有人吃醋了。”

林秋红一听这话,上前给了小铃一记耳光:“吃醋?你配吗?”

小铃尖叫一声捂住脸:“你他妈谁呀,敢打我?”

“打你又怎么样,你不知道我是他女朋友吗?”

“周大哥,她打我。”小铃委屈地看着周红卫。

“秋红,你别闹了,我们两个也没干啥,就是唠唠嗑儿。小铃,你先走吧。”

“别走,今天给我说明白了。”林秋红拦在门口。

“林秋红,我他妈的不过交个朋友,这你也管?”

林秋红忽然在地上发现一个还没来得及开封的保险套,她用脚跐了一下,盯着周红卫说:“交朋友?交朋友就用这个。”

周红卫拉住林秋红,对小铃说:“你赶紧走吧。”小铃从他们身边挤出去跑了。

林秋红拿起一个座垫,哭着狠狠砸向周红卫:“周红卫,你对得起我吗,我什么都给你了。”

4

今天,肖天和林海来电影院拜访赵文瀚。

他们的文艺沙龙很久没活动了,本来他们就没有固定的地点,参加者一直是他们几个。

赵文瀚看到林海消瘦了,便劝他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你看,我和肖天虽然也喜爱艺术,但只是当做爱好,这条路这么难走,应该拿得起、放得下。”

林海一笑,他对赵文瀚的话有点不以为然,因为一位音乐老师曾经对他说过:别的技巧都可以通过练习来后天掌握,只有声乐,先天条件占了很大部分,而他的嗓音条件,每一个辅导过他的老师都说好。

林海说:“这次我一定要考上,我已经练成了高音C,我的歌唱家之梦就看这一次的发挥了。”

肖天说:“是啊,全省才有几个能唱到完美的高音C的,看来林海是志在必得了。”

林海轻轻一笑,其自信的神情溢于言表。

肖天这一阵子心情很好,因为他的工作已经基本定了,去林业刨花板厂工会担任宣传干事,正好发挥他绘画的特长。

赵文瀚说:“今天这么高兴,咱们再开一次沙龙吧,咱们的左岸沙龙得开下去。”

肖天说:“好啊,咱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都展示出来,对了,林海,你既然已经练到高音C,这次沙龙你就表演一下,正好也是对自己的锻炼。

林海点点头:“好啊,什么时候,在哪里?”

赵文瀚想了想说:“到家里地方太小,也打扰别人,你们看我这里怎么样?”

肖天说:“这里当然好了,你看这二楼这么宽敞,就是开舞会都够了,就怕影响你工作。”

赵文瀚说:“这样吧,下周日晚7点来你们过来,先看个电影,等观众散场后,沙龙正式开始。”

林海说:“咱们几个人太少,如果有愿意参加的朋友,也可以多叫几个来吧。”

赵文瀚说:“行,咱这音响话筒什么都有,我再把我家的录音机拿来。”

几个人商量好,以后这种文艺沙龙要定期搞。赵文瀚想:如果林秋红能参加就好了。

几天后,他们的文艺沙龙如期举行,肖天还带来了女朋友婷婷,她在一个单位担任共青团工作。

婷婷单位活动多,比如纪念五四运动什么的,经常写个朗诵诗、主持词什么的,但美术她不懂,所以一有活动宣传画肖天就包了,肖天也乐于帮她。

那天,他们来到电影院楼上,赵文瀚先请他们在二楼看了7点场的电影,电影结束后还不到9点,他们便来到二楼小厅坐好,小陆是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他也想参加,赵文瀚说:“这么晚了,你回家睡觉去吧。”

9点,确实已经很晚了,那个时代,每天晚上6点半听完评书,就是该上床的时候了,小陆嬉皮笑脸地说留在这给他们倒水,赵文瀚便没再说什么。

冯雅丽也没走,她不想回家,况且老黑出门不在家,就是在家他也整天出去花天酒地。

他们坐好后,小陆给倒上热茶,电影院的二楼相对于他们过去聚会的环境好多了,过去所谓的沙龙,不过是在人家的小屋里喝喝茶、唠唠嗑儿,还不敢声音大了。

开始时,他们都有点拘谨,坐在一起像等着开会,因为参加的人多了,还有两位优雅的女士。

赵文瀚问肖天:“你女朋友带来什么节目?”

婷婷站起来,向大家鞠了一下躬:“我给大家带来一首诗朗诵。”

大家鼓掌,婷婷站好,开始背诵起来。

是舒婷的《致橡树》,她朗诵得声情并茂。

朗诵结束时,大家的鼓掌声很热烈。

过去听惯了那些慷慨诗篇和批判文章的人们,第一次听到这么优美而深情的诗句,感受到了其中那炽烈而柔婉的情感。

接下来表演节目的是林海,他练了这么多天,在众人前表演却还是有点儿紧张,他站到前面,深吸了一口气,他唱的是电影《怒潮》插曲《送别》。

……

送君送到江水边

知心的话儿说不完

风里浪里你行船

我持梭标望君还

……

林海的歌声,高亢、嘹亮,富有感情,带着一股森林和高山的气息,一曲终了,大家意犹未尽,让林海再唱一首,肖天说林海还有最拿手也是最难唱的保留节目,大家问是什么,肖天大声说:“用意大利原文演唱的《我的太阳》。”

在一片叫好声中,林海只好又唱了一首,这次他演绎的《我的太阳》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他华丽优美的声音,在空旷的电影院里回荡着,一曲歌罢,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一壶茶已经淡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想走,好像久已冰冻的心灵在这个夜里复苏了。

他们让冯雅丽出节目,冯雅丽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要给大家跳一段藏族舞。

她带来一件跳舞用的服装,穿上后,马上变成一位丰腴美丽的藏族姑娘,没有伴奏音乐,大家就拍着手一起唱《洗衣歌》来伴奏。

在长袖缭乱飞舞中,仿佛有一团火燃烧起来,照亮这不是舞台的舞台。

谁也想不到,冯雅丽跳起舞来身姿会那样轻盈,她的腰肢像柳枝一样轻软,她像一只孔雀,在舞台上飞舞。她每一次转身、每一个回眸,都如光芒闪过。当长袖缓缓地落下,大家一时忘了鼓掌,她含笑鞠躬谢幕,掌声才四起。

有人想让她再跳一个,冯雅丽说:“不如大家一起跳吧。”

赵文瀚放上录音带,悠扬的舞曲从录音机传出来,赵文瀚对冯雅丽说:“想不到你舞跳得这么好,你会跳探戈吗?”

冯雅丽笑着说:“当然会了,只要我看到的舞蹈,我一学就会。”

赵文瀚说:“那你教我吧。”

他决心学会探戈,也许有一天,他会请林秋红跳一曲。

冯雅丽开始教赵文瀚跳探戈,教他怎样跟着节奏迈步、旋转、对视、转头,探戈比一般的交谊舞都要难学,但赵文瀚却决心一定要学会。

冯雅丽不愧是跳舞出身的,她比周红卫和林秋红跳得更好。

很晚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文艺沙龙,在小镇人们酣睡中,踏上归途。

这一晚,赵文瀚没有回家,他是在电影院里睡的,这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睡,整个空旷的二楼只有他一个人。

躺下后,他一直回味着这个难忘的夜晚,一时竟睡不着,仿佛那动人的舞姿还在眼前摇曳,那优美歌声还在影院里回荡。

5

周红卫的爸爸是林业局制材厂的一名副厂长,制材厂是林业局的一个大厂,周厂长又是管采购销售的实权派,所以给他送礼的人很多。

今天周红卫回到家,看到爸爸意外地提早回来了,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喝酒了,他正在跟一位客人唠喀。

周红卫一眼就看到地上摆着的几瓶酒,又是来送礼的,他家的好酒有的是,什么茅台、董酒,装了一柜子。老头天天在外面喝,家里酒也不动,周红卫就经常偷偷拿出去喝。

周红卫叫了一声爸就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客人走了,周厂长过来,他觉得好长时间没看到儿子了,想问问儿子最近工作上和思想上有什么动态,周红卫对爸爸爱理不理的,周厂长就教训他:“以后客人来了,要懂点儿礼貌,见人打个招呼,还有,在场面上不要叫我爸爸,叫我厂长。”

周红卫一听爸爸唠叨就烦:“知道了,周厂长。”

“有什么思想动态,及时向我汇报。”

“周厂长,动态倒是没有,我现在没钱了,给我点钱吧。”周红卫嬉皮笑脸地说。

“你不是有工资吗?我没跟你要钱你倒跟我要钱了,你好好改造改造思想吧。”

周厂长出去了,周红卫冷笑了一声。

爸爸有个柜子,平时都是上锁的,周红卫知道里面放的都是好东西,有钱、有存折,还有电子表、打火机等一些好玩又有价值的东西,他以为挺保密,岂不知周红卫早就偷偷配了把钥匙。

周厂长睡着了,周红卫悄悄地进屋,拿出钥匙把柜子打开,他希望能找到点零钱,整钱他不敢动。但柜子里没有钱,却有两盘录像带。

周红卫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录像带,这老头一天到晚还假正经,自己倒弄些黄色录像看。

周红卫心想:哼,等你不在家时,我就先睹为快了。

周红卫等妈妈回来,又跟她要钱,他妈说:“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你造的?浑小子,看哪天你爸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周红卫嘻笑着说:“我爸都喝大了,教训谁呀,妈,我现在着急用钱,有个小哥们家里出事了,我得帮帮他,以后我肯定听你话。”

妈妈从包里拿出十块钱来,周红卫叫道:“这点不够,最少也得二十。”说着拉过包来又从中拿出两张十元大票,跑了。

妈妈气骂了一句,这个混蛋啊,上学不好好上,上班也吊儿郎当的,要不是他爸罩着他,给他安排了好工作,还不知出息成啥样呢,唉,谁让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呢。

从妈妈手中拿到了钱,周红卫又请那几个小子喝酒。

周红卫告诫他们说:“我他妈请客可不是白请,上次让你们把那个丫头片子灌醉,你们差点儿让人家灌醉,害的我白忙活一气也没把她拿下,还落了一身骚,这次都给我长点眼。”

几个哥们异口同声地答应了,周红卫把小铃叫了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有请就高高兴兴地来了,落座后周红卫问小铃想吃点什么,小铃说随便,周红卫先点了个锅包肉,他知道小铃爱吃。

菜上来了,周红卫给几个哥们使了个眼色,他先端起杯来:“来,跟哥走,喝啤酒。今天咱们白的、啤的一起来,不醉不归啊。”

小铃端起杯:“操,谁怕谁。”

一杯酒下肚,气氛高涨,那个时代能喝一顿酒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但周红卫喝的却是水,大力倒酒时一直偷偷地给他倒水,因为一会他还有“任务”。

大家开始轮番给小铃敬酒,几句奉承话下来,小铃就来者不拒了,特别是周大哥,一喝就要成双成对,小铃喜欢跟周大哥在一起,周大哥经常给她买东西,买衣裳,甚至给她钱,她觉得周大哥是个好人。

小铃身上很有些气概,尤其是喝酒,就更不让须眉了,而且她很喜欢这种场面,她只有在这些哥们儿身边,才能得到少有的快乐和尊重。

周红卫又打开一瓶高度酒:“告诉你们,这是从我爸酒柜里偷偷拿出来的,都是好酒,今天谁也不能喝少了。”

几个哥们把目标放在小铃身上,轮番地吹捧和敬酒,让小铃疲于应付,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去,一会眼神就变得迷离,说话舌头也走板了。

周红卫把手放在小铃的肩上:“一会儿哥领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小铃推了周红卫一把,含糊不清地说:“操,你不怕那个母老虎吃醋啊。”

周红卫说:“她哪能管了我,不行我踹了她,把你娶回家。”

小铃说:“操,我……”她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周红卫叫了几声小铃,没有反应,几个人看着周红卫,周红卫问大力:“地方找好了?”

大力点头:“找好了,我朋友家,你就放心吧。”

周红卫说:“你们几个接着喝,我和大力送小铃去休息。”

出了饭店大门,小铃就吐了起来,周红卫问:“你朋友家多远?”

大力说:“没多远。”周红卫四处看了看,说:“赶紧把她架走。”

他们二人架起小铃,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当时天已擦黑,不一会儿就到了大力朋友家,大力拿出钥匙打开门,他们把小铃架进去,放到炕上,小铃还兀自不醒。

周红卫对大力说:“你朋友家人不能回来吧。”大力说:“不能,都说好了。”

周红卫看了一眼小铃,对大力说:“你先出去吧,给我把好门。”大力要出去,周红卫又过去搂着大力的肩膀:“哥们儿,这事你可别往出说,哥不能亏待你,要不,一会儿让你也来一段儿。”

大力出去了,周红卫看着醉态迷蒙的小铃,不由欲火中烧,他拿出一只保险套,说:“今天我就给你吹个气球。”小铃的衣裳穿得很少,周红卫几下子就给脱下来了,看着她那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乳房还是扁小的,身材还嫌瘦弱,但那青春气息中已初具女人的魅力。周红卫想起昨天看的录像,那些花样真他妈过瘾。老头子真有本事,这次弄回的录像带可是正版的,效果真他妈好,看得他心里直痒痒,今天可要试试了。

周红卫俯下身去,小铃在迷蒙中抱住他,说:“哥,咱还去哪儿?”

周红卫说:“咱哪儿也不去了,哥陪你好好玩玩儿……”

6

自从在电影院开了一次沙龙后,赵文瀚他们又举办了几次沙龙,有时看电影,甚或单独放一场内参片,有时跳舞、唱歌、朗诵,参加的人也多起来。

赵文瀚和冯雅丽的关系此后变得微妙起来,在不经意之间,他们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带着一种别人难以察觉的含义。赵文瀚找机会又在办公室跟冯雅丽学了几次探戈舞,赵文瀚练得更纯熟了。

但这样的机会还是不多,电影院毕竟是个热闹的地方,不光剧场内,办公室每天也是人来人往,拿片子、送片子的,前来买团体票办包场的,人总是不断。

一天下午,冯雅丽没来上班,赵文瀚有些担心,因为她连假都没请,说明她家里临时有事了。

第二天,冯雅丽来上班了,脸上却贴着一块药布,而且,这大热天她却穿着一件长袖衣服。

冯雅丽依旧微笑着跟同事打招呼,还解释说自己在家不小心摔了一下。赵文瀚的心却抽紧了,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赵文瀚问她:“他打你了?”

冯雅丽没说话,却流泪了,她拉起袖子,胳膊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

赵文瀚说:“这个老黑,真该死。”

冯雅丽说:“他这个人猜疑心特别重,以前在文工团,团长领我们出去吃顿饭,他就说我们有不正当关系,还到剧团去闹……是姐命苦啊!当年那么多人追求我,我却选了这么个货。”

“其实,在剧团有个小伙子对我特别好,他家条件不错,他真想娶我,还送给我一对玉镯子。”冯雅丽扬起手,她的手腕上果真戴着一个碧绿的镯子。

“可是,他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事,后来他们一家搬走了,我们就事就算完了。”冯雅丽用手抚摸着这只镯子,“他逼问我,镯子是谁送我,我说是我妈给的,他就去问我妈,这一下说露了,他就狠命地打我,镯子都打碎了一个。”

看着泪眼濛濛的冯雅丽,赵文瀚眼圈也红了,这个镯子,也许代表着她美好的初恋。

“我想摘下来这个镯子,放起来,可是摘不下来了,怎么也摘不掉,在他面前我都尽量把这只手藏起来。”

赵文瀚气愤地说:“他再打你,你去告他!凭什么打人。”

冯雅丽叹了口气:“他家有能耐,我这辈子落他手里,哪有个好。”

赵文瀚说:“你不会跟他离婚?”

冯雅丽说:“我一说要离婚,他就威胁说要杀了我全家,我惹不起啊。”

冯雅丽抽泣着说,赵文瀚不知怎么来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冯雅丽停止哭泣,勉强地笑了一下:“别为姐的事儿揪心了,等哪天咱还去办沙龙——他知道了还得打我,让他打吧,我看他能打死我?”

赵文瀚忧郁地看着冯雅丽,冯雅丽又笑了:“没事儿,下次姐给你当模特儿。”

肖天这两天忙着给婷婷画宣传画,婷婷所在厂团委要搞“五讲四美”宣传,要在厂围墙外画一系列宣传画。

别看肖天做别的事懒洋洋的,给婷婷做事可不一样了,他精心设计好草图,五讲、四美,加上三热爱,每一句对应一幅宣传画,一共十二幅。每天一早他就来到婷婷的厂子,顶着太阳拿着画笔认真工作。

婷婷有时间就过来陪着肖天,有时给他买个冰棍什么的,还在一旁指指点点。

肖天这人很有个性,最讨厌别人对他的作品指手画脚了,当然像赵文瀚这样的搞艺术的同行例外。婷婷来挑他的毛病他却一点也不生气,比如有时婷婷说:“你把雷锋的脸画得太胖了,多不好看。”肖天就赶紧改了。

婷婷斜着扎一个马尾辫,露着光洁的额头,充满青春的气息。肖天最喜欢看她的样子,不好意思正面看,就在侧面看,有时看着就看呆了,婷婷发觉了就训他:“你不好好画画儿,瞎看什么。”肖天就不好意思地一笑,赶紧接着做事。

不知道为什么,肖天被婷婷训斥几句心里却挺甜蜜,婷婷是个厉害的小丫头,肖天犯点错挨训后就嘿嘿笑,婷婷说:“就知道笑,笑就行了?赶紧给我改。”

婷婷的工作活动多,比如演讲什么的,一有这样的活动,肖天肯定要去捧场,当他看到自己的女朋友神采飞扬地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地演讲,讲雷锋精神、讲新时代的奉献、讲青年人的理想、讲四化蓝图,马尾辫在脑后晃动着,他心里就充满了幸福。

但是肖天连婷婷的手都没拉过,好几次想拉又怕她生气。肖天经常约婷婷看电影,尤其是爱情片,他们一部也不落,他们看过《爱情啊你姓什么》《爱情与遗产》《庐山恋》《小街》等,在那个由封闭走向开放的年代,爱情从人们羞于启齿变成公开的话题,爱情电影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当他们看到《小街》中男主人公为被造反派剃了阴阳头的女主人公偷一个假发套,而被打得双目失明时,他们都感动得热泪盈眶,肖天懂得了,爱情就是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肖天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看《甜蜜的事业》的那天,当银幕上出现男主人公追女主人公的慢镜头时,听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那优美的旋律,不禁心潮澎湃,肖天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婷婷的手。

那一刻,他的心跳得厉害,婷婷的手是那样温软,她没有挣脱,而是任由肖天握着,从那时起,他们的心又贴近了许多。

看完电影,他们趁着夜色,手拉手走着,一起轻声唱着“亲爱的人儿携手前进,携手前进……”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

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宣传画完成了,婷婷厂子里的领导非常满意,都夸奖婷婷的对象肖天是个才子。

7

无论春夏秋冬,林海从不间断练声。溪边和林中是他常去的地方。他的音域不断扩展,很多高难度的歌曲他都敢去挑战。

他又报考了音乐学院。

乐理已经顺利地过了,只差声乐考试了,他有信心能考上,毕竟考过几年了,有了经验。家里人已经告诉他,如果今年他再考不上,就不打算再供他念下去了,他家境贫寒,只有当工人的父亲一个人赚钱养家,不可能供他一个大小伙子这样无限期地考下去。

前几天他特地去省城,让曾经辅导过他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音乐老师指导了一下,那位老师说林海嗓音先天条件好,音域宽广、音色优美,加上后天的勤奋练习,他的演唱已经可以说接近甚至达到了专业水平,将来这方面必定会有所造就。

老师的夸奖让林海非常高兴,也更自信了。他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像李双江、蒋大为那样出色的男高音歌唱家。

他不再参加文艺沙龙了,而是集中精力准备省音乐学院的声乐考试。

考试的时刻终于来临,林海只身一人带着歌谱,背着从家里带的煎饼,还带了一斤木耳,来到省城。

木耳是爸爸让他带的,说是一旦求个人什么的,送点礼也好说话。

虽说做了那么充足的准备,他还是有些紧张,在走廊里等着排号的时候,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打扮挺时髦的小青年来跟他搭讪,小青年自称是小黄,给林海敬烟,林海谢绝了,说搞声乐的烟酒都不能沾,得保护嗓子,小黄说看来你真专业,值得学习。这个小黄特别健谈,他说他不是来考试的,是陪女朋友来的,他看林海背着大包小裹的,一问之下哑然失笑,他神秘地说:“考声乐走后门特别厉害,这玩意儿分数高点低点都是凭良心,也没什么标准答案,礼要送,但不能送木耳,一是目标大,再一个是不值钱,要送就送二十响。”

二十响?别说林海不知道,连听都没听说过,小黄做了一个吸烟的动作:“就是这个,里面有名堂,人称二十响,你听说过吧。”

林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到果然有准备考试的人拿着烟正揣进兜里,他想了想,为了自己的成功,还是送盒烟吧。

他考试排在下午,中午他在校园里的石凳上坐着吃了两张煎饼,又找了个自来水龙头喝了点水,便上街去买烟,他不会吸烟,对烟的牌子也不大明白,只有几种他见过,大生产和迎春烟很多人抽,似乎太便宜,不大能拿出手,他看来看去挑中了大前门烟,这烟他听说过,档次不错的,便掏出一块钱递过去,买了一盒大前门。

下午进了考场,他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机会把烟给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考官,说了声“请关照”,那位考官应了一声,让他准备上前应考。

林海的前一名考生是一位女生,长得还不错,就是嘴有点大,她正在唱一首《红梅赞》,林海听了几句,觉得她唱得实在不怎么样,高音刺耳,而且还跑调。

到林海了,他演唱的是歌曲《船工号子》,站到台上,伴奏的钢琴声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唱了起来。

穿恶浪啰,踏险滩啰,

船工一身都是胆啰。

闯漩涡啰,迎激流啰,

水飞千里船似箭啰……

林海感觉今天的状态特别好,不敢说超常发挥,起码发挥很正常,他的心里燃起了希望。

这首歌高昂而优美,被林海演绎得回肠荡气,在他演唱结束时,他分明听到下面有掌声响起。

他出来时,那位教官叫住他,阴着脸把那盒烟丢到他手中,说:“你拿回去,别整那没用的,咱不要这个。”

林海手拿着香烟,愣住了,看来这些人很正直,不吃这一套,他反而觉得放心了。

这盒烟似乎被打开过又粘上了,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想着,一出门却碰到小黄,小黄问:“怎么样?”

林海说:“发挥得挺好,可送他的烟又给我了。”

小黄问:“你送的什么烟?”

林海把烟递过去,小黄惊奇地说:“怎么,你就送的是一盒烟,我说的是二十响啊。”

林海疑惑地看着小黄。

小黄说:“我的傻哥哥,二十响是把烟盒里的烟拿出来,把十元的钱卷成一个个小卷放进去,一共二十个,这一盒烟就装二百元,你光送烟人能要吗?”

“二百元?”林海吓了一跳,爸爸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块钱,还要养活全家,他们一送就二百。

小黄带着惋惜的神色说:“也怪我没说明白,你老兄也太实在了。”

林海觉得刚才的热劲一下子凉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前几年没考上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二百元,让我送也送不起啊,林海想。可是,今天他发挥得非常好,对比前后几名考生,他的优势很明显。

他心里的希望仍在。

8

小铃被爸爸打了一顿,当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也没有求饶,是妈妈把爸爸拉开,她才跑了出去。

她跑到山上,却止不住泪如雨下。

她常跟几个小哥们儿一起玩儿,一个小哥们儿犯事跑了,警察就上她家去调查情况。

其实,她没做什么,但在爸爸妈妈和左邻右舍的眼里,她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孩儿。

她不知哭了多久,忽然很想去找周红卫,她来到周红卫家,他却不在家。

小铃只好去一个小姐妹家,住了三天都没回家。

她已经好些天找不到周红卫,她不知道周大哥已经对她没兴趣了,一直在躲着她。

她还指望周大哥帮她办个招工呢,哪怕花钱都行,省得妈妈整天唠叨。

可是现在招工名额少,她家又不属于林业职工家属,就是招个大集体很难啊。

小铃初中没毕业就不念书了,整天跟着一帮哥们儿出去混。她不是不知道家里困难,也不是不想帮家里,但她不知道能做什么。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服务员,每次看到林业宾馆的服务员穿着漂亮的制服,说说笑笑的,她心里就羡慕的不得了,可是,她们都是正式工,她想进宾馆上班也是白想啊。

她不知道周红卫已经有了新的目标,是他们厂的一位才上班的小女工,当然,这也得瞒着林秋红。

林秋红一直想跟周红卫早点结婚,可是,像他这样的“公子”,怎么能让婚姻过早地束缚自己,婚姻是恋爱的坟墓,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结了婚哪还会有女人往他身边凑,先玩够了再说吧,他觉得男人结了婚价值就大打折扣。再说,像他这种条件哪找去,干部子弟,家里有钱,还没结婚房子都准备好了。

周红卫跟那个长相甜甜的小女工眉来眼去的已经有点戏了,有时他觉得她比林秋红还要好,她温柔听话可爱,林秋红呢,除了漂亮点,发起脾气来那真够受的,她要是再得瑟就把她换了。

周红卫得意地哼着“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进了家门,却看到妈妈正一脸怒气地骂爸爸:“你这个老不正经的……”看到周红卫回来,老周忙说:“你瞎说啥,孩子都回来了。”

周红卫心里明白,老头又在外面偷腥没把嘴擦干净,看他们吵架他心里就烦,他谁也不理,径自回自己屋去了。

躺在床上,他打开录音机,把声音开得很大。

周副厂长把老婆拉到屋里,说:“你别瞎吵吵行不行,让孩子听见多不好。”

周厂长的老婆说:“你还怕人听见,都是你把儿子带坏了。”

周厂长说:“老婆大人啊,我现在是第一副厂长,马厂长岁数大了,眼瞅就要退了,接他位置我是最有希望的,你看你,老是头发长见识短。”

周厂长老婆说:“那你更得轻点得瑟了。”

周厂长说:“你就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吗?给我做了香油煎鸡蛋吧。”

“美的你!”周夫人把包一扔,准备做饭去了。

周厂长一上班就忙,今天有好几个南方来的木材老客找他,让他给批木材,他周厂长的条子可不是随便批的,那个李老板每次来都给他带几桶香油,别人家吃几斤豆油都要凭证供应,他家香油多得用来炒菜。

李老板一早就来到周厂长办公室,脸上堆着笑,说:“周厂长,我车皮都已经批下来了,木材的事儿……嘿嘿,您就多帮忙了。”

周厂长一脸正色地说:“老李啊,咱做事都是有规定的,我当个小厂长虽然有点权,也不能乱批啊,看看情况吧。”

李老板凑上前去,把一只信封放到周厂长办公桌上:“周厂长,帮我这个忙,我亏不了你。”

周厂长用手掂了一下,至少得有个几千元钱,这个老李出过不少血了,也差不多了。周厂长想了想说:“下午你来办吧,我给你考虑考虑,正好有一批原条刚进厂。对了,老李,你上次拿来的带子效果不错啊。”

李老板说:“周厂长你爱看下次我给你弄两盘香港原版的。”

周厂长说:“不是我爱看,是几个朋友……你先回去,下午过来吧。”

李老板点头哈腰地出去了,周厂长把信封锁进抽屉里,心情非常好,他想到别的办公室坐坐,这是他高兴时喜欢做的事,表示他平易近人,善于深入群众。

他最喜欢的是去财会室,每次听到会计小孙娇声叫他一声周厂长,他浑身都酥了。

那小娘们儿长得白净丰满,又会打扮,又会发嗲,哪个男人不喜欢。有一次他多喝了二两董酒,回家后当着老婆夸小孙,老婆听了挺生气,差点跟他打起来,还警告他:少没事去撩孙红芸那个小妖精。

他知道老婆讨厌孙红芸,女人嘛,就是爱嫉妒,但老婆哪管得了他,再说他跟孙红芸还没事实呢,只不过言语上挑拨两句罢了。

周厂长刚出办公室,就看到了小孙正向他走来,周厂长笑着看着她,他最喜欢看她风摆杨柳似的走路姿态,那小腰和屁股扭的,看得他心里直痒痒,有时走过去都要回头欣赏一番。

他人还没到,小孙就娇声叫道:“厂长,我正想找你呢。”

“什么事啊,小孙,进来说。”周厂长声音也温柔起来。

“是这样的。”小孙进了屋,“厂长,你可得帮帮我,我有个亲戚,想批点木材……”

“这事啊,你没找老马说说?”周厂长没马上表态。

“找他干啥,找你周大厂长不就都办了。”孙红芸撒着娇。

周厂长哈哈笑了起来。

“我知道周厂长对我好,上次分房子的事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你就再帮帮我呗。”孙红芸急得拉住周厂长的胳膊。

周厂长拍拍小孙的手:“放心,能帮我就帮,你的房子住着怎么样?”

“独门独院的,挺好,哪天你去看看吧。”

“你看你,搬家也没请我去。”周厂长手的动作由拍变成了摸索。

“那就请你去呗,他……出差了不在家。”孙红芸娇羞地说。

“好好好,这事就定了。”周厂长抓住小孙的手。

小孙心里高兴,厂长签个字,她几年工资也赚不到啊。更何况老周就要当一把手了,这棵大树一定得靠上。

9

赵文瀚为冯雅丽担心着,直到看到她又来上班了。

可是,她变了,她看到赵文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幽怨地看他一眼,就走过去了。

赵文瀚很想问问她,情况怎么样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冯雅丽变得很沉默,她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她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掩饰着——掩饰自己的伤痕,掩饰自己的内心。

赵文瀚想跟她单独谈谈,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真是为她心痛,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到正在为她画画儿,画她美好的身体。可转瞬间又看到她被一个黑衣人虐待,用鞭子抽打她,赵文瀚想去救她,却一动也动不了。

第二天,他感觉头痛,天气也是愁云惨淡的。

一上班,赵文瀚就看到面色苍白的冯雅丽,她正在楼梯处,似乎正在等着他,看他过来,冯雅丽说:“我想跟你说件事,去你办公室吧。”

赵文瀚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一进屋,冯雅丽就急切地说:“你们别再开文艺沙龙了,他要去告你们。”

赵文瀚不解地问:“告我们什么?”

冯雅丽说:“告你们……反正他说得很难听,你们小心点,千万别在这里活动了。”

冯雅丽说完,匆匆地走了。

赵文瀚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想来想去,还是先告诉他们一声吧,于是他骑上自行车,分别去告诉肖天和林海。

肖天知道这个消息,着急地说:“你们千万别说婷婷参加过沙龙,她就去过一次啊。”

赵文瀚说:“你放心吧,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咱们都不说。”

赵文瀚担心地等了几天,他知道,现在清除精神污染的风很紧,他每天看报纸都能看到,有的明星因为开家庭舞会而被批评,更有的人因行为不检而锒铛入狱。

这股风吹到小镇上应该已经变弱了,但全国一盘棋,谁也不可能置身世外。

果然,没过几天,公安干警就来找赵文瀚去问话。赵文瀚还是第一次被请到局子里,作为电影院的负责人,他跟公安干警们都很熟,可是,到了这里再说那些就没用了,现在没人再跟他有交情。进了公安局他才知道,他们的事竟然立案了,办案人员详细询问了他们举办沙龙的情况,比如共举办过多少次,都有什么内容,有什么人参加,问得非常详细,他们还在他的办公室搜走了一张裸体画。

赵文瀚终于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但是没说婷婷的事。

办案人员告诉赵文瀚,近期不得出门,要随时接受他们的问询。

接下来,其他几个人也分别被公安局找去接受调查。

冯雅丽每次回家都有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解脱。

老黑常说“打出来的老婆揉出来的面”,可是,到冯雅丽这却不是这样了,她的自尊心很强,她不像有些女人,越打越听话,越骂越俯首帖耳。她不敢跟老黑正面冲突,甚至不敢还口,但却从来没服过软,她会流泪,却从来没向他求饶过。

就是在遭到痛苦折磨的时候,她都是高傲的。

这正是老黑心中不忿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始终没有征服冯雅丽,他觉得她心里始终有别人。

冯雅丽以沉默来对抗,也以沉默来保护自己。

当她得知老黑真的举报了他们的文艺沙龙,赵文瀚因此受到牵连,她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她不愿意回家,但还得天天准时回家,否则又将是一阵暴风骤雨。

今天她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酒味——他又喝酒了。这样更好,饭都不用做了,反正冯雅丽也什么都吃不下。

冯雅丽进了小屋,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老黑一顿不喝酒就难受,但喝了酒往往心里更难受,本来他脾气就不好,喝了酒,更是看全世界都不顺眼。

这也许因为他的家庭。他父亲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跟父亲感情不好。老黑从小就没了娘,父亲为了革命工作整天忙,基本顾不上管他,都是奶奶照看他。后来他父亲续了弦,后妈带来一个孩子,后妈本来就偏心,老黑生气,就开始变得叛逆,越大越不听话,父亲和后妈又生了一个孩子,后妈对他就更差了,他就更公然跟他们对抗,最让他痛苦的是,对抗的结果,总是他受到惩罚,父亲的脾气也暴躁,一来二去,他跟家庭之间更多了隔阂,形成了他多疑暴戾的性格。

他曾跟人打架被踢伤了下体,那时他还在少年时期,他不敢也不想跟家里人说,家里人也不关心他,所以一直也没好好地治疗过,成人后也时常犯病,留下了后遗症,这也是他易怒的一个原因。

老黑看冯雅丽一回来就钻到小屋去,心里就来气,她眼里太没有他这个这一家之主了。他正有事要问她,便阴着脸来到小屋,对冯雅丽说:“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冯雅丽抬头看着他,算是回应。

老黑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你说,你是不是跟姓赵的一起跳乱七八糟的舞了?”

冯雅丽心头一惊,这他都知道了,但是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老黑脸上肌肉抽动着,平时他很少有笑容,刚见到他的人,常常觉得他一脸老实相。即使冯雅丽当初也是这么觉得的,看上去很憨厚,但了解之后,才知道他面具背后的阴狠。

“还跟我装蒜,看我不打死你,你们整天在一起,谁知道都干了些什么?你竟敢参加他们的流氓舞会。”

“根本就没有流氓舞会,那是文艺沙龙,只是念诗唱歌罢了。”冯雅丽辩解说。

看冯雅丽还在犟嘴,老黑把皮带抽出来了,这通常是他打人的工具。

“还说不是流氓舞会?给我把衣服脱了!”老黑一皮带抽过来。

“不,我不脱。”冯雅丽叫道。

“你他妈的是我老婆,我让你脱衣服天公地道。”老黑说着上去撕扯冯雅丽的衣服。

冯雅丽用力护住自己的衣服,不让他脱,反抗他的凌辱。

但老黑不这样想,他觉得让自己的女人脱光衣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让脱才不正常,所以他才更生气。

“你少耍流氓。”冯雅丽边保护自己边反抗。

随着一阵撕裂声,她的外衣、乳罩一件件被扯了下来,冯雅丽是个很讲生活品味的女人,她的内衣都算是当时新潮的,质地都不错。

她的衣服被扒光,蜷缩在炕上,感觉失去了所有的尊严。

老黑看着冯雅丽白皙丰满的身体,心里又爱又恨,他恨她始终不跟他一条心,恨她总跟别的男人有瓜葛。

“说我耍流氓?笑话,我有权利跟你耍流氓。说吧,把事情都告诉我。”老黑手拎着皮带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冯雅丽流着泪说。

“啪”地一声,皮带抽在肉上,冯雅丽的身上马上起了一条红色的凛子。

“不承认,等公安局查出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到时候我不把姓赵的整死我不是老黑。”

冯雅丽抽泣着说:“求求你,不关他的事,老黑,你别去告人家了。”

老黑眼中露出凶光,她服软求他,却是为别人求的。

他又看到她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子,她始终不肯交待是谁送的,还说谎骗他,今天他一定要砸了它。

“把那个镯子拿下来给我。”老黑命令道。

“不!”冯雅丽摇摇头。

“老子今天非砸了它不可。”老黑扬起皮带,抽向冯雅丽的手腕。

冯雅丽本能地缩回手,把镯子护在怀中。

老黑被激怒了——他是个很容易被激怒的人,他举起皮带狠狠地抽向冯雅丽。

看着冯雅丽白皙的身体被抽出一道道血色印记,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

冯雅丽用身体护住那个镯子,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任凭皮带一下下抽打在她的身上……

公安人员在调查中发现,这个文艺沙龙跟正在严打中的一些犯罪现象很不同,应该说他们的动机和作风都很单纯,所以没找到有价值的直接罪证。

目前的焦点只有两个,一是他们聚众观看内参电影;二是涉嫌绘制淫秽的人体画作。

肖天一直暗中保护着婷婷,不让她受到牵连。

赵文瀚知道目前的事情很麻烦,正赶上了这阵风,为了脱离困境,他跟省里的朋友联系,希望他们能帮他说情。

他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文艺沙龙会引起这么大麻烦。

林海被调查后,一直很担心,担心自己音乐学院的录取受到影响。

如果这些情况被写到他档案里的政治表现中,那就会影响他一辈子。

他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本来文艺沙龙他参加的就不多,以后他再也不会参加了。

肖天的情况要更糟一些,办案人员不仅找他谈话,还去了他的家,搜出了好几幅裸体绘画。

办案人员如获至宝,这为流氓团伙定罪增加了新的“铁证”。他们向上级汇报案情时,特意强调:还说不是淫秽物品,连毛都画出来了。

他们甚至驱车百里到市美术馆找到其中一名模特,详细询问了当时的过程,如怎样脱衣服,是否被胁迫,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等之类的问题,模特说当时有十几个人在一起画,你们说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唯一让肖天欣慰的是,婷婷没有受到牵连,办案人员不知道她也参加过文艺沙龙。

等待判决的过程是最痛苦的,赵文瀚为自己担忧,也为冯雅丽担忧。

冯雅丽现在上班很不及时,就是去了,也很少跟人说话,甚至于连赵文瀚也躲着。

赵文瀚想找她谈谈,却没有机会,想不到今天冯雅丽却来找他了。

冯雅丽进了赵文瀚的办公室,赵文瀚站起身,他们四目相对,眼神中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却一时没有话说。

冯雅丽先开口了:“对不起,都是他害的。”

赵文瀚叹了口气:“我明白,这不关你的事。你,你现在怎么样?”

冯雅丽说:“还不是老样子,文瀚,你恨我吧!”

赵文瀚摇摇头:“我怎么会恨你,这又不怪你。”

冯雅丽从包中拿出一个碧绿的镯子,拿过赵文瀚的手,把镯子放到他的手中:“这个送给你。”

赵文瀚看着这个镯子,又看着冯雅丽的手腕,吃惊地问:“你把它拿下来了?”

冯雅丽点点头。

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赵文瀚不知道她用了何种惨烈的方式取下这个镯子。这个镯子对她来说是那样珍贵,她为什么取下来后不仔细收藏好,而要送自己。

门外传来脚步声,冯雅丽惊慌起来:“你收好,文瀚,有一天,你会明白姐的。”说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匆匆地出去了。

赵文瀚看着这只还带着她的体温的手镯,这其中凝聚着她的初恋、她的痛苦、她的血和泪。

他找到一方手帕,仔细地包好,将来有一天,还要还给她呢。

10

春风得意的周厂长想不到这股严打风潮会刮到他身上。

今天上午,孙红芸在他办公室坐了半天,周厂长答应给她搞台录像机,没事好“欣赏”录像,小孙刚刚带着笑意离去,就进来两位黑着脸的公安。

周厂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礼貌地让座,公安人员说有人对他进行举报,内容有经济问题,有个人作风问题,请他配合调查。

周厂长恼火地说:“这纯粹是诬蔑,公安同志,你们知道,我行得正坐得端,这肯定是有人盯着厂长的位置在搞事。”

公安人员没怎么理会周厂长,他们轻易地在周厂长的办公桌里找到了黄色录像带,周厂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厂长真后悔自己的大意,他明白,就这两盘录像带,就足以给他的政治生命判了死刑。

小镇上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说公安局破获了好几个流氓团伙,其中有一个就在电影院里。

这些人聚在一起看黄色录像,跳贴面舞和裸体舞,照裸体照,还进行集体淫乱,总之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婷婷也终于听到了,她找到肖天,问他是怎么回事。

肖天说:“婷婷,这事你别管了,情况你也知道,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婷婷说:“我可以去为你们作证,帮你们解释。”

肖天急切地说:“婷婷,你千万别去,这事涉及不到你,现在还在调查中,清者自清,我们会没事的。”

婷婷说:“可是,你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肖天抓起婷婷的手,紧紧攥着:“婷婷,这事赵文瀚已经上书省美术家协会,相信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结果,你千万别管这事,要不我生你的气了。”

婷婷点点头。

婷婷回到家,却听到爸爸、妈妈和姐姐在议论着什么,一看到她回来,妈妈就问:“肖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听说他让公安局给抓了。”

“没有的事!”婷婷烦躁地说。

“怎么没有的事,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没听到?”妈妈追问。

“对啊,我也听说了,说他们搞什么……”姐姐在一旁插嘴说。

“你们少管我的事,我有分寸。”婷婷说。

“婷婷,听妈一句话,当初你跟他处对象时我就不同意,也没正式工作,现在又摊上这样的事,还不得受影响,你赶紧跟他黄了吧。”

“你们,你们讲不讲点道义了,肖天我了解他,他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再说他工作马上就办成了,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婷婷生气地说。

“好,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自己看着办吧。”妈妈说。

“我就看好他了,他有才华。”婷婷赌气地说。

公安局查出组织地下舞会的“当事人”当然不止一个,周红卫就是一个,他组织舞会的次数更多,时间更长。

他自然也成了公安局关注对象,被“请”进局子里,而且他的问题更严重,包括与多位女青年乱搞男女关系。

周红卫对此倒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在这镇上,他爸爸什么事都能解决。

他对公安局这些小干警也不用太客气,平时都是哥们儿,可是今天他们都板着脸,不给他面子,递烟不要,套关系也没人理。

“这帮小子真不可交。”周红卫在心里骂道,平时吃吃喝喝时称兄道弟,关键时刻一个都指不上,都他妈是喂不熟的狗。

从局子里出来,他赶紧回家找爸爸,爸爸却不在,只有妈妈在家,他没注意到妈妈的忧郁神色,他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想让爸爸赶紧去公安局找人疏通关系。

妈妈却哭着说:“还找你爸爸,他今天已经被免职了。”

周红卫呆住了,爸爸被免职了,怎么会这样。

完了,自己的靠山倒了,将来可怎么办。

“严打”之风吹得小镇人心浮动,在焦急的等待中,关于文艺沙龙的事件终于有了结果。

省美术家协会给县公安局致函,同时致电给省公安厅,对近一时期频频出现的将有关人体艺术的绘画、书籍当作淫秽物品收缴处理的事件,表示极大的关切和不满。赵文瀚和肖天都是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他们有权利也有需要画人体画,采用裸体模特进行人体绘画是很正常的,经鉴定所收缴的绘画属艺术范畴,并无不妥之处,要求有关部门对当事人造成的不良影响给予澄清。

省电影公司也来函证明,那部涉案的内参日本影片,是有军国主义色彩,但国家引进此片正是为了教育人民群众,认清敌人的反动本质、警惕日本的军国主义,现部分地区已经开始组织包场观看此片,赵文瀚等行为虽属私自放映,但并未进行赢利,因此可不予追究……

公安机关收到来函,经过研究,给出了结论:他们的行为虽然不属于流氓团伙,但相关人员行为不检,请各自单位自行处理。

就是这样,赵文瀚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一关虽然千难万险,但总算基本过去了。

最后上级部门给了赵文瀚一个记过的处分,林海因为参与不多,又没有工作单位,只给公安局写了一份检讨了事。而受影响最大的,是肖天,因此事的影响,他的用人单位决定跟他解除合约,也就是说,他期盼已久的工作泡汤了。

肖天得知了结果,感觉像听到了晴空霹雳,这对他来说,是最坏的结果,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一下子破灭了。工作没有了,婷婷怎么办?他曾想像过多少次,和婷婷比翼齐飞,一起开创未来,可现在,这一切怕要失去了。

婷婷那么好,长得好看,工作又好,还那么聪明能干,自己呢,没工作,虽然有点绘画的才能,但没单位要你有什么用呢?况且,他的政治上已经有了污点。

难道他一辈子要靠一个女人来养活?

肖天一时间感觉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不能拖累婷婷,他爱她,就更不能拖累她。

这一夜,他没有合眼,眼前尽是婷婷的身影,她的马尾辫,她的笑容,还有她生气时呵斥他的样子。

他的眼睛酸酸的,第二天早上一照镜子,眼睛都红了。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她。

他约婷婷出来时,婷婷心情正不好。

她的家人知道肖天的工作泡汤了,逼她跟肖天拉倒,倔强的婷婷却不同意,跟他们好一顿吵,弄得她身心俱惫,不知道怎样才好了。

肖天约她出来,她想跟他发一顿脾气——她现在是有火无处发。

可是,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肖天提出要跟她分手。

婷婷听到这话,看着肖天疲惫的面容,她的眼睛马上就红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婷婷盯着他的眼睛问。

“不为什么,不想处下去了。”肖天躲着她的目光。

“你撒谎,肖天,你不就是因为那件事吗?那不都没事了吗?”

“那我也不想处下去了。”肖天不敢看婷婷,低头说。

“你工作没了,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不对?你不想拖累我。”

肖天无言以对。

“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一个男子汉,就算没了这个工作,你有手有脚,有力气,有才华,难道能饿死?”

肖天看着婷婷,看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她每次说话,肖天都爱听,他喜欢她的神态。

“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是拼搏奋进的年代,有点事就这样退缩,怎么配得上八十年代新一辈这个称号……”

她的每句话都说到肖天的心坎上,他从来没觉得,长篇大论也这样动听。

他眼前浮现起她演讲时的样子,他多为她而骄傲啊。

“你还记得那首《致橡树》吗?”

婷婷朗诵了起来——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婷婷含泪吟着这首诗,肖天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

“我希望,你是一棵高大的橡树,经得起风雨。肖天,别离开我。”婷婷在肖天的耳边说。

肖天的泪水,沾到婷婷的脸上,他不停地叫着“婷婷、婷婷……”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在心里说:“婷婷,我永远爱你。”

11

林海一直等着录取的消息,一直到录取工作结束,他也没等到录取通知。

肯定是出了问题,他愁得几天睡不好,他难以接受一再的失败。

他跟爸爸要了点钱,就坐上火车去省城,他为了省钱,卧铺都不坐,只是在硬板座上挨了一宿。

下了车,林海直奔省音乐学院,来到招生处,有的学生已经来报到了,他请招生老师帮他查询一下,录取名单里有没有他的名字,老师帮他查了,告诉他没有,他不相信,自己拿过来又仔细查了一遍,真的是没有。

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却看到考试时见到的那个大嘴跑调女也来了,而她,居然已经被录取,是前来报到的。

林海这次沉不住气了,他想:肯定是弄错了,自己发挥得那么好,怎么能不录取,他一遍一遍地问招生老师会不会弄错了,直到招生老师不耐烦了,让他到别处找去。

林海在学院里转来转去,他去了考试的考场,那里没有人,又去了办公楼里,正巧看到主考老师,他赶紧上前自我介绍,主考老师对林海已经没印象了,他皱着眉头听完林海的介绍,只说了一句:“招生已经结束了。”就进了办公室。

林海跟着也进去了:“老师,你看是不是搞错了,我发挥得很好啊,你们再查一查吧。”

主考老师说:“这个不光看发挥,还要看综合情况,你下一年再来考吧。”

林海恳求说:“再考我家里供不起啊,老师,你给我个机会吧,我唱歌省专家都肯定过。”

主考老师说:“好了,你出去吧,我还要办公。”

林海不走:“老师,你给我个机会,我唱歌很好的,我给你唱一首你听听。”

林海站在办公桌前,深吸了口气,开始唱起《骏马奔驰保边疆》: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

主考老师无奈地看着林海,几次让他停下,他却专注于歌唱而不知觉,只好听他唱完,才说:“同学,你唱得不错,但现在我帮不了你,我就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你看看找领导问问吧。”

林海没办法了,便出去找领导,但他不知道院长在哪儿,便在办公楼里一边乱走,一边瞎打听,终于在四楼找到了院长室。

林海敲门时,院长正有事想出去,林海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迫不及待地想让院长给自己一次机会,院长愣住了,过去没碰到过这样的事,让他去找招生处,林海说:“找他们没用,你是院长,我就找你了。”

院长说:“找我,也得按政策来,你还是先回去吧!”

林海执著地说:“不,我不能回去,我没脸回去,院长,你给我机会,你听听我唱得好不好。”

林海端正地站好,又开始唱起来,他觉得以前选的歌可能难度太小,他便唱起意大利歌曲的《我的太阳》——

啊!多么辉煌那灿烂的阳光

暴风雨过去后天空多晴朗

……

林海嘹亮的歌声,传遍了整个办公楼,传到了校园里。好多人都在侧耳听着,以为学院又出了一位歌唱家。

院长让林海停下,但林海不听,或者因为他专注于歌唱而没有领会,院长便给警卫室打电话,让警卫把林海拉走。

警卫上来了,要拉林海出去,但林海还是没有停止唱歌,直到警卫将他拉到走廊里,他依旧在唱着。

好多人都过来看热闹,有人说这个人是傻子,有人说他是出色的歌唱家,有人说他是精神病。

林海被架出了办公楼,他又在楼下展示着他的歌喉:

当黑夜来临太阳不再发光

啊你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仿佛那太阳灿烂辉煌

……

12

老黑出门了,冯雅丽终于可以平静几天。

今天有个过去相识的小学吕老师来找她,因为吕老师知道冯雅丽擅长舞蹈,所以想请她来学校为国庆演出排练一出民族舞。

冯雅丽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她内心还是爱着舞蹈艺术。

提起舞蹈,她就会想起过去那美好的时光,排练、演出、掌声、男孩子多情的目光。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停留在那段时光里,永远不出来。

排练时间并不是很紧,只是每天下午3点以后去一次就可以,教授对象是学校的学生们,张罗这事的还有一位年轻的男教师小李。

看着天真的孩子们,冯雅丽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为什么好时光走得那么快。

他们排练的是一支蒙古族舞蹈,她教他们步伐、教他们抖肩和扭动腰肢,伴奏是一曲欢快的草原歌曲——

天上闪烁的星星多呀星星多

不如我们草原的羊儿多

天边飘浮的云彩白呀云彩白

不如我们草原的羊绒白

孩子们穿着蒙族服装,身披白色的哈达,跳着优美的舞姿,和他们在一起,冯雅丽的心里充满少有的轻松愉悦。

有时在学校教完舞蹈时间还早,她就回到娘家看妈妈,结婚后,她回来的少多了。

冯雅丽父亲去世十多年了,只有妈妈和尚未结婚的弟弟一起住。为了不让妈妈上火,冯雅丽有了烦心事,从来不跟她说,

妈妈看女儿又瘦了,很心疼。冯雅丽说:“妈,我现在比以前胖多了,你还想让我再胖啊。”

妈妈看着冯雅丽,无奈地笑了笑,女儿生活得幸福不幸福,她心里一清二楚,但是,她又帮不上什么。

妈妈想留冯雅丽在这吃顿饭,但冯雅丽看看时间,还是决定回去,她不想节外生枝。

“早点回去也好,丽啊,两口子在一起,互相多担待点,有点什么事儿也别总往心里去。”妈妈说。

冯雅丽搂住妈妈说:“放心吧,妈,我挺好的。”

几天后,老黑回来,冯雅丽虽然每天都去教舞蹈,但因为不必占用下班时间,她可以每天准时回家,所以就没跟老黑说。

对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舞蹈排练很顺利,校方很满意,说幸亏冯雅丽来指导,才使这次表演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国庆汇演就定在镇电影院里举行,届时将有几所学校和好多单位参加。正式演出的前一天,冯雅丽带领孩子们进行最后的演练。

冯雅丽知道这最后一次很关键,所以她早去了一会儿,让同学们穿好服装,像真正演出那样进行排练。

那一天的演练,校领导也参加了,孩子们穿上民族服装,伴随优美的音乐,跳起欢快的舞步,演出效果相当好,校领导非常满意,校长拉着冯雅丽的手说:“谢谢你啊,我们这次肯定能得第一,将来,我们聘你当校外辅导员吧。”

冯雅丽说:“那不敢当,如果需要我我一定会尽力。”

校长说:“明天还得麻烦冯老师过来帮我们带队参赛。”

冯雅丽点头答应,心想:明天在电影院里演出,同事们都能看到,可不能搞砸了。

这也将是她灰色人生的一丝光彩。

校长让后勤主任安排晚饭,要好好感谢感谢冯雅丽。冯雅丽听了忙摆手:“校长,我家里有事,我真的不能参加。”

校长说:“这怎么行,你帮了这么多天忙,不能连口饭都不吃就走。”

冯雅丽知道校长是诚心诚意地邀请,但她不能去,她如果去了,老黑那面指不定弄出什么事来呢。

冯雅丽一再地坚辞,校长只好遗憾地作罢。

今天排演的时间比平时要晚,冯雅丽看时间过了,怕回去晚了老黑找毛病,马上要走,小李老师看到冯雅丽着急,自告奋勇要用自行车送冯雅丽回去。

冯雅丽推说不用,但热心的小李老师还是推来自行车,冯雅丽想了想,现在已经晚了,如果走回家至少还得二十多分钟,不好向老黑交待,便同意了。小李老师骑上自行车,让冯雅丽坐到后座上,蹬着车子轻快地走了。

小镇上没有公共汽车,也没有出租车、三轮车,自行车算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了,小李老师教过体育,身强体壮,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二人说笑间就到了冯雅丽家,冯雅丽提前让小李老师停下,下了车,她怕到了家门口让老黑看到。

谢过小李老师,冯雅丽转身向家里走去。到了大门口才看到,门是锁着的,老黑还没回来,她松了口气。

进了门,冯雅丽准备做饭了,她从小被父母宠爱,家务活不大会干,结婚后就不同了,她知道除了妈妈世上没有人会惯她,所以该做的事得做,不想做的事也得做。

冯雅丽抱了柴火,开始生火,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灶坑里总冒烟,呛得冯雅丽直咳嗽。

柴火劈得太大了,她找出斧子,吃力地把柴火劈成细条,这样会好烧一些。

冯雅丽想上门外透透气,她一转身,猛然看到老黑站在她身后,吓得她“妈呀”一声大叫。

老黑铁青着脸,狠狠盯着冯雅丽,他满身的酒气。

冯雅丽一惊,他又喝酒了,她最怕他喝酒发酒疯了。

但她没想到今天老黑的酒疯发的这样邪乎。

“你,你回来了。”冯雅丽说。

老黑却一句话也不答,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里屋拖去。

冯雅丽用手护着头发,一边叫:“老黑,你发什么酒疯。”

老黑把冯雅丽扔到地上,说:“你个骚老娘们儿,你说,今天骑自行车带你的那个男的是谁?”

冯雅丽心说坏了,怎么这么巧,小李老师送她回来,也能被他看到,也兴许是别人看到告诉他的。

她忙解释说:“是一小学的王老师,这几天我在他们学校帮着排练舞蹈,怕回来晚了,就让他送我回来的。”

老黑抽出皮带,比划着说:“排练舞蹈,我怎么不知道,你他妈的跟我玩路子,是不是?”

“是真的,我没骗你。”冯雅丽辩解说。

老黑的皮带已经打到冯雅丽身上,痛得她眼泪在眼圈里转。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老黑今天酒喝得多,下手格外重。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冯雅丽抓过皮带叫道,她知道,跟他辩解也没什么用,她豁出去了,大不了让他打死,也不受这个罪了。

“把衣服脱了,全脱光。”老黑一打她,就想来这一套。

“不,我不脱。”冯雅丽倔强地说,打我我没办法,但不能侮辱我。

老黑上前撕扯冯雅丽的衣服,这次冯雅丽犟劲上来了,拼死不从,老黑一用力,只听哧地一声,冯雅丽的上衣被扯破一大块。

冯雅丽哭起来,她跪在老黑面前,抓住老黑拿皮带的手:“老黑,你别打了,你放过我吧,你要是看不上我,咱们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

老黑大叫了一声,她跪求他,居然还是要他跟他离婚,她的胆子真大,女人竟敢提这样的要求,这让他十分生气。

他挣脱冯雅丽的手,扬起皮带说:“你做梦,离婚我脸往哪搁,你要敢走,我把你全家都杀了。”

冯雅丽绝望了,求也没有用,走又走不脱,她这辈子不是完了。

她任凭老黑把她的衣服脱光,然后,皮带狠狠抽了过来。

冯雅丽没有躲,也没打算躲。

这一下正抽在她的头上,冯雅丽顿时感觉眼冒金星,随着一阵剧痛,鲜血从她的额头流下来。

老黑皮带上有一个铜扣,正是这个铜扣重重打在她的额头上。

接着,皮带像雨点般地抽在她的身上……

老黑看着冯雅丽赤裸的身体,白皙的皮肤被他抽得一道道的红色印记。

她身上正像一幅画,白的似雪,红的是血。

他又兴奋起来,兴奋得无法自抑,他将冯雅丽按倒,扑了上去……

老黑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冯雅丽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血不流了,泪也不流了,他留在她身上屈辱的秽物也干了。窗外的夜色黑漆漆的,冯雅丽的身子麻木,心也麻木了。

她试着艰难地爬了起来,坐在凳子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这样地活着,不如死了吧。

她看着梳妆台的镜子,镜中的她披头散发、脸上一道道血痕,像鬼一样恐怖。

额头上的伤口,皮肤已经翻起来,差一点就打到眼睛了,他下手太狠了。

那屋传来鼾声,她的心中恨起来。

她又想起明天的汇演,明天,怎么参加啊,老师、同学,还有电影院的同事……

以前他打她,打在身上她都忍了,可是打在脸上,让她怎么去见人。

她现在只想逃走,逃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就算在那里待一辈子,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她有妈妈,有弟弟,她走了,老黑也不会放过他们。

鼾声又传过来,她心中的恨意陡增。

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好。可是,她虽然恨他,却又太怕他。

我一定要离开他,哪怕独守一生也不跟他在一起,他不是人。

管它怎么样,先离开这个魔窟一样的家再说,冯雅丽现在只想回到妈妈家,想扑到妈妈怀中好好地哭一场。

她穿好衣裳,向外走去。

当她走过大屋时,屋里灯还亮着,老黑的鼾声更响了,她闻到满屋子的酒味。

冯雅丽一秒钟也不想看到他,但她走几步又停下来——她这次走了,就不打算再回来,可是,家里人怎么办?她不能连累到家里人。

而且,她真能逃得掉吗?

犹豫间,她的脚踢到一样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把斧头。

她把斧子拿起来,不知为什么,沉甸甸的斧子让她心里安定下来。

我早晚会被他打死,既然这样,不如我先杀了他,对我,对家人都是一个解脱。

冯雅丽拿起斧头,现在,她不怕他了,或者说,她不让自己怕他了。

老黑还在酣睡着,看着那张凶恶的脸,冯雅丽就恨得直咬牙。

杀了他,一斧子下去就会一了百了——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砍下去,恶梦就结束了,不会再有痛苦了。

冯雅丽走上前,举起了斧子,这个杀鸡都不敢的女人,举起斧头,一斧头砍了下去。

她本来是要砍他的头的,却砍到肩膀上。

剧痛让老黑醒了过来,他看到冯雅丽站在炕边,拿着斧子,这个死老娘们儿居然敢砍我。

老黑爬起来,吼道:“砍我?看我不宰了你。”

不行,不能让他活着,他活着,我的一家人都得死。

冯雅丽又举起斧子,趁老黑还没完全清醒,一斧子砍到他的头上。

老黑倒下了,冯雅丽又在他头上、脖子上砍了几下,鲜血喷溅开来,溅了冯雅丽一身,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到底砍了几下,直到老黑没有一点儿气息了,自己也没劲了才停止。

她喘着气,知道老黑不可能再起来了,她心里没有杀了人的恐惧,反而有种解脱后的轻松。

他终于不能再打我了。

冯雅丽回到小屋,感觉很累,但她并不感到害怕。

她看了看时间,已是夜里2点多,她把沾血的衣服脱下来,到外屋打了盒水,把脸上、头上、身上的血迹洗了一遍,换了一身她最喜欢的衣服,开始对着镜子化妆。

她的脸上扑了粉,抹了蛤蜊油,又在腮边抹了点胭脂。额头上的伤口不好处理,她就找了一个帽子戴上。

报时钟响了起来,已经3点了,冯雅丽全无困意,她就这样在镜前坐着,看着自己。

戴上这顶凉帽,使她看上去很洋气,像一个十八世纪的欧洲少女,那是他送的,他们一起去春游,她戴着凉帽,他给她照相。

她的初恋啊,多么难忘,如果,他知道他离开后她会受到那么多苦楚,他还舍得走吗?

她又想起赵文瀚,一个不错的男人,但她心中总是拿他当个弟弟,也许是她年龄比他大的缘故。

还有电影院的那些同事,跳舞的那些孩子们,对不起了。

天还是不亮,这个夜为何如此漫长。

远处的鸡叫了,该走了,她知道该上哪儿去,因为她心中还有牵挂。

13

冯雅丽从容地锁好门,离开了这个她从来没喜欢过的家,晨风很凉,东边山上已经现出微曦。

路上几乎没有人,她走了二十分钟,才到了妈妈家,她敲了半天门,妈妈出来了,打开大门看到冯雅丽来了,妈妈有点惊讶,但很高兴。

妈妈很奇怪冯雅丽会这时候来,更奇怪她还戴着帽子。冯雅丽进了屋,她知道妈妈还没起床就让她叫了起来,便让妈妈接着躺下。

妈妈担心地问冯雅丽,怎么这么早不在家跑这来了,是不是家里又有事了。

冯雅丽说:“不是,妈,我来看看你。”

妈妈说:“好啊,一会儿妈给你蒸粘糕,你最爱吃的。”冯雅丽从小就爱吃粘米面的粘糕,妈妈蒸的时候总是用苏子叶包着,闻着就一股清香。

冯雅丽说:“妈,时间还早,你再躺一会吧。”

妈妈说:“你也来躺一会吧,这么早。”妈妈让冯雅丽把帽子摘下来,冯雅丽不肯,但妈妈还是把她的帽子摘掉,她看到冯雅丽头上的伤。

妈妈眼睛红了:“他又打你了。”

冯雅丽一笑,搂住妈妈说:“没事,妈,他再也不会打我了。”

妈妈摸着冯雅丽的额头,说:“他下手真狠,妈当初不让你嫁给这个混蛋就好了,丽啊,你一定要答应妈,不管怎么样,都好好活着。”

冯雅丽看着满面愁容的妈妈,她怎么答应她呢?她又怎么能不答应她呢。

“放心吧,妈,我一定会好好的。”

冯雅丽让妈妈躺下,她也陪着妈妈躺下了。

冯雅丽就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阳光照进屋里,冯雅丽醒了,妈妈早就起来了,屋里弥漫着香气,妈妈已经把粘糕蒸好了,还做了蛋花粥,她知道女儿爱吃甜食,粥里已经放了糖。

弟弟也起来了,看到姐姐在这,打了个招呼,冯雅丽说:“小弟,我不在家里,你要照顾好妈。”

小弟答应着,打着呵欠去洗漱了。

冯雅丽吃着妈妈做的饭,觉得真好吃,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到了。

已经8点了,学校那边的舞蹈队肯定等不到她了,他们会自己去参赛的,训练这些天,他们已经没有问题了。

冯雅丽吃好了,依依不舍地跟妈妈告别,妈妈说:“丽,你再想吃什么,回来妈给你做。”

冯雅丽紧紧抱住妈妈,然后走了。

这天早晨,小镇很多人都在路上看到一个戴着凉帽的漂亮女人。

8点多一点,这个女人来到派出所。

值班民警问她什么事,她镇定地说:“我杀人了。”

直到多年后,这件杀夫案都算得上小镇轰动的大事。

这其中有很多传说:有的说男的在外面搞破鞋,就天天打女人,女的忍无可忍把男的杀了。有的说女的有外遇,为跟奸夫长期在一起才把丈夫杀了。其中传得最吓人的细节是:那女人用斧子把男的头都砍下来了,只剩一点皮连着,后来出殡时是家属找人缝上的。

赵文瀚那天没看到冯雅丽上班,有点担心,那天很忙,好多单位来这里汇演,忙起来就忘了这事,没想到快中午时,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冯雅丽把丈夫老黑给杀了。

赵文瀚惊呆了,他早就知道冯雅丽和老黑会出事,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冯雅丽被警察逮捕,当作重刑犯关押。

冯雅丽本想自杀,但她怕妈妈过于伤心,便投案自首了,就算被判死刑,也是几个月后的事,给妈妈心理上一个缓冲。

全镇人都关心着这个案子,都说冯雅丽必死无疑。

赵文瀚每天都关心着这个案子的动向,他明白冯雅丽为何要这么做,他理解她为什么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反抗。

只要有机会,他就会为她作证,证明她如何遭受非人的虐待,如何被打得伤痕累累,证明老黑是如何暴烈凶残。

还有电影院的同事们都愿意为她作证,虽然她一直掩饰着,但其实他们都看到了她身上不时出现的伤。

赵文瀚为冯雅丽忧心忡忡,他知道目前的形势下,她的案子很难翻过来,就算她遭受家暴,也不是杀人的理由。

庭审的时候终于到了,电影院的一干人等都到了,他们都来为冯雅丽作证。

这么长时间没看到冯雅丽,赵文瀚再看到她,发现她瘦了,但精神尚好,她对赵文瀚等人微微一笑,从容地走上被告席。

老黑家人请人代理本案,老黑的父亲因为脸面的问题不想出庭,而他的继母等人对他的事根本就不关心。

法庭很容易就取得大量冯雅丽被虐待殴打的证据,有邻居和电影院同事的证词,有冯雅丽亲人的证词,还有冯雅丽身上的新伤旧痕,连老黑的亲人都没有否认,整个小镇都一边倒地同情冯雅丽的遭遇。

但是,赵文瀚知道,冯雅丽犯的是故意杀人的重罪,再多的同情也难以让她得到轻判。

14

在小镇上几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小铃听说她的周红卫大哥也进去了,被判了劳教。唉!让他帮着办招工的事也泡汤了。

经过这么多事,小铃也懂事多了,不再出去瞎混了,她现在非常想找个工作挣钱。

家里困难,她又招不上工,每天听着爸爸呵斥妈妈唠叨,小铃心里烦得很。

她也快十八岁了,不想像以前那样疯闹了,妈妈说:“铃,你工作没着落,就赶紧嫁人吧。”

小铃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她还是个孩子,还没玩够,但没办法,她要吃要穿住,不能总拖累家里。

于是,妈妈开始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要求只有一个——有工作。

她见的第一个对象是一个青工,梳着个背头,有点流里流气的,但小铃不在乎,现在她只想有个去处。

小铃不太打扮了,也没有钱,但她出落得更好看了,胸脯高了,头发变得又浓密又亮泽,皮肤也越发白皙丰润。那个青工看来对她很喜欢,见了几次面就对她动手动脚,又亲又摸的,小铃也不很在乎,不就那么回事嘛。后来他总是找单独的机会,想跟小铃来真的,小铃没办法,反正她也想早点结婚,便答应了他……

几次之后,那个青工反而疏远了小铃,小铃找了他几次,他不是避开就是敷衍,终于有一天,小铃听说他又有对象了,小铃气得去找他,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那个青工回避着小铃的目光,没有正面回答,后来小铃脾气上来了,抓住他要跟他理论个清楚,那个青工被逼急了,说:“你敢说你是第一次吗?”

“第一次?”小铃愣住了,她想起周红卫,难道每个男人都这样,每个男人都在乎这个?

小铃无言以对,那个青工趁小铃愣神的当儿走了。

小铃想自己可以去找他赖他,但她不屑这样做,为那种人她觉得不值。

后来小铃又接二连三地相对象,大多都是很短时间就黄了,小铃吸取教训,不再让他们“碰”自己,爱咋咋地,就是拉倒了她也没吃亏,反正男人不就那么回事。

只有一个让她动心过的男人,那是一个厂子的文书,家境一般,但小铃不在乎那些,那个男人挺老实,在一起时也挺尊重她,处着处着,小铃真的喜欢上了他。

那个文书给小铃买过小礼物,小铃为了他,把烟全戒了,也不再穿那种奇装异服,每次见他都好好地打扮打扮,把长发扎起,刘海剪得整整齐齐,脸上抹上雪花膏,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见了面,就双目含情地注视着他,面带着一抹桃花般的绯红。

他们相处了两个多月,顶多就拉拉手,看场电影,小铃真心拿他当自己的可谈婚论嫁的男友,几天不见就想他,知道他们的情况,妈妈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等秋意来临的时候,小铃却发现文书对她开始冷了下来,见了面也似乎没什么话说,小铃的心又沉下去,她怕又像以前那样……

这几天,他都没来找她,小铃的心像猫抓得一样难受,她知道,他们的事可能会有变,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一个贫寒人家的女孩,她很清楚自己的命运,除了周大哥对她好点儿——为什么想起他,他也是个混球。

后来她忍不住了,想去他家找他,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心想:只要他还想跟她结婚,她就一辈子对他好,一辈子伺候他,就是现在他想要她,她也愿意。

快到他家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他家的大门半掩着,屋里亮着灯光。

小铃悄悄地进去,想着怎么样跟未来的公公婆婆打招呼,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屋里传出说话声。

一个女人的声音——是他的妈妈,小铃一听就知道,只听她说:“还是跟她黄了吧,家里穷、没工作咱都可以不挑,可名声不好,咱家不能要。”

没有回答,屋里一阵沉默。

“你自己想清楚吧,早断了早好,再拖下去可就不好断了。”

小铃站在那里,仿佛听到一声响雷,震得她耳朵都嗡嗡响,雷声过后,泪水如雨般地流下,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回家后,她哭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文书来了,小铃让他坐,他坐下后,却沉默不语。

小铃对他一笑,说:“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亲过我,你亲亲我吧。”

他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小铃上前,把脸贴到他的脸上,那温热的气息让他脸红心跳。

他吃惊地站起来,小铃抱住他,他们倒在了炕上。

小铃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解开自己的钮扣,又吻向他的嘴。

小铃还是第一次主动跟人接吻——跟心爱的人接吻,她喜欢那种销魂的感觉。

文书抱着这个窈窕、美丽的女孩子,她还不到十八岁,她的前胸那样丰满,那样富有弹性,他已经有点儿不能自已。

小铃心里说:我愿意,我愿意把我自己给你。

但他却把手抽回去,坐起身,喃喃地说:“小铃,我不能这样。”

他走了,小铃去送他,在微凉的夜色中,他们沉默无语。

快到分手的路口,小铃转过身,张开双臂,说:“再抱我一下,好吗?”

他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小铃在他耳边说:“咱们分手吧。”

他一怔,却没有说话。

小铃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肩头。

他说:“对不起,小铃,我真的……”

小铃将手指放到他唇上:“不要说了。”

她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后,转身跑了。

15

大家都觉得冯雅丽的案子已经没什么希望时,却出现了一个转机。

在庭审过程中,冯雅丽被发现怀孕了。

连冯雅丽自己都想不到。

按法律规定怀孕的女人是不能被判重刑的,结果,冯雅丽最终只被判了有期徒刑15年。

小镇又一次轰动了,大家怎么也想不到,结局会这样出人意料。

宣判的时候,冯雅丽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想:真是天意,想不到是这个不速而来的宝宝救了我。

小镇的生活又归于平淡,每天日出日落,时光是那样悠长。一天就像一年,一年又都只像是一天。

在某一天的清晨,小铃拎着一个小包,独自踏上火车,离开了家,这个她不喜欢的家。

这个家贫穷、破旧,没钱却养了一大帮孩子,小铃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的父母养孩子就像养小狗一样,他们姐弟哪个不是在大街上疯跑着长大的。

可那毕竟是她的家,当她要远行时,竟然有点儿舍不得。

但她不能再待在家里了,弟妹都长大了,家里那么挤,再说她不能总让父母养着,她要到省城找事做。

工作不是那么好找。

焦躁、无助而又无聊的她,整日里在略显空旷却又暗透躁动的省城里四处转悠。尽管一天只吃一顿饭,但也即将面临弹尽粮绝的窘境了。今天必须找到工作!小铃在心底对自己决绝地说。她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大早,就结清了住店的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家寒酸简陋的小旅馆。

她又来到附近的广场,看到有个地方聚了一圈人,还有人在唱歌。

肚子有点儿饿。她忽然有了想放纵地胡来一场的冲动。胡来一场,不管不顾。

她买了个冰淇淋。

冰淇淋让她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她边吃边坐在远处听着那人唱歌。

唱歌的人蓬头垢面的,穿着一件黄大衣,站在一个高台子上,他唱得真好听。

周边的人边听边议论着什么,小铃听见他们说唱歌的这人就是个精神病,考音乐学院没考上,就疯了。

小铃心头忽然一颤,有点儿难受。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想胡来一场了。小铃将冰淇淋盒子叼在嘴里,从身上翻出一元钱来。“给他一元钱,这够他吃一顿早餐的。”小铃这么想道。冰淇淋冰得牙齿有点儿疼。

此刻的小铃并不知道,她和那个唱歌的疯子原本是来自同一小镇的同乡呢。那里还曾有过一个叫左岸的文艺沙龙……

她更不知道的是,那些曾经热爱文艺的青年,如今大都散得不知去向。

只有那高亢优美的歌声,穿过小铃的耳鼓和因为饥饿而略微颤抖着的心,传得很远,很远——

涛声不断歌不断

回声荡漾白云间

高峡风光看不尽哪

轻舟飞过万重山

……

责任编辑张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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