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的驼铃

2016-11-21 17:45黄适远
绿洲 2016年2期
关键词:龟兹绿洲西域

黄适远

回响的驼铃

黄适远

长安(西安)——盛唐的回音

西安——这个历史上被称为“长安”的古都是中国历史的纪念地。

没有长安的中国历史是残缺的历史,是不能成立的中国历史。

长安完全有这个资格。在这个十一朝古都的城墙下,曾经演绎过多少王朝的兴衰和此起彼伏,雄心、野心与阴谋、权术紧紧交织在一起,在大明宫中映进多少得意志满与黯然魂消?

但,秦皇汉武唐太宗的雄风霸气,给这千年古都增加了不知多少的神奇与向往。

“八水绕长安”,关中八百里秦川肥沃之极。

丝绸之路的起点。

其实,这样说,是不准确的,确切地说,作为汉唐首都,这是政治、文化、商业、军事中心,商业的繁华表现都要通过长安这个世界之窗展示。所以,从这里输出的丝绸都是从全国各地调拨进入的,每年生产多少,输出多少,是靠“计划经济”的指令完成的,毕竟,丝绸的高额税收是汉唐政府经济收入的一个主要来源。于是,世界各地的商人们都云集而来,希望分到一杯羹。

长安便一眼望尽了世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言道尽商业本质。商人的流动搅动了吹向东方的季风,一年四季奔向长安的商旅不绝于陆路,不绝于草原,不绝于海路。这美丽的丝绸所闪烁的光芒,让西方的商人们拼尽了所有的力气,穿破了帕米尔高原的寒冷阻塞,越过了大沙漠的荒寂狂风,从绿洲中闪出身影,奔向长安。

长安的钟鼓楼,在月与月的交替中,悠悠的晨钟暮鼓和着商人的心跳一起敲响。

丝绸之路的源头何在?

德国历史地理学家里希特霍芬把长安列为丝绸之路的起点,当然说偏了。

长安是汇聚地、集散地,不是发源地。

长江流域、黄河流域的丝织品汇进长安。1958年,从浙江湖州市南郊钱山遗址发掘到的丝、绢片来看,这些东西已有4700年的历史了。这个中国蚕乡凭着一块灰褐色的比指甲略大有着4700年历史的绢片,当仁不让夺走了“丝绸文化发祥地”的桂冠。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打破了学术界认为养蚕起源于黄河流域,后来传入长江流域的定论。

到唐朝时,与湖州毗邻而居的越州(绍兴)与益州(成都)、扬州、定州都成为名垂一时各领风骚的丝绸生产基地。南北文化的交融促进了丝绸工艺。

唐锦,吸引了世界的目光。

唐代丝绸品以锦的成就最高。唐锦的卓越首先在图案,它们之所以能够引起日益广泛的关注,不仅因为其中凝聚着种种艺术美妙,更主要的还在于它们具有极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唐锦的风格以中国为主,但是,仍能明确地感受到粟特、萨珊波斯、拜占庭,以及大食的影响,五种文化的交叉融合令人眼花缭乱。

西域的锦此时也早已成熟了。约在公元五世纪之前,已形成了龟兹(今库车)、疏勒(今喀什)、高昌(今吐鲁番)、于阗(今和田)等丝织中心,龟兹锦、疏勒锦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融入到东西方文化的大交汇之中。

丝绸之路,涌动着数不清的人流。《洛阳伽蓝记》卷三作了生动的描述:“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欢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

长安的背影,牵动了多少人的胸怀?

丝绸之路的芬芳,让长安雄睨天下。

商业的大洪流孕育了无数的商机,在商业的裹挟下,文化的洪峰顺绿洲一路啸来,东西文化的大交流实现了。

经过了“五胡乱华”,隋唐的肌体洋溢着游牧民族的血液,农业社会的静态被肢解了,游牧文化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进了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一股强悍的血气十足的阳刚气质注入到了中原大地。

汉朝的冷峻硬朗又回到了长安城。

长安城的舞台又成为世界的中心。

汉武帝和唐太宗两位大帝的不同,不仅在于个人气质,还表现在民族成分不同。两位大帝都是一代人杰,目光都能看到遥远的世界,拓疆扩土、吐纳天下,对于异质文化的认可表现了大度的胸怀,作为汉族,武帝是农业社会中的杰出代表。相比之下,唐太宗则是带着游牧民族血统的因子,对于异质文化的认同感就自然会更强烈一些。

两位大帝一前一后出现在长安,长安便占尽了帝王之气。长安城的分量因此分外沉重。

长安是天下士子的龙门台。

穷经皓首,满怀理想,他们从遥远的家乡出发了,在秋水长天,在碧水轻舟,在满天飞雪,在银花玉树的大江南北,他们明亮的目光越过山山水水,越过家乡父老企盼的双眼,望向长安。

农业社会里,治国、修身、平天下是知识分子的梦想。参加乡试便是鲤鱼跳龙门的一跳,十年寒窗,金榜高中,那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此时,海内刚刚统一,帝国的国家机器急需大批的人才。农业社会的治国系统是精美的金字塔,科举考试废除了不平等竞争,这个金字塔需要人才资源的加入予以巩固,让国家机器开动起来。机会来了,长安城挂满了无数充满朝气的目光。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唐雄心勃勃地露出了年轻而成熟的面容。

盛唐之音出现了。

“胡风”包围了长安。

长安城透出浓浓的胡文化气息。

胡食、胡服、胡乐、胡舞都来了。

农业文化的中心飘扬着游牧文化,这真是意味深长的。宽阔的胸襟,海纳百川的容纳,给来自世界的文化提供了交流和舞台,各种文化在此都一试身手,显尽风流。

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路。

士为胡妇学妇妆,传进胡音务胡乐。

明朝腊日官家出,随驾先须点内人。

回鹘装束回鹘马,就中偏称小腰身。

胡文化确实得到了认可,融入进寻常生活中了。

乐曲最能表达一个王朝的兴衰了。

唐初承袭隋代九部乐,后又增加了高昌乐,定为十部。西域音乐龟兹乐、伊州乐、高昌乐、于阗乐、疏勒乐风采尽显长安。《秦王破阵乐》是大唐盛世的强烈标志。以英姿飒爽的秦王李世民为主人公的《秦王破阵乐》,无论从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充满了昂扬的味道。此曲以龟兹乐为基调,鼓声响彻,大唐之声就这样敲得惊天动地,响彻云天。

据《汉唐书·音乐志》载,李世民曾说:“朕昔在藩,屡有征讨,世间遂有此乐,岂意今日登于雅乐。然其发扬蹈厉,虽异文容,功业有之,致有今日,所以被于乐章,示不忘本也。”

这是在战斗中产生的音乐,太宗时时回味着扬鞭策马指挥千军的意气奋发时光。马上皇帝的居危思安与他的后代玄宗的《霓裳羽衣曲》的旖旎轻柔成了鲜明对比。

《霓裳羽衣曲》是盛唐之音已衰的休止符。

此刻的长安,已充满着一股虚幻危险的气息。

在开元盛世之间和之前的时光里,唐诗在农业社会的高度发展中逐渐成形并成熟了。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骆宾王的这首《于易水送人》,吟得慷慨苍凉,风骨凛然,盛唐之音的前奏吹响了。

王之涣、王昌龄、岑参、高适、李白、杜甫、王维们列队而出,盛唐之音吹响了。

“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雪净胡天牧马还,风吹一夜满天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真是一个充满豪情与理想的时代。每个人都满怀着向往,一切是明快的节奏。长安城的胸襟饱满而轻快,眉目之间满是轻松的笑意,开元盛世造就了大师。在文化的大交融之中,文化的强烈气息熏陶在帝国的上空,在异质文化的碰撞中,大唐帝国以充满活力的姿态孕育着土地,在这种大气的环境中,造就大师的条件成熟了。

李白、杜甫作为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大师成就了盛唐的威名。他们是一杆丈量唐帝国文化河流的尺子,是测试唐帝国文化重量的秤。他们的身后,还有一批次重量级的大师。他们的挥洒打造出了“唐诗”的轮廓、形状,赋予了唐诗生命、空气、阳光和水,因而唐诗是黄河,气势磅礴,气象万千,一泻千里;因而唐诗是长江,淘尽千古风流,仍是傲视千古。唐诗一出,万木皆春。

长安,有了诗歌的铺垫和吟唱,更是充满了人文关怀。诗人们的叠影在长安城下忽显忽隐,让长安城的吐纳一下变得清新起来。

长安是个大舞台,唐帝国所有的演出都以此为背景。

李白三进长安,没有实现书生梦想。长安成了梦中“长相忆,摧心肝”的回忆。

在唐帝国后,长安失去了千年之都的中心地位。文化的重心开始转向南方,在对南方的遥望之中,长安已成了一个苍髯老者。这个“长治久安”的都城,忽然间就老态龙钟了。

凌厉的秦腔是对长安的描摩。

它没有字正腔圆的自得,有的是阅历过千年风霜沧海桑田后的告诫与不堪之首。

钟鼓楼的晨钟暮鼓,敲遍多少沧桑?

从敦煌走过

在丝绸之路上,如果说哈密是西域文化的输出口和汉文化的接入口的话,那么,敦煌恰恰要反过来,它既是汉文化的输出口,又是西域文化的接入口。从某种意义上讲,敦煌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表现了文化融合的一种泱泱大气和辉煌。

敦煌已不是一个地域的名称,

它是丝路文化的一个大象征。

敦煌是文化的集大成者。就在这茫茫沙漠戈壁中,这个小小的绿洲居然将那么多传奇寓于一身,引来世人无数关注的目光,堪称是一个奇迹。

敦煌在汉代是著名的河西四郡之一,由于同具着沙漠绿洲岛的共性,从河西走廊延伸出的绿洲与西域绿洲的哈密、吐鲁番便自然有了一种亲缘上的息息相通的感应,这感应将彼此的呼吸、嗅觉、感觉、视觉、心跳、脉搏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哈密和敦煌像一家的两个兄弟,你在西头,我在东头,在丝绸之路漫长的岁月里,彼此注视着文化的河流,一会你在我的上游,一会我在你的上游,把各种文化相互接送着、融化着,承担着各自的责任。敦煌把从长安送进河西走廊的中原文化端过后小心地再递送到哈密,经哈密、吐鲁番,一路送向西域。哈密则把越过帕米尔高原的外来文化和西域文化之火把传递给敦煌,由敦煌再把这火把从河西走廊一路小跑送向中原大地。

忙忙碌碌的一家人,

分灶吃饭的两兄弟。

敦煌。

学者说,敦,大也;煌,盛也。大概意思就是盛大的意思。从敦煌所承载的巨大文化内涵来说,的确毫不为过,盛名之下,甚为相符。敦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化绿洲。

敦煌、张掖、武威、酒泉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个整体,河西四郡这种孪生把河西的重要性渲染到了极致。从名称上看,汉武帝给四郡都起了一个好名字。张掖,张臂伸掖,以示大汉帝国的臂膊要纵猿臂、射天狼,颇有吞吐宇宙之心。武威,是不是汉皇武帝之威,军队之威、大汉之威?酒泉,真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极富想像力,大汉帝国的心胸是何等大气磅礴!河西四郡是一个绿洲群,同时也是一个文化的绿洲群,构筑了煌煌文化带!

敦煌有三条河,党河、岩泉河和疏勒河。这三条河的古河道都是一幅古貌苍然的样子,阳光和寂寞怅然寥落。但是,在历史上,正是这三条河滋润了这片绿洲,指引着西来东往的人们,栽下了各种文化的种子和成长痕迹。

敦煌到哈密这一片绿洲,夏商时,便是游牧民族骑马纵横的天地。商周到秦汉之际是敦煌政治、经济发展的重要奠基时代。这一时期,随着长城修造及河西四郡之设,农业文化逐步取代了游牧文化,河西四郡成为向西域保证给养、后勤的重要基地。商周时期,从事游牧经济活动的游牧民族乌孙、月氏及匈奴,都过着逐水草而牧的游牧生活。《汉书·西域传》:“乌孙国……不田作种树,随逐水草,与匈奴同俗。”匈奴驻牧敦煌后,昆邪王就管敦煌一带。《史记·匈奴传》:“其俗壮者食其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这些游牧部落经济尚处在一个较低时期。

汉武帝上台后,目光掠过河西走廊看到西域绿洲,更想到了西域之外的世界,这位极富想像力的皇帝面对地图想像着绿洲、雪山、沙漠、草地。听完张骞的汇报后,他马上嗅到了一种气息,这气息让他兴奋。他已敏锐地感到这是一条黄金之路、希望之路。大汉王朝在积蓄了几代人的力气和呼吸中,毕其功于一役,河西走廊被打通了,一个个绿洲城市露了出来,展现在武帝面前,一条通往西域的通天大道平坦而又惬意,对于武帝而言,这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

疏勒河流得是这般安静,阳光是这般安详,远处的驼铃声响在空气里。敦煌绿洲此刻沉浸在一片悠然之声中。

敦煌成为汉武帝借以观望西域的眼睛。

中原文化的大潮涌入了,西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大潮也涌入了,几股潮头在此追逐、交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这里,大汉帝国闻到了远自罗马的气息,而大汉帝国的声音也经敦煌和西域传到了罗马。

敦煌从游牧经济实现了农业经济的转型,大量移民安置在这里,汉文化得到了强大的张扬。

丝绸之路安然运行了。

从长安出发,往西走吧。

敦煌是个大的中转站,从这进入西域的路有好几条。

从绿洲站发往绿洲站,往往要考虑到很多因素,水源、安全等等,好在绿洲间的水脉似乎是相通的,这就好走了。在对道路的探寻中,有四条从敦煌可以贯通出去。

第一条从敦煌北行到达天山山脉南麓的哈密,再西行到吐鲁番盆地。

第二条从敦煌顺苏赖河西行,越过此河末端喀拉诺尔向西北行,横穿北山库鲁克山,走向所谓的噶顺戈壁到达吐鲁番盆地。

第三条依旧从敦煌顺苏赖河西行,穿过沙漠到达旧罗布泊东端,在楼兰遗址或在营盘附近向北转,越过库鲁克山通向吐鲁番盆地。

第四条自敦煌西行,西行到楼兰和营盘附近,再从这里沿着孔雀河即现在的塔里木河到达库尔勒,然后在这里离开向西去库车的路东北行,经焉耆到达吐鲁番。

第一条道,根据《后汉书·西域传》所载:“自敦煌西出玉门、阳关,涉鄯善,北通伊吾(哈密)千余里,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这条道是官道。其它三条大概就是最初的商人和游牧民族踏出来的,绿洲间的最初的商业需求让一条条路成为了走廊。

“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东汉名将班超垂垂老矣的思乡之情让这位老人发出了这样的请求。

玉门关成为国家的一道剪影,望见了玉门关就望见了家乡。玉门关,历史上曾有三处:1.汉玉门关,建于汉武帝元鼎年间。一般认为关址为敦煌市西北九公里疏勒河南岸的小方盘城。张骞、班超出使西域都从这里经过。2.隋唐玉门关,在今天安西县城东南50公里处的疏勒河附近,唐僧玄奘经此关西行。3.五代宋初的玉门关,位于唐玉门关以东约400公里的今嘉峪关市西北15公里处的石关峡。

玉门关在丝绸之路上,从汉到宋,经历了1140年,声声慢,送走多少匆匆过客。

玉门关以南,就是大名鼎鼎的阳关了。汉置阳关都尉,唐朝以后这关居然不声不响就荒废了。《元和郡县图志》说:“阳关……居玉门关以南,故曰阳关。本汉置也,谓之南道,西趣鄯善、莎车。”这也是丝绸之路的一条路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汉唐,在军队文人商馆中,“玉门关”文化现象悄然涌出。尤其是唐代,阳关、玉门关大量出现在诗词歌赋中,成为了一种伤感、一种回望。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百草枯。”

“玉关西望堪肠断,况复明朝是岁除。”

玉门关在人们的眼中,成了家乡和城外的界线,关内是故乡,关外是异域。从西域走到玉门关的人,忍不住热泪双流,这一脚走进了家门了啊!游子的心可是“近乡情更怯”了吗?从玉门关进入西域的,回头望望,忍不住一声叹息,这就走出了家乡了,父母、娇妻、儿女,多保重吧。

走这条路的人们心事无限。脚下的路啊,玉门关外的春风果然就吹不进那白云覆盖白雪皑皑的天山了吗?

看到莫高窟了。

真是眼花缭乱,面对这各种文化的沉淀,敦煌以平和而沉静的心态接受了这一切。

佛教的印迹是这般形象和具体。目不暇接之际,眼前顿觉一亮,这就是飞天吗?这真是一个奇迹,改造了的飞天融洽地盘旋于佛的天空和世界。“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在外来文化和本土文化的撞击与交融中,河西文化被当然地表现了进去,茫茫戈壁突然有了几丝温情,被改造了的佛教并不以为意,这一种宽容让佛教更加贴近了中原。

敦煌飞天是印度文化、西域文化、中原文化孕育而成,它是佛教天人和中国道教羽人、西域飞天和中原飞仙融合的结果,是纯中国特色的飞天。

敦煌莫高窟壁画,上迄十六国时期,下至宋、元、明、清,连续绵延不断,这种延续把历史投在了石壁上,像一部历史画展,展现了历史的真实信息。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在飞天轻舒广袖妙歌曼舞之中,还伴随着音乐的和声。

敦煌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中西交通孔道,东西音乐文化交流的音符被清晰地复制了下来。在河西陇右之地,作为中国音乐文化的源头之一,楚汉音乐文化的传存重镇,把华夏之声从这里传唱出去,把西域文化从这里传播出去。

有了敦煌,丝绸之路变得明亮了,

有了敦煌,丝绸之路变得湿润了。

感谢丝绸之路的馈赠,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敦煌。

感谢丝绸之路的凋零,因为荒凉保全了敦煌。

敦煌,这个绿洲是葱郁的。

敦煌,给了我们想像。

走在敦煌的街上,我在想,敦煌是幸运的,敦煌的幸运带给了我们幸运,否则,历史上那些斑斓的岁月画面,那些各种文化的气流,让我们从何而知呢?为敦煌祝福吧!

敦煌是中华民族的敦煌。

敦煌更是世界人类的敦煌。

梦回楼兰(鄯善)

激动人心的丝绸之路,在各个绿洲间带动着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交流,各个绿洲的文化交汇成为一条条涓涓细流,在冲破沙漠的封锁后,汇成了西域文化这条文化大河。其中的一条,让今天的人们为之猜测不己,这是一条什么样的绿洲文化之河呢?

在西汉、东汉时,与鄯善同作为邦国的楼兰国在进入魏晋南北朝时被鄯善国兼并了。在此之前,楼兰被中原所知,则归结为公元前76年匈奴单于给汉文帝的一封信:“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强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三十六国,皆以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这封著名的信,把楼兰的芳名第一次告诉了中国历史。

此时,张骞尚未打通作为官方通道的丝绸之路,文帝对西域也没有表示出经营的兴趣,因此,对于楼兰这样一个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弹丸之地并不是太在意。另一方面,作为游牧民族的匈奴此时正是其锋芒毕露的时期,崇尚黄老之术以治国的文帝对西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对他最喜欢的已崭露头角的抗匈名将青年李广说:“你生的不是时候,若在高祖时代,你肯定能封侯啊!”“黄老之术”的阴柔之道让国力已恢复到体力最充沛的时候了,武帝上台了,作为农业社会的领袖,武帝马上感觉到匈奴这柄锋利的刀的光芒,在他看来,泱泱大汉帝国被匈奴这么一个蛮夷之徒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简直是一件大耻辱,高祖蒙受的羞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他一面派出张骞联络西域各国共同抗击匈奴,一面积极准备出兵,在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产生了巨大的效应时,丝绸之路打通了。于是,作为那个时代的见证人,史学大师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中便很仔细清楚地写下了:楼兰,西域小国,建国于盐泽边上,有城郭,兵弱易击。班固在《汉书》中对楼兰就已介绍得很细了。“楼兰国有1570户,14100口人。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国出玉,多葭苇、柽柳(红柳)、胡桐(胡杨)、白草(芨芨草)。民随畜牧,逐水草。有驴马、多骆驼。能做兵,与若羌同。”看来,楼兰生态环境很脆弱,养着一万多人,日子过得很紧巴,好在,是半牧半耕,已定居下来了。所谓“寄田仰谷”,对于西域绿洲而言,由于沙漠绿洲的自然环境,决定了绿洲各国之间的差异。一般说来,定居农耕与游牧都不是绝对的,一些城郭之国,绿洲面积较大,水源充足,土质肥沃,农耕收益自然可以养民养国;但另一些绿洲面积较小,土质贫瘠,而且比较分散,农耕不足以养民养国,需要以游牧予以补充,甚至仰仗其他以农耕为主的地区的农作物过活。在西域绿洲上,疏勒、莎车、焉耆,地肥水美,农业发达,国力强盛,便可寄田得到好处,反过来用于建设,逐步兼并小国后,成为绿洲大国。但像楼兰这样的小国受自然环境的限制,寄田仰谷于他国,政治上很难说有独立性。而旁边的鄯善国环境相对要好多了,加上汉朝在此屯田,带来了先进的农业技术,国力很快提高,在东汉永平年间,已兼吞了“小宛、精绝、戎庐、且末”,成为丝路南线上的大中转站,丝路南道呼之而出了。

孔雀河边,一个新兴邦国悄然崛起。

烽火台涌入了孔雀河边的绿洲土地。

武帝的长城在西域以“亭”的形式出现了。亭,就是烽火台。其功能是白日举烟,夜晚举火,是一套完整的军事交通信息系统。《汉书·西域传》说:“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罗布泊),往往起亭。”孔雀河的终点是罗布泊。楼兰的11座烽火台把长城贯通下去。楼兰以北的烽火台,向东与敦煌汉长城一线的烽火台相系,向西与西域都护府治所乌垒(轮台县)一线的烽火台遥相呼应。汉代的长城形式上止于阳关和玉门关。从阳关、玉门关往西,经白龙堆、居卢仓到楼兰。从楼兰分出了两条丝绸之路,一路向西,沿着孔雀河、塔里木河,到达焉耆、轮台、库车;另一路向西南,经过墩力克到达米兰、若羌。这条经年尘土的路就是汉晋时期绿洲丝绸之路南北路。在唐人诗句中,就有过:“塞驿远如点,边烽互相望”的生动描述。长城就这样以顽强的姿态走进了西域。在宣告着行使国家主权的同时,也把贸易的护栏修到了帕米尔的脚下。

楼兰与敦煌之间的东西交通线由烽燧布成了。

汉文化的涌进是情理之中的事,中原文化一路而来,在这里聚集、沉淀。汉字作为官方的一种语言用到了文书中。斯坦因在这发现了一批汉文木简。同时还发现有几件汉文的具有过所(通行证)性质的简牍,其中有一件是敦煌太守签发的。这一切表明,自两汉以来到魏晋时期,中原王朝一直对这一地区实施着有效的行政管辖。联系到居延、敦煌汉简的大量出土,中原内地早就有采用竹、木书写的传统,而这一传统显然是随着敦煌影响到这里的。

《李柏文书》显出真身。

“李柏文书”,一共包括两种基本完整的信稿和5块残片。其中一封的文字是:“五月七日,西域长史、关内侯柏顿首顿首。阔久不知问,常怀思想,不知亲相念便见忘也。诏家见遣,来慰劳诸国……今遣使苻大往通消息,书不尽意。李柏顿首顿首。”

还有一封驻守楼兰的汉族官吏张超济的手书,书信的全文是:

超济白:

超等在远,弟妹及儿女在家,不能自偕,乃有衣食之乏。今启家旨南州,彼典计王黑许取五百斛谷,给足食用。愿约敕黑,使时付与。伏想笃恤,无念。当不须多白。超济白。

从鄯善出土的织物上,除“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那块锦之外,我们也可以看到东西文化的影响。丝织品基本上均由内地传入,在技法上和艺术风格上完全是纯中原式的。如斯坦因在楼兰发现的带有“长乐明光”和“延年益寿”字样的蔓草式组合纹锦。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随葬品的主要均属印欧人种。

在这里出土的棉纺品和毛织品则更多地表现出印度犍陀罗文化的影响。斯坦因发现的一件彩绘地毯上所出现的绿色浮图塔形图,明显属印度风格。墓中所出腊缬花蓝棉布上有一半身裸体的菩萨像,显然是印度佛教文化影响下的产物。东方汉文化和印度文化在这里强烈地表现了出来,和谐地生长着。

鄯善文化圈打磨出现了。

雅利安人确实非常活跃。

塔里木盆地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鄯善的土地中也埋藏着他们的足迹。在这个绿洲上,塞种人曾经驰骋居住过。

现在,这一切是这么安静。

佉卢文的出现如石破天惊。

这一下就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楼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里生活的是什么人呢?

1901年,斯坦因到和田进行挖掘,初次一无所获正一筹莫展之际,他和一位叫伊不拉欣的农民不期而遇,这个农民手里拿着的几块木板蓦地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块楔形木板,上面是如蝌蚪般弯弯曲曲的字,斯坦因一下激动地叫了起来——佉卢文。

这是一种已死去的文字,已经有1500年的历史了。佉卢文的故乡在古印度的犍陀罗地区。中亚著名的古代部落大月氏在这建立了与汉、罗马、波斯齐名的四大帝国——贵霜王朝,佉卢文就是王朝的官方文字。

佉卢文在楼兰的出现,宛如晴空霹雳,惊奇的人们不知该怎样解释这样一个神话般的奇迹!

斯坦因立即改变计划,奔赴那个出土了佉卢文的地方——尼雅。

这一切来得是如此突然,斯坦因仿佛在梦里。斯坦因走进了尼雅,这里是一个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风声也小心翼翼的不喘出大气的时刻。当他轻轻拂去支撑房梁的柱子上的沙尘时,一幅幅犍陀罗风格的雕刻闪进眼帘。大量的佉卢文书被发现了。斯坦因在他的《西域考古记》中描述心情时说:“近旁一座花园的布置显得甚为清楚。至今尚可看出排成小小的方形,并围绕着两边的林带的露出地面8—10英尺的白杨树干。直到目前,疏勒和克里雅当地居民的花园仍是这样的格局。我曾在两道平等的芦苇之间走过,那条小路至今仍是一条乡村的小路,同17世纪以前完全一样。这足以引起人异乎寻常的感觉,使一切时间观念都已泯恶意”……在此后的《沙埋中亚废址》中,他再一次写下对尼雅的感受:“再到什么地方,才有可能使我再次漫步于凯撒统治着罗马,而希腊文字刚从印度河畔消失时栽下的杨树和桑木之间呢?”

此时,另一个探险家斯文·赫定正在挖掘楼兰大城。

楼兰和楼兰的尼雅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当斯坦因整理佉卢文木简,从封泥上认出手里拿着盾和闪电的智慧女神雅典娜时,斯坦因的心一下沉浸在无比喜悦中,“古典艺术会使播到如此遥远的东方,几乎到了西欧与北京的正中间。”随后,公元一世纪希腊或罗马的作品风格的伊洛斯和赫提克里斯神像也蓦然出现。目瞪口呆的斯坦因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能说,这是一幅广阔的历史画卷,这就是罗马艺术传达入中国的路线和东方文明的巧妙会合。一方佉卢文简上并排盖着两题印,一额上镌刻着汉文篆字,一方雕的是西方某神的头像。

东西文化竟会以如此和谐而理解的姿态并排站在一起,面对面的所息如此清晰可闻。楼兰的尼雅竟成了安排这一鹊桥相会的地点,神奇的楼兰,梦幻的尼雅:

“中亚庞培”成了尼雅的代名词。

已经毫无疑问了,贵霜王朝的居民在这里栖息生活过。

一种近乎合情合理的设想出现了。

日本学者长泽和俊提出了“第一鄯善王国和第二鄯善王国”之说。

“第一鄯善王国”,是指公元前77年楼兰王安归为傅介子刺杀后由质子尉屠耆改国名为鄯善时起,直到所谓二世纪后半期贵霜王朝的移民国进入罗布泊地区为止。

“第二鄯善王国”,是指汉末鄯善突然强大,并占有了且末、精绝等地,就是贵霜移民团进入塔里木盆地的证据,此后,在贵霜移民国占主导地位情况下,建立了“第二鄯善王国”,直到被丁容人灭国人亡。尉屠耆的归汉,促使汉文化成了主导文化,到第二王国时,佉卢文一度占据了主流,但二者并不排斥,东西文化有了充足的交流空间。

这种假设是否就是真的历史的本来面目呢?

还的确难说。

好在,对于楼兰人种的分析已出来了,分别属于原始欧洲人种和塞种人雅利安人。

东西文化的交汇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

这和鄯善地处在西丝绸之路交通的要冲有关。在这个文化聚积的盆地里,东西方文化分别进入了,共同演绎了历史上最为吸引人的一幕——东西文化的直接对话。

实在太特殊了。

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在西域绿洲中,鄯善这种中西交汇文化并行的现象是不多见的。在东西丝绸之路上,东西文化选择了鄯善这一点作为相会地点,具有着特殊的意义。

楼兰,尼雅、米兰,藏着太多的故事。

有翼天使在米兰翩翩出现了。

这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斯坦因又来到米兰挖掘,在一座塌毁的佛塔基座圆形走壁的拱廊上,“有翼天使”的画面赫然在目。在亚洲腹部中心荒凉寂寞的罗布泊岸上,怎么能够看到这种古典式的天使呢?他认为,有翼天使表现的是佛教乐神乾达婆。乾达婆是印度婆罗门教神祇。敦煌壁画中的“飞天”的艺术源泉就来自早期佛画的有翼天使。在此之前,他又认为这是受希腊神话影响,从希腊神话爱神中演变而来。我国学者闫文儒教授对此的研究是:“可能是唐代以来从天竺传入、在佛教法会前表演的一组‘伽陵歌舞’,而不是爱罗神像。”

羽人现象在龟兹也有。

1903年,被日本考古队盗走的一只镶有众多金箔装饰的舍利盒上有一幅图,图上有2名童子背有翅膀,一人弹竖箜篌,一人吹筚篥。另二童子身被蝉羽式天衣,一人弹五弦琵琶,一人弹曲项琵琶。这是一组“迦陵频伽”的舞童,也是中国一些专家对米兰“有翼天使”考察得出二者是共同内涵的结论的证据。

新疆著名学者王嵘对此作了更为客观的解读,“这是由于当时米兰社会的特殊背景,形成当地文化与贵霜王朝带来希腊、罗马文化混合并存的状况,加之这些绘画的作者本身就是罗马人或其后裔,因此绘画技巧文化观念的西方化是完全可能的。”

文化在相互碰撞、交汇时,相互的借鉴是难免的,无论是内容上的还是形式上的。鄯善作为一个多种文化多种民族相聚集的地方,这种多元文化的释放显得格外光亮,这种文化的大交汇在吸收、排斥、碰撞中寻找着结合点、相容点,在楔进一点后,大能量的交汇就开始了,但是作为文化各自本身并不因此而丧失个性,而是相互既有交融又有包容,正是如此,在鄯善所沉淀的文化因子文化元素才会斑斓五彩。

丝绸之路的兴盛和奇特之处就是在最荒凉的地方,创造了最绚烂的文化;丝绸之路的衰亡又使这些最灿烂的文化复归于荒凉。

丝路创造了楼兰。

楼兰成就了世界。

一切都刻骨铭心。

无言的高昌(吐鲁番)

“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瓜”,吐鲁番和哈密往往会被看作一对孪生兄弟,另一个就是这一个的影子和参照。说实在的,把吐鲁番和哈密共同视为新疆的东大门可能会更恰当、更客观。两兄弟无论从地域共性还是文化共性上讲,身影往往相叠。东天山脚下的这两个绿洲这两个盆地在丝路文化上的所沉淀的异质文化因子都是厚重的,但,历史似更青睐吐鲁番,这个海拔最低的盆地却成了一个分量极重的文化盆地,在历史的一进一出之中,吐鲁番的剪影在地平线上变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丰满。

在与敦煌的对接中,吐鲁番比哈密多了层次性,这就便得吐鲁番的文化单元与敦煌的文化单元具有着某种联系,拉得上,扯不断,成为丝路北道上两个沉甸甸的文化单元。

吐鲁番,突厥语的意思是富庶丰饶的地方。吐鲁番的地理位置,正好处在东西、南北交通的十字交叉点上,这种重要的战略位置为东方、西方和北方游牧文化的汇聚创造了条件。有学者作了个很好的比喻:“如果说西域文化是一种十字形的文化的话,那么这一特点在吐鲁番地区表现得最为突出。”

记载中的木头沟水曾是浇灌这片绿洲的生命之水,而今干涸的河道经历了千年的沧海桑田后,让干枯的身体在阳光下叙述着往日时光。

公元前二世纪的西域,绿洲纵横,天山雪水滋润着片片绿洲,各个邦国半耕半牧,一派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每天的阳光温暖地抚过肌体,河水从脚边缓缓地轻轻流动着。但是此刻,一个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忽然展现了,汉武帝的铁蹄已响彻了西域大地。

平静的生活波涛汹涌。

交河城下是人喊马嘶。

吐鲁番当时被称之为车师国。车师称为六部,除去一部在蒲类海(今巴里坤)外,其他以吐鲁番为中心,散布在奇台、阜康。车师人是土著,世代生活在这里。陆路丝绸之路一开通,吐鲁番的重要性一下浮出海面,成为众人之矢,匈奴铁骑自准噶尔草原越天山,南下塔里木,这里是最便捷的隘道,汉王朝要打通西域,吐鲁番是心脏地带,吐鲁番不通,则西域只等于仅仅开启了一扇门,吐鲁番一通,西域一览无余了。

吐鲁番盆地在地理上是个形状独特的盆地,地势北高南低,呈明显的不对称形,盆地中的最低地在盆地接近南缘的觉洛塔格山麓,这里是仅次于约旦死海的世界第二低地,即著名的艾丁湖。

就是这个盆地在佛教文化的传播中,成为了西域著名的三个佛教中心,与于阗、库车三足鼎立,呈“品”字形组成了西域最光亮的时期。

几乎没有其他哪个绿洲,在文化面貌上像吐鲁番这样丰富多彩。它位于一条东西大道和一条南北大道的交汇点上。那条东西路线由哈密进入蒙古大草原,并且通向敦煌。而南北路线则把楼兰以及塔里木盆地东南部,与天山北侧的丝绸之路连接起来。从文化上讲,吐鲁番好像一块海绵,从各个方面吸收着各种文化,文化的多元性和多层次性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种文化的国际性跃然身上。

佛教第一个走进来了,

道教走过来了,

摩尼教也来了,

基督教也来了,

伊斯兰教也来了。

注意翻阅历史,我们还能发现祆教、萨满教的踪影。

不用说,儒家文化也随着西域大门的打开一路春风地走进来了。

高昌文化是融中西文化于一身,特别是包容了游牧文化,这的确令人吃惊。一个小小的绿洲盆地,在文化的吞吐上表现得如此大气,如此从容不迫,用自己的身体盛下了几乎世界上的所有文化气息,成为活文化标本。谁能相信,在天山下的一片绿洲上,有这样一块文化的大蛋糕呢?

在高昌文化圈中,中原汉文化占有重要地位,其中汉魏儒家文化又居主导地位,所谓“汉魏遗黎”。在阿斯塔那出土的许多《尚书》《诗经》《孝经》以及大量壁画都反映着高昌的主流文化非汉文化莫属。更为重要的是汉字作为各种官私文书的书写文字被高昌充分予以吸收,令人注目的是阿斯塔那中还出土了大量的伏羲女娲图。伏羲女娲均为人首蛇身,伏羲左手执矩、女娲右手执规,二人相向而拥,下部作交尾状,周围饰以各种呈相图。这与中原地区发现的伏羲女娲图是一致的。

阿斯塔那,当地汉族人叫三堡,这一名称与西域绿洲上带有普遍性。堡,既是军队守卫之处,也是商旅前进的方向塔。有堡的地方,就有了人烟,就有了水源。阿斯塔那与哈拉和本(二堡)连接。它偎依着高昌城,在博格达峰的注视下,当时的高昌人把这里当作了栖息之地,表现各种文化元素的文本被生前喜好的人们一起埋进了这幽幽地表。阿斯塔那的墓藏继承了汉文化的厚莽传统,因而,在这里出土的各种文书、丝织品、帛画等等给今天的我们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在许多的目瞪口呆之余,更多地当然是欣喜万分了。

抬起头,东南就是高昌城了。

高昌城寂然不语。

凝固的姿态象一个巨大的问号,是啊,今天的我们还读得懂你吗?

高昌城和交河城的区别就是高昌是政治、军事、文化、商贸中心,而交河是纯粹意义上的军事城。

高昌城占地220万平方米,纵横的街道,熙攘的人群,来自欧洲、中亚、西亚及各个邦国的人们汇成了人流,说着不同的语言,在店铺前讨价还价。在吐鲁番古墓出土的文书中,记录了唐朝被称为西州的吐鲁番的商品行业,如麦谷行、帛练行、里子行、布行、彩帛行、铛釜行、菜籽行等等,同一种商品,分为上、中、下三档,各一种价格。恍惚间,也许认为是走在了长安的东西大街上了。高昌在西域的中心作用和商埠显得很清楚了。

再看高昌城的面貌吧。

高昌城城墙高约十二米,城门分别冠以“玄德门”“金福门”“金章门”“建阳门”“卧城门”等,这自然是学了长安。

东西文化就在这进行了面对面的对话。

丝绸是代表性的物品,在高昌的丝织物上,中国文化和波斯文化有机协调融为了一体。高昌在魏晋时成为了丝织品的织造工业,与疏勒、龟兹成为三个中心。这些地方所生产的丝织品,由于吸收了中原和西亚的传统织造技法和纹样风格,并结合本地的文化传统,而形成各自的特色。高昌所纺织的龟兹、疏勒、波斯锦,在吸收东西方织法、纹样风格上做到了浑然一体。著名学者夏鼐先生指出:“中国为了满足西方市场的需要,在隋代和初唐中国丝织品的图样有些采用波斯的风格,在织锦技术上,当时也受到波斯锦的影响。”高昌成为中西丝绸贸易的交接地带。

高昌文化圈基本成形了。但,文化的更大交融还在后头。

交河城是车师国国都。

《汉书·西域传》说:“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

“送君九月交河北,雪里题诗旧满衣。”

“交河城边飞鸟绝,轮台路上马蹄滑。”

“浑灵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

唐代著名诗人岑参供职北庭都护府,对于交河可谓极熟,当他步入交河的故城之中,可曾在交河城中沐浴风雨,交河的一番烫酒也许让他倍加思念远方的家园了吧?

交河城的奇在于是挖出来而不是用砖墙砌出来。交河城的整个建筑是向下挖土挖路,深挖出墙来,地面的居民和官署也是朝下挖出来。墙体大部份是土,整个城市仿佛是一组庞大的雕塑,真是个奇迹。

交河城创建者为车师人,经考车师人为白种人,后来交河又经历了汉、匈奴、鲜卑、突厥、吐蕃、回鹘、蒙古等多个民族,这些民族不同的文化在交河得以交融。

近两年,考古学家挖掘了一处民居。这处民居的沿用上限为公元前2世纪,下限为公元14世纪,约1500年左右。第一期为下挖类似蒙古包的圆形洞穴,这是车师先民的遗存;第二期、第三期是在原址上,继续下挖,将掏出的土用板筑法加高墙体,用椽、檩及带草搭成平面屋顶,后又改成二层楼房,这种平顶屋室,是河西走廊汉族居舍的样式。而“板筑法”是中亚建筑方式。第四个使用期是回鹘人用原来的墙体掏挖砖槽,用土坯砌筑圆形顶而成。

交河故城是与西方文明交流的一座纪念碑!

它的文化多样性集文化之大成举世所罕见。

夕阳下的交河故城,沉浸在一片光的和谐中,当风从城墙呜呜地飞过去时,一种苍凉的饱经风霜的美从故城升起。难怪著名学者、作家余秋雨说:“新疆的一切美,最能弹拨我心弦的,就是故城的废墟。”

西域应该有一种废墟文化。废墟中,无数动人的历史在上演,无数文明的因子在飞舞,无数的完整的故事在诉说,无数的人们在丝绸之路走过的绿洲上遥望家乡。

高昌回鹘王国建立起来了。

这标志着高昌的突厥化开始。

这对于整个新疆文化史来说,是一桩大事,是新疆文化的又一个发展时期。

高昌定佛教为国教,但这并不妨碍其他回鹘人信仰摩尼教,两教实现了有机融合。从现存遗迹看,高昌回鹘时代,这里寺庙林立,佛寺、摩尼寺、景教寺比肩而立,尤以佛寺居多。这种影响使哈密的佛教也极为活跃,著名的白杨沟佛寺虽然建于唐代,但兴盛时期却在高昌回鹘时期。此外,离白杨沟佛寺不远的恰普禅室,内存少量壁画,从线描看,也是高昌回鹘时代的遗迹。著名的哈密本回鹘文《弥勒会见记》更是有力的铁证。

高昌作为西域三大佛教中心,散发着强烈的辐射力,佛教文化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弘扬。

北庭(吉木萨尔)当时是高昌回鹘王国的夏都。皇族们把这当作避暑山庄,以享受清凉世界。赫赫有名的北庭高昌佛寺被修建起来了。这个著名的佛寺位于今天的新疆吉木萨尔县城北约12公里处,呈长方形,整座面积约3000平方米。佛寺保存比较好,存留了大量的佛教壁画。与胜金口石窟、雅尔湖石窟、吐峪沟石窟、拜西哈石窟及高昌城内的大佛寺共同组建了高昌回鹘王国的佛教文化群落。公元982年,宋使王延德西使路过高昌时,留下了这样的记载:“佛寺五十余区,皆唐朝所赐额。寺中有《大藏经》《唐韵》《玉篇》《经音》等。居民春月多群聚遨乐于其间。”佛教文化成为构成高昌文化圈的一个大文化因子。

伊斯兰教冲进来了,西域文化伊斯兰化了,新疆文化面貌的格局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作为西域佛教文化中心的库车、于阗很快被消灭了,高昌作为西域坚守佛教文化的最后一个阵地也迎来了这个严峻的时刻。

高昌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一种陌生的全新的文化涌进来了,文化发生了变异,一切都需要重新建立,重新确认,重新审视。

清真寺拔地而起,佛寺黯然败落。

文化之间的争斗真是不可思议,几百年的佛教在退守中就这样倒了下去,茫然、痛苦、失落、不解。

一弯新月升起。

沙漠和绿洲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龟兹(库车)的弦歌

西域一大片的绿色盆地中,孕育着西域文明的蓬勃生机。

库车——这个古时被称之为龟兹的文化绿洲在塔里木盆地中闪耀着灼人的光亮。

丝绸之路流经这里时,与其本土文明的文化融合使龟兹的文化能量转化成巨大的文化核能,裂变的结果使龟兹文化乘着文化的五彩祥云游向世界。

塔里木盆地位于亚洲腹心,干旱少雨,四面高山,中部为塔克拉玛干沙漠,环绕着沙漠,沙漠边缘在降雨、雪水和形成的许多河流的滋润下,形成山前冲积及洪积扇地形,河水潜流而下,形成许多绿洲。这些绿洲宛如镶嵌在沙漠中颗颗明珠,星星点点,几个相近的绿洲相连接,组成一个气质面貌相近的文化区域。

龟兹高悬在塔里木河盆地的北缘。

丝绸之路北线有两个文化中心,一个是吐鲁番,一个是库车。吐鲁番就是高昌,库车即龟兹。

龟兹是吐火罗语,这个语种早已消失了。早先在这居住的人,大概是塞种人,这个名称是进入塔里木盆地的塞人留下的痕迹,从而断定,这里的古代居民是印欧语系的民族。

作为北线上的文化中心,龟兹在文化方面受到了各种文化的影响,在相互的多重影响下,个性鲜明的龟兹文化脱颖而出。

龟兹文化是一种极具包容的文化,有伊朗、印度文化的因子,有中原文化的因子,有本土文化的因子。作为这种文化融合体,龟兹文化的内涵因而是显得高度深厚。从某种角度讲,龟兹文化也是一种大移民文化,没有外来民族的进入,它的文化因子显得不会如此活跃而富有生命力。

唐朝诗坛有无数个闪亮的明星。

最亮的有三颗星:李白、杜甫、白居易。

李白不仅生在西域,而且身上带有明显的突厥血统。但谁能想到,白居易其实也是祖籍西域龟兹,是地地道道的胡人呢?

一点都不奇怪。

新、旧《唐书·西域传》记载说:龟兹国王“姓白氏”。白这个姓最初见于《后汉书》卷77《班超传》中所载:“龟兹侍子白霸”,《班勇传》中有“龟兹王白英”,《晋书》卷97《回夷传》焉耆条有“龟兹王白山”,在龟兹条有“其王白纯、白震”等等。《周书·异域传》龟兹国条中说:“其王姓白,即后凉吕光所立的白震之后。”

对此,经过考证,新疆著名学者钱伯泉指出:白居易家庭的迁徙与龟兹移民的东进是一起进行的。秦国名将白起不是白居易的祖先,1997年在河南出土的白家唐碑对此叙述得很清楚了。唐代,陕西大荔、韩城、下邽都居住着大批龟兹移民,白居易生在下邽,已是彻头彻尾经过汉文化洗礼的龟兹移民了。

历史的沧海桑田洗不去血脉的蛛丝马迹。农业社会文化的发达,弥补了天山脚下半耕半牧的游牧气息粗重未留几字的不足,一个大诗人的渊源从天山下的丝路绿洲流到了渭水河边。

家乡的影子已是太过于遥远而模糊了。

感谢历史的游移吧,一位大诗人才有机会横空出世。

美丽的关中平原留下了龟兹人的足迹。

其实,这种足迹早在汉代就已开始了。

汉朝,曾设龟兹县(今陕西米脂县)、温宿岭(今乾县)安置龟兹人。河西走廊,龟兹人也走进了凉州。文化随人一道就这样欢快地走进来了。

龟兹乐到中原后,一分为三。

在北魏或北周统治时进入该地区的被称为西国龟兹,传入北齐境内的被称为齐国龟兹。这多少是与当地音乐融合了一部分,融进了新的本土音乐因子。“土龟兹”基本是原汁原味,经河西传入中原。

龟兹乐的进入,给中原音乐注入了新鲜空气和养分,一批的新的乐器随着歌舞进入长安。《隋书·音乐志》载:龟兹部乐器有立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箫、筚篥、毛员鼓、都昙鼓、腰鼓、羯鼓、鸡娄鼓、铜钹、贝等15种。一时间:“羌笛陇头吟,胡舞龟兹曲。”宫廷内外,街头巷外,从河西走廊再到关中平原,都成了龟兹乐引吭高歌的地方。

“泼水节”出自龟兹乐。

南国悠悠扬扬的葫芦丝伴着傣家姑娘的欢歌,这盆盆清水的泼洒还有着远在塞外远在天山远在大漠的文化因子吗?

历史越读越迷惘,越读越心跳。

这位时空老人又在给我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吗?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看看迷雾后的历史吧。

《新唐书·南蛮列传》载:天宝四年(公元745年),南诏(云南)王皮逻阁遣子风迦异赴长安,返回时,唐玄宗赐给“胡部、龟兹音声二列。”皇命一下,龟兹乐抖擞精神奔向了美丽的南诏。入乡随俗,客随主便,龟兹乐落户后,自觉接受了本土音乐的改造和融合。贞元十六年(公元900年),南诏王派出乐团赴长安献演《夷中歌曲》,就是著名的《南诏奉圣乐》,这是一部大型组合式歌舞,所有乐分四部,以龟兹部位列最前。龟兹乐中的“苏幕遮”(乞塞胡戏)。此时大放异彩。乞塞胡戏就是在寒冬腊月裸体跣足,挥水投泥,鼓舞跳跃,这个形式源于大秦(波斯),慧林《一切经音义》卷四十:“苏幕迹,西戎胡语也,此戏本出龟兹国……或作兽面,或像鬼神,假作种种面具状。或以泥水沾洒行人……土俗相传云,常以此法禳压驱逐罗刹恶鬼食?人民之灾也。”龟兹乐在云南完成了文化转型,被重新演绎,但其内核还是保留着。傣族的泼水节也就成了一个西域文化的化身和变异。

南国的山,南国的水,响起了西域的足音时,可曾看到天山的皑皑白雪?

我在想,当佛教分三路进入中国大地时,从云南进入的这一支同西域进入的同西藏进入的都成功地融入进了本土,内容和形式上的差别并没有影响佛教文化对人的改造,这一支西域的歌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凤凰涅槃,死去的是身体,一个活的灵魂早已升华而出,何必在意拘泥于形式的捆缚呢?

绍兴的烟雨迷离。

唐时的著名演奏家李谟吹响了《凉州曲》。一个白发老者微笑着说:“有龟兹之声。”这是龟兹乐在江南落花时节巧逢知音。

其实,龟兹的几个音乐大师早已走进长安,把龟兹乐已做成大菜,成为西域文化大餐了。

第一个龟兹籍的音乐大师是苏祗婆。苏祗婆是一位大琵琶演奏家,又是一位音乐大师。苏祗婆到中原来,是在公元568年,北周皇帝迎聘突厥公主为皇后,苏祗婆和乐队作为礼物一起进入了中原。北周灭亡后,这位音乐大师流落到民间。今天想来,在民间教授技艺时,他是不是操着生硬的汉语走在街坊使馆。一个大师,蒙着灰尘,身背琵琶,走街串巷,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到一丝惆怅,大师啊,家园没有了,但是你却把音乐视为生命,在异乡的街上,把琵琶的弦音奏响。

苏祗婆,这位孤独的大师留给了中国音乐一大贡献,把西域龟兹乐律的“五旦七声”理论演变成“旋宫八十四调”。不仅为音乐调定规范,对宋词、元曲乃至中国戏剧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这位大师飘然不知所终了。

但愿家乡的绿洲又接回了这位浪迹天涯的游子。

第二位大师是苏祗婆的同乡,也是位音乐大师。中国音乐真是有福气啊。

这位大师叫白明达。

西域音乐和在原音乐在他手里完成了改造和合一。这是个音乐时代,大师的舞台。

一种被称之为“软舞”的舞曲纷至登场了。著名的《春莺啭》,就出现在这个时候,在白明达的手里,唐代音乐在乐风上实现了脱胎换骨,硬朗刚劲适应了大唐风骨,隔岸犹唱《后庭花》的莺歌艳舞被一扫而空。

第三个大师不是西域龟兹人,却与龟兹乐舞解下了不解之缘。

他入宫那年正赶上唐玄宗举行盛大的龟兹音乐年演唱会。趁此时,他把西域名乐《伊州曲》为玄宗用歌声进行了演绎,歌声苍凉、雄浑,把听歌的人们似乎又带到了“明月出天山”的边关。这位音乐大师堪称是一流的歌唱家,他的歌喉让整个宫庭倾倒,唐玄宗忍不住说:“我们合一曲《阳关三叠》如何?”随之玄宗吹笛、贵妃起舞,大师展喉,温和、伤感的诗歌弥漫了宫中,一曲下来,人们不胜唏嘘,却又深为音乐大师的歌唱造诣而惊叹不己。

以后的岁月里,大师为玄宗改编创作了许多西域龟兹曲,恰巧的是,有一位风神飘逸的诗歌大师恰在这时候走进了唐宫,两位大师的联袂造就了诗歌和音乐史上的一段佳话。

其中最著名的一首诗配乐的题目叫《清平乐》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这首诗是为杨贵妃而写的。

这位诗歌大师的名字就叫李白。

音乐大师、诗歌大师、一代雄主、一代名妃就这样相遇了,这一段的历史是多么富有戏剧性啊!

战火伴着硝烟突然惊破了宫中的丝竹之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音乐大师流入了民间,当他来到杏花春雨的江南时,这时的江南也蒙尘在一片灰色的情绪中,但真是巧,他与又一位诗歌大师相遇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诗歌大师感慨之余为音乐大师赋诗道: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诗歌大师就是与李白齐名的杜甫。

这首诗的题目叫《江南逢李龟年》。

李龟年就是音乐大师的名字,龟年就是为了纪念那次龟兹音乐会年的意思。

这名字是唐玄宗起的。

库木吐拉位于木扎提河的下游,这条河流统治东西方向横亘库车北部的山脉中一个狭窄山谷。在库木吐拉西北约30公里处,就是克孜尔千佛洞。

克孜尔千佛洞是一个东西艺术的合璧之处。在壁画中,有众多的裸体壁画,内容可分为乐神、卧裸女、闻法菩萨和供养菩萨、舞女、娱乐太子图、耶输陀罗入梦、太子降生图、降三魔女、龙王等十一类。这些壁画表现了希腊艺术的观念和风格,同时又受到印度佛教艺术的强烈影响,更重要的是,这些裸体艺术形象既是龟兹社会当时纵欲享乐的艺术写照,也是一个现实的记录,此刻的龟兹舞蹈和音乐正处在上升期,官办妓院也是一个接一个,商业的发达把音乐推向了繁荣。

萨珊波斯的影响也深入其中。

克孜尔石窟群中有一种特殊的方形穹隆顶窟,这种形制与来源于印度的中心柱窟不同,但与萨珊波斯的建筑样式很接近,而克孜尔壁画中的装饰图案和人物服饰与萨珊波斯的关系大为密切。如壁画中随处可见的联珠纹图案和供养人穿的波斯翻领长袍,以及天人、菩萨脑后的两条帛带的样式和弯曲形状,都生动地反映了波斯艺术对克孜尔壁画的影响。

库木吐拉石窟是完全的另一种风格。

早期壁画与克孜尔壁画相似,但到中后期出现与中原特别是敦煌壁画相同的风格。这就使得二者之间的血缘关系得到了传承。考古工作者称之为“汉风窟”,与克孜尔石窟鲜明的“龟兹风”形成二个特色群。

库木吐拉的风格基本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种风格是印度成分占优势伊朗部分比重小。身穿伊朗服装的人物像,萨珊式圆形装饰里边的鸭子图像和猪头像赫然在目。

第二种风格时期,是印度与伊朗两种文化交织共辉的时期。色彩强烈,气息浓郁。

第三种风格时期是最重要时期,是完全的汉文化味道,飞天在这里出现了,这在新疆其它石窟中是绝无仅有的。菩萨们身着汉装,长衣飘飘,佛教从艺术形式上完成了革命,成为了中国化的形象。

文化的强烈变异显示了唐朝的充分开放,这种开放以宽大的胸襟消化了外来文化,因而文化显示了一种朝气蓬勃灿烂活跃的景象。西域的文化改造显示了文化前沿和边缘地带的一次突破。

一个文化绿洲作为西域的文化中心出现了。

它的出现也标志着龟兹文化进入了成熟期。

龟兹文化是文化的复合体。

作为佛教文化的标本,这传给我们的信息是深沉的。没有文化的交流,融入百川的投入,就不会有一个民族宽大的胸怀和信心十足的进取心。文化的演进、融合、变异、碰撞是人类前进的动力,没有文化的吞吐与交换,拘泥于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只能是让文化走向僵化,走向凝滞,一个民族也已走向了死亡。

今天的丝绸之路是欧亚大陆桥的穿梭。

在现代时空下所有的封闭已挡不住大文化气流的洞穿。

当新的文明的号角吹响时,我们必须前进。

龟兹已是过去时代的文明标记,但那种曾经开放的融合一切文化的心态却是永远不老的。

木扎提的河,流得再快点吧!

责任编辑刘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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