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琼云氏家族的本土化与原乡情结

2016-11-17 05:30王海燕何晶娇
关键词:氏族海南家族

王海燕,何晶娇,周 洁

(海南大学 人文传播学院, 海南 海口 570228)



迁琼云氏家族的本土化与原乡情结

王海燕,何晶娇,周 洁

(海南大学 人文传播学院, 海南 海口 570228)

海南作为移民岛,古往今来以宽阔的胸怀接纳了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境遇的人们,使他们得以生存繁衍,同时也造就了海南的多元文化。迁琼云氏是其中空间跨度、民族跨度最大的族群,云氏渡琼始祖在完成大一统的元朝初年举家入琼,历经700多年朝代演替,云氏族人逐渐消弭民族差异、南北差异融入当地文化圈。其深藏于内心的原乡情结,也部分外化成了本土文化的一部分。迁琼云氏家族是不同族群之间逐渐融合、和睦相处的典型样本,从一个角度见证了海南文化的多元、和谐与包容。

云氏;本土化;原乡;情结

海南是云姓最为集中的区域之一,迁琼云氏家族的族谱是中国云姓家族中保存最为完整的族谱。从宋元之际至今,完整记录了从迁琼一世祖云海及其独子云从龙开始的27代族人的历史。与海南有影响的文人名士多为贬官不同,云氏二世祖云从龙是以朝廷命官身份携父母妻儿登岛的,并在元朝近百年间代代封官而留居海南。

关于蒙古人的传说在700年间一直作为家族秘密代代相传,我国改革开放后的民族政策让寻根的愿望逐渐公开化,曾任世界华人社团联合会名誉会长、中华慈善总会会长的香港“玩具大王”云大棉,是云氏寻根问祖的主要推进者。云大棉曾向乌兰夫陈述了云氏家族的情况并得到支持,1986年在国家民委和内蒙古自治区的协助下,携带族谱前往土默特左旗调查论证,土默特左旗党委、政府、政协等部门经多方论证,确认海南云氏与土默特云氏同族同宗,应恢复蒙古族籍,并上报内蒙古自治区民委和国家民委得到批准,土默特左旗举行了庄严隆重的认祖仪式,云大棉被提名第六届、第七届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委员,作为香港蒙古族代表当选第八、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自云大棉开始,海南云氏与内蒙云氏在海岛与草原之间如亲戚般走动。从内蒙古自治区成立40年到忽必烈诞辰800周年,海南云氏均受邀参加庆祝活动,亲兄弟般的热情感动彼此。

云氏族人魂牵梦绕的原乡 “蒙古”,从来没有在任何文字记录中出现过。《云氏族谱》对蒙古草原虽未著一字,但是从寻根到认祖、从个别来往到组团恳亲、常来常往,一条无形的精神纽带连接南北。迁琼云氏家族的原乡情结,在我国南北边疆的海南与内蒙古之间架起了一座情感之桥,海洋文明与草原文明有了一条更加亲近、更有温度的通道。

一、从“至崖收黎”到迁琼定居

云氏家族正式迁琼是在元代初年的1279年。云氏迁琼二世祖云从龙,出任元代朝廷命官入琼赴任,云氏一世祖云海夫妇随独子迁居海南。而云氏与海南的关联,最早出现在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年),云从龙时任邕州钤辖,邕守马成旺父子赴琼平黎,云从龙负责“协赞”。对于跨越两个朝代的云从龙,无论是南宋的“平黎”还是元代的“按琼”,在海南的地方志中均给予了非常正面的肯定甚至赞颂。

《云氏族谱·参知维山公传》*参见:《云氏族谱》,光绪甲午(1894年)主镌,大宗祠藏版。记载,云从龙于至元十六年(1279年)举家迁琼:“十六年已卯,复被诏……即本年钦奉,宣命给降金牌虎符,授怀远大将军、琼州安抚使。总管公及太夫人俱随任奉养。”《参知维山公传》与正史多有吻合,可信度较强。

《正德琼台志》记载云从龙“至元十六年按琼”:“云从龙宋咸淳间钤辖,入元为海北海南道宣慰使,至元十六年按琼,抚绥有方,兵民悦服。十七年,调军至崖收黎,累功至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卒,葬于广之白云山。先,葬母苟氏于琼山那衍地,子鉴因家琼之文昌安知乡。今后裔繁衍。旧祀仰止祠,弘治间,提学宋端仪以其仕元黜之。”[1]679

姚遂《牧庵集·湖广行省左丞相神道碑》中,云从龙是元代右丞阿里海牙举荐的十三位参政之一[2]22。《云氏族谱·参知维山公传》亦记载云从龙“仕元”系阿里海牙所荐,与姚遂所记一致。《参知维山公传》记载的云从龙“征南”始末也与《元史·安南》[3]( 列传第九十六 外夷二 )记载相符——云从龙至元三十年(1293年)参与 “从征安南”:“以江西行枢密院副使彻里蛮为右丞,从征安南,陈岩、赵修己、云从龙、张文虎、岑雄等亦令共事。”

云氏与海南的关联,最早出现在与云从龙同时代的邢梦璜笔下。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年),邢梦璜授崖州签判,云从龙任邕州钤辖。崖州“三巴大王”之乱使二人有了交集,邕守马成旺父子赴琼平黎,云从龙负责“协赞”。 入元,二人均出仕。 邢梦璜的《磨崖碑记》记录了这次平黎事件,收录于《琼州府志》[1]469-470。

邢梦璜《磨崖碑记》是记录云从龙参与这次平黎事件最原始的文字资料,完整记载了此次事件并予以肯定,对于有“协赞”之功并作善后的云从龙赞赏有加: “此举计画凡三载,出师凡七旬,而勋业之盛,自有崖以来,千百年未之有也。公自桂归,命云黔辖宣大府德意,宽宥一切余党,相阴阳,造庐舍,捐徭税,徕民旅,乃疆乃里,爰众爰寡,远村近峒色喜相告曰:此地昔为暴区,今为乐土。襁负而至者,摩肩接踵,殆无虚晷。 邦人咸愿摩崖纪绩,属梦璜记之,璜虽不文,姑识其实云。”[1]470

全文收录邢梦璜《磨崖碑记》的《正德琼台志》,对于此次平乱主帅马成旺在宋元交替时的所作所为大加鞭挞,但对协赞云从龙却褒扬有加。

唐胄怒斥马成旺“州降已二十二日矣,乃徐甘心于与珞之裂焉。谓假毒不生于惭潮,吾不信也。不然,元师自平潭、全以来,拒敌者多矣,何俱不闻有此惨哉?夫世食宋禄,不能以节自处,而又恶人之节,幽冥之中,负我使君不忠之罪有余矣。虽有一时安集之功,盖亦止尧犬之吠尔,何足赎哉?”对于“沈翥乃曲舌盛颂其功”毫不留情:“厥罪均矣,因附录以示戒……翥以大臣,废于国难,既不能捐赴以自赎,又不能潜深以自晦,却乃朝记阁以美国之御书,暮撰碑以誊胡之混一,道心雄口,犬彘不若。或者深罪其书,与珞听用‘匪谋刓忍弗决’之语徵矣。”[1]675

唐胄不仅肯定云从龙“抚绥有方,兵民悦服”,还亲自前往云从龙母亲苟夫人墓拜祭并赋诗一首:

绕水环山拜此坟,孝思今见大将军。地灵自会埋香骨,天巧今还说旧闻[从龙渡海,舟次烈楼,夜有鹧鸪啼鹿地之梦。次日,有网鹧鸪者,见鹿走焉,遂卜茔地于此]。卵咽神凭玄鸟降,啄残劳有义乌分[石坟精巧]。人生那尽空桑是,翘首漫东望白云[山在广州.从龙葬所][1]588

唐胄记录了云从龙“旧祀仰止祠,弘治间提学宋端仪以其仕元黜之”的史实,但仍然化用“玄鸟生商”、 “三足乌”典故,不惜笔墨称颂云从龙母子。

尊崇云从龙的不仅仅是唐胄,《康熙文昌县志》卷六《秩官志》专门为其一人辟出《寓公》[4]一节:“云从龙,字无心,陇西人。宋咸淳间为管辖,佐管帅马成旺、子抚机,平崖贼陈明甫等,有协赞功。因留守,布德意、宽宥余党,蠲徭税,徕民旅,村峒安服。宋亡入元,为海北海南道宣慰使,按琼,抚绥有方,兵民口悦。复收乱黎,升广东按察使,累功至中书行省参知政事。卒,葬于广之白云山。其子铉,家于文昌,安知都。后裔蕃衍,为邑著姓。”

“平黎”“抚琼”的功绩与政绩,为云从龙赢得功名步步擢升的同时,也为云氏家族在海南的繁衍生息奠定了基础。

二、云氏家族的本土化

从南宋末年的云从龙最初的功绩与为官为人的美誉,以及良好的家风与文化素养,成就云氏在元代的百年辉煌,并在数百年朝代更替之间,成为海南望族。与当地不同家族的联姻通婚,使之与本土族群之间盘根错节,逐渐枝繁叶茂。

海南地方志记载的云氏元代官员,涉及云从龙及其子、孙、重孙四代合计八位,其中五位为“荫袭”:子云铉、云鉴,孙云继祖、云振祖,重孙云汉文,前后贯彻元代首尾,可谓盛极一时[5]。《云氏族谱·参知维山公传》还记载了云从龙出任“广东海北海南道宣慰使”时,“仍推恩父母,钦授宣命封总管公如职,苟氏封宜人”,以及“ 至元三十一年成宗禅位,次年乙未改元覃恩天下,钦授宣命赠总管公如职,母苟氏赠太夫人、继母苟氏封太夫人、妣雷氏赠夫人、仵氏封夫人,次子铉荫国学生一门咸荷宠耀”,以及云从龙终世之后“钦授宣命赠正一品遗礼、官谕祭,进封次男铉万安知军、季男鉴授邕州镇守万户”,并感叹“曾孙共十一人,是皆出自公后禄有崇卑,莫非公有报国之大功,故朝廷厚公之报、恩波久而无穷也”。

云从龙墨迹 “落笔洞”三个大字,从至元癸未年(1283年)雕刻迄今已有733年历史,三个尺大有余、刚劲有力的大字依然清晰,是全国文物保护单位“落笔洞遗址”洞口的标志性题刻, 能文能武的云从龙同时在崖壁上留下了一首诗:“地极南溟阔,洞天琳宇奇。好山如绣画,野路自逶迤。不见飞仙蜕,空留谪客诗。清风驾归羽,乘此访安期。”诗中豪情和对当地风物的赞赏,与 “区区万里天涯路,野草若烟正断魂”,“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天涯在何处,生度鬼门关”的凄凉、怨愤情怀截然不同。

云从龙将母亲埋葬在了远离云氏居住地文昌的澄迈荣山(今属海口)[6],那里是海南人崇拜的冼夫人后裔的封地,生前默默无闻的苟夫人,去世后被当地守墓人数百年间代代守护,即使与云氏族人失去联系亦不曾放弃,当地“祈祷蒸尝,奉如社姥”的景况延续不断。朝代更替中,苟夫人墓曾经一度失祭,云氏族人因为偶然遇到众人祭拜才重新找到墓址。除了地方文献及族谱记载,古往今来一直有外姓人士前往祭奠,以求福佑。《咸丰文昌县志·纪异》记载:

“ 苟氏夫人,宋总管云海妻,元参知政事从龙母。自陕随任,卒于菟湾今名头苑,葬于澄迈海滨今属琼山烈楼图坟影地。显灵救患,不减天妃。祈祷蒸尝,奉如社姥。乡人称半天婆婆。按:《郡志》,从龙梦鹧鸪啼鹿地,后于丰盈都麻练地应梦,乃葬母于此。地灵人杰,夫人其得山川之助耶?”[7]726

位于广州白云山的云从龙墓是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是广东省唯一现存的元代御葬墓。云从龙母亲苟夫人墓(见图1)是海口市文物保护单位。云氏族人居住700多年的海南省文昌市头苑镇头苑上村是著名的“将军村”, 一百多人的云氏村落,在抗战期间先后涌现出三位中将、五位少将及十位上校、中校;新中国成立后先后走出十多位教授。

明初,云氏六世祖云子真曾任“交趾同知”,明清云氏家族出贡元40多名,清代出了云茂琦、云茂济、云进元三位进士;云茂琦是道光六年(1826年)进士,先后任沛县及六合知县,兵部、吏部郎中。民初《清史稿》云茂琦入循吏传,被后人誉为百年好官“云青天”[8]。晚年辞任归琼,任职清代琼州最高学府琼台书院十三年,著有《琼台书院学规五则》、《请修考棚并琼台书院呈》等,是任职时间最长的掌教[9],为海南人才培养呕心沥血,最终病逝于教职之上,近200年来广受尊重、代代传颂。云茂琦著作颇丰,计有《探本录》22卷、《实学考》4卷、《阐道堂遗稿》12卷流传于世。他是云氏族人、文昌人乃至海南人的骄傲。

清代琴家云志高六岁时为乱兵所掠,凭借幼年记忆多方探求,最终在三十年之后回到文昌与母团聚,并在文昌江支流上兴建百余公尺的石桥一座,以解乡亲渡河之难。该桥名为横山渡桥,又名念慈桥。

在柬埔寨,云氏后裔成为关键政要。迁往泰国的云崇及其后裔成就了著名的“部长家族”。三子云茂修系中国国民党暹罗支部议长,与同为同盟会会员的弟弟云茂伦一起筹资支持孙中山。孙中山曾亲笔修书给云茂修,高度评价广大爱国华侨为“革命之母”。 云茂修曾任国民政府第一届中央侨务委员和评议委员,是国民政府在东南亚的代表人物。七子云茂保1921年担任泰国驻巴黎大使,曾两度出任内阁外交部长和财政部长,被封“枢密院”大臣、获泰皇授予拉玛五世“尊宗高皇一级荣誉勋章”。

香港杰出企业家、“玩具大王”云大棉,系全国政协委员,世界华侨华人社团联合总会名誉会长。先后向中国宋庆龄基金会、残疾人基金会、老人基金会、中国慈善总会、中国希望之友教育基金会、乌兰夫基金会、内蒙古红十字会、内蒙古博物馆等20多个单位捐赠教育、扶贫、救灾等款项110多次,计捐资突破5 000万元。先后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委员、中国扶贫基金会委员和乌兰夫基金会委员。

无论国内还是国外的云氏族人,他们彼此交流的语言是文昌话,大海边、椰树下是族人生活了700多年的故乡。每年3月底都会有很多族人不远万里,从海内外回到文昌,赶在清明节前回乡祭祖。云氏家族与海南已融为一体。尽管如此,云氏族人却在数百年间一直困扰于家族的“终极之问”——我从哪里来?他们极力想要为漂泊于南海的心灵寻找归宿,让无处释放的乡愁有所依托,让思乡的灵魂有所归属。他们最希望厘清“云海”是谁?为什么族谱中找不到云海父祖的丝毫信息?家族中口口相传的蒙古后裔之说是真是假?

众所周知,今年五月份开始土耳其等新兴市场连续陷入金融危机。继土耳其里拉对美元暴跌,国际评级机构降低对土耳其二十多家金融机构的评级之后,阿根廷、巴西、南非兰特等国家也出现金融危机并在不断蔓延。那么为什么金融市场会出现危机?危机的传导机制又是什么?能否寻找有效机制预防和阻断金融危机的产生和传导?这些问题就显得尤为重要,本文就从理论梳理和案例分析两个角度来探究这些问题。

三、云氏族人的原乡情结

“人来陇右、族衍天南”,海南省文昌市头苑下村,书写于云氏大宗祠大门门柱两侧的这副对联,是云氏族源的直接阐释。从云氏族谱到相关地方志 ,处处都明确记载“陇西”乃云氏祖籍地。祖辈的故乡“陇西”,记在方志中,写在族谱里,存在云氏宗祠的对联里。但是,岁月荏苒,“陇西”作为“故土”渐渐凝固,停留在了地方文献与家族文字之中,作为一个文字符号,却牵不动云氏族人的故乡情怀。无论族谱还是地方志,对于迁琼一世祖云海的族籍及父祖缘起一直语焉不详,但关于“蒙古人”的口头传说延续了数百年。

云姓是一个古老的姓氏,但是从初修《云氏族谱》的六世祖云子真到续修族谱的十一世祖云上行、二十世祖云茂琦等均未采信源于“缙云氏之后”、“女娲云姓”、“纭,祝融之后”等等汉族云姓源流,甚至断然否认与之相关。十一始祖云上行曾经就琅琊、西蜀、陕西等处多方考察云氏世系,结果“旁求寰宇无与同者”,“自国初迄今,查各名派无一合者”。道光四年(1824年),张岳崧任陕甘学政,便召云茂琦前往襄校经籍。二十世祖云茂琦成为云氏后代中难得返回过祖籍陇西的人。他对世系作了补考,结论是“世系不可考,无庸附会”。云上行、云茂琦的世系考等于彻底否定了云氏源于史上汉族云姓的说法,而且非常绝对。尤其是跟随张岳崧在陇西襄校经籍一年多的云茂琦,直接得出“世系不可考,无庸附会”的结论,含义有三:一是琼粤云氏与史上任何云姓无关,二是世系的确不可考,三是已经得以考证但不便示人[5]。

《云氏族谱》记载了云氏自云海、云从龙及三、四、五世祖以及女眷在元代的擢升、荫袭与封赐盛况,还收录了“海外兵燹”之后残存的元初两位皇帝的诰命、谕祭文14种,明言“元朝之瑞,我族之基”。 现存《云氏族谱》初修于永乐年间,琼系六世祖云子真在谱序中交代:谱牒“不幸遭海外兵燹,世系之传不可稽,每念及此未尝不叹息也。”云子真“海外兵燹”应指来自海南之外的战争灾难。粤系六世祖云子普则以“元季兵燹”记录同一件事,“父祖子孙皆蒙恩荫载诸国史郡省志书历历可考,但御赐葬祭诰敕之类因元季兵燹,或存或亡,深为可怜。”其中至少传递出三个方面的信息:其一,家族在元末更替之际遭到不幸;其二,谱牒遭毁;其三,迁琼云氏与其他常见云姓并无关联。”[5]

与之相应的是云氏在明初的沉寂与避祸。元末明初,琼系六世祖云汉文得以破财免灾,次子云子真尚能读书,被选贡入太学。永乐五年(1407年)丁亥八月上国子监助教金华朱子建《云氏族谱》卷首·序曰:云汉文“率其众纳款归附后以寿终于家,至存诚(云子真)力学读书,以长才被选贡入太学。”而粤系子孙境况则更为艰难,粤系六世祖云子普记述:“先君添章公以洪武五年(1372年)始给户由还家,斯时历三世皆一子单传,父祖皆中年弃世,故文献无徵,子普幸脱难还乡……”为了避祸,粤系子孙远离官场,躲到了顺德的密林之中,村落四周开挖了护卫水道,修建了围墙与瞭望台,随时都处在高度戒备之中,至万历丙子秋(1576年)粤系十一始祖云上行修谱之时,“数世皆幼孤,不登陇者近百年,一品仪卫仅存,人马禁地日被侵占,观子普公之祀便自下泪。”

唐胄修于明正德年间(1505—1521年)的《正德琼台志》收录苟夫人八代孙婿定安人王士衡诗《苟夫人墓》一首:“胜代凌凌数尺坟,乡人过者亦知尊。祭田喋喋多何在,冢户看看一尚存。南海族惟吝展墓[文昌子孙来展者,辄不吉],西州甥不避由门。可怜世事殊非古,独对青山望白云。”[1]588王士衡对于“祭田喋喋多何在,冢户看看一尚存”颇为无奈,又对文昌子孙吝于到祖墓拜祭颇有微词,不过也解释了原因:“文昌子孙来展者,辄不吉。”祖先的显赫在云子真之后的日子里,已变成后代子孙的负面资产,直让王士衡感叹“可怜世事殊非古”。

云氏家族最初的离乡,既是离家乡越来越远的过程,也是家族地位越来越高的过程,一路南行直达南方之南,元代铸就了云氏家族的百年辉煌,海南是云氏备受重用、大展宏图之地。他们对从未到过的原乡的想象,充满了对祖先的崇拜,欲知能文能武、光宗耀祖的渡琼先祖究竟源自何方,什么样的水土养育了祖先的卓尔不凡?存于云氏族人想象中的蒙古草原,如同一个遥远的神话,那是一个与元朝兴亡相始终的家族记忆。它见证了云氏家族历史上的辉煌,也见证了朝代更替中的离乱。祖先的叱咤风云虽已远去,但始终是子孙后代的楷模。祖先曾经的高度一直在激励着后人,对祖辈故乡的发掘从来不曾停止。

元末明初,云氏家族在琼粤生活近百年,已经逐渐适应环境,逐步融入当地的文化圈,但朝代更替却让云氏族人陷入绝境。社会地位与经济环境的巨大落差,无疑会强化云氏族人的“文化孤岛”心理,在祭祀前三世云氏先祖的祝文中,显露出明初生活的窘迫以及对元朝显赫地位的崇敬与向往:“冀祖降格,慰我渴饥。冀祖妥侑,餐我明粢。三朝一气,想见谷贻。其量百世,时盛一时。”

弘治年间(1488—1505年)文昌提学宋端仪将“旧祀仰止祠”的云从龙“以其仕元黜之”,无疑进一步加深了云氏族人的心理阴影,也让他们更加迫切地希望了解家族盛衰的原因,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文献记载中到过祖籍地陇西的云氏族人,唯有二十世祖云茂琦一人。巧合的是,《云茂琦墓志铭》[10]的撰写者是正红旗蒙古人乌齐格里·倭仁。倭仁乃满清理学名臣、三朝元老、 文华殿大学士,时任大理寺卿,墓志铭对云茂琦的生卒时间、祖先、事迹之了解,对云茂琦的欣赏与肯定,可以看出二人交往之深。作为海南史上第一位探花张岳崧的弟子,云茂琦曾应任职陕甘学政的老师之邀,在陇西“襄校经籍”一年多。他对世系作了补考,结论是“世系不可考,无庸附会”。若陇西之行未能查到祖籍,必期待族人继续寻求答案,断言“世系不可考”且告知族人“无庸附会”,等于彻底否定了云氏源于史上汉族云姓的说法,而且非常绝对。若未能究其缘起,必不致放弃,或许正是因为探访到了先祖实情,又不愿重蹈家族史上朝代更替所受磨难,故有此说。

从代代口传的“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是蒙古人!”到族谱中的“世系之传不可稽”、 “世系不可考,无庸附会”,对内告诫、对外戒备的心理一脉相承。

随着岁月积淀 , 无根的漂泊感成为时光无法愈合的伤口,寻根成为家族成员持续接力的恒久大业,700年间对祖籍地的寻觅代代相传、从未停止。远去了时光,却从未淡化乡情。不能为外人道的苦衷,在家族内部彼此慰藉、承接、延续,传递成一份共同的历史记忆,也是家族情感最隐秘、最厚重的连接之处。壁垒之外,则共同保守着家族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是蒙古人!”

现实的冲突、来自官方的歧视与否定,强化了族群与外部环境的区分,族群内部的定位感与归属感要求更为强烈。与深藏于家族内部的核心概念呼应,家族成员念念不忘先祖在元代的百年辉煌,与家庭生活息息相关的饮食、祭祀、娱乐中,不乏蒙古元素。尽管生活在南方之南,羊肉依然是过节最喜欢的食物,酷似蒙古包的苟夫人墓及其环绕祖墓底座和宗祠建筑上的蒙古云纹在历代修复中被原样保持,由于家族一度衰微,祭祖时凑不齐祖上“三只全羊”的定例,但“全羊”一直是不可或缺的供品,只是在最艰难时演变为以羊头、羊蹄、羊尾等替代“全羊”,这在当地习俗中也是独一无二的。祭祀活动中家族重要角色都要换上蓝色长袍,与蒙古人偏爱的蓝色不谋而合。

流行于海南的“盅盘舞”,筷子、盘子、酒盅是主要道具,舞蹈服装中不可或缺的长腰带与海南热带气候下的装束大相径庭,舞蹈中有“软手”、“甩肩”、“碎步”、“绕圈”等动作,其道具、服装、动作均与蒙古舞有许多相似之处。作为文昌人喜闻乐见的表演形式,过节办喜事都会邀请演出,“盅盘舞”已列入海南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最有特色的“海南名片”之一。文昌的云氏聚居村落有一百多个,留存众多蒙古元素的“盅盘舞”最早源于云氏聚居地文昌,云母苟夫人于元初葬在了冼夫人后裔的福地之中,“盅盘舞”成为纪念冼夫人的“军坡节”的主要节目,有关文字记载出现在元末明初,上述种种应该不是偶然的。

云氏族人绝大部分认同自己是蒙古人,广东顺德罗亨村的云氏宗亲仍然记得:云氏宗祠曾经悬挂的祖先画像是蒙古装束,包括发饰与服饰,上面分别用汉文和蒙古文书写。经历了元末明初的朝代更替,明代早期的苦难历历在目,仍然将蒙古式的祖宗画像传于后世,其中的冒险不言而喻,非蒙古后裔恐无此必要。如今海南云氏会馆确认的云从龙画像亦为蒙古式,落款为 “元御赐正一品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征南大将军”,不过画像上没有了蒙古文字。 云氏二世祖的蒙古式画像,显示出现代云氏族人对蒙古族身份的认同。

笔者走访广东顺德罗亨村时,云氏族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讲起祖宗历史都津津乐道:“太公是蒙古人,太公做大官”,“小时候就听说了,说我们是蒙古人”, “过节都要吃羊肉的”,“以前长辈都不让对外人说我们是蒙古人”。 罗亨村的云昌万老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蒙古是我们老家,700多年来我没回去过,他们的生活、习惯、礼节不知道,我们发源的地方,在生之年要去,死也闭眼了。”[5]

隐形的蒙古情结在27代子孙的传承中绵绵不绝,持久、深沉、强烈。即使再次从海南、广东迁徙到海外,在泰国、新加坡等地有了新的“乡土”情结,云氏族人依然对“蒙古”心心念念。作为云氏族人原乡的“蒙古”,不仅仅是空间的概念,更是与元朝密切相关的一段历史,一段家族辉煌与离乱的情感沉淀。

虽然在远离草原的海岛繁衍生息近800年之久,云氏族人中长相、面貌、个性依然不乏与草原蒙古人更加接近者,笔者参与云氏族人祭祖时,经常遇到这样的介绍:“又一个如假包换的蒙古人!”聊起内蒙古见闻,往往会提起某个蒙古人与某个家人“长得太像了”!在云氏宗亲的微信群中,常有人转发关于蒙古、关于圣祖成吉思汗的介绍,酒桌上亲人聚会时的内蒙古“闷倒驴”酒,喝的也不仅仅是酒,还有对祖先的崇敬与怀念。

当来自世界各地的云氏族人组团踏上蒙古草原,不仅发现经常撞脸,高大的身形、豪爽的气质更是频频相撞。自幼过年才能吃到的羊肉,可以大块朵颐。草原的盅碗舞与大海边的盅盘舞都是长袍腰带,都用餐具酒具作道具,舞步中的抖肩、软手似曾相识。跨越数百年的历史长河、数千公里的南北差异,从南海边来到蒙古草原,居然有那么多熟悉的事物、亲切的感觉,给人以故土、故人般的温暖。

迁琼云氏找到的“故乡原点”其实更多关乎祖先、关乎“蒙古”、关乎历史,而非具体的地域空间与具象的人物与事物。多重“乡情”凝结于心,最挥之不去的是与血缘、家族兴衰息息相关的“蒙古”原乡。从宗祠、墓庐的特殊符号,生活、祭祀的特殊习俗,家族口口相传的特殊信息到心心念念的蒙古草原,有赖于社会环境的改善与民族政策的支持,经历数百年的隐匿之后,迁琼云氏跨越历史、连接南北的原乡情结终于得以安放。与其他族群不同,迁琼云氏族人的原乡情结与伤感故事无关,它来自历史、祖先和那片土地的呼唤,并非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情怀。它通过数百年积累与压抑的抒解与释放,让心灵找到了一个支点,并由此构建了一个南北呼应的心灵磁场,使善意与理解在不断的交流与沟通中深化、扩大。

对于云氏族人而言,现实中的故乡是海南、广东,祖辈曾经停留过的“故乡”是如今的甘肃陇西,而情感上的原乡则是蒙古。作为“原乡”的蒙古在他们心中是空间、是历史,也是民族。蒙古被视为根之所在,对云氏族人而言是抽象的、模糊的、碎片化的,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牵系,一种情感的追寻。历史上的辉煌与辉煌之后的沉寂都是强化原乡情结的动力,新中国的民族政策则为之提供了公开化的条件与平台,使数百年来隐匿于家族内部的情感得以释放。这种释放又带来了跨越不同空间、不同文化的沟通与交流,推动当前环境下新一轮融合与包容。

[1] 唐胄.正德琼台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

[2] 永瑢,纪昀.文渊阁四库全书 ·集部·牧庵集:卷十三[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56:531.

[3] 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4] 马日炳.康熙文昌县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136.

[5] 王海燕,牟维侃.琼粤云氏家族蒙古印迹探究[J].丝绸之路,2016(10):2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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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张霈.咸丰文昌县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

[8] 钟一.1829百年好官“云青天” [N]. 海南日报,2009-12-07(014).

[9] 胡素萍.古代书院对海南社会的影响[J].新东方,2009(Z1):66.

[10] 云茂琦.阐道堂遗稿[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279.

[责任编辑:张文光]

Localization and Hometown Complex of the Yuns Family Migrating to Hainan

WANG Hai-yan, HE Jing-jiao, ZHOU Jie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Hainan University, Haikou 570228, China)

As an island of migrants, Hainan, with its broad mind, accommodates the people at different times, who are from various regions, have distinct nationalities and undergo respective circumstances, enabling them to survive and multiply while creating the diversified culture of Hainan. The Yuns family migrating to Hainan is an ethnic group that travels the longest space and involves the most various nationalities. The ancestors of the Yuns family landed in Hainan in the beginning year when the Yuan Dynasty united the country. With over 700 years of regime changes, the clansmen of the Yuns family come to eliminate the ethnic and regional differences to integrate into the local cultures. Their hometown complex hidden in their deep hearts is also partially externalized as a part of local culture. The Yuns family migrating to Hainan sets up a typical example for the gradual integration and harmonious living of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which witnesses the diversity, harmony and inclusiveness of Hainan culture from a perspective.

the Yun’s family; localization; hometown; complex

2016-05-19

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HNSK(GJ)13-124];海南文化软实力科研创新团队(01J1N10005003)

王海燕(1963-), 女,河南南阳人,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化传播方面的研究。

K89

A

1004-1710(2016)05-012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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