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萍
情感是文学艺术的本质特征,是文学的生命。一切文学作品,都是情感的产物,情感的结晶。“没有情感这个品质,任何笔调都不能打动人心。”散文是一种直接表情的文学程式,在散文创作中,情感始终是最为活跃的因素,形成作品之后,则是作品的灵魂。
散文创作,尤其是亲情散文创作必须讲究情感控制,这既是由散文的特点所决定,也是艺术辩证法的要求。
一、在常态情绪中平实地叙述
散文在表达方式上虽不受限制,叙述、议论、描写、抒情、说明均可运用,但叙述还是最基本的表达方式。尤其是叙事写人的散文,表达方式更以叙述为主。这不仅仅表现在对事件的记叙上,即使写人的动作、神态、心理,也常常是用叙述的语言。优秀的亲情散文,往往都是在常态情绪中叙述,从平淡自然中表情达意。如,朱自清的《背影》中有这样一段:
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动。”……我看见他带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的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
作者在这里几乎没有用描写手法,只是朴实地记叙了父亲穿铁道去买橘子的情形,情感语调没有半点夸张,然而,常态情绪中的叙述依然表现了浓浓的父子情深,文章的感人力量足可从中体现。
朱自清的另一篇散文《给亡妇》,同样是在常态情绪中写他与妻子的生死离别。
后来你天天发烧,自己还以为是南方带来的疟疾,一直瞒着我。明明是躺着,聽见我的脚步,一骨碌就坐起来。我渐渐有些奇怪,让大夫一瞧,这可糟了,你的一个肺已烂了一个大窟窿了!大夫劝你到西山去静养,你丢不下孩子,又舍不得钱;劝你在家里躺着,你又丢不下那份家务。越看越不行了,这才送你回去。明知凶多吉少,想不到只一个月工夫你就完了!本来盼望还见得着你,这一来可拉倒了。你也何尝想到这个?父亲告诉我,你回家独住着一所小住宅,还嫌没有客厅,怕我回去不便哪。
这段文字几乎每一句都是叙事,没有描写、抒情,没有强烈感情的直接倾泻,就连最后的补叙也没有引起什么感叹,但读者却能从这种叙述的字里行间体会出生死离别的悲情。这种以淡化的方式表达内心强烈情感的控制手法,恰恰是一种高明的手法。若作者把夫妻间的私情强化处理,做悲痛欲绝的渲染,反而会使读者不满,从而导致艺术上的失败。
二、力求简练、含蓄、意在言外
简练、含蓄、意在言外,这几乎是所有文学作品都应达到的要求,对于受篇幅格局限制的散文来说,尤应如此。散文创作,行文力求简洁、精炼、言约意丰,同时还要尽可能写得含蓄一些,写的耐人寻味一些,以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如果太放纵,太铺陈,写的一览无余,把所有的话都说尽,读者就会感到淡而寡味。这一点,古人早有明确的认识和深刻的见解。刘勰就很强调文学作品的“隐秀”,而刘知几也认为优秀作品应“言近而旨远,辞浅而意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
亲情散文要想实现理想的情感控制,除了要在常态情绪和中平时地叙述外,更离不开行文的简练、含蓄、意在言外。
肖复兴的《荔枝》也是一篇借励志歌颂母爱,怀念母亲的散文佳作。该文最后是这样描写的:
母亲去世很久,我才知道母亲临终前一直舍不得吃一颗荔枝,都给了她心爱的太馋嘴的小孙子吃了。
而今,荔枝依然年年红。
作者写母亲临终前一直舍不得吃一颗荔枝的原因,只用了简单的一句话:“都给了她心爱的太馋嘴的小孙子吃了。”没有形容、渲染,也没有感叹,似乎看不出浓重的感情色彩。而全文结尾更是简练、含蓄、意在言外。作者只写了一句,“而今,荔枝依然年年红”,就戛然而止了,再没有提及母亲,从而把对母亲的不尽思念全都寓于这不言之中了。这个结尾多么含蓄,言外之意又是多么丰富!这种幽婉的艺术手法,正是情感控制的典范,它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咀嚼回味的空间。
当然,强调散文的情感控制,并非要求散文只能有一種抒情色调。散文的情感抒发,可以有不同的色调。可以有浓有淡,有显有藏;可以像一湖碧水,柔美温馨,可以似烈焰腾空,猛烈刚强;可以如地底暗流,深沉内敛;也可以似蓝天白云,明快爽朗。散文的抒情色调与作家的性格、气质密切相关。有的作家创作时,感情如大河奔涌,不可阻遏,故感情热烈奔放;有的作家则很注意控制感情,有意将热情冷却,故文章沉郁、含蓄、隽永。不过,控制情感的分子,讲究艺术的适度,把强烈的情感以冲淡的手法加以表达,创造出深入淡出、浓极之淡的本色美,这应是散文艺术的正宗范式,也是散文进入炉火纯青境界的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