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丹
与无声世界的对话
·王丹丹
人生从来都是选择什么,承受什么。偶尔也会遐想,如果那时没有报考特师,现在,我会是什么状态?如果毕业没有坚持回到特教学校,那么今天,我又会站在哪里呢?每每有这种思绪,都会感慨良多。也许,当年懵懂天真的选择正是我与特教结缘的开始,也正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我和这些孩子的缘分吧。
1997年秋天的开学季,19岁的我走上了教师生涯的第一个讲台。教室里刚入学的17名听障新生满地跑、踢桌子、伸手挠老师的沸腾场面,将我脸上的微笑和内心的自信摧毁殆尽。我在难以置信、惊诧焦虑中与孩子们的任性倔强和蛮横多动对峙着。我说话,他们听不见;我写字,他们看不懂;我打手语,他们不明白。我只能默默告诉自己:这些极重度聋甚至伴有其他障碍的孩子,没有助听器,没有上过学,在村里孤僻又自在地疯跑了7年,现在要面对新的学校、新的教室、新的老师、新的同学,他们需要理解、需要宽容、更需要等待。无声世界与有声世界的鸿沟,必须由我先跨出这一步。于是,零食和糖果,笑容与拥抱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这扇通往孩子世界的大门。他们纯净的眼神和不知不觉的依赖,也将我融化,治愈了我初为人师的迷茫和无措。我们在互相观察、互相接纳中,共同开启了一段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温暖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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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欢笑泪水,得失成败,记录着我和孩子们艰辛的成长历程。他们慢慢长大,我也渐渐成熟。以为日子就这般波澜不惊地度过,却在1998年的秋天,被请到一个看守所去帮忙做手语翻译。我在那里见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外地男孩,他毕业后被聘进工厂。离开学校后因为身边没人会打手语无法交流,他的生活在寂静和无奈中失去了方向。加上工资不高,生活困难重重。一个午后,他徘徊在十字路口,从一辆轿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抢走了一个提包。我在看守所里见到素不相识的他,年轻帅气,沉默中却透着无尽孤独。我帮忙按程序完成了调查后,工作人员整理着文案,我哀伤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他低着头,表情僵化,目光游离,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我默默地坐着,心里翻江倒海般难过。他虽然不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但看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为他自己、为他的父母、也为特教工作者感到悲哀和痛苦。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盯着我问:“你为什么会手语?”我告诉他我是一名老师,在学校教聋孩子。他的眼神在我打出这几个手势后,瞬间就柔和起来。他低下头,又抬起来,对我说:“我后悔了!”那一刻,我的心疼地揪成一团,眼泪涌上来。我嘴上告诫他要听话,好好改正错误,心里却觉得这劝慰的语言是那么苍白无力。我问自己:我们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孩子,毕业走上社会,难道就是这样的结局吗?在学校,我们是他们的亲人、师长、朋友,我们百般呵护、疼爱,教他们学知识,练技能。当他们走出校园,要如何更好地在这样复杂激烈又千变万化的社会中独立生活、有尊严地生存呢?作为特教老师,只有我们才是孩子们顺利融入社会的桥梁,我们要管的不仅仅是他们在学校的这几年,我们要考虑的应该是学生的一辈子。所以,我们要教会孩子们使用语言,不论是口语还是书面语;我们要教他们适应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群,并能和他们通过有效的手段顺畅地交流;我们要教会他们正确面对挫折与打击,顽强地生活;我们要教他们学会独立生存,自食其力。如果说,自己班级孩子的点滴进步令我欣慰,那么,这一场辛酸则更令我百感交集,鼓舞我坚持做好特教工作。
当我自己成为母亲后,我更能理解为人父母拥有一个残疾孩子时的无助,也能感受到聋孩子们经受的压抑和卑怯。那种心碎与痛苦,实在是让人心力交瘁。家长们有的因为可怜孩子而百般溺爱,有的因为现实残酷而家庭破裂,也有的选择逃避将孩子遗弃。这些决绝的方式给孩子们带来的是什么呢?记得学校成立康复部后,招收过一个被父母遗弃的男孩,与奶奶相依为命。他淘气顽皮又好动,很少有老老实实坐住的时候。一天早晨,我照例去各个教室看看,他正把一盒积木胡乱地推倒在桌上。我站在他旁边很随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突然转头愣愣地看我时,我对他笑笑。随后,他忽然缓缓伸出手搂着我的右胳膊并且慢慢把头靠上来。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就这样安静地靠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我低头看了看他瘦瘦小小的身子,突然湿了眼睛。一个被命运无情剥夺了听力、又被父母放弃的孩子,为什么会在我身边突然地静了下来?在他一动不动靠住我的时间里,小小年纪的他究竟想了些什么呢?他那一刻的静,还有那将我当成依靠的瞬间,让我心疼。我没有动,在他依偎的时候思索着答案。我知道,他是想在我身上寻找一种久违了的或者说是陌生了许久的妈妈的味道,他是想体验被宠爱的感觉和依赖妈妈的幸福。
那天晚上我对自己说,或许我无法弥补他小小心灵受到的伤害和委屈,或许我能力有限无法倾其所有,但每天给他一个拥抱,给他一点妈妈的爱,我都能做到。从此以后,这个孩子就成了我的牵挂。我尽力扮演着妈妈的角色,与他建立了难以割舍的感情。许多小龄段的聋儿毕业后,很容易就将学前的老师忘掉,而他会给我们惊喜。周末的清晨,他会打电话来问候;考试后,会听到他高兴地汇报成绩;节日里,他在电话里雀跃地喊:“王老师,奶奶杀猪了,你快领姐姐来吃肉啊!”这就是孩子给予我们的爱,朴实真诚,稚嫩却饱含深情。这份收获,虽不是普教老师那种桃李满天下的荣耀,也不是培养栋梁之才的骄傲,却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幸福,像涓涓溪流缓缓流淌,久久滋润着心灵深处。
2012年,我教了一名先天重度唇腭裂的孩子。她几经手术却仍然存在言语障碍。因为说话不清晰,在幼儿园里受了一些委屈。刚来时,每节课都要趴在妈妈怀里哭几次,这份自卑和敏感真让人心疼,所以教她说话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课上,我不停夸奖和鼓励,一点点唤回她的自信;每天的微笑、拥抱和飞吻,还有那份真诚的喜欢,希望她更加勇敢。我付出努力和心血,为了让她说得更清晰,为了让她感受到爱,为了缩短她与周围孩子的差距,为了让她自信而美丽地站在众人面前。慢慢地,小姑娘遇到困难不再掉眼泪了,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愿意讲她每天在幼儿园的经历,也敢于领舞表演。有一种简单和纯粹,是她快乐,所以我也快乐。再后来,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女孩妈妈总是指着我说:“孩子的事我不管了,孩子已经是老师的姑娘了,一切都由她做主。”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深深知道:这是一个母亲深深的信任与托付。这样的话语让我们明白,肩上担负的不只是一个残疾孩子的命运,也是父母的殷切期望,更是一个家庭的未来生活。想到这些,我们岂敢懈怠,又怎能不竭尽全力!
从事特教工作已有19个年头,感谢这份职业,给了我们一杆标尺,让我们时刻去丈量自己的内心;感谢残疾孩子,给了我们一面自省的镜子,让我对生命有了更平和更从容的态度,让我丢掉一切功利之心,思考并懂得人生一定会有遗憾,在无法完美的现实中,学会珍惜拥有!
(作者单位:吉林省长春市特殊教育学校,1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