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语的体动占卜书*

2016-10-14 01:13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奥斯曼写本回鹘

茨 默



突厥语的体动占卜书*

茨默

以吐鲁番出土文献为基础,释读三件古突厥语体动占卜书,以补充1907/1908年古典学家第尔斯关于东西方体动占卜术比较研究在古代突厥回鹘文献上的缺失。并通过释读拓展古代突厥语在人体解剖学方面的语汇。搜求到的奥斯曼土耳其语体动文献在多国的公私收藏情况,可以补充第尔斯书所缺。附带考释的是两件吐鲁番民俗信仰写本,以揭示中原汉文化的术法体系为中亚回鹘人所承用的事实。

占卜; 身体抽动; 回鹘语; 吐鲁番文献; 第尔斯《古代东西方体动文献丛考》(Hermann Diels,BeiträgezurZuckungsliteraturdesOkzidentsundOrients)

“在真和美的疆域之外,存在着一个幻想的疆土,在这里希腊罗马世界和东方诸国有着奇妙的共识。”①Heinrich Leberecht Fleischer, ‘Über das vorbedeutende Gliederzucken bei den Morgenländern’. Berichte über die Verhandlungen der Königlichen Sächsischen Gesellschaft der Wissenschaften zu Leipzig, Phil.-hist. Klasse(海因里希·雷伯来希特·福来舍:《东方民族的具有预兆性质的肢体抽动信仰研究》,《王家萨克森科学学会哲学史学学部纪要》),1849/1,S. 244.这是1849年福来舍——德国阿拉伯学的奠基人——就东方民族有关身体部位抽动的先兆认识一文的开篇之句。现在我就这个题目续写新篇②Peter Zieme, ‘Türkische Zuckungsbücher’. I. Hauenschild/C. Schönig/P. Zieme (Hrsgg.), Scripta Ottomanica et Res Altaicae. Festschrift Barbara Kellner-Heinkele.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Verlag (Veröffentlichungen der Societas Uralo-Altaica. 56) (郝恩舍尔德、薛尼希、茨默主编:《纪念芭芭拉·凯尔纳—海因克勒教授荣休奥斯曼学与阿尔泰学论文集》,《乌拉尔阿尔泰学会丛刊》第56号,威斯巴登:哈拉索维茨出版社),2002,S. 379—395.,虽并无许多新见,但也事出有因:其一,这项研究对古代突厥学有一个词汇学上的贡献,以往我们对其解剖学的名词所知尚少;其二,民俗信仰在不同的宗教文化圈乃至文明圈中往往有惊人的相似,这里提供几个新的例证。

古代游牧民族相信身体部位的抽动有预示预言性的意义。德国民俗学家、耳鼻喉科医生卡鲁茨曾游历中亚柯尔克孜和土库曼部族作民俗学调查,在他的日记里曾写下这样一段话:“就身体抽动我收集到如下材料:右眼跳,有吉事,举事有成,(不成)有喜;左眼跳,有不顺。手痒,得馈赠。右耳鸣,人念我善;左耳鸣,人对我有恶言。嘴唇跳,有美食。鼻痒,有头疼喷嚏。右手跳,有财或馈赠;左手跳,牲畜将死。妇人哈欠,寤寐思男。”*R. Karutz, Unter Kirgisen und Turkumenen. Aus dem Leben der Steppe. Leipzig: Verlag Klinkhardt & Biermann(理夏德·卡鲁茨:《与柯尔克孜、土库曼人打成一片——中亚草原生活游历记》,莱比锡:克林克哈特与毕尔曼出版社),1911,S. 138.上世纪初,古典希腊学家第尔斯就身体抽动的占卜文献作了一项大规模的比较性研究*Hermann Diels, Beiträge zur Zuckungsliteratur des Okzidents und Orients. Abhandlungen der Preuß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Phil.-hist. Klasse, Berlin: Georg Reimer(赫尔曼·第尔斯:《古代东西方体动文献丛考》,《柏林普鲁士科学院哲学史学学部丛刊》,柏林:来默出版社),1907/1908.,奥斯曼文献自然也在他涉猎的范围之内。突厥语、蒙古语的材料当时还不为人知,卡拉教授(György Kara)告诉我:海西希释读、公布了蒙语写本《全身部位抽动书》*Walter Heissig, Mongolische Handschriften, Blockdrucke, Landkarten.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Verlag(瓦尔特·海西希:《古蒙语写本、版刻书、舆图解题目录》,威斯巴登:哈拉索维茨出版社),1961,Nr.88:Cod.Ms.Asch.124 SuUB,Göttingen,9v8—11v16.,其开头部分如下:“右耳鸣,有流言;左耳鸣,得[…]。左[…]动,遇人安雅。上指甲动,有喜事。右眼睫跳,亲属久别重逢。”

关于知识盲点,第尔斯坦诚写道:“我们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认为,体动论的东向传播相当深广,比如说我们知道,毛利人就有这方面的基本信念习俗。但是目前我没有可能一一去追踪探源,同样,对中国和日本有关习俗及其文本的掌握在本研究中只能暂付阙如。”*第尔斯前揭著作卷2,S. 115 n. 2。就古突厥语残片的背景,汉学家艾伯华有这样的陈述:“当今的历书将身体抽动按地支的顺序排列,然后给出占辞。但是历书并不说,抽动的是哪一个具体身体部位。”*W. Eberhard在Türkische Turfantexte VII, S. 96 Nr. 34的附注。业已知道的是敦煌汉文文献中也有类似内容的占卜文本*Hou Ching-Lang, ‘Physiognomie d’après le teint sous la dynastie des Tang’, in: Michel Soymié (ed.), Contributions aux études sur Touen-Houang, Genèves-Paris: Librairie Droz(侯锦郎 :《唐代基于气色的相术》,苏远鸣主编 :《敦煌研究论文集》,日内瓦/巴黎:德劳兹书局),1979,pp. 55—66 并附图版。。

奥斯曼土耳其语身体抽动占卜文献为数甚多,类称为 Segirname(体动书),有整部书如此冠名的,也有丛抄写本中的单篇有如此标题的。我将目前了解的公私藏家文献列出:

柏林Pertsch, W,DieHandschriften-VerzeichnissederköniglichenBibliothekzuBerlin. 6:VerzeichnissdertürkischenHandschriften. Berlin: A. Ascher & Co.(派弛:《柏林王家图书馆藏写本注记目录》第6卷《突厥语写本注记目录》,柏林:阿舍书局),1889,收藏编号41: 8 [Diez A. 8°26.] (指出有关联的收藏编号10: 3与4, 27: 13以及125: 4);H. Sohrweide,TürkischeHandschriften, Teil 5,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Verlag(左卫德:《突厥语写本》第5卷,威斯巴登:哈拉索维茨出版社),1981,Nr. 302 [Ms.or.quart; Teil 18, 1988 (Bl. 439b—422a)]。

哥达Pertsch 1889(派弛,前揭书),收藏编号1: 17。

波恩Universitäts- und Landesbibliothek So 241(波恩大学暨北莱茵州立图书馆),参见 M. Götz,IslamischeHandschriften. Teil 1: Nordrhein-Westfalen. Stuttgart: Franz Steiner Verlag(葛茨:《伊斯兰写本》第1卷《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卷》,斯图加特:弗朗茨·施代纳出版社),1999,收藏编号3,图版30b—31a(片段)。

萨拉热窝参见 W. Zajączkowski, ‘Zwei türkische Zuckungsbücher (segirname)’.FoliaOrientalia(扎尧芝科夫斯基:《两部突厥语体动书研究》,《东方学散叶》),8 (1967):89—109。

梅夫拉纳博物馆(Mevlana Müzesi)收藏编号2179,参见 H. Ersoylu, ‘Segir-name I’.TürkDiliAratrmalarYll-Belleten(爱速禄:《体动书(一)》,《突厥语言研究辑刊》),1989: 28—48。

私人收藏Kemal Özergin(凯末尔·玉泽金)。

私人收藏Osman Sertkaya(奥斯曼·赛特卡亚)。

古突厥语文献是本文的主要对象,但是目前我们所拥有的都是断章残简,完整程度远不如奥斯曼文献。将两者加以比较可以看出相当多的共同之处,而共性在于,两者都有意表达一些正能量的、能给人类带来幸福的东西。

首先,我想对阿拉提曾经公布的写本稍加补充。1930年代,土耳其学者阿拉提曾在柏林科学院进行吐鲁番写本研究,其时他对一直受到忽视的草写体写本特别下了工夫,而这部分写本恰好是生活在吐鲁番盆地的回鹘人在日常生活事务中留下的,其中有一些司法行政事务的公私文书,也有历本、符咒和占卜书。阿拉提的 《古代突厥语司法文书》(Eski Türk Hukuk Vesikalar) 和《吐鲁番出土突厥语文献》第7辑(Türkische Turfantexte VII)都是他对吐鲁番文书作出的贡献*Reid Rachmeti Arat (G. R. Rachmati), Türkische Turfantexte VII. Abhandlungen der Preuß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Phil.-hist. Klasse, Berlin(拉赫马提·阿拉提:《吐鲁番出土突厥语文献》卷7,《柏林普鲁士科学院哲学史学学部丛刊》),1936/12.。

1. U 5820(T III T 295),在阿拉提 TT VII 书中编号34,出自吐峪沟。写本以“吾人欲言”(sözlälim)开头,也就是说,讲的是肢体抽动占卜。文本的构成可以这样划分:

1)(行2—3)凡足、头抽动,有财富。

2)(行4—5)右头抽动,有远行。

3)(行6)左头抽动,得权势。

4)(行7)耳鼓抽动,有得。

5)(行7—9)右耳动,必有大得。

6)(行9)左耳动,有财获。

7)(行10—11)耳垂动,见赐见赏于公侯。

8)(行11—12)右眉动,有乐事。

9)(行12)左眉动,无忧。

10)(行13)右上睫毛动,[…]

2. Ch/U 6796 + Ch/U 6238,汉文、回鹘语双面书写,可以完全缀合*汉文为佛教内容写本,内容在《大正藏》中无法勘定。。背面文本含有汉字,似乎用以替代回鹘语词,当以回鹘语读之。

与本文主题有关的内容起自第12行,其文如下:

(行12)吾人欲言身体、四肢之抽动:

1)(行12—13)头抽动,有财富。

2)(行13)发际线抽动,出行至另一城。

3)(行13—14)头左半抽动,有权望。

4)(行14—15)头右半抽动,有利益。

5)(行15)右耳动,有大利益。

6)(行16)左耳动,入货。

7)(行16—17)脑(?)动,有[…]

8)(行17)右眉跳,有喜乐。

9)(行17—18)左眉跳,有厄。

10)(行18—19)右眼上(睑?)跳,[…]

11)(行19)左眼上(睑)跳,有喜。

12)(行19—20)右眼下(睑)跳,有谎言。

13)(行20)左眼下(睑)跳,[…]

3. Mainz 153(T I α)写本带有所谓摩尼文字特有的标点符号,因此之故,维尔金斯将之收入突厥语摩尼教文献目录*J. Wilkens, Alttürkische Handschriften, Teil 8: Manichäisch-türkische Texte der Berliner Turfansammlung, Stuttgart: Franz Steiner Verlag(维尔金斯:《古代突厥语写本解题目录》卷8《柏林吐鲁番特藏摩尼教突厥语文献》,斯图加特:弗朗茨·施岱纳出版社),2000,Nr. 432: “纸质写本,内容为肢体搐动及其离奇的寓意。”。 但是,这件占卜书残片是否就一定有摩尼教的性质,尚不易断定。文本语译如下:

(正面行1—5)手掌痒,有大[…],长壮敏捷有为者(?),必强。

(正面行5—背面行2)手臂抽动,兄弟亲属为仇。

(背面行3—5)孕妇腹中子多思,有三重危急,疼痛而抽搐。

上述这些文本时有晦涩难懂之处,但无疑都属于占卜术的范围。从语言上看,所有身体部位的词语都是用方位格形式(Lokativ),此点与其他古突厥语和奥斯曼土耳其语有异。

流传下来的奥斯曼时代占卜书较回鹘语占卜书为多。两相比较,根本性的区别不是很大,多属用词与小节之别。构成结构一样,几乎是套路文体,都是先说身体部位、肢体名称,续以“抽动”一词——总是使用同一个突厥词 täprä-,这是在古代突厥语中很少见的一个词;奥斯曼土耳其语文本中与此对应的词是 segir-。

以上的占卜书有一个特征:很少提到凶兆。只有一处“左眉跳,有厄”(Ch/U 6796 + Ch/U 6238,行17—18)。

柏林藏吐鲁番写本 Ch/U 6796 + Ch/U 6238 背面有两段有关民俗的文字,在此一并略作释读。首先是行1—7:

[…]不跟从[…]。在这些天里,无建议(ötüg sav)。望[…],其面不合,必从军。作恶(事),有殃,马失亡,人有危亡之虞。举行婚礼,有口舌争执。祭祀施舍,人必穷。

在此利于生子女,必利父母兄弟,利己身无尽。了也。

行8—11是使用十二支,术法体系来自汉文化,为突厥人继承而成为其日常的习俗。术法以时间单位分割为架构,其用途可以是多方的。在这里,十二支明显指的是年,所以这个术法或许是供婚娶择时以利生子吉利使用的。

相配的[生辰]年:

子申辰,合。

丑巳酉,合。

未亥,合。

[不相配的生辰年:]

子午,不合。

丑未,不合。

申寅,不合。

卯[酉] ,不合。

巳亥,不合。

类似的术法也见于 U 328(T III Kurutka),发现地 Kurutka 的位置大约在今天吐鲁番北的小桃沟,属于景教遗址。这个回鹘语写本用景教聂斯托利字母书写,殊堪注意:

吾人欲言(如下的)相配:

鼠年、龙年、猴年:此三种人相配。

牛年、蛇年、鸡年:此三种人相配。

虎年、马年、狗年:此三种人相配。

兔年、羊年、猪年:此三种人相配。

这个表单式样的十二支相配表有一个数理排列的规律,以数字表示地支从子到亥的序列如下:

1—45—89—12

159

2610

3711

4812

这里,等差数列的性质显然。

【责任编辑:李青果;责任校对:李青果,张慕华】

2016—06—15

教育部基地重大项目“古代数术的论证模式”(14JJD720011)

茨默(Peter Zieme),柏林勃兰登堡科学院(德国柏林10117)。

10.13471/j.cnki.jsysusse.2016.05.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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