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
论西晋四言诗的儒学功能
○张梅
五言诗在魏晋时已较为成熟与繁荣,但西晋作家在跟随潮流的同时,却没有忽略传统,四言诗创作出现了中兴局面。有学者统计,西晋“七十多位作者中,五十多人有四言诗(包含残句),其数量高达一百八十多首,在整个诗坛的占有率大约为30%左右。”①事实上,这个统计还不包含西晋文人近七十首的宫廷乐章,诸如郊庙歌辞、燕射歌辞、舞曲歌辞等。四言诗在西晋的复兴与司马氏政权对儒学的敦倡有关,并体现着鲜明的儒学色彩。
《诗经》在汉代被儒士们奉为经典,其“温柔敦厚”“风上化下”“美刺”等儒家诗教传统往往成为诗歌创作的圭臬,文士于《诗经》,“非相沿袭,则受彼压抑”②。不仅如此,其语言形式也被后人推崇为“正体”,西晋的挚虞说:“雅音之韵,四言为正。”③南朝的刘勰也说:“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文心雕龙·明诗》)可以说,《诗经》形成了“四言雅颂”的传统,西晋四言诗正是直接继承了这一传统,形成了“四言颂体”的创作风气。
所谓“四言颂体”,一方面是四言正体的语言形式;一方面是润色鸿业,歌功颂德的“颂美”内容。西晋的“四言颂体”诗,源于建国伊始的时代颂歌。
裴秀《大蜡诗》是较早的“四言颂体”诗。诗歌以四言的形式,首四句写时序变化,腊月来临;随后八句写农事结束,祭祀祈福;接下来写蜡祭的盛况及对王朝的祝福:
饮响清祀,四方来绥。充牣郊甸,鳞集京师。交错留迁,纷葩相追。掺袂成幕,连衽成帷。有肉如丘,有酒如泉,有肴如林,有货如山。率土同欢,和气来臻。祥风叶顺,降祉自天。方隅清谧,嘉祚日延。与民优游,享寿万年。
诗中描述的蜡祭,是一个传统节日,“冬至后三戍日腊祭百神”(《说文解字》)。这一天,人们往往举家集会,祭祀祖宗、驱鬼逐疫、欢庆丰收。但通读全诗,我们感到这一年的蜡祭不同以往,它不是举家集会,而是举国欢庆,朝廷盛典,情形不禁让人联想到《晋书·武帝纪》中的一段记载:“泰始元年冬十二月丙寅,设坛于南郊,百僚在位及匈奴南单于四夷会者数万人,柴燎告类于上帝曰……。”这是武帝在泰始元年冬十二月举行的盛大祭祀,以此宣告代魏登基。诗中的写照与《武帝纪》的记载多相吻合,暗示着一个崭新的时代的到来,表现出对新世纪、新王朝真诚的祝福。如此,裴秀命名蜡祭为“大蜡”就不难理解了。
“四言颂体”诗的大规模创作,应始于傅玄。据《晋书》《南齐书》记载,西晋泰始二年,修建明堂、置七庙、武帝“亲祠圆丘于南郊”。傅玄的《郊祀歌》《天地明堂歌》《宗庙歌》21首,当即应诏之作。21首歌辞中有17首为四言,它们配合郊祭、庙祭礼仪,成为礼乐文化建设中的国朝乐章,诚如刘勰《文心雕龙·乐府》所说:“傅玄晓音,创定雅歌。”雅歌即指宫廷乐府,多数为“四言颂体”。就这样,建国初年傅玄应名而作的这些雅歌,开启了四言颂体创作之风。
泰始五年,傅玄又作《四厢乐歌》18首,④均为四言;荀勖也作《四厢乐歌》17首,其中16首为四言。泰始九年,荀勖、张华、傅玄各作《正德、大豫舞曲歌》2首,均为四言。这时期,荀勖还提出了雅歌标准,即“四言颂体”。至此,西晋的雅歌标准渐趋统一。这些作品主要是配合当时的礼乐文化建设,内容多歌颂帝王的文治武功;选词用语典雅庄重,“大抵都以融汇经诰之语,依傍《诗经》‘大雅’‘三颂’体制为宗则,如后世梁武帝敕萧子云:‘郊庙歌辞,应须典诰大语,不得杂用子、史文章浅言’(《南朝梁会要》)”⑤。
此后,“四言颂体”广泛出现于各类诗歌题材中。典型的莫过于公宴诗、祖饯诗。公宴,指的是帝王和公卿主持的宴会。帝王主持的宴会,主要表现为武帝时的华林园宴集。武帝时代的华林园宴会主要有两次:一是泰始四年(269年)的华林园宴会,产生的四言作品有:应贞《晋武帝华林园集诗》、荀勗《从武帝华林园宴诗》二章和王济《从事华林诗》。第二次华林园宴会是在太康元年平吴后,作品有王济《平吴后三月三日华林园诗》。⑥此外,武帝召集的宴会还有太康六年的后园宴会,张华有《太康六年三月三日后园会诗》。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辑录张华残诗“听朝有暇,延命群臣。冠盖云集,樽俎星陈”,则不知记载的是何年的帝王宴会了。这些作品几乎纯为颂美,都以歌颂盛世及武帝德治为核心内容,只有应贞、张华等的少数作品在结尾尚有讽谏的内容。公卿主持的宴会,包括祖饯,其一,表现为以愍怀太子为中心的宫廷侍宴,主要作家为陆机、陆云、王赞、潘尼等原东宫属官;其二,是朝中王公等实权人物主持的宴会。这些四言公宴诗大多为应诏之作,内容不外歌颂宴主。
西晋涉及礼仪的诗歌,几乎都出以四言。如皇甫谧《女怨诗》、孙楚《除妇服诗》,涉及婚礼与丧礼,诗歌本义或不在礼仪,但四言正体的形式无疑增加了诗歌的严肃性。再如潘尼的《释奠诗》,诗云:“敦书请业,研几通理。尊师重道,释奠崇祀。德成教伦,孰云不祉。”诗作目的在于阐释“尊师重道”的礼仪。此诗开东晋和南北朝释奠诗四言形式的先河,在四言诗开始衰退的南北朝之际,释奠诗却几乎清一色的是四言诗,诸如南朝宋颜延之《皇太子释奠会作诗一首》、南朝梁何思澄《释奠诗》、南朝陈王胄《在陈释奠金石会应令诗》、北魏王遵业《释奠侍宴诗》等,应该说,释奠诗的四言形式,更多的是对礼制的遵从。而如前所述,傅玄、荀勖、张华、成公绥等作家的郊庙、燕射、舞曲等四言宫廷乐章,应诏而作,本身就是西晋礼乐文化建设的一个方面,对西晋的雅乐、雅正文学具有推动作用。可见,西晋四言诗是弘扬礼乐文化的有力工具与载体,承担着礼乐教化的职责。
“美刺”是儒家诗教的传统,“美”是颂美,这在“四言颂体”中比比皆是;“刺”即风上化下,不外规箴讽谏,励人与自励。“美刺”传统在西晋的四言赠答中表现极为明显。
赠答诗或纯“美”,或“美”“刺”相兼。西晋四言赠答诗规箴、劝勉他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在颂美中兼及规箴、讽谏。如曹摅《赠石崇诗》第二章:“人亦有云,上明下直。菲唯具臣,谔谔在侧。谠言既奏,朝有正色。翰飞冲天,必假羽翼。”枣腆《答石崇诗》先称美石崇,诗末规讽道:“我闻有言,居安思危。位极则迁,势至必移。上德无欲,遗道不为……钦蹈明规。”傅咸《赠崔伏二郎诗》在赞美之后以诚义相规:“诚发自中,义形於辞。古人辞谠,岂不尔思。”这些规箴或于开篇,或在结尾,或居诗中,所占篇幅不多、比重不大,在褒奖声中其意义并未凸显。
潘尼《答傅咸诗》稍有不同,诗序言:“司徒左长史傅长虞,会定九品。左长宜得其才,屈为此职,执天下清议,宰割百国。而长虞性直而行,或有不堪,余与之亲。作诗以规焉。”可见潘尼诗作的重点是在规箴,其诗曰:“悠悠群吏,非子不整。嗷嗷众议,非子不靖。忽荷略纽,握网提领。矫矫贞臣,惟国之屏。”虽为规箴却以褒奖出之,首四句赞美傅咸整肃吏治,评定众议的才能;后四句称赞其贞直品格。这首诗寓劝勉于褒奖,在赞扬中强调傅咸的职责之所在。潘尼《安身论》有言:“盖崇德莫大乎安身,安身莫尚乎存正,存正莫重乎无私,无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笃其志而后行。”潘尼为人洁身自好,静退安身,守正笃志。以其为人,知傅咸秉性,故以褒奖之词,劝勉傅咸。
再如夏靖的《答陆士衡诗》,诗中赞颂陆机道:“靡靡陆生,帝度其心。静恭夙夜,莫其德音。德音既莫,其美弥深。为物之主,为士之林。天作高山,大王荒之。荡荡荆土,子其康之。风俗未敦,子其臧之。群彦未叙,子其纲之。忝荣剖符,悠悠在兹。”“康之”“臧之”“纲之”既是对陆机治绩的赞美,也是对其为政的期望,勉励。
西晋四言赠答诗规箴劝勉他人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赠答对象往往是在职或赴任的官员,因此诗作更多的是在为政上加以劝勉。如傅咸《赠建平太守李叔龙诗》开篇强调“弘道兴化,实在良守”,说明官员的职守与作用;挚虞《赠李叔龙以尚书郎迁建平太守诗》第三章:“亦既受命,作式南蕃。枢机之发,化流夷蛮。多见阙殆,以慎尔愆。无自立辟,而逾短垣。”强调施政以德;陆机《赠顾令文为宜春令诗》第三章:“礼弊则伪,朴散在华。人之秉夷,则是惠和。变风兴教,非德伊何。”主旨也是强调为政以德,易风移俗。对赴任或在职官员劝勉,鼓励其以德为政,这样富有儒家色彩的赠答诗在西晋四言诗中所占比例并不多,但多少体现了些儒者风范,这是西晋四言赠答诗对《诗经》“美刺”传统继承的最有价值之处。
西晋四言诗中最具儒家自励色彩的,当属张华的《励志诗》。诗共九章,一、二章谈时序流逝,当自强而非自舍;三、四、五、六章谈自强之道——进德修业,其原则是仁,其态度是勤,其方法是精研耽道,其目标是文质彬彬;七、八章广泛引儒家经典,指出自强贵在积累、坚持,方能成功;九章论人生最高境界,即“复礼终朝,天下归仁”,“辉光日新,天下景仰”。明代的安磐在《颐山诗话》中称:“三百篇后能以义理形之声韵以自振者,才见此耳。晋风浮荡不检,茂先(张华)以圣贤自励,可谓独立不群。”清代黄子云《野鸿诗的》称张华“雍和温雅,中规中矩,颇有儒者气象”⑦。
西晋四言赠答诗中其他自励作品,虽不能与张华的《励志诗》相提并论,但也有可观之处。如曹摅《答赵景猷诗》第四章:“守真良难,知德者鲜。贤不闷时,乐在为善。陟彼弥高,流川日远。无忧不至,敦尔攸践。”第五章:“道有夷险,遇有通否。骥不称力,士贵所履。识归要会,岂嫌涂轨。苟非德义,于我糠粃。”先劝勉对方,再自我激励。曹摅有孝行,有文采,有吏干,也有德行操守。齐王司马囧辅政时,曾讽谏其居高思危。曹摅身死之日,“故吏及百姓并奔丧会葬,号哭即路,如赴父母焉”(《晋书》本传)。这样得民心之人,在《晋书》记载中恐只有羊祜、陶璜、束皙等少数几人。以曹摅之口碑,其自励自勉自不足怪。陆云《赠鄱阳府君张仲膺诗》首章写张仲膺出任鄱阳府君,次章写张的治绩与吏干,再次写张的德行操守及声名,末写离别之情。在规箴、劝勉张仲膺的同时,亦含有自励的内容。
西晋四言诗在重大公开场合中,其职能往往是颂美与讽谏,具有风上化下的作用,这是“美刺”传统的继承。但西晋四言诗作为应酬交际、攀附权势的工具时,传统的“美刺”功能被异化,涌现大量谀颂篇章,也是事实。
基于西晋崇儒的主流意识形态,西晋四言诗在阐释儒家经义时,尤重孝悌。西晋开国提倡儒学,强调“以孝治天下”。《晋书·董养传》记载,董养在杨皇后被废后游太学时极为感慨:“每见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孙杀王父母、子杀父母,不赦,以为王法所不容也。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以至此乎!天人之理既灭,大乱作矣。”可见,晋初不孝子之罪甚于谋反!传统的道德力量与现实的政策相结合,西晋诞生了不少感人的孝子:阎缵被母亲诬陷,被清议十年不得为官,无怨无悔;李密孝养祖母,举秀孝不应,两拒朝廷征召,武帝为之感叹;盛彦孝心使失明之母重建光明,等等。不仅是尊亲与孝养,还有不少“死孝”之例,如“(王接)及母终,柴毁骨立,居墓次积年。”“(张翰)性至孝,遭母忧,哀毁过礼。”更有甚者,曹志“遭母忧,居丧过礼,因此笃病,喜怒失常”;赵至母丧,因宦学立名,荣养母亲之愿未能实现而恸哭、呕血而亡,年仅37岁。(均见《晋书》本传)
正是这种社会现实,西晋四言诗对儒家经义特别是对孝道有所发明,而在补亡诗与集句诗中表现最为明显。
《毛诗序》曾指出:“《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白华》,孝子之洁白也。《华黍》,时和岁丰,宜黍稷也。”束皙《补亡诗》及夏侯湛《周诗》都承《毛诗序》的孝悌之义而来,描写了孝子对父母的孝养,强调德治教化与道德修身。傅咸六经集句诗也是对儒家教义的阐释:《孝经诗》强调以孝事亲与君;《论语诗》《左传诗》论为臣之道;《毛诗诗》《周易诗》论君子之道;《周官诗》谈选贤任能。陆云《赠顾骠骑二首》则援引《诗经》,颇有修身、齐家之义。如夏侯湛的《周诗》:
既殷斯虔,仰说洪恩。夕定晨省,奉朝侍昏。宵中告退,鸡鸣在门。孳孳恭诲,夙夜是敦。
在诗中,作者定义孝子是晨昏定省、恭听教诲。夏侯湛本身也是孝子,其《离亲咏》写其远赴南荆为官,不能尽孝父母身边的愧疚及对父母的思念。诗中也表示愿意为尽孝父母而弃名利:“苟违亲以从利兮,匪曾闵之攸宝。视微荣之琐琐兮,知吾志之愈小。”潘岳读《周诗》后作《家风诗》,名为“家风”,主旨依然是“孝”。
绾发绾发,发亦鬓止。曰祗曰祗,敬亦慎止。靡专靡有,受之父母。鸣鹤匪和,析薪弗荷。隐忧孔疚,我堂靡构。义方既训,家道颖颖。岂敢荒宁,一日三省。
潘岳的“孝”不是生养死祭,而是如《孝经·开宗明义章》所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潘岳作此诗时已44岁,却偃蹇仕途,诗中表达的是不能振兴家业的自责。诗中“鸣鹤”四句引《易·中孚》“鹤鸣在阴,其子和之”及《左传·昭公七年》“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之典,说自己辜负了父母的教诲,不能继承父(家)业,内心感到十分痛苦;“义方”四句引《左传·隐公三年》“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之典,说祖上家风使家道昌隆,自己一定要时时反省,努力振兴家业。
父慈子孝,兄弟友于,这是儒家人伦关系的主要内容。重孝道必然带来强烈的家族意识,因此追述祖德,注重家业也是对孝道的一种表达,这类主题往往表现在亲人之间的赠答诗上。崔宇锡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统计,完整的西晋四言诗139首,而赠答诗就有70首,⑧远居各类题材之首,其中尤以陆机、陆云兄弟的赠答为典型。
陆氏一门,东吴时“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⑨,时至西晋,昔日显赫的家世已成过眼云烟,二陆兄弟的赠答诗是在对过去的缅怀中展开的。陆机《与弟清河云诗》、陆云《答兄平原诗》两首诗都追述了父祖兄长的功业,都痛心家业的昔盛今衰。从结构上看,都从父祖兄长的功业说起,接着叙述了兄弟分别的原由,表达了对兄弟的期望与思念之情,最后都抒发了家族零落的伤感之情。就情感而言,伤感是兄弟诗歌的共同特点:
昔我斯逝,兄弟孔备。今予来思,我凋我瘁。昔我斯逝,族有余荣。今我来思,堂有哀声。我行其道,鞠为茂草。我履其房,物存人亡。拊膺涕泣,血泪彷徨。(陆机诗)
昔我先公,邦国攸兴。今我家道,绵绵莫承。昔我昆弟,如鸾如龙。今我友生,凋俊坠雄。家哲永徂,世业长终。(陆云诗)
但陆机的诗更侧重对兄弟之情的抒发,诗中第四章、第五章、第九章表达兄弟珍重、兄长凋零之情都令人为之动容。陆云的诗感情表达不如陆机的外露,诗中表达更多的是家族意识。诗歌通过父辈与自己的对比,表达不能振兴家业的自责,自责中更显家世凋零、家业长终的痛惜之情。
孙楚《答弘农故吏民诗》,虽不是与亲人的赠答,其述祖德的内容还是相当鲜明的,诗曰:
昔我先侯,迈德垂化。康哉之咏,实由良佐。惟余忝辱,弗克负荷。每历贵邦,仰瞻泰华。追慕先轨,感想哀嗟。诜诜臣故,爰及群士。皓首老成,率彼邑里。阐崇高义,长幼以齿。
孙楚祖为孙资,在魏明帝和齐王曹芳时代,屡次进爵封侯。嘉平三年(251年),孙资去世,其子孙宏(孙楚父)嗣爵,为南阳太守(《三国志·魏志·刘放传》)。孙楚“年四十余,始参镇东军事。”“楚后迁佐著作郎,”因不敬府主石苞,“遂湮废积年”。(《晋书》本传)诗或作于此时,诗中有对父祖的颂美及追慕,实是对自己不能振兴家业的自责。
孙楚此诗与潘岳、陆机、陆云赠答诗中述祖德有着同样的情感,这与他们的人生经历相关。他们都历经父祖的辉煌,都有家道中落的伤感,都有不能振兴家业的愧疚。时代的风云使一批旧的世家衰落,又兴起一批新的权贵。传统的孝道融入家族意识,使西晋这批富有才华的诗人在振兴家族的孝道意识中,开始了追逐权势的梦想,并在权势的追逐中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这样的孝道,其实已经偏离了儒家传统意义上的孝道了。
孝养双亲、显亲扬名、振兴家族,这就是西晋四言诗追步主流意识形态,对“孝”的诠释。
总体看,西晋四言诗作家,往往有着深厚的儒学背景。西晋四言诗的主要作家是傅玄、荀勖、张华、成公绥、孙楚、傅咸、潘岳、束皙、陆机、陆云、曹摭、挚虞等,他们的四言诗几乎接近西晋四言诗总数的三分之二。他们大多出身儒学世家,具有深厚的儒学素养。不说颍川荀氏、北地傅氏、江东陆氏、谯郡曹氏等儒学世家之后,张华、孙楚、束皙、挚虞等也都是儒学大家。作为儒者,他们都有着鲜明的宗经思想。傅玄认为:“《诗》之雅颂,《书》之典谟……浩浩乎其文章之渊府也。”(《傅子》)束皙在《玄居释》中有言:“将研六籍以训世,守寂泊以镇俗,偶郑老于海隅,匹严叟于僻蜀。”夏侯湛《昆弟诰》一文,强调“古之载于训籍,传于《诗》《书》者,厥乃不思,不可不行”。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四言诗创作或出以雅颂之音,或引经诰之语,或阐释儒家教义,从而使四言诗成为对经义进行阐发的有效载体。
(作者单位:上饶师范学院文学院)
①⑤⑧崔宇锡《魏晋四言诗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147页,第175页,第154页。
②王夫之《古诗评选》[M],张国星校点,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83页。
③严可均《全晋文·文章流别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820页。
④郭茂倩《乐府诗集》(目录中)[A],[晋]《四厢乐歌》[M],傅玄3首18章,荀勖17首、张华16首、成公绥16首。四人为同时之作,且结构相同,笔者以为傅玄的《四厢乐歌》应为18首,而不是3首18章。
⑥罗建伦《华林园宴饮赋诗考》[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
⑦王夫之等《清诗话》(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861页。
⑨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文学篇》[M],注引《文士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1页。
江西高校人文社会科学2014年项目“西晋文体与儒家文化关系研究”(ZGW1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