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禄：长征是树立信仰的涅槃

杨思禄之子 杨纪林 旁述南方周末记者 王瑞锋 采写 南方周末实习生 区安莹

杨思禄之子 杨纪林 旁述

南方周末记者 王瑞锋 采写

南方周末实习生 区安莹

参加红军能活下去

我出生在江西于都的山村，当时家里实在太穷，穷到什么程度呢，家里的房子都不足以遮风避雨，还不如祠堂舒服，所以我就出生在祠堂。只知道出生那年是龙年（1917年），不知道具体哪天生日。

生活艰难，我的两个妹妹很早就送人做童养媳，大哥杨思祥给人家做活，二哥杨思福当学徒，我给地主家放牛。

1930年，红军来了，打土豪分田地，解除了地主武装，也解除了全家欠地主的那些怎么还也还不清的债务。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参加革命，当时我刚刚14岁，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1933年，被编入少共国际师。

那个时候的红军，其实看过书的都知道，武器是简陋的，有缴获的就用缴获武器，没有缴获，很多人就用鸟枪，甚至没有枪。那时候的军装就更简陋了，大都是老百姓自己缝的衣服，唯一体面的标志就是帽子上缝的五角星。

少共国际师官兵的平均年龄在14岁到18岁之间，师政委萧华也只有17岁，有的战士还没有枪高，吵架还能哭鼻子。但这样一支部队，参加了1934年4月第五次反围剿最残酷的一仗——广昌保卫战。

这是非常惨烈的一仗。刚上战场，就遭到敌人飞机的狂轰滥炸，一个连还没进入阵地，就被飞机炸死几十人，很多战友参军仗还没打，就被炸死了。当时一个排长，咬破手指写下“以血还血”，萧华政委拿着血书，教育大家化仇恨为力量。

这一仗之后，长征很快开始了。部队接到渡过于都河的命令。长征以前，部队听说要打仗了，不动员都会觉得兴奋。渡河的命令让队伍士气消沉，因为大家沉浸在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的阴影中，而这次渡河，又不知道部队去往哪里，以后还回不回老家。

部队出发前，我特别期盼能回趟家，看看我母亲。但擅自离队是不允许的，我就想方设法给母亲捎口信，让她到部队里来一趟。终于在长征前，我见了母亲一眼。以后再见，就是几十年后了。

两次遇险

长征期间，我只有十七八岁，一天只有四件事，吃饭、走路、打仗、睡觉，唯一怕的是生病掉队。

但我还是遇到了两次凶险，好在最终化险为夷。

遵义会议后，我被编入红二师第五团第三营，作为先头部队攻打四川永宁县城。这场战斗十分艰苦，团政委也牺牲了，县城没有打下来。作战期间，一颗子弹斜穿过我的左脚跟，血肉模糊。

和所有负伤的战士一样，因不能快速行军，部队把我安顿在一个四川老乡家里，但我还是想跟上部队。

一天夜里，我悄悄地离开了老乡家，拄着一根拐杖沿着部队西去的方向一路追赶，白天采野菜苦瓜，晚上睡在荒郊野岭。幸运的是，当时部队正在毛泽东的指挥下四渡赤水，我这才赶上了部队，而且正好碰到了我在少共国际师的政委萧华。

萧华认出了我是他以前的兵，还让出了自己的马。当时的马夫可能看不惯我骑马让首长走路，于是趁萧华不注意，狠狠捅了下马屁股，把我从马上颠下来。掉下来痛得我龇牙咧嘴，索性也不骑首长的马了。

很快我参加了三渡赤水战斗。巧渡金沙江时，我随红二师第五团在昆明高喊“解放昆明，活捉龙云”，掩护主力部队渡过金沙江。

翻过夹金山后，我还碰到了二哥杨思福，只记得他瘦得皮包骨头，身体虚弱。当时二哥在警卫班，我在通讯班，通讯班往返各部队为首长送信，收件部队一般会给点吃的，我就把吃的攒着，带给二哥吃。

最后一次见二哥时，他告诉我要跟排长去找粮食，结果牺牲了。

我第二次遇险，是在过草地时。

我记得很清楚，在草地宿营时，我枕着树干睡着了，半夜大雨都没有觉察到，第二天醒来身体泡在水中，浑身酥软沉重，怎么也爬不起来，迷迷糊糊就又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有个人影在面前晃，睁眼一看，一个掉队的战士在解我的干粮袋。

这个士兵以为我已经死了，想捡我的干粮吃，我正好被他摇醒了，没想到竟救回一条命。因为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们两人连姓名都没问。

长征是一次涅槃

整个长征期间，吃饭是最大的难题，有什么吃什么，吃野菜，吃苦果，吃草根，吃树皮，但凡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都吃了一遍。

长征期间官兵之间很平等。当时找到吃的了，就把它们放在一起，用布盖着，底下可能是饼，可能是馒头，也可能是土豆玉米，每人伸手拿一把，拿到什么吃什么，不可能挑。

这个方式是让大家一起生存下去的唯一公平的办法，所以大家都没有怨言。

很多现在的人问我，那时候看到战友朋友牺牲是什么感觉？我们现在一群人一起工作，有个朋友突然因为意外离开了，大家很震撼很难受。那时候每天都有战友在身边默默倒下，来不及悲伤，只能继续往前走。

如果说，最初当红军参加革命，纯粹是为了吃上饭，为了活命，但长征的历练，就是树立信念、树立理想、树立信仰的一次涅槃，长征胜利后，让人为之奋斗终生的共产主义信仰，才在那一代人心中，生根发芽。

（参考杨思禄之女杨争所著《轻声细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