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桂萍
屋里黑黢黢的,板凳上坐着二哥。二哥在等,每一次通道里的声音,都以为是奔着他来的。
“咔嚓”一下,门开了,通道里的灯光直射在二哥脸上。二哥心想这下完了,他瘫软在地上,伴着心脏狂跳。
“想明白没有?要是想明白就说说你的情况。”二哥听见警察的声音从头顶直接贯穿到脑海深处。
二哥说:“我冤枉,真冤枉!”
“你再好好想想!”警察砰地把铁门关上。
关门的时候,二哥看见警察肩膀上的徽章被灯光折射出光芒。那道光芒随着关门一闪就消失了,屋里又漆黑一片。二哥想,二姐在干吗呢?想到这里,他从地上爬起来,摸到凳子坐了上去。凳子很凉,那天摸二姐的皮肤也是这样的冰凉,二姐撩起衣襟给他看身上的伤。二姐的男人打人真狠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衬得二姐的皮肤更白了,每一次看见他就想拎着菜刀砍了那个男人。
二哥的肚子叽里咕噜响,他想起前几天二姐说的,给他炒土豆丝烙葱花饼。他喜欢吃土豆丝,也只喜欢吃二姐炒的。
还是饿。二哥想起小时候,娘每隔一天就去土窝里扒出鹅蛋。鹅蛋热乎乎的,他的双手都不敢捂。娘和他都饿,二哥说把白鹅杀了给娘吃肉。娘不让,娘说鹅蛋换两个钱,让二哥读书。娘饿死了,鹅没有娘照顾也死了。二哥把鹅和娘埋在了一起,二哥只留了根鹅毛作纪念。
娘死后,二哥去找爹,后娘给了他五块钱,让他永远不要再来了。
二哥拿着钱,去小饭馆喝酒。喝醉了,他就趴在桌上哭。老板人不错,让他在小饭馆混口饭吃。
老板生了两个姑娘活到八岁先后都死了,生了三姑娘比二哥小点,金贵啊。三姑娘要上学了,老板让二哥陪着三姑娘上学,他们经营小饭馆。二哥那会儿不愁吃喝。
想到这里,二哥就想自己是咋进来的?从他被警察的车拉到这里,其实就一直在想。
命吧,二哥信命。
走廊有人经过,二哥辨听着声音。
三姑娘咋那么脆弱呢?咋一不小心就滑倒,一滑倒就磕着头,磕着头就死了呢?二哥只是以为三姑娘又在和自己闹着玩。
那天,三姑娘拉着二哥的手说,“二哥你陪我玩装死的游戏好不好?”
“可不敢这么说话呀!你爹听见了要生气的,他不打你要打我呢!”二哥回头一看,三姑娘滑倒在地。二哥见三姑娘躺在地上好长时间,他推着三姑娘说着好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死了好了吧。我们回家了,你爹该着急了。”三姑娘真死了,二哥哪里知道?
回到家,三姑娘从二哥的背上滑下来,二哥伸手往三姑娘鼻下一探,没有气息。二哥瘫坐在地上,又怕老板生气,就把三姑娘藏在自己屋里。等老板发现的时候,三姑娘已经凉透了。
二哥被老板一脚踹出饭馆门,他委屈地大喊:“我哪知道她死了,她说她要装死的。”
“一辈子别回来了!”二哥记得这是老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不到十五岁。
警察又来了一次,说给他坦白的机会。二哥想,我说什么呢?要不然和警察说,把废旧布头给了二姐?
想起那时二姐到库房偷东西,二哥抓住了二姐。二姐哭了,然后他放了她。二哥给了二姐半月的工资,他对二姐说不要再来偷了。
二哥就是这么认识二姐的。
离开饭馆的日子不好过,二哥想自己这辈子就是睁眼混饭。直到他认识了一个人,那人介绍他看库房,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了。
库房里存放的是服装厂倒闭后剩下的破旧东西。二哥管这里的负责人叫主任,主任拿了一块布料,又拿了一块布料。后来主任总拿,二哥心想我为啥不拿呢?
二姐看见二哥伸手递来的布料,她知道二哥是从库房里拿的。二姐偏问二哥是从哪个商店买的,二哥心虚,打那以后,不敢拿了。
门开了,二哥眯起眼睛看还是那个警察,赶忙说:“警察同志,我知道我是咋来这里的了。”警察检查了二哥的手铐,带着他走,二哥看见警察腰上别着枪。
肚子持续地叽里咕噜响。二哥想二姐一定在等他吃土豆丝葱花饼呢。贴紧的肚皮,让二哥总是想起和娘在一起挨饿的日子,苦水缠在肠子里是数不清的委屈。
大门打开,二姐在审判庭看着他。二哥想,她咋知道我在这儿呢。
二哥纳闷了,咋拿了一块库房的破布料就上法庭了呢?主任拿了好多呢,他咋不上法庭呢?
审判庭静静的,二姐一嗓子喊道:“二哥,我对不起你,男人是我毒死的,可我不想死!”
然后,二哥站在法场上,他看见二姐的胸口好鼓,里面一定揣着香香的葱花饼……
“醒醒,醒醒,你可以回家了!”
二哥迷迷糊糊地问警察:“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说什么胡话,你没有死。”
從亮亮的走廊走过,二哥看到了主任。二哥心想,主任咋来了呢?是不是他拿布的事儿被知道了?我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