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仇

邝光宏

月光下，七扭八歪的老橼树、老枫树张牙舞爪地显示着各自的狰狞。

山炮蜷缩在猪圈墙上，屏住呼吸，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山炮伸头一看，好家伙！一只大山豹半立在院栅栏外，一只爪搭在栅栏上，另一只爪凌空上下比画着。

山炮把猎枪伸了出去。但眼前的形势很不妙，山豹头低臂高，俯身正好冲着正面，几乎是同一水平线，豹头抵在栅栏下无疑成了障碍，开枪根本伤不到它。

焦急无奈时，只见山豹朝猪圈走去。山炮轻手轻脚潜伏到离山豹最近的猪圈墙根下，只要那豹再往前走一步，或者豹斑一露，这一枪咋说也足够对付它了，食指轻轻一扣，就能了结这笔孽债。

这只豹登门造访不止一次了，每次拜访山炮都要或多或少带走一些东西。

山炮是山里的打猎好手。去年春末，山炮进山打死一只母豹，还逮回一只豹崽。

豹崽比家猫差不多大，见人只会龇牙，还不会咬，没断奶，山炮剥豹皮时，肚膪子上有几泡奶水，山炮用盆接着喂豹崽，豹崽说啥也不吃，后来，山炮用米汤和碎肉一点一点地把豹崽喂大，好像喂熟了。

豹崽长到跟成年狗差不多大时，山里已经上了秋。有一天豹崽和狗跑出去玩，在山里转了一天，晚上狗回来了，豹崽却没回来。山炮开始没当回事，当天夜里，家里一阵闹腾，山炮赶去看时，一只山豹蹿墙而走。山炮看得真切，正是家养的那只山豹。狗窝里喂崽的母狗和七条小狗全被咬死了，猪圈里的大肥猪也伤了一条腿。

打那天起，家里就没消停过，隔三岔五就要闹上一回，虽然一次损失不大，却也禁不住细水长流，一年下来，山炮家给弄惨了。

山炮肠子都悔青了，下死心要把那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家伙打死！

山炮有些紧张，手心湿湿的，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山豹蹿上了屋后的老橼树，又纵蹿到另一棵老枫树上，跳来跳去地沿着树头上的粗枝远去了。

山豹这次登门，把猪圈里的最后两头母猪给掏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处理完猪事后，山炮非常疲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恍惚中，仿佛听见死去多年的老爹在唤他。“山炮，爹告诉你一句话，千万记着，这山里的规矩大，学点啥都行，就不能打猎。你阿公是山里有名的猎手，一辈子杀生太多，连后代都没留下，把我过继过来，可还让我学他，也打了二十多年，野猪黄猄的没少遭害。打你这儿起，再不许出猎人。干啥都能活，不许干这玩意儿……”

山炮猛然惊醒，发现是一场梦，但老爹的话依稀在耳边回响。

山炮拥被而坐，思来想去，这豹是报杀母之仇，再凶再狠，山神爷不怪罪。自己十几年杀害的飞鸟走兽何止几十几百，是该收手了，可是，不把这畜生灭掉，今后的日子也没个安生啊！

山炮无法入睡，他打开电视。天气预报说近几天强冷空气南下，南方大面积降雪，将迎来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冷冬天……

清晨的时候，果然刮起寒风，风一停，雪花纷纷扬扬。

这场雪足足下了五六天，山炮心一横，扛起猎枪进了山。

银灰色的雪坡上，冷冷的，哈一口气一阵的雾。山炮一低头，跳入眼帘的都是打眼的野兽足迹。下雪天不留情面的，不管人或兽经过，都留下脚印。山炮顺着兽迹，一路追寻下去。

兽迹一直到树下，再也没有了。山炮断定，那豹肯定在这树上。他小心地绕到橼树背后的老枫树下，仔细观察周围动静，这时哪怕是一根针掉在雪地上，他也能敏锐地捕捉到。

突然，老橼树上落下了成团成块的雪。这是有大牲口出没的迹象。山炮忙把枪举起来。果然在一根大横杈上慢慢移过来一只大山豹，刚睡醒似的，伸着懒腰，大模大样地在那根横杈上站起身来，也不知是粗心还是没发现周围潜伏着危险，大山豹非常从容地从老橼树上“呼”一声纵下地去。

山炮紧张，尽管是大雪天，脸上仍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紧攥着枪托的手像风中颤抖的树叶。已是开火的最佳时机，“哐”的一声，山炮搂了火，山豹像一段粗大的筒木隆然倒地。

“咔嚓”山炮又把弹药压上枪膛，快步追过去。

豹子瘫在地上，却不见血迹。山炮疑惑，突然，豹子“呼”地从雪地上纵起，当头向他扑来。

山炮本能地举枪就搂，“哐”一声响，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肩一阵剧痛，山炮晕死过去。

硝烟散尽，山炮被刺骨的寒风吹醒。睁开眼，不见了豹子，地上留下了大摊血迹。山炮感到肩上又凉又痛，一歪头，见棉袄全都抓烂了，血肉模糊。

追！山炮咬了咬牙。

沿著血迹，山炮一口气拱过了三座山。血迹越来越稀，天也越来越暗，当山炮费尽最后一丝力气钻出一片杂木林时，就到了最高峰老鹰嘴，只见老鹰嘴沟沿的雪坡上趔趔趄趄地走着那只伤豹，瞧样子也剩最后一点力气了。山炮一下子来了精神，估摸着还有半里路，蹚着雪就撵了上去。

眼看着山豹就在百十米开外，山炮却不敢再往前撵了。

这老鹰嘴人迹罕至，经常有野兽在这一带出没，山炮挖了五六个陷阱，捕获过不少掉入陷阱的野猪黄猄。要不是追杀这只该死的山豹，下雪天他是不会到老鹰嘴来的。尽管这里的地形他非常熟悉，但在积雪覆盖之下，陷阱在哪儿，还真说不清。

豹子发现他不追了，竟然原地站立不走了，仰头向天“嗷嗷”地吼了起来。

赤裸裸的挑衅！山炮的血性猛地往上涌，再也顾不了许多，甩开大步继续往前，也就五六十步开外，那豹子还是不动。山炮再往前，仅二十步了，再往前，豹子仍没动。山炮不敢再靠前了，依稀记得，前面就是陷阱。刚要开枪，就觉得脚下一松，山炮来不及细想，搂了火，声音好像不大，山炮看着豹子倒了下去，“呼哧”一下，自己也掉入了陷阱。

头上的雪越落越多，山炮躺在陷阱底一动不动，浑身冰冷。他累了，只想长长地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