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收递延是多赢

南方周末评论员 陈斌

保险公司笑得合不拢嘴了吧？2016年9月，媒体频频为一个好拗口的东西放风，此物叫“个人税收递延型商业养老保险”。先是《经济观察报》从“消息人士”处获悉，“在今年下半年极有可能推出试点方案”；9月17日，《中国经营报》报道称，“预计年内出台方案的可能性较大”，“税收优惠额度保持在每月500元-1000元”，有鼻子有眼的，引发一轮热议。

改说人话，其实非常简单。商业养老保险是“个人税收递延型”的，无非是说，你现在投保这个险种，在一定限额内保费暂不缴个人所得税，等将来你领养老金时再缴。

“个人税收递延”也不是新东西，在企业年金与职业年金上早就适用了。2013年12月，财政部、人社部与国税总局，联合下发《关于企业年金、职业年金个人所得税有关问题的通知》，规定：从2014年1月1日起，年金单位缴费部分，在计入个人账户时，个人暂不缴纳个税；个人缴费部分，费率不超过4%的部分，暂从个人当期的应纳税所得额中扣除。

那么，“个人税收递延”对个人有什么好处？如果个人所得税是纯粹单一税，递延不递延，效果没有差别。不妨假定市场年化收益率为7%，那一笔本金投下去，10年后翻番，30年后翻三番，即本息总额达到本金的8倍。并假定对每个人所有收入统一适用10%税率的单一税。你现在税前收入10万，要是不递延，扣除10%的税之后余9万，30年后变成72万；要是递延，30年后滚成80万，扣除10%的税之后余72万。证明完毕。

这意味着搞“个人税收递延”是多此一举？也不是，递延对个人有两大好处。其一，在实行累进税的情形下，个人年轻时收入高，适用的最高边际税率就会比较高，不妨假定你有1000元收入适用45%的边际税率。搞递延，让这1000元滚雪球，30年后滚成了8000元，但那时候你收入低，适用的最高边际税率就会比较低，比如说是15%，那么，相对于不递延，递延让你少缴了很多税，有利于增加你的养老金收入，让你过上更体面的退休生活。

其二，相对于不递延，递延赋予了你一个期权（Option）。即使实行纯粹单一税，你将来以本息总额为税基缴税，也比你现在以本金为税基缴税好。因为你退休时，个税规则很有可能发生对老年人更有利的调整，譬如把单一税税率调低，譬如把累进税的最高边际税率调低，譬如对老年人养老金收入免税。你选择不递延，未来就享受不到这些好处。在一个老龄化尤其高度老龄化社会，政府将不得不讨老年人欢心。

话说回来，至少从短期看，“个人税收递延”最大的受益人是保险公司。在现在暂不用缴税的诱惑下，尤其是中高收入群体会比较钟爱此种商业养老保险，把递延额度用足可以让自己面临的最高边际税率降低一些，多多少少可以合法避一些税，何乐不为？在这种激励下，保险公司就可以做大这个险种的业务规模。国家这是给保险公司送了一个大礼。手中持有保险股的，有福了，就暗爽吧。

从长远看，国家不仅不吃亏，而且还赚大了。“个人税收递延”是一剂强有力的粘合剂，有望把政府与人民结成更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如果有一批有能力、有见识的社会中坚，愿意现在不消费，而每月都把一笔钱购买此种商业养老保险，退休后才能享用，我们应该珍视与尊重他们。很少会有人会仅仅出于少缴一些税的动机而这样做。如果不看好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果对这个国家政治、经济社会的长期稳定缺乏信心，如果对本币的币值稳定缺乏信心，有几个人会这样做？

所以，选择税收递延的个体越多，意味着看好中国未来的人越多，意味着对中国政治、经济社会长期稳定有信心的人越多，意味着对人民币币值稳定有信心的人越多，也就意味着与政府结成利益共同体、生命共同体的人越多，这才是牢不可破的同盟。嘴里说看好一个城市的人VS在这个城市买房扎根的人，哪个真正看好这个城市？嘴里说看好中国但脚底抹油、随时准备跑路的人VS把自己未来与中国捆绑在一起的人，哪个真正看好中国？

这才是算大账。这才是大视野。那些担心中高收入人士靠税收递延避税的人，不知所谓，一是算小账，二是目光短浅。激励财富创造能力最强的优秀分子与中国的未来捆绑在一起，这是至关重要的国家利益，也理应成为高优先级的国家战略。对企业年金、职业年金与商业养老保险，别说搞税收递延了，就是直接给一个免税额度又如何？相对于长远的丰厚收益来说，那点成本根本不算什么。

另外，现收现支型社保面临世界性危机，连发明这一模式的德国都搞了延迟退休，让参保者多缴几年社保、少领几年养老金，给社保制度续命。这一模式本质上是工作者、年轻人与下一代向退休者、老年人与上一代的逆向代际转移支付，在低生育率与经济低迷的情况下越来越玩不转。可行的出路是搞个人账户模式，如新加坡的中央公积金制度，美国的401（k），及中国的企业年金、职业年金与即将出台的个人税收递延型商业养老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