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百行百业都会有热爱者,但是,如果有人说他的人生理想是做一个乞丐,你会做何感想?会不会感到惊诧?”
——夏立君在他的散文《生命的初衷》里就是这样说的,把这一点拿来作为立意。
文章要与众不同,首要的事就是有一点独特的立意。立意平庸,无论你如何的笔下生花,终无写出上乘之作的可能。就像一个人,这是灵魂的事;灵魂如何,决定着这个人的境界。
但只有一个好的立意也不行,还得有其它的要求,比如迁移与引申。
这篇作品,如果单看开头部分,你会觉得一般,作者写童年时代山村里的乞丐讨饭的情形,写村人对待乞丐的不同态度,平平道来,属于写意画的手法。只在这部分的最后才细致地描写了一位盲人乞丐亦既“叫街的”。这一段文字里,乞丐的吆喝分外悲凉:
日头落山了唉,天这个时候了啊!
大爷大叔大娘大婶唉,
大哥大姐兄弟妹妹唉,
您也有吃着的呀,您也有喝着的呀,您也有刷锅的呀,您也有刷碗的呀,您可怜可怜俺这瞎了眼进不了您家门的人哪……
以上属于铺垫,至此,火候升到了适合的程度,铺垫完成。于是,作者笔锋突转,说出一句令人出乎意料的话来:“我童年时的第一个理想绝不是成为科学家或文学家,而是做一个流浪四方的乞丐。”这句话的结构意义是,把陈述对象由乞丐转向“我”,由客体过渡到主体。这是本文的第一次迁移。文贵多姿,思贵摇曳。迁移就是实现这些目的的方式;或者反过来说,思的摇曳,促成了文的迁移,于是文章产生了起伏,层层波澜由此而生。
在这个部分,作者深入自己的内心,剖析这种奇怪的乞丐理想的根源,“乞丐生涯引起我无尽的联想向往,我一遍遍想象着自己走街串巷乞讨的情景”,这里的关键是乞丐生涯所具有的特性,即“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对“我”产生了吸引力——自由和新鲜,以及“勇敢”精神。因此,一有乞丐进村,“我”就尾随乞丐一家一家地走。但作者对这点意思没有展开,而是留待下文。行文再次回到开头乞丐乞讨的情景,着重写不同的人对待乞丐的不同态度。写“我的娘”与乞丐平等的交流,写另一些人对待乞丐的冷酷,有的见了乞丐就关门,有的冷下面孔,狠下心,决不打发。也写了一位老大娘教训孙子要善待乞丐的情形。然后,作者回到“理想”问题上来,再次从不同角度对理想的根源做剖析:“家里的生活并不比乞丐好”,所以乞丐生涯具有相当的诱惑力;对乞丐生涯产生了理想化想象,觉得那是一种“凄美又有几分温情的生活”;在闭塞贫穷的童年,寄托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也是一种对自我的想象性安慰。然后,作者风趣地写了一场同父母的对话:主动要求出门去讨饭。这一小段文学写得栩栩如生,“我”和父母等人物口吻毕肖,极富于内心感。与上面的根源剖析虚实相生,突出地渲染了“我”对这种乞丐理想的急切渴求。
第一次迁移的文字相当丰富复杂,其实这是对后文的有力铺垫。接下来作者开始了第二次迁移。以一个算命先生对“我”命运的预言为引子:“你家三儿有出息,走遍天下,吃遍天下。”“那不是个要饭的吗?”作者直抒胸臆:“那位大嫂说得不错。在精神上,在心灵上,我的确就是个要饭的。”作者承接上文挖掘了自己的心灵,坦承自己的个人追求:追求生活工作的一次又一次变化,主动寻求一次又一次远行的机会。这些都源于精神深处对于“自在之美”的渴望。到这里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前文所述。在前面第一次迁移的文字里,作者已经提到了“自由”、“新鲜”这些向往,在这里,作者回到这个核心点,实现了由外向内的深度迁移。自由和新鲜的生活可能是人性中最可贵的渴望。那位辞职远行的女教师在辞职书中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短短一行字之所以打动成千网友,道理盖在于此吧。
然而,事情尚未结束,作者还给我们准备了第三次迁移呢。作者的笔锋拉回到当下:“今日的乡村,已不见走街串巷的乞丐。”“在宝马香车的缝隙里,在万丈红尘里,乞丐身边的几乎每一个影子都昂然而去。” 仍然在写乞丐,却由往昔迁移到现实,揭示的是社会弊病、精神变异和伦理失血的种种情状。这是由个别现象向广阔社会的迁移,由个人精神向社会精神的迁移,是一种内涵的扩大和引申。
席星荃,著名散文家,曾获第二届湖北文学奖提名奖及第三届冰心散文奖等多种奖项,现居湖北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