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王石

龚小锋

万科集团董事长王石，无疑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他既是万科的创始人，带领万科管理层打造了千亿万科，又是孤单英雄，在万科危局中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他又有多重的社会身份，在数次大事件的舆论焦点中，围绕着各式各样的关注或毁谤。

但无人能否认王石的价值，以及万科团队的价值，他们不仅建立了一个庞大的万科，确保了业绩的持续增长。还基于“人性是自私的”建立起来一个制衡、透明的现代企业制度，确保了万科30多年来管理团队的稳定、自律。

傲慢与性情

外界很多感慨围绕王石而产生。有人认为王石纯属咎由自取，因为当初是他和管理团队不拿该拿的股份，到头来辛苦创业30多年，还要面临被扫地出门的悲剧。

也有人批评他最近几年不务正业，登珠峰、做公益，还去哈佛、剑桥游学，更有人嘲笑他的私人生活，和明星田朴珺的恋爱，使得万科产生了各种段子、传闻，以至于王石没有更多精力解决本该解决的问题。

在万科股权之争中，田朴珺又成为关注焦点。7月4日，两篇自媒体文章再度刷屏，一篇题为“田朴珺撩汉往事 世界这样被走野路子的女人抢走”，另一篇题为“震惊所有人！田朴珺开公司：曾负债700亿，零纳税”。

7月7日，又一篇题为“田朴珺负债200亿公司被工商局认定弄虚作假”的文章成为网络热文。但这些文章多数迅速被证明是谣言，或误会，很快又在多个平台删除，有不少业内人士称，这有可能是对手使出来扰乱市场的手段。

对于接近王石的一些企业界人士而言，上述围绕王石的争议并不重要。“我一直很敬佩王石。”链家高级副总裁陶红兵说，王石当初放弃股份很不容易，王石还奠定了万科文化价值观，企业发展阳光化、规范化，后来出国游学给一线团队放权。

但王石锋芒毕露的性格，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我一直喜欢万科，一直不怎么喜欢王石。之前是因为他过于自傲，说话不招人待见，后来因为红烧肉。”一位熟悉王石的业内人士说。

当当网联合创始人李国庆就爆料说，自己和王石以往有“宿怨”，“自从10多年前论坛上，我反驳王石观点后，他就和我心存芥蒂，每年企业家年会上见面只是点头。对他一些高论我们一笑了之，毕竟他读书少。”

连十分受尊重的万科独立董事华生，在他的万字长文中也提到过几个细节，比如王石嘲笑他“这个博士怕冷”，比如去万科开会时遭到冷遇等。有业内人士感叹，魔鬼藏在细节里，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往往成为最后一根稻草。王石的态度，很可能某种程度上激发了宝能及华润的怒气。

王石和姚振华的唯一一次会面是在冯仑的办公室，对双方来说，那次见面都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王石曾说那次见面是在宝能系增持万科股份到10%的时候，按照宝能系前四次举牌的时间表，这次见面应该是在2015年7月24日前后。

王石与姚振华在冯仑的办公室谈了4个小时。王石后来回忆，姚振华还是挺健谈，有点收不住嘴。主要谈了他的发家史，也谈了对王石的欣赏。姚振华在谈话中暗示宝能系成为万科大股东后，“王石还是万科旗手，还会维护王石这面旗帜”。

但王石对此并不买账，他后来在一封内部讲话中提到：“当时我的主要意思是，在那个时间点上选择万科的股票、增持万科的股票是万科的荣幸，但是你想成为第一大股东，我是不欢迎的。” 王石说姚振华没有料到他是这么一个态度。

2015年12月17日，王石向宝能系正式宣战，他在当天万科内部讲话中表示：不欢迎宝能系成第一大股东，因为宝能系“信用不够”，“一进、一拆、一分”就是宝能的发家史。王石还质疑宝能系资金的来源，认为其“层层借钱，循环杠杆，没有退路，在玩赌的游戏”。

“这个事情之所以闹到这么大的动静，让中小股东不安，让大股东震怒，让野蛮人不开心，也让独立董事左右为难，根子其实在王石个人。”经济学家马光远撰文称，王石“致命的自负”导致了今天最困难的局面，在王石眼里什么都不是的姚振华这个蚂蚁，终于逼疯了王石这头大象，让其处处被动，让其不断露出人性中的破绽。

但王石的性格，似乎更多是对事不对人。在汶川地震中，王石曾因规定“普通员工限捐10元，不要让慈善成为负担”，而卷入了巨大的社会舆论漩涡，围绕此事，毁誉皆有。

有媒体人回忆说，许多年前，郑州，一次行业聚会，胡葆森、卢铿、冯仑、孙宏斌都在。晚上闲来无事玩杀人游戏，卢铿说，前几天和王石也玩杀人游戏。大家都笑了，说每次玩杀人游戏，无论杀人或被杀，第一个出局的都是王石，因为不管拿到一张什么牌，那个最藏不住掖不住的就是王石。

王石的遗憾

王石留下的最大遗憾，就是没能彻底解决万科控制权问题，以至于万科管理层在股权上处于弱势，一旦资本入局，管理层则风声鹤唳。

万科1984年成立，王石的确是唯一创始人，但当时的万科却是国有的。那个年代中国还没有私有企业，1988年万科的股改就是将国有企业变成私有企业，风险很大。

“1988年万科股份化改造，4100万资产做股份，40%归个人，60%归政府，明确资产的当天我放弃了自己个人拥有的股权，一直到今天我在万科拥有极少的股份。”王石此前在演讲中说。

之所以放弃资产，王石给出的第一个原因是，“我觉得这是我自信心的表示，我选择了做一名职业经理人，不用通过股权控制这个公司，我仍然有能力管理好它”。

王石给出的第二个原因，是自己选择了名。“在中国社会尤其在80年代，突然很有钱，是很危险的，中国传统文化来讲，不患寡，患不均，大家都可以穷，但是不能突然你很有钱。在名和利上只能选一个。我就选择了名。”

王石的担忧不无道理。中国前100名富豪名单上曾经位居第一的，有三位王石都很熟悉，但三位当中一位现在长期流亡海外，不敢回国，另两位锒铛入狱。

在那之后的日子，王石并非没有忧虑过万科股权分散的问题。1994年3月30日，君安证券通过二级市场买卖成为了万科的第一大股东，并委托4家公司（共持万科总股份的10.73%）发起《告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全体股东书》，提出对万科的业务结构和管理层进行重组。

作为反击，王石带着郁亮直接到证监会告发君安的违规操作，向深交所申请停牌，并获得批准。这是中国股市的第一次停牌，万科通过停牌赢得时间，阻击君安内部人的“老鼠仓”。君安由于违规操作惨败，万科也躲过了一劫。

君安事件，给了王石极大刺激。“那几日惊心动魄的较量仍让我深深意识到股权分散可能带来的危险。”王石曾回忆道。在解决股权分散问题上，王石和万科一直在探索。

2000年8月，王石给万科找到新婆家华润，华润集团及其关联公司总计持有万科15.08%的股份，成为了万科的“单一优势股东”。选择背靠华润之后，万科的公司治理模式，从2000年以前的股权分散下的创始人控制模式，转变为股权重新集中的单一优势股东模式。

但是，没有永恒的朋友，这种模式显然治标不治本。30年后中国的资本市场崛起，民间资本虎视眈眈，而万科股价早已不是昔日的低位，万科管理层想要增持却没有足够能量。

王石的朋友秦朔在其《我的朋友王石，以及善与大意的代价》一文中这么写道， 2015年是中国经济金融化、资产证券化、要素自由化、融资直接化、并购普遍化、投资国际化的里程碑。一系列新的时代变化下，金融力量崛起，资本话语崛起，财富大爆炸，要重构整个商业，无论线上还是线下，要改写传统格局，无论你是不是昔日的老大。

2015年12月21日中午，万科因宝能成为第一大股东，刚刚宣布停牌不久，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在微博上曝出他与冯仑的通话内容。潘石屹问冯仑，“王石为什么不早点做些安排，如控制权方面？”冯仑的回答是，“许多朋友都提过许多建议，但王石不采纳，他坚持他的三观。”

“很多人责怪王石一开始放弃股份导致了今天，但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有错。”深圳地产界一名人士说，如果说有什么遗憾，我认为，不是他当初放弃了股份，而是他没有选择在最好的时候把这个问题妥善解决了，这的确是个遗憾。

万科的财富

作为中国地产界的龙头企业，万科最可贵的显然不只是其规模，而更多是创始人王石一手缔造的万科企业文化、管理效率、成本控制、规范程度。尤其是万科高度重视商业伦理，创造了一套“阳光照亮的体制”，使得外界赞誉有加。

除了人们熟知的“不行贿”，万科在制度透明、规避任人唯亲、履行社会责任、员工发展、尊重个人等方面都赢得了业内和大众的赞誉，也被《华尔街日报》、《投资者关系》等国际权威媒体评为最受尊敬企业、最佳公司治理、最佳投资者关系等。

王石曾表示，令他非常开心的是创业时就信奉的那些商业伦理，比如“阳光下的利润”、“丰盛人生”、“尊重生命”、“不让年轻人受委屈、必须十年媳妇熬成婆”等等，一直坚持下来。一个有道德的组织通常是一个有同情心、正直、包容、诚信以及乐观的组织。

万科一名人力资源的人士表示，再也没看到过TOP20地产企业中还有哪家能像万科一样，坚持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对人才、尤其是新员工进行如此全方位的培训。

广为人知的是，万科新职员培训中有一个令人兴奋的环节，就是和总裁郁亮座谈。郁亮不仅要在各种会议上向员工传达自己的思想，他还要每个月面对一批又一批的新员工，向他们重复自己的人才理念，回答千篇一律的问题。

前万科人士毛大庆也声援万科说，“万科培养出来的人，从万科锻炼出来的人，除了有温度、有情怀、有素养，同时也都是讲规则、重资本、注重实战细节的。”

毛大庆表示，他在万科五年多时间，所知道的万科恰恰处处是规则。作为企业，万科是最接近现代管理制度和理念，最尊重市场契约和企业精神，最阳光透明而少阴暗面的企业。

“中国的股市太奇葩了，散户什么时候赚到过钱？”万科一名散户说，我也经常买卖万科的股票，因为万科是一家不需要靠内幕消息就可以做出判断的股票，“我喜欢这样的操作，输了认，赢了开心。”

王石将这些商业伦理总结为“做简单不做复杂，做透明不做封闭，做规范不做权谋，做责任不做放任”。王石最近饱受诟病的海外游学，其公开的主要目也是为了学习商业伦理。他甚至为香港科技大学、北京大学的EMBA项目讲授过好几年的商业伦理课程。

“在万科股权大战爆发之后，比较了解万科的记者，包括资深的媒体人，都是支持万科团队的。”熟悉万科的媒体人黄秋丽撰文称，万科的制度文化在中国市场很稀缺，如果这种制度文化的消失了，不仅是对万科的影响，甚至对社会价值观，对企业价值理念都是损失。

一个时代的谢幕

如果这场万科股权斗争以悲剧收场，王石的结局就颇显悲壮。其实，国外企业家和资本方的斗争悲剧比比皆是。乔布斯就曾因为力推风险很高的创新产品，被董事会扫地出门，不久后苹果公司陷入危机，直到乔布斯王者归来。

不过，即使这一事件和平结局，王石的隐退也已经是大概率事件。王石近期也给予了回应，他说：“个人荣辱去留已经不是很重要，重要是万科文化能延续下去。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是万科文化的守望。”王石还称：“希望郁亮接替我！”

不只是王石，近日，绿城中国发布公告，宣布收购蓝城代建业务，宋卫平将转向小镇业务建设，但依然是绿城董事会联席主席及执行董事。如同媒体人刘德科所说：“现在，这两个人，王石和宋卫平，迎来了同样的命运，却又不同。王石即将被‘赶离万科，声辞壮烈；宋卫平被‘留在绿城，一言不发。”

宋卫平说太累了，卖掉了中国高端第一品牌绿城；冯仑说想实现立体城市的理想，放弃了一手创建的万通；任志强说是时候给年轻人让路了，还高调地开了场退休发布会……这些鲜明的第一代地产大佬，都逐渐隐退。

即使碧桂园主席杨国强、富力地产张力、李思廉、世茂地产许荣茂等仍然掌握企业控制权的人，也越来越难以看到。曾经创造了中国楼市“黄金时代”的一代“大佬们”纷纷隐退，或主动或被迫，或风光或落魄，或彻底归隐或发挥余热。

对于这一代大佬，正如毛大庆所说，这个社会要进步，必须学会“不以成败论英雄”。没有永恒的正确、没有永恒的英雄，只有永存的精神。“王石不是完人，也有不少缺点（谁又没有缺点），可是，王石在中国企业家里就是一座山峰！”

与此重叠的，是中国经济增长从高速到中低速的阵痛，也是地产行业从“黄金”到“白银”的变道。未来，将很难再诞生出大佬级别的人物，随之而起的是地产精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