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嵌入:理解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的新视角

2016-08-02 09:09尹阿雳徐选国
社会工作 2016年3期
关键词:行政性双向服务中心

尹阿雳 赵 环 徐选国

双向嵌入:理解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的新视角

尹阿雳赵环徐选国

摘要:通过反思性回顾和梳理现有的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相关理论及研究成果,在结合我国社会工作建构性实践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新的理论分析框架,即“双向嵌入”理论视角。现有研究中的“单向嵌入观”与“内在转型观”都存在各自理论解释的限度,难以有效回应现实发展的需要;而秉承“双向嵌入”的理论分析视角,则能有效解决上述两种观点之间的张力和不足,并在解释社会工作发展路径时呈现出更高程度的恰切性。

关键词:社会工作双向嵌入单向嵌入内在转型理论创新

尹阿雳,华东理工大学上海高校智库社会工作与社会政策研究院助理研究员,上海现代公益组织研究与评估中心项目主管(上海200237);赵 环,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工作系副教授(上海200237);徐选国,华东理工大学管理科学与工程博士后、社会工作系讲师(上海200237)。

一、研究背景

近年来,中国社会工作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社会工作专业共同体不断发展壮大,无论是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的规模,还是民办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的数量,抑或是社会工作实务领域的拓展都取得了非常大的突破①据《2014年度全国社会工作发展报告》显示:截止到2014年底,全国已有310所高校招收社会工作专业本科学生、70余所高职高专学校招收社会工作专科学生、104所高校(研究机构)招收社会工作专业硕士学生,每年社会工作专业毕业学生近3万人。全国持证助理社会工作师和社会工作师达15.9万人,各方面社会工作专业人才数量突破40万人,比2010年增长1倍。此外,全国还扶持培育了3522家民办社会工作服务机构,比2013年增长43.6%。。但与此同时,在这光鲜亮丽的“大数据”背后,也有人发出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感慨②有关这一感慨来自网友徐晗太多在新浪微博发表的一篇博文《春江水暖鸭先知》,该博文曾在行业内部引发了广泛的共鸣和讨论。该博文指出社会工作是进入黄金发展期,还是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其实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在前线浸润已久的“老”社工们,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只有下江游泳的鸭子,才知道这水到底暖不暖。,呼吁大家更多地关注中国社会工作这块“镜子”另一面的现实境况。为何会出现上述“名实相离”的现象?本文尝试从社会工作发展的基本问题出发,即通过探讨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这一根本性的理论问题,借以阐释上述现象的生成机理。

其实,学术界与实务界对于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的思考由来已久,因为这不仅“涉及我国社会工作发展的基本问题,对我国社会工作发展的战略和策略都会产生重大影响,而且还可能会对我们要发展怎样的社会工作产生方向性的影响”(张昱,2012)。一直以来关于这一议题的争论虽然从未停止,但难以形成共识。通过对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相关理论研究成果进行系统的分析和反思发现,现有研究基本可以分为两种相对的观点,即“单向嵌入观”与“内在转型观”。需要指出的是,上述两种理论视角在解释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方面确实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解释思路,但深入分析发现,两种理论视角都存在特定的解释盲区和难以调和的张力,难以对现实发展做出更具恰适性的解释。本文以此为出发点,结合我国社会工作建构性实践提出了一种新的理论分析框架,即“双向嵌入”理论视角,以期调和上述两种理论立场之间的张力和弥补其不足,并为我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提供一种新的解释路径。

二、单向嵌入观: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的基本看法

在社会科学领域,“嵌入性”这一理论概念由波兰尼极富创见地率先提出,经由格兰诺维特的进一步阐释,成为新经济社会学里最经常被引用的关键性概念和纲领性术语,并产生了持久而深远的影响。正是受这一学术潮流的影响和启发,不少学者将“嵌入”理论引入中国社会工作领域,并在学术界形成了一种对我国社会工作发展的基本看法,即专业社会工作①本文所指的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相对,是指以现代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和培训、国际通识和惯例为基础,作为一种站在现代社会与社会进步角度来理解的利他性的助人服务活动。是来自西方发达国家的舶来品,专业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是一种嵌入性发展(王思斌,2011)。

徐永祥(2009)第一次明确使用“嵌入性”的概念分析专业社工在地震灾区的介入过程,着重强调了社会工作者嵌入当地救灾系统的重要性。在他看来,嵌入这个概念涉及的是社会工作者与受助对象(组织、个人、社区等)的关系,就灾后社会工作而言,嵌入即解决“进场”问题是开展工作的重要前提。因此,社会工作者必须主动将自己纳入灾区的行政体制,视自己为灾区政府工作的组成部分或者助手,努力赢得当地政府的理解、信任和支持。这种观点揭示了外来社会工作如何落地、扎根的一种策略性机制,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专业社会工作的自主性逻辑,但相对忽视了当地救灾体制可能形成的反向作用机制。

王思斌(2011)是首先系统论述社会工作“嵌入”的学者,他有关专业社会工作嵌入性发展的理论也是目前学术界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在他看来,专业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是一种嵌入性发展,嵌入性是其在中国生存和发展的重要特征。随着新的社会治理格局逐步形成,社会工作将从政府主导下专业弱自主嵌入状态走向政府—专业合作下的深度嵌入,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的互构性演化将是建设符合中国实际需要的社会工作的必经之路。这其中,嵌入的主体是专业社会工作,嵌入的对象是行政性社会工作②本文所指的行政性社会工作与本土社会工作相通,是在计划经济时期存在并保留至今的一套系统化的,由政府部门、人民团体、企事业单位实施的,帮助其成员解决现实困难和问题的制度化做法。实践领域,嵌入的效应包括对自身发展产生的效应和产生的社会效应两个方面。上述观点倾向于表明,“嵌入性”体现的是专业社会工作要实现有效发展的应然逻辑,即专业社会工作要发展,就要“嵌入”原有社会服务领域。但稍显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对专业社会工作为何要“嵌入”(或嵌入性发展)的根本原因进行阐释。另外,他未进一步阐明两种社会工作互构性演化的理论前提或依据是什么,只是指出了这种现实的必然性。

在此基础上,很多学者将专业社会工作的嵌入性发展理论应用到实际的社会工作领域建构中,比较常见的有学校社会工作(许莉娅,2012)、妇女社会工作(韩晓燕、罗臻,2013)、灾害社会工作(史铁尔,2012)、医务社会工作(郑玥,2012)等,从而为在上述领域嵌入专业社会工作的必要性、可行性、嵌入内容、嵌入方式、嵌入效果等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撑和解释,而非简单的经验之谈。需要说明的是,虽然上述学者们的努力确实为专业社会工作从学院迈入社会开创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但由于一开始就未从“嵌入性”的原初意涵对该概念的本质进行把握,尤其是未回到波兰尼提出“嵌入性”的本原论含义,使得后续学者在直接使用嵌入性发展理论时又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漏洞和缺憾,更多停留在概念所具有的字面含义,而非概念本身蕴含的深层原理。

正当大家沉浸在专业社会工作嵌入性发展的“良辰美景”时,朱健刚、陈安娜(2013)的一项研究给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敲响了警钟。他们通过研究发现,复杂的街区权力关系限制了专业社工深度嵌入社区治理,表面光鲜的社会工作并没有至始至终建立起自己的专业地位,反而在街区权力体系中逐渐式微,失去影响。专业社工被吸纳到街道的权力网络过程中产生了外部服务行政化、内部治理官僚化和专业建制化的过程。而早在2007年,郭伟和(2007)就批评了现存的盲目乐观主义态度,他在文中指出,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发展的制度性条件和方式,不存在人们善良期望的互补关系,必须处理必要的制度性撞击与互相调和。上述观点反映出,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所面临的环境极其复杂,如果未能发掘“嵌入性”背后的深刻理论含义和深层运作机制,就不利于真实解读和指导中国社会工作发展。当前一些实用主义的论点认为,只要国家让出部分资源和空间给社会工作,社会工作就可以运用自己的理论和方法,发挥专业的威力和作用,这更多是一种理想诉求,缺乏理论依据和经验支持。作为对当前专业社会工作嵌入性研究的必要澄清,上述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专业社会工作嵌入性发展的多元性与复杂性的现实,但却也没有进一步揭示这现实背后的理论依据。

从上述嵌入性理论在中国社会工作中的使用逻辑可知,现有的绝大多数研究均自觉或不自觉地秉持着专业社会工作发展的单向嵌入观,即大多只注重某一主体(即专业社会工作)的单向嵌入,倾向于忽略嵌入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双向性与多元性的特征(徐选国、尹阿雳等,2014)。在“嵌入性”视角引入社会工作之后,学术界开始争相使用这一概念来解释各个领域的情形,许多学者都是在一种单向意义上使用“嵌入性”思想的,也即上文提到的一种应该发展逻辑,倾向于关注专业社会工作嵌入行政性社会工作实践领域的行动策略,但对行政性社会工作与专业社会工作实际服务领域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前者对后者的反向作用则鲜有涉及。更有学者在一些研究随意借用“嵌入”这一概念,如将社会组织嵌入何种领域等文献数不胜数,这种用法,仅仅把“嵌入”理解为一种“介入”或“参与”的内涵,严重忽视了“嵌入性”的本意及其深层理论思想。笔者发现,在我国社会工作建构性实践中抑或是现实生活中,其实都存在很多两个主体间的相互嵌入关系。单向嵌入观与现实不符,于实践不益。

综而言之,单向嵌入观作为现阶段专业社会工作嵌入性理论演绎的实质,对现实中复杂的关系缺乏更为综合的解释力。鉴于此,我们必须切实转变上述单一的研究视角,并在此基础上对已有嵌入性理论意涵进行拓展与创新,构建符合实践需要的理论分析框架。

三、内在转型观: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的另一视角

中国社会工作模式的转型自20世纪80年代专业社会工作引入开始,已历经20多年的发展(童远忠,2014)。全面阐述我国社会工作发展内在转型观的基本内容,可以从转型的可行性与必要性、转型的基本路径等三个方面的内容着手。

(一)中国社会工作内在转型的可行性

在新时期,中国社会工作转型基于这样一个基本观点:中国社会早已有社会工作的相关思想,有自己本土的社会工作,有自己传统的社会工作模式,有自己传统的工作体系,即中国传统的行政性社会工作是中国社会工作转型的基础和前提(张昱、孙志丽,2010;李迎生、方舒,2010)。由此,在持内在转型观的学者看来,社会工作在我国的发展就不再是简单的嵌入的问题了,而是中国社会工作适应社会转型需要而产生的内在转型(张昱,2012)。换言之,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应该建立在以本土为中心、以中国为中心的立场之上,而不是以西方为中心调整本土实际填充西方框架式、自我殖民化式的发展(卫小将,2014)。

(二)中国社会工作内在转型的必要性

在持内在转型观的学者看来,中国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的政府包揽、“差序格局”、非专业性的社会工作模式,因在社会快速转型期遭遇严峻挑战,传统工作体系陷入我国社会转型改变了其社会基础的困境,并使之出现了覆盖面不足的状况,这对传统工作体系提出了挑战,要求传统工作体系适应社会的发展进行转型(张昱、孙志丽,2010;李迎生、方舒,2010)。另外,在全球化浪潮中,中国社会特有的社情民意要求拓宽社会工作的传统界限,以对现实作出有效的回应,开拓社会工作发展的新领域,更加充分发挥社会工作的作用也是中国社会工作内在转型的应有之义(刘威、周娟,2006)。在传统行政性社会工作难以适应日新月异的社会变迁时,中国社会工作的转型势在必行,并业已取得一定进展。

(三)中国社会工作内在转型的途径

有关这一议题,学者们提出了很多富有启发性的思路和途径。如刘威、周娟(2006)提出,走内源性的发展道路是解决当前困境,实现社会工作本土化的有效途径,而在发掘本土传统社会资源的基础上,植入西方专业社会工作先进理论和方法的现代因子,锤炼自身的理论与方法,实现跨跃式发展则是社会工作本土化的“内源发展”路径选择的本质所在。与此类似地,卫小将(2014)提出了“内生性社会工作”的概念,在他看来,中国应发展一种以本土为中心,与本土实际相契合的内生性社会工作。与上述学者不同,李迎生、方舒(2010)从微观层面提出了三种具体的推进策略,即渗透式(在职培训论)、新生式(专业替代论)、嵌入式(专业转化论)。张昱、孙志丽(2010)则从另一角度提出了增量型、转型、自然历史过程型三种发展路径。

由上述分析可知,内在转型观建基于本土中心论的理论立场之上,基本形成于与社会工作嵌入性发展理论的交锋、对话过程中。但吊诡的是,目前国内几乎没有持“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是一种嵌入性发展”主张的学者,究其原因实际上是持内在转型观的学者对“专业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是一种嵌入性发展”观点的一种过度解读①笔者深入研究发现,当学者比如王思斌说“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是一种嵌入性发展”时,他实际上指的是狭义上的社会工作(即专业社会工作),换言之,王思斌等学者的观点完整的表述应该是“专业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是一种嵌入性发展”。。在笔者看来,上述两种观点是不同学者建立在不同的讨论起点上所导致的对同一事物发展过程的两种不同解读,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嵌入与转型更多的表现为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过程中“一体两面”的关系。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是嵌入与转型的统一体。专业社会工作的嵌入依赖并助推传统行政性社会工作的转型,而传统行政性社会工作的转型亦需借助专业社会工作的嵌入,另外,专业社会工作作为舶来品的本土化过程同样也离不开行政性社会工作的嵌入,两者相辅相成。

需要指出的是,那种忽视专业社会工作嵌入性发展重要作用的观点,是一种狭隘的内在转型观,既与全球化发展趋势相悖,也无法解释现阶段专业社会工作飞速发展、社会力量不断壮大的现实。诚然,笔者并不否认单向嵌入观与内在转型观可能存在的张力,进而影响社会工作发展的具体路径。但正如内在转型观学者也认同的:这种张力并不是一种意识形态意义上的张力,也不是两种对立力量所形成的。相反,在根本意义上,在发展目标上,形成张力的这两种力量具有一致性,即都是为了促进我国社会工作的快速发展(张昱,2013)。而且随着两类社会工作的长期碰撞、交流,二者会相互学习和建构,最终走向共融共存(李伟、张昱,2015)。

四、双向嵌入观:社会工作发展路径的全新解读

鉴于“单向嵌入观”与“内在转型观”彼此之间的张力和解释限度,以及两者之间的内在一致性,笔者尝试在中国社会工作二分的基础上(即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结合我国社会工作建构性实践对上述已有理论内涵进行拓展与创新,进而提出一种全新的理论分析视角,即“双向嵌入”理论视角。

(一)双向嵌入的理论意涵

“嵌入”本来是指某一事物进入另一事物的过程和结果。一般来说,单向嵌入仅指A嵌入B或者B嵌入A,即A对B或者B对A的单方面嵌入;双向嵌入则既包含A嵌入B,同时B也嵌入A,A与B之间是一种相互嵌入的关系。而本文中的双向嵌入特指:一方面,专业社会工作嵌入行政性社会工作的实践领域;另一方面,行政性社会工作也以其特有的方式嵌入专业社会工作的服务领域。在这里,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嵌入的方向是双向的,嵌入的主体与客体之间存在多元性、同构性。另外,特别需要明确的是,嵌入隐含着如下假设:嵌入的目标是建构,建构以嵌入为前提。如果某一事物B需要被建构,那么证明嵌入的客体B现在是不好的或坏的,也是可以改进的,而嵌入的主体A则能带去好的元素,使得嵌入的客体B发生变化或者两者重新组合成为新的事物C等,反之亦然(安维复,2009)。

具体而言,本文所指涉的双向嵌入遵循如下逻辑假设:一方面,专业社会工作嵌入由政府主导的行政性社会工作的实践领域,是基于“政府失灵”、“市场失灵”的理论基础与经验前提,实践证明政府作为单一主体的社会服务体制已经难以满足新形势下的社会发展需要;另一方面,行政性社会工作嵌入专业社会工作服务领域则是基于“志愿失灵”可能产生的后果为前提。专业社会工作不是政府失灵、市场失灵的救世主或补充手段,相反,专业社会工作被视为社会领域里面的主导者,政府与市场则是作为其补充手段而存在(萨拉蒙,2008)。所以,双向嵌入思想是建立在行政性社会工作与专业社会工作各自承认自身存在优缺点的基础之上,作为一种合作性行动理念,不是单向嵌入观下一方对另一方的简单否定与改变,而是作为一种逻辑和理论上都较为可取的理性抉择方案。

(二)双向嵌入的理想类型

基于田野经验以及对已有理论的认识和梳理,笔者尝试以“嵌入—脱嵌”、“转型—守旧”两组概念作为理想类型的两个维度,构建了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双向嵌入的四种理想类型(详见图1)。

图1 双向嵌入理想类型的建构

11..计划经济时期的行政全能主义,即守旧型行政全能主义

在这一阶段,中国是一个典型的单位制社会,国家的行政权力体系高度集中,党和政府通过自上而下的行政权力体系控制着整个国家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与社会生活等各个领域,包揽了几乎所有城乡居民的社会支持、社会福利的职能(徐永祥,2008)。专业社会工作在行政性社会工作实践领域中找不到生存的土壤和空间,湮没在行政全能主义的社会管理体制之中,在实践形态上表现为一种形式上的脱嵌。

22..市场经济时代的行政全能主义,即变通型行政全能主义

在这一时期,中国迈入后单位制社会,“单位人”变为“社会人”。面对这一现象,最为典型的是在全国范围内探索出了一条“两级政府、三级管理、四级网络”的社会管理体制。但由于上述体制仅仅是政府行政管理体制内部的一种制度创新,并未改变传统社会管理体制“政社不分”“政社混淆”的本质,依旧未能摆脱行政全能主义的桎梏。在行政性社会工作之外,专业社会工作仍然没有生存发展的空间,在实践形态上同样表现为一种形式上的脱嵌。

33..增量嵌入①增量嵌入的两层含义:第一,在行政性社会工作覆盖,但相对边缘或浅层的领域发展专业社会工作。第二,在行政性社会工作没有覆盖,对社会工作又有需求的领域生成和发展专业社会工作。

在这一阶段,社会管理体制依旧停留在第一次转型后的状态,行政性社会工作仍然是社会管理体制中的绝对霸主,表现为对专业社会工作的强控制。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专业社会工作开始以增量嵌入的方式在传统的社会管理体制中获得嵌入性发展,并在实践形态上表现为一种增量嵌入的状态,即专业社会工作提供的服务相对于行政性社会工作更多的是发挥“锦上添花”的作用。这一时期,行政性社会工作作为存量与作为增量的专业社会工作在社会服务领域共存,但尚未发生化学反应。

44..深度嵌入

在这一时期,传统的社会管理体制不断转型,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表现为一种深度嵌入的状态。专业社会工作的深度嵌入意味着行政性社会工作的转型抑或退场,但行政性社会工作的转型抑或退场并不代表其在社会服务领域的完全消失和不作为。相反,其会迅速的以更加精细化、多元化、高效化及巧妙化的方式“重返”社会服务领域,以达到其“嵌入性监管”的目的(刘鹏,2011),也提高了双向嵌入的深度和水平。在这一阶段,增量(专业社会工作)与存量(行政性社会工作)之间频繁互动,并开始发生化学反应。

通过对以上四种双向嵌入理想类型的阐释发现,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路径呈现出守旧型行政全能主义——变通型行政全能主义——增量嵌入——深度嵌入的不同形态和时间进路,深刻体现了双向嵌入丰富的理论内涵。

(三)双向嵌入的实践表征

一个理论品质的高低主要取决于其与现实的契合性。双向嵌入理论的提出不仅仅是从现有理论视角中获得的灵感,还建立在笔者对社会工作建构性实践的田野经验基础之上,是经验与理论相互碰撞的结果。今试以深圳市社区服务中心①社区服务中心系非社会实体单位,是一个以专业社工为骨干,向全体社区居民提供多样化社区服务(如基础人群服务、特定人群服务、居民自助互助服务等)、满足其不同层次需求、提高其生活质量的平台,并由社会组织通过参加政府招投标获得(项目)运营资格。的实践为例,深入剖析双向嵌入的实践表征。

11..专业社会工作嵌入的实践表征

从专业社会工作的角度来看,社区服务中心无论是处于增量嵌入的阶段②社区服务中心的增量嵌入是指中心在社区场域的实践,并没有根本改变原社区管理体制在基层社区的实践形态,而是与社区居委会、社区工作站独立共存,且在职能、工作内容上存在一定的重叠现象。,还是深度嵌入③社区服务中心的深度嵌入是指中心在社区场域的实践,从根本上改变了原社区管理体制在基层社区的实践形态,如社区工作站被社区服务中心兼并,致力于实现社区服务项目化、专业化、社会化的实践。的阶段,皆是通过项目、服务、人才等的嵌入,将专业社会工作的理念、方法、技术等要素嵌入行政性社会工作的实践领域,具体表现为运用专业社会工作的工作模式为社区居民提供服务,进而奠定专业社会工作不断扎根本土社区的实践基础。当然,社区服务中心嵌入地位的不同也会导致专业社会工作的嵌入具有不同的阶段性特点,特别是在其与行政性社会工作的互动方式、程度、逻辑等方面,而这与上述专业社会工作嵌入的内在一致性并不矛盾。

需要指出的是,嵌入地位的变化,即社区服务中心从增量嵌入变为深度嵌入,并不一定获得发展,也不一定表现为一种有效嵌入。一项实证研究发现,社区服务中心的深度嵌入虽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如政府工作效率与质量的提升、社区居委会回归居民自治成为可能、社区居民的高度认可等),但在这一嵌入关系中,专业社会工作并没有像专业主义者认为的那样,成为行政性社会工作的救星,反而在与其博弈过程中不断迷失,导致社会工作专业性的式微(徐选国、尹阿雳等,2014)。与以往理论难以有效解释这一现象不同,双向嵌入理论则能有效解释之。因为在双向嵌入理论看来,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互相嵌入,专业社会工作也有其不足甚至缺陷,因而专业社会工作在某个阶段的消解、式微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而具体的评判标准则要看双向嵌入的实际效果如何。

22..行政性社会工作嵌入的实践表征

如同专业社会工作的嵌入存在内在一致性,行政性社会工作在不同的嵌入阶段下也存在着内在一致性,只是不同阶段嵌入的治理技术形态稍显不同,并呈现出更加精细化、多元化、高效化及巧妙化的趋势。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

(1)党组嵌入。党组嵌入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社区服务中心与党群服务中心的整合。2014年4月,中共深圳市委组织部、深圳市民政局联合发布《关于整合社区服务中心和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的通知》(深组通[2014]70号,以下简称《通知》),标志着党组织对社区服务中心的正式嵌入。《通知》决定整合建设社区服务中心和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统一命名、统一牌匾和标识、统一挂牌,并连同服务内容、运营方式、人员队伍与营运资金等皆被统一整合起来。二是建立社区服务中心党支部,并将其纳入社区综合党委。这一嵌入形式主要发生在深度嵌入阶段,实际上体现了党组织的权力向社区服务中心渗透和延伸的实践逻辑。根据笔者最新调研发现,这一嵌入形式又有了进一步的延伸,即社区服务中心党支部有成员被选举为社区综合党委委员和居委会委员,并发挥重要作用。

(2)人员嵌入。社区服务中心项目团队由4名专业社工和2名行政辅助人员组成,其中,4名专业社工由运营机构自主委派,2名行政辅助人员则一般由本社区的社区工作站(居委会)推荐,从而实现对社区服务中心的人员嵌入。在深度嵌入阶段,除存在上述人员嵌入现象外,试点街道在第一年将原社区工作站站长(同时为居委会主任)借调到改革后的社区服务中心兼任中心主任,统筹中心工作。在顺利完成过渡后,居委会主任虽不再兼任社区服务中心主任,但作为社区实质上的一把手,扩大后的社区服务中心的很多业务,特别是在与上级主管部门对接的时候还是需要居委会主任的出面。居委会主任作为社区服务中心幕后的“影子主任”,至今一直保持着这一隐性的人员嵌入形式。

(3)规则嵌入。这一嵌入形式首先比较突出的体现在社区服务中心的评估工作中,以深圳市社区服务中心2013年度总结性评估工作为例,区/街道主管部门、社区工作站(居委会)作为重要的评估主体,各占权重20%①笔者在参与评估工作时,获得相关数据。。笔者通过对评估结果的分析发现,社区服务中心评估成绩与上述主体的评分具有相关性。因而这一评估规则的设置,实际上为上述行政主体将自身的意志、工作任务等嵌入社区服务中心提供了现实条件,社区服务中心作为弱势的一方则难以言不,大多只好委曲求全。除此之外,在社区工作站改革的街道,市、区、街道等各级主管部门与社区服务中心的关系形态,实际上依旧是上下级行政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社区服务中心更多地处于按照街道各科室原有(游戏)规则办事的无奈处境,由于缺乏与之配套的规则作为保障,从而导致其在实践中限制重重,难以有所突破。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行政性社会工作嵌入的实践形态只是一种特殊现实的真实写照,它也并不一定会普遍发生,抑或是以其他形式存在并发挥作用。由于其可能存在的历史局限性,它更多的是作为笔者阐释双向嵌入理论而被纳入分析视野并体现其价值。

五、结 语

对于社会科学来说,一种新的理论视角的提出往往是建立在旧的理论视角的基础之上。本文中的双向嵌入理论视角就是从“单向嵌入观”与“内在转型观”中获得的灵感,并加之对现实的关切与总结而形成的。与“单向嵌入观”和“内在转型观”的对立不同,双向嵌入理论尝试将嵌入和转型纳入同一分析框架,并将其视为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过程中的“一体两面”,即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是嵌入与转型的统一体。专业社会工作的嵌入依赖并助推传统行政性社会工作的转型,而传统行政性社会工作的转型亦需借助专业社会工作的嵌入,两者相辅相成。除此之外,双向嵌入理论是建立在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各自承认存在优劣势基础之上的一种理性抉择方案,并深刻洞察到了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嵌入方向的双向性特征,即嵌入主体与客体之间存在着多元性、同构性,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嵌入或简单的否定与改变。

笔者期望通过双向嵌入理论分析视角的提出,能够在解释我国社会工作发展路径时呈现出更高程度的恰适性,进而更加准确地认识作为增量的专业社会工作与作为存量的行政性社会工作的关系和发展趋势。在笔者看来,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是一种双向嵌入性发展,中国社会工作由专业社会工作与行政性社会工作有机构成,因两者双向嵌入而发生的排斥、冲突、否定、调试、认可、融合现象都存在理论的合理性和现实的必然性。但是,增量嵌入的专业社会工作在一定条件下能够实现常态化的有效嵌入(赵环、尹阿雳,2016),行政性社会工作也将在专业社会工作的影响和同化下转型升级,共同构成具有本土烙印的中国社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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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朱健刚、陈安娜,2013,《嵌入中的专业社会工作与街区权力关系——对一个政府购买服务项目的个案分析》,《社会学研究》第1期。

编辑/杨恪鉴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城市化进程中的转型社区及其治理研究”(14CSH002),以及民政部2015年度社会工作研究部级课题“嵌入性治理视角下的‘三社联动’研究——以深圳市H社区实践为例”(2015MZR017-02)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828(2016)03-0047-09

DOI:10.3969/j.issn.1672-4828.2016.0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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