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山区农民对乡村教育的信任危机与重建

2016-07-02 01:24
现代中小学教育 2016年5期
关键词:乡村教育信任危机农民

朱 许 强

(宁夏师范学院教师教育研究中心,宁夏 固原 756099)

宁南山区农民对乡村教育的信任危机与重建

朱 许 强

(宁夏师范学院教师教育研究中心,宁夏 固原 756099)

[摘要]“撤点并校”教育政策虽已于2012年做出了适度调整,但它无疑成了乡村孩子进城读书的“导火索”,其深层次的原因是由于农民较高的教育期望及阶层的分化以及对乡村教育产生的信任危机。重建农民对乡村教育的信心需要“就近入学”政策的去制度化,校长实行充满人文关怀的学校管理制度,激发乡村教师自我提升的愿景,辅之以家校合作提升家长教育子女的能力。

[关键词]宁南山区;农民;乡村教育;信任危机

由于乡村学校布点分散、教师素质较低、教育经费紧张等原因,我国于2001年正式开始了“撤点并校”教育改革。因为撤并力度过大给贫困山区的孩子、学生家长造成了重大的不便,负面影响也随之显现。2012年9月国务院正式出台《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要求“坚决制止盲目撤并农村义务教育学校”,这一政策虽然做出了适度调整,但是大批农村孩子进城读书已然成为“潮流”。虽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撤点并校”无疑成了乡村孩子进城读书的“导火索”,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农民对乡村教育产生的信任危机。

一、研究设计

本研究采用《宁夏回族自治区教育统计年鉴》(2007—2014)统计的8年来宁夏南部四县一区(西吉县、隆德县、泾源县、彭阳县和原州区)小学教学点(校)、在校小学生数量及教师学历变化的基本情况;同时采用自编问卷,调查了学生家长对目前乡村学校的看法,内容包括农村家长的人口变量学情况、对子女教育的期望、教育投资与收益、家庭文化氛围、休闲方式、交往圈、乡村与城市学校比较、子女就读意愿等方面。共发放450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400份,有效回收率88.9%。以自编提纲个别访谈75人,问卷数据采用SPSS17.0进行统计处理。

二、农民对乡村教育信任危机产生的原因

“社会信任是同一社会中的人们建立在共同价值观基础上的坦诚对待和相互认同。”[1]目前,大批农村孩子进城读书的现象表明农民对乡村教育质量的认同降到了低谷。一直以来,我们将这一现象单纯归结到乡村教师的素质上,这对乡村教师而言也是不公平的。农民对乡村教育的信任危机是多种因素共同导致的结果,既有教育制度和政策层面的因素,也有农民自身和教师的因素。

1.宁南山区小学数量及在校学生人数变化

从表1可以直观地看出,小学数量以每年十几所到几十所的速度消失,2010—2014年期间,小学数量减少了89所。学校数量的减少一方面可归结于学生人数的减少,从2007年的小学生在校人数207 397人减少到2014年的130 957人,7年期间减少了76 440人,平均每年减少10 920人。但是减少的学校数量主要是大批乡村学校,而县城学校数量还有微弱的增加。另一方面的原因是许多村民送子女去学校的路程较远,他们认为“我每天骑车送孩子还不如直接送到城里,城里老师总比乡里好”,这一原因导致即便是乡村地方的适龄学生人数较多,也有许多家长会舍近求远,送子女到城里读书。乡村学校势必面临生源严重不足的现实,不得不关停,也就是说“撤点并校”政策在宁南山区的负面效应仍在持续发酵。

表1 宁南山区2007—2014年小学数量及在校学生人数变化

2.乡村小学教师学历变化

由于特岗教师和事业编教师的不断增加和补充,乡村教师的学历结构明显好转,从2007年高中毕业及以下教师所占比例为44.43%降低为2014年的16.33%(详见表2)。教师合格率大幅提升,但是高中毕业及以下教师仍然主要集中在乡村。一位村民说:“我们村的X老师不认识拼音,句子的主谓宾都分不清楚,他怎么教学生?”这一现实也导致了村民对教师素质的极大不信任。况且教育质量的提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教师对学生的影响往往在几年之后才能显现出来,极少数教师质量的提高仍然难以改变整个乡村教师队伍水平偏低的现实,家长也不会因为学校有几位好老师而增加对乡村教育质量的信心。长期落后的现状也使得农民对乡村教育的变化反应冷漠,即使在乡村学校所在地,关心学校教学水平高低的往往是孩子正在该小学上学的家长,自己的孩子已上中学或不再上学的家长基本对学校教育的质量很少了解。

也就是说,即使乡村教师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村民的认识仍然是“不管怎么样,咱们这地方的教师没有办法跟城里教师比。”这种认识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或者在一定程度上说高质量人才向城市集中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表2 宁南山区2007—2014年教师学历状况

3.农民阶层的分化

阶层是指出身于不同阶级的人,由于某种相同的特征而形成的社会集团。在社会学研究领域,通常社会分层的主要指标以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为依据,近年来农村社会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农民阶层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生分化。由于社会流动的加大,户籍对农民的影响已经变得日渐微弱,甚至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和文化程度的影响都在不断下降。

社会流动性的大小决定了农民阶层意识形态和观念的迅速分化,因而本文尝试从人际交往圈、社会流动性的大小、观念变化、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等方面对农民进行更为细致的阶层划分:第一层,传统农民阶层。该阶层的交往圈主要集中在邻居、亲戚朋友范围内,以种植农作物为主,社会流动性非常小,观念落后,对子女教育不够重视。第二层,半农半工阶层。该阶层的交往圈主要集中在邻居、亲戚朋友、工友范围内,农忙时以种植农作物为主,农闲时以外出务工为主,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社会流动性较小,观念较传统农民阶层有所提高,但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仅仅停留在经济保障方面。第三层,半农半商阶层。该阶层交往圈不仅在邻居、亲戚朋友之间,还有乡镇干部、城乡学校教师、校长、警察等,农忙时虽种植农作物,但自己参与劳动的时间较少,社会流动性非常高,但流动范围不大,主要活动于本县及周边市县,观念能与时俱进,对子女教育非常重视。第四层,工人、技术员、商业服务人员。该阶层交往圈主要集中在邻居、亲戚朋友、工友范围内,不再种植农作物,主要集中在县城、大城市从事体力或脑力劳动,社会流动性小,有一定经济条件,观念先进者通常想方设法将子女带在身边,送到城里的学校读书,情况稍好的会在城里买房并定居。

正是基于农民阶层的迅速分化、社会流动性的增加及不同社会阶层相互交流的加大,不同阶层对子女教育的期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通常除了第一、二层之外的其余阶层是将子女送入城里读书的主力军,他们也被称为是“能人”,用村民的话说:“有本事的都把孩子转到城里了,乡里现在就剩我们这些没本事人家的孩子。”在一定程度上说,能将农村孩子转入城市学校成了社交圈的大小和金钱多少的较量,而无关乎学生学习水平的高低。

4.农民对教育的高期望

不管是哪个阶层,农民对子女教育普遍具有“漫无目的”的高期望。说高期望的原因是88.0%的家长都期望送自己的孩子到县城或省城读书,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本村镇上学的村民只占12.0%。56.8%的家长期望自己的孩子将来的职业是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或办事员阶层,这种高期望按照村民的说法就是“现在的孩子必须要上学,不上学出去打工也没有人要”。而且当问到“如果家庭收入增加,您最有可能增加哪些方面的投资”时,76.4%的家长选择子女教育。说这种期望是“漫无目的”的原因是当问到“您打算供孩子到什么学历时?”他们的回答是“考上大学”或“越高越好”,至于孩子感兴趣什么、将来想要干什么则是一片茫然,通常的回答是“就看他们的成绩,看能考一个什么样的大学”。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传统“脱农思想”,也潜在地影响了农民对子女教育的高期望。他们十分期待乡村学校能有好的设施、好的老师,村民说:“谁都不愿意多花冤枉钱(指送孩子到城里读书的高昂费用)”。但是当现存乡村学校无法满足这一需求时,他们只好花费巨大代价将孩子转入城市学校,期望孩子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5.农民对于子女教育不计收益的高投资

“教育投资是指为了培养不同熟练程度的后备劳动力和提高现有劳动者的劳动能力而投放到教育领域中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资源的总和。”[2]教育经济学者认为教育投资与其他投资一样,会产生巨大风险,单纯从农民阶层的投资而言就有诸如花费巨大钱财供读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或者找到的工作收入甚微等。农民对于子女教育不计收益的高投资是相对农民的总年收入而言,绝大多数农民的收入主要集中在农作物和外出打工的收入方面,家庭每年收入在1万元以下的占34.8%,2万~3万的占44.6%,4万~6万的占16.7%,但是在送孩子到县城读书上的花销占家庭总收入一半以上的占59.7%,而且79.7%的农民从未考虑过教育投资与收益回报的问题,只有14.2%的人偶尔考虑过。也就是说农民在子女教育方面的投资即便是有再大的风险,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在子女教育方面,农民认为最应该投资的就是选择好学校,占81.2%,报辅导班的占7.4%。

三、农民对乡村教育的信心重建

1.“就近入学”政策的去制度化

由于“就近入学”政策“价值追求的内在逻辑、合理性缺失强化了阶层的分化与固化”[3],因而,在农村现阶段“就近入学”政策必须去制度化,因为农民对乡村教育已经产生信任危机,如果乡村教育的质量没有大幅度的提高,只靠政策上的“堵”而没有“疏”仍然不会使农民将自己的子女固守在他们所认为的“差学校”,他们也不会拿子女的未来去做赌注。“择校行为势必成为各利益主体之间的博弈”[4],在教育资源相对均衡未达到之前,择校行为就不可避免,这时,“就近入学”政策就成为农村孩子进入城市学校的藩篱,也成为个别人大肆敛财的借口,同时也给农民带来了经济上的损失。因而,“就近入学”政策应倾向于具有价值理性的“生源流动”政策。[3]

在访谈中,一位农民说:“要把学生转到县城的好学校,学校也没有明确说要多少钱,但我们村子转的基本都是15 000~20 000元。”其原因是最近几年,农村进城读书孩子较多,县城学校出现了大班额,当地教育行政部门还一度出台了班级人数超过50人,就撤校长职务这一政策。但也就在小学低年级班级人数保持在50人以内,到三四年级的时候,班级人数仍然会在58~60人之间。如果不打破“就近入学”生源固化的模式,择校则变成权钱交易,使教育均衡化、公平化更是纸上谈兵。因而要“改良学区制,促进生源合理流动”[3]。

2.教师自我专业提升愿景的激发

传统观念认为,良好的师资水平、齐全的学校设施、管理严格是决定学校教育质量的关键因素,但是20世纪80年代依此思路展开的教育改革成效并不显著。我国学者也经常提到制度的顶层设计、制度完善等策略,尤其是《乡村教师支持计划2015—2020》的出台,提出了“越往基层、越是艰苦,地位待遇越高”的激励机制,那么这些政策的出台是否能够真正提高乡村教育的质量呢?心理学中“霍桑效应”的研究结果早就表明,如果单纯依赖于提高员工工资、外在条件的改善都不足以激发员工工作的积极性,即便是将乡村教师的工资提高到目前水平的5~6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吸引到一些优秀教师,但是众所周知的是,教师职业需要不断的自我提高,那么在教育资源有限、文化资源匮乏、不良文化充斥的环境下,他们当中还有多少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真正的教育改革是自下而上的,是根植于每位教师内心深处的悸动,是教师想象未来如何教学、如何提高专业发展,从消极倦怠到积极主动,只有有了内心需要改变的悸动,他们才会积极聆听名师教诲、主动学习、主动参加教学培训,也正如佐藤学认为的,“一切教育改革都是凭借愿景加以推进的”[5]。而教师自我提升愿景的激发则需要合理的制度设计和良好的管理及充满温情的人文关怀,上至教育行政部门的去衙门化和行政化,下至校长的去官僚化。

3.校长实行充满人文关怀的学校管理制度

农村学生流失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乡村教师的素质不再被当地农民信任,这种不信任既加剧了乡村教育质量的下滑,同时也加深了乡村教师对自己教学能力的自我否定,农村教育的凋敝给农村教师的生存也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是不管学者或媒体如何贬低乡村教师的素质和水平,他们仍然属于农村的知识分子,是乡村教育的守望者,也是乡村教育的脊梁,他们是否愿意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单纯依赖制度是不能完全或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他们需要更多的理解和人文关怀。“霍桑效应”的启示就是校长作为学校的领导者,首先要制定良好的制度。查布等人的研究表明,如果没有良好的制度,已经拥有的良好设施也难以发挥作用,教师的潜能也难以激发。其次要注重畅通宣泄渠道,努力营造一种使人们既生动活泼,又心情舒畅的良好气氛,切莫堵塞言路。最后校长应提高对教师的理解与人文关怀,甚至是家中的大小事情,在一个充满温情的环境里,团队意识才能提高,教师的职业满意度和幸福感才会更高。

4.家校合作提升农民教育子女的能力

教育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实践活动过程,学校教育效果通常会受到来自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的很大影响,尤其是在基础教育阶段,家庭教育对学生的影响更大。其一,民族地区由于受自然条件、家长受教育程度低、学校教育质量整体水平不高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许多家长对子女的教育往往停留在经验、随性而为层面。其二,许多关于家庭教育的主张、研究结果却被束之高阁。其三,作为知识分子、家庭教育引导的中坚力量——教师的作用未被充分发挥和利用。因而面对民族地区家校合作较少、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未能形成有效合力的现实,提高民族地区家校合作教育路径对于提高基础教育领域的教学质量显得十分重要。

当谈到乡村教育时,我们都会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聚焦到乡村教师身上,并贴上教师素质低的标签,当我们理性地来思考这一问题时,大家非常明确,教育水平的高低不仅仅取决于教师素质的高低,尤其是在小学阶段,家长的作用甚至超过了教师的作用。让我们来看看农村家长的现状,他们认为对子女成绩的高低起关键作用的因素:认为是教师的占66.7%,认为是父母的59.3占%,认为是孩子自己的占77.5%,认为是好学校的占48.5%。也就是说农村家长将孩子成绩的高低主要归因于孩子自己和教师。再看家庭藏书量,除了孩子的教材和学习资料以外的藏书10本以下的占51.7%,但事实上,有许多的农村家里就没有一本可供孩子读的课外书;再看农村家长对孩子的辅导能力,本身较低的文化程度以及农村家长的休闲方式对孩子的影响可想而知。农村家长对子女的教育重视程度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但是他们将子女教育(学习方面)的重担几乎全部托付在教师身上,试想,教师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吗?因而在面临农村学校孩子家长的问题时,笔者认为那是比农村学生教育更难的一个问题。而家校合作就是一个比较有效的途径,通过此途径提高农村家长的教育能力,进而提高整个农村教育的质量。

[参 考 文 献]

[1] 洪波.当前信任危机的阐释与消弭[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02(2):9.

[2] 王充,刘剑峰,等.经济增长中的高等教育投资[J].西南交通大学学报,2003(4):56.

[3] 王强,杨连子.我国“就近入学”政策价值合理性缺失及改革思路[J].中国教育学刊,2014(10):5-8.

[4] 谭胜.义务教育择校行为的博弈分析[J].中国教育学刊,2015(2):9.

[5] 佐藤学.教师的挑战[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7.

[责任编辑:江桂珍]

[收稿日期]2015-12-31

[基金项目]宁夏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5NXJB02);宁夏师范学院校级重点项目(2015ZD07)。

[作者简介]朱许强(1979-),男,甘肃陇西人,硕士,副教授。

[中图分类号]G40-011.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1477(2016)05-0001-05

教改论坛[DOI]10.16165/j.cnki.22-1096/g4.2016.0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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