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陪伴

●熊开艳

深情的陪伴

●熊开艳

一

“我不信当真养不起。我们以前那个年代，比这苦多了，照样养几个孩子。你那么大年纪还不生二胎，你要做什么？没有儿子，这房子买来有什么意思？再不说至少都要两个孩子……”婆婆咄咄逼人又喋喋不休地嚷翻了天。张霞没想到婆婆进城带孩子上学，最大的方便就是催生二胎。都念叨几年了，不倦，反而更急。年近30岁的张霞习以为常地坐在餐桌旁吃饭，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现在年代在变，孩子不可能像你们那个养法，饿不死就行。孩子不在多而在精，重在养好，教育好。而且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吃苦耐劳的能力是远赶不上你们的。”她不是不理解婆婆的苦口婆心，只是觉得不是一类人。而婆婆是只要逮住一个机会，就开始做起思想工作。婆婆回老家一趟，听到许多生二胎的闲言碎语，因此受了刺激和感染。加上新闻在报道全面放开二胎，所以婆婆念叨得更理直气壮了。

公公由县医院转市医院采取保守治疗了一周，医药费简直比烧钱还快。张霞在小县城一年的工资远远不够，正心焦如火。婆婆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在如此紧张、特殊的时候“挑战”。

“你看人家李德枝都养得起三个孩子，你难道不如一个寡妇吗？”这句话如一颗炸弹，炸开了张霞强制平静的心。婆婆虽然经常拿农村生二胎的人相比，但从没这次让人火冒三丈。这个寡妇家里穷得叮当响，生活压力沉重至极。20岁的大儿子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二儿子上高中，小女儿上幼儿园。她辛苦万分，忙得给自己和孩子洗澡洗衣的时间都没有。让全村人甚至婆婆都要同情可怜她。张霞虽然在城里打工，好不容易有如今相对好点的生活。但怎么可能愿意过这种苦日子，她再也不想回去过以前的穷日子了。于是有些怒不可遏地说：“我不信不生二胎当真活不下去。你干脆让她跟你儿子过算了，正好乐得其所。对于她是沉重生活的解脱。对于你来说，她吃苦又能生多个孩子。”张霞把碗里的饭三下五除二地快速吃完，然后就匆匆地出门。不顾听得目瞪口呆的婆婆，把大门“嘭”地关上了。以前张霞一直耐心地给婆婆解释说，生活压力太大了。要供2000元的房贷，现在房子装修还欠几万块钱，还要养二老一小，根本没什么多余的钱。说近点，生孩子不挣钱，还需要用大钱？去年两人平均一个月才6000元左右。何况老公是自由工，收入少又不稳定。张霞觉得婆婆不可理喻，更何况二老还有强烈的重男轻女思想。婆婆常念叨：“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宁肯给叫化儿住，不肯给富家女过。”在她和公公眼里只有儿子，人生才有意义，否则抬不起头。只是婆婆出面说的多。她经常故意逗女儿：“你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陪你玩啊？”女儿爽快地说：“好啊，我要妹妹，我喜欢妹妹。”婆婆一听妹妹，脸色就一下阴了，不高兴地说：“憨包，要妹妹！”张霞想想就心有余悸，如果生的二胎是女儿，会不会还要生三胎……一辈子就在生孩子、养孩子的日子里度过，没有自我的快乐！退一万步就算如愿生了儿子，他们会不会重男轻女地冷落女儿啊？

二

张霞的婆婆总说政策好了，小学、初中不要学费。可她不知道女儿上幼儿园，一学期学费、生活费要两三千元，还有兴趣班的画画一期又是1000多元。为了能让孩子就近上好点的学校，费尽关系托人情花了5000元。以为不在乎学校，可真不甘心，不能苦了孩子，输得太多。除了吃穿，给孩子买学习和玩的东西都是不少的开支。昨晚女儿还在说，她要做最美的公主，想要公主玩具和公主的童话书。

离上班时间还有些早，张霞郁闷地漫步在午后繁华的南宁路上。幸好中午女儿在幼儿园，没见到这场不快的争执。不知不觉地想朝更清静的地方走，不想见到那些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还抱着婴儿或正在怀孕的女人。

张霞突然发现来到了好友陈娟开的化妆品门市，贴着门市转让的白纸黑字。以前一直蛮羡慕陈娟，经济条件好，当老板自由。她老公收入也高，是包工程的。自从她生二孩后，半年多没见她了。张霞在一个小店上班，平时没假期，加上孩子进城了缠得紧，更没什么自由。进店见一个穿着随意的胖女人在那里搞卫生，用布抹商品。张霞以为是陈娟请的农村来打工的店员。陈娟可是一个极爱美又漂亮的女人。没想到陈娟充满惊喜地叫道：“张霞，你怎么来了啊？”当看到陈娟憔悴、疲惫的脸时，张霞吃惊不已。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袋，衣服感觉有些不伦不类，很大，颜色也灰黑灰黑的。陈娟感觉到了张霞的疑惑，揉揉眼睛解释道：“照顾孩子睡不好给弄的。小的哭了，又把大的吵醒了，接着两个都哭。这样的衣服喂奶方便又耐脏。为了给孩子更好的营养，吃得多点就胖了。还是你好，我现在比你上班还没自由和休息时间。”张霞静静地听着陈娟生二胎后的种种感受。陈娟拉平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角，欲言又止。张霞不由问道：“你的门市要转让啊？”陈娟给小床上熟睡的婴儿轻轻地盖好被子。然后道：“我要照顾大妹、二妹，没精力打理店子。以前请的工人，没有责任心，反而亏。辛苦五年的积蓄，不到一年就所剩无几。想到以后的巨大开支，都不敢买上一百元的衣服了。”张霞纳闷地问道：“他们呢？怎么都是你在操心费力？”陈娟的眼神却黯淡了。

张霞心里的女强人，突然眼角溢满泪水。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张霞有些不知所措地递上纸巾。陈娟声音有些凄切地说：“如果孩子是一件商品，我真想退货了。现实太累、太残酷了，并非我想象得那么简单轻松。他们天天念叨生二胎，甚至婆婆提前把几万的罚款钱都交了。谁料生下的是女儿，所有人的脸色都变成了冷漠的苦瓜脸。可孩子的性别我不能选择，早知如此应选择不生二胎。人变老变丑和更劳累都不说，重要的是失望和心痛。他们嫌弃又是女儿，话语间指桑骂槐，让人心寒。加上久了没过夫妻生活，老公对我越来越冷淡。男人满眼都是欲望和虚荣，居然嫌我是肥胖的黄脸婆，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好上了。幸好我妈帮我接送大妹上学，否则我更忙得焦头烂额。”张霞只好安慰了一番 “别想太多，熬一两年重新打拼事业。”虽然无济于事，但事业能解决人的基本生存问题。不管怎样，人家还是比自己好多了。至少老人有养老工资，少一份顾忌。

三

下午上班，张霞也没什么心情，幸好没什么事，就放任思绪飞扬。真是世事无常，以前陈娟老公说得多好听啊，左一句宝贝右一句亲爱的。如今呢？连孩子的满月酒都没办，甚至还抛弃了老婆。张霞想起婆婆的话，简直对自己是一个极大的……对，是侮辱。张霞理所当然地给老公林志强发了条短信，因为他是罪魁祸首。过了一会儿，林志强回复道：“我给她说了，时机到了，自然会生。如果再念我要生气了。你不理她就是。”虽然老公话语间想再生，但是稍微现实点，明白现在太缺钱了。尽管老公勉强算站在了她这一边，她还是忘不了上次二人的争吵。参加一个朋友的满月酒回来，他满是向往地说：“你看，人家小杨比我们小好几岁，都生二胎了。”张霞的心敏感而坚持己见，反驳道：“小杨，有得比吗？人家父母有的是钱。他自己又开店月收入一两万元，房子装修一分钱都不欠。还买了小车，多爽啊。如果真像那样，什么都有了，多生也无妨。”张霞幻想着开着小车风光地回娘家，节省时间，又省去麻烦，真舒服。

“你别眼里总是钱，好不好？难道穷人就不能生孩子了？你看你的亲戚，不是罚款仍生二胎吗？你真是不下蛋的鸡。”林志强怒气冲冲，语气蛮是鄙夷。随即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儿女成双，人生才完美！有儿子人生才有干劲啊！否则辛苦一生的房子，要给外人住了。”

张霞听得怒气填胸：“要完美？我还想第一胎就是龙凤胎，既省事又可爱。林——志——强，怎么和你妈一样？请你搞清楚：女儿不是你的血脉啊？我辛苦挣钱供房子，享受几十年值得。儿子、女儿还不是一样，终究要与别人结婚。儿媳和女婿都一样是外人，遇到不好的，日子一样难过。”

“看来，我们最大的矛盾就是你不生二胎。”林志强语气深沉而愤然道。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有的烟灰飘落在新买的茶几和干净的白色地板上。张霞最烦他的烟灰了。

张霞听后，放声地大笑起来：“不仅是二胎的问题，还有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没儿子你们的林姓就断了，不会留在族谱里。”张霞喝了一杯喜欢的茉莉花茶，淡然道：“决定儿子性别的Y染色体在你自己，管我什么事？何况儿子并非就给婚姻上了保险，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说不定生儿子或二胎还是拖累。你要离就趁早。”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张霞语气加重加快，更有一种失望而产生的坚决。

张霞至今对生孩子、坐月子的种种痛苦还记忆犹新。尽管筋疲力尽，困得要命，仍要喂奶和哄哭闹的孩子……所有的痛苦和风险都只能自己承担。对于男人来说没什么损失，女人一样挣钱，回家理所当然还要忙家务，照顾教育孩子。如果让男人做家务、照顾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张霞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道：如果我没上班，想用钱岂不更看人脸色？人啊，终究是自私又现实的。重要的还是好好函授学习拿个大学文凭，考老师改变命运。将来休假时间多，也可以常回外市的老家看妈妈。

张霞常为远嫁的自己找借口安慰道：“其他人还不是到外省打工了。过年才回去看一次父母。”老师有带薪的寒暑长假去旅游或实现梦想，张霞想想就激动万分。以后老了还有退休工资，能真实地减轻女儿经济上的负担。现在让自己给每个老人每月500元根本做不到。

四

第二天林志强打电话给婆婆说保守治疗失败，必须动手术。让婆婆向姐姐林志群借钱，姐姐不仅推脱没钱，反而念起了老人的种种不是。如儿时父母偏心，爱儿不爱女，处处亏待她。别说让他们出钱，借钱都难，让人心凉了一大截。婆婆神情无比低落地叹道：“生女有什么意思啊？”张霞听了，却趁机反问道：“你这不是生的两个吗？能依靠吗？”婆婆解释道：“幸好还有一个儿子啊。所以说要生两个，一个不孝，另外还有一个。”张霞反驳道：“如果生一个，就没有偏心，没有埋怨，没有推脱。生多了就是瞎操心。”此话题两人总是针锋相对，并想借各种机会说服彼此，却始终各持己见。

公公的病很严重，伤在腹内，伤情不明。也许肠胃穿孔，也许肝脏破裂……只能打开肚子来看。公公年纪大了，又动过癌症手术，生命危险非常大。县医院的病危通知书及高额医药费，让张霞夫妻吓得六神无主。虽然不忍心告诉婆婆，但必须让她知情。没想到婆婆平静地接受着这个残酷的现实道：“遇到了，也没什么办法。我就是担心，他的生基和后事还没准备好。”修一个石坟，选地、砌石头、立碑等要四五万。张霞感到头痛不已，人啊，真是生不起，病不起，也死不起。简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最后商量，决定立即转到市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多增加一分机会，减少一分遗憾。

林志强母子费尽口舌，想尽办法，林志群夫妻才勉为其难地借出了一万元。东拼西借，终于凑够了手术费。手术动了六个多小时，林志强的心紧张万分。午饭都不敢去吃，一个人守在手术室门口，那种等待是何等的漫长与无助。中途医生叫他进去，现场看开肚的情形，并告诉他伤情：小肠穿孔、肺部发炎、胸腔积液。林志强紧张又认真地听着医生的话，忘记直面开腹的恶心和害怕。手术顺利，但人昏迷不醒，推到重症监护室。林志强的心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煎熬。直到凌晨他父亲醒过来，他心里才好过点。林志强不由觉得如果多一个人陪伴、分担多好。而姐姐太让人失望了，姐夫又隔了层，更事不关己。他们二人不断解释说：“要做活，这个老板人精。如果耽误了，老板要‘炒’人。”

张霞不仅拿出全部积蓄，另外还跟老板娘借了一万元，觉得她已经尽力而问心无愧了。晚饭后，张霞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看书。女儿也耳濡目染，乖乖地坐在旁边写字。书桌被女儿的书“攻城略地”占了一半。过了一阵，女儿乞求道：“妈妈，我的这只手累了，可以换只手写吗？”张霞一边欣赏她的作品，一边亲切地道：“累了，就休息下。只能用右手握笔哦。”张霞蛮是羡慕，这些早教类书，还有丰富多彩的蜡笔，简直是儿时奢望已久都不能实现的。活泼的女儿，随即道：“妈妈，我唱歌，你给我拍下来，放到微信上，拿给我的老师和同学们看。”进城这几个月，女儿学会了许多新东西。女儿稚嫩的声音，伴随着双手的舞动，头有节奏地摇晃，快乐地唱起来。表演了几十秒，她兴奋又迫不及待地道：“好，我看看。”张霞赶紧停止，仍把女儿探过来的身影拍下来了。女儿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妈妈，奶奶说你不生。”张霞心里一怔，肯定是婆婆走的弯曲路线，派女儿当说客了。女儿还小，并不懂事。她只知道有个可爱的妹妹和她一起玩，并不明白妈妈真生后，她的地位和生活水准将大幅下降，还有人抢走原本属于她的关爱。毋庸置疑，妈妈都不敢保证一点不偏心。如果生二胎后，妈妈肯定重点照顾小宝，将不会有时间照顾和陪她了。因此别人家那些10岁左右的大宝，开始了强烈的反抗之战：有做妈妈思想工作的，有写小说来抒发不满和愤怒的……甚至有自杀来威胁的。看得让人心痛，也许对于孩子来说那就是“小三”般的伤害。

一连几天，网上关于“二胎”的信息，铺天盖地到处传：有欢呼、纠结、矛盾……除了经济、生活的压力，还有时间、精力的付出。有人说：“选择的关键在于是苦自己，还是苦孩子。”支持二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孩子孤独，将来老人的赡养能分担，遇到事情有商量的人。”甚至出现了一句最动情的话，“生个二胎，让陪伴成为最深情的告白。”原因是名利、钱财都会成空，唯有人才能一生相伴，只有血缘亲情是无法改变的。当我们死后，还有人和他留着相同的血。

五

张霞公公动手术后，又熬了半个多月，终于死里逃生。前后治疗花了天文数字般的七万元，为了节省钱，稍好转能进食后就要求出院了，回家慢慢休养。

林志强从医院回来，张霞就埋怨道：“你妈本来是进城照顾孩子做家务。我每月拿给她的生活费绰绰有余，还另外拿了零用钱。可她却天天忙着去批发菜卖，赚钱不多，却卖得废寝忘食。我下班回来照顾孩子，承担大半家务。以致我都没时间看书学习了。”林志强不经意地道：“妈忙着赚生二胎的奖金吧！”“什么奖金？”张霞大吃一惊道。林志强有些意外地道：“怎么，我没给你说吗？上次回老家时，妈说生二胎就奖励一万元！”张霞听后，仿佛有点理解她的拼命了。光说没意义，需要实际点。从此张霞不强求什么，在家务上尽力做多少算多少。公公出院时，医生强调了一年不能下重力。因此病好的公公理所当然放弃了回农村干活的念头，留在了城里。他全职接送孩子，做做家务。而婆婆就全心全意地卖她的菜，不用担心忘记接送孩子。

寒假的一个中午，公公带着女儿到乡下去了。张霞下班回家，在门口却意外发现一个女孩很落寞地站在门口。她无助地喊道：“舅妈，我想外婆了。”原来10岁的丽丽独自来了，她说8岁的弟弟总和她争吵打架，还霸道地不断抢她的东西。而爸妈全站在弟弟那一边而打骂她，责备她不谦让弟弟。于是想到这里来避避并换换心情。上次婆婆生日团聚吃饭，张霞见她妈妈什么好吃的都夹给弟弟，非常溺爱。丽丽习以为常道：“在家里弟弟吃肉什么，全是独食。根本没我的一份，连爸爸妈妈都不许动筷子。”而她妈妈总说：“弟弟小，在长身体。”弟弟平时吃、穿、玩、用自然更胜一筹。她爸妈上次还当着众人的面大吵了一架。二人互相推脱责任，丽丽考试科科没及格，都怪对方没管教好。张霞心道：这是一道怎样的轮回呢？林志群将曾经父母重男轻女的偏心，也许演绎得更甚。丽丽的心里又是怎样的一段痛呢？儿时她妈妈走哪里都背着弟弟，那个温暖的怀抱也不再属于她。甚至还把她丢到了外婆家养大到上小学的年龄。

张霞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从小就渴望拥有父母完整的爱。因此张霞想集万千宠爱的好好疼爱女儿，物质、精神上都给最好的。然而生活压力之大，是无法想象的。孩子喂奶到半岁，就无奈地把她送回林志强老家，由婆婆带。尽管张霞万分舍不得孩子，可林志强的收入根本不够供房贷、养三人。

张霞一边安慰丽丽，一边拿些零食水果给她吃，让她看电视。然后到厨房忙碌，把饭菜做好。快一点了，婆婆仍没回来。婆婆每天起早贪黑地卖菜，经常没睡好、吃好，常常头晕眼花。张霞不明白她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虽然因二胎的事与婆婆闹不愉快，却还是担心婆婆：别找点小钱，饿出胃病。于是打电话给婆婆。千呼万唤，婆婆终于挑着一筐菜回来了，竹箩筐与新装修的房子格格不入。

公公的事就是一个教训，而婆婆还是拼命压榨身体。

公公当时想多砍点树来卖钱。天黑了，他还在忙着抬100斤重的树回家。由于身体劳累而踩滑，摔到坎下。张霞不想责怪老人，他们勤劳节俭惯了，尽力想减轻子女的负担而已。养儿能防老吗？张霞不记得多少次问婆婆：“儿子，除了让你们更辛苦，又给了你多少钱？他宁愿花几百元买几盆花装饰屋子，也心痛拿几百元钱给你用。还是靠人不如靠己。”每个人有每个追求的生活，自己不去实现，谁帮你呢？张霞不想重蹈覆辙，让悲剧恶性循环下去。

六

不知为什么，张霞感觉越来越多的人在劝她生二胎。别人再怎么劝生二胎，说得多么美好。可一句话说得容易，孩子不是变魔法，不费吹灰之力就生出养大。张霞不知是不是婆婆的怂恿和说客，但有的人可是自己的亲友啊。张霞生日那天，广东打工的姨妈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在闲聊了一番后，又劝道：“你生得二胎了，再不生年纪大了！”张霞委婉地回道：“压力太大，账还清，条件好点再说。”他们也许是好意，怕张霞错过了生育年龄而后悔。80后的张霞总觉得与60、70的人有严重代沟。他们无法懂她想要的高品质生活。她不懂他们为什么宁愿过苦日子，即使高额罚款，也不后悔生二胎的种种艰辛。40多岁的姨妈连老家的土房子都垮了，只能寄住在她大哥家。姨妈问起她的工作待遇，她答道：“3000元，不加班。”姨妈听后道：“在老家那不错啊，有文化就是好(其实半文盲，高中生而已）。我在外边下苦力，天天加班加点才有那么多。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加班少了，工资就只有2000元左右了。我都想回老家找份工作，好照管孩子。二娃调皮得很，他奶奶管不住。可是老家的乡镇上，我又找不到那么高的工资。唉，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姨妈只比张霞大十二岁，从小疼她，而且如朋友般交心。张霞想了想，不由劝道：“要么回来去市里找份包吃住的工作，然后每周回家看孩子也方便。”姨妈有些心动，她太想念孩子了。没想到姨妈在电话里悲哀地道：“我家这个男人，简直不争气，好吃懒做，烟酒牌都沾。牌又打得大，输了不少钱。还脾气非常不好，经常与人发生冲突惹祸。这日子真难过下去，我都想离婚了，可孩子们怎么办？”张霞听后感到很心痛，不知道怎么安慰姨妈。生活的压力，人生的无奈，让人觉得很沉重。婚姻的不幸真是毁女人一生。张霞相比姨妈，算是身在福中的人了。

随后姨妈无限伤感地道：“比起你五舅我又好多了。他丧失独子小东这一年多，起码苍老了十岁，头发都白完了。他总是看着小东的照片发呆。唉……”正值青年的小东出车祸意外死亡，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并痛心疾首。张霞想起过年一大家子人不约而同给小东上新坟。五舅妈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就那样无力地趴在坟前。最后妈妈和姨妈把痛苦不堪的五舅妈扶回家，一路不断说些安慰话。高大魁梧的五舅默默地站着，眼睛湿湿的。人生三大不幸之一“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边的男人们红了眼睛，女人们也潸然泪下。自从小东走后，五舅妈天天以泪洗面，她自责不已。她多次催小东回家相亲：“你堂弟比你小都有二孩了，你却还没对象。”而小东充耳不闻，仍没回来。于是五舅妈托六舅妈打电话说她病重，以此让他回来和一个姑娘相亲。孝顺的小东，立即回家看望母亲，谁料半路出了车祸而身亡。张霞的父亲及在外地打工的六舅父子都赶回来，在外市奔赴多部门处理车祸，然后又回老家帮着五舅办丧事。五舅多次说幸好有兄弟姐妹帮助，否则一大摊子事不知怎么处理好。五舅妈病了，眼睛都快哭瞎了，以致当时都没认出到门口的张霞。五舅、五舅妈一生的精神寄托就没有了，魂不守舍地熬日子，也很少出门。尽管拥有二十多万的赔偿金，可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永远的黯然神伤。亲眼目睹这一切，张霞很感伤。这是她唯一害怕的痛，有几分动摇不生二胎的信念。

七

张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了？于是在一个晴天，特意拜访稍大几岁的好姐妹杜小兰。对方已是两个孩子，大儿子林林12岁，小女佳佳8岁。一敲门，隐约听着杜小兰在训斥孩子。张霞进屋只见佳佳正在给哥哥受伤的额头擦药水。张霞纳闷地问道：“两兄妹打架了？”林林眼睛一翻，不满地道：“我们才没打架呢！是有个男孩欺负妹妹，我当然要保护好妹妹啊！”杜小兰摇摇头，无奈地道：“你瞧，还奋不顾身当起英雄了！”佳佳委屈地道：“是那个男孩把我准备送给哥哥和妈妈的礼物弄坏了。”角落里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文学和教科辅导书。小兰的孩子们能自己照顾自己，不再缠她。她也稍微清闲点，去追求她的文学梦想。当张霞问起后悔生二胎吗？累吗？她诚恳地道：“肯定非常累，但忍一忍，熬过、习惯就好了。没有什么比兄弟姐妹更温暖。同时家里也更热闹。他们可以一起快乐成长，并互帮互助。”杜小兰看出了张霞迷茫，于是道：“如果不生二胎，人还是照样老去变丑。生二胎有好有坏，没有对错。重要的是看自己的情况和想法吧。第一是经济状况，第二是时间和精力，第三是自己的承受能力。”

张霞从杜小兰家回来，女儿正在沙发上开心地和爷爷玩，爷爷极力地配合女儿。她奶奶已经做好饭菜，让张霞打电话催下她爸爸要下班了不？二老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因为帮带孩子上幼儿园，而慢慢学着去适应。他们就这样任劳任怨地为这个家付出。张霞觉得老人为成年的子女分担是情分，带孩子本不是他们的义务。因此她心里充满了感恩之心。

没有谁理解张霞内心深处最大的痛：她不想让老人过于辛苦，希望能给他们幸福安稳的晚年？如果自己不能养老人，多生孩子又有什么意思？也许老人心里的幸福不是物质的丰厚和身体的清闲。

婆婆总说现在还动得，可以帮下忙。而妈妈总担心张霞多用钱了，责怪张霞给她充100元话费浪费了。张霞的钱多半用在供房贷和房子装修上了，所以希望妈妈能来享受一番。妈妈总说路程远，晕车难受，而且又花钱。张霞软硬兼施地不断劝道：“妈妈，反正你现在没上班。你就来多玩几天嘛。你看你外孙女都四岁了，你却一次都没来过。何况这里有外省打工那么远吗？再怎么说比弟弟租房的条件好多了。宽敞舒适，什么都齐全。”连弟媳都多次劝说妈妈到张霞家玩，可妈妈仍无动于衷。张霞不得已，像个被抛弃的小孩般可怜兮兮地道：“妈妈，如果你不来，我就伤心了。”反正张霞下定了决心，这次过年回娘家，无论如何都要带妈妈一起来新家。妈妈一来，共同去选所有床上用品，花了近1000元。反正张霞夫妻都准备要添置的。张霞本想过年多给妈妈点钱，结果妈妈到车站时告诉张霞，已把钱放卧室的抽屉里了。张霞几次想从身上掏钱还妈妈，妈妈眼疾手快地用力按住张霞伸进包里的手，以致把钱揉皱，快弄坏了。张霞只得放弃，心里满满的愧疚，让妈妈来玩，上班的她就陪了一天。

幸好妈妈喜欢看电视，能打发不少无聊的时间。可她不识字，又记性不好，不会按点播的下一集。女儿就义不容辞地像小主人般帮外婆按下一集。但女儿有时也任性地和外婆抢电视，哭闹着要看动画片。妈妈来的第三天晚上，张霞和林志强不约而同地提出：带她去体验一场3D电影。张霞心里蛮感动，果然还是心有灵犀。当一向节俭的妈妈问起票价，二人故意说会员价很便宜。在电影院看《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时，开场的老虎向前奔跑的镜头，把妈妈吓了一跳，以为要跑出来，头不由自主地快点闪开。妈妈的体验感觉是人很近，山很远，有点像晕车，感觉自己在动。

妈妈向张霞聊起贵阳的经历，“他们两个人闲时就在家里玩手机。人生地不熟，又没电视看，我只能陪孙女玲玲玩。很无聊，本想回老家带孩子自在，可他们不同意，说牵挂孩子。”妈妈和婆婆不是扮演一样的角色吗？张霞常说婆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他们是在老家县城买的房，环境好多了。在县城能碰到些熟人，回老家也方便。张霞也劝说弟弟再去贵阳，还是买个电视，否则妈妈闷死了。张霞的婆婆总说：“两个孩子好，一个孩子家住得不开心，可以去另一个家散散心。”比如现在，妈妈也可以给自己说说心里话。曾经张霞问过妈妈：“家里本来就穷，为什么要生弟弟？”妈妈说两个孩子能分担养老的责任。张霞总觉得养儿是更深的付出。但当老人真有需要时，守在身边的孩子，理所当然承担得更多。

张霞恍然间明白：重要的是家和万事兴，彼此多包容和理解。她暗暗发誓：自己要给女儿做榜样，做一个积极进取有孝心的人。关于二胎，也不必过于纠结，顺其自然，量力而行。不管怎样，先把眼前的事一件一件地做好就行。

编辑手记：

《湖泊的忧郁》：自然与人的话题在现今是个热门问题，生态被破坏的现实情况使得生态文学热兴起，它具有一个特点：寻找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文明批判是突出特色。本期的第一篇小说正是探讨了生态问题，一个养育周围村庄的湖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不停地掠夺，村民们无止境地攫取资源，导致了农村的凋敝。作者化身为德培老人整天喃喃自语说湖堤要出事，从象征自然生态的“湖泊”一天天的变化中，德培老人看到的是一种自然的报复在一天天逼近，村长的出事就是一个信号。他一心想要弥补和改变，但是在现实的情景中失败了，他只能等待着自然的报复。在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歌颂了养育生命的湖泊，也看到对无止境掠夺自然的批判，表达了作者对自然生存和人类生存的忧患和思考，寄托了他的一种生态理想。

《深情的陪伴》：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调整，中国进入“二孩时代”，小说关注了“二孩”的话题，选取了一个母亲的视角，在生还是不生的问题上，她纠结痛苦，可能这是同时期很多母亲共同的折磨，“二孩”不仅在经济上有压力，在精力上也是压力颇大。小说的主人公在丈夫、亲人的多重压力下被催生二胎，但她仍然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考虑，并在不断的思索中慢慢明白了人生。这并非是一篇简单的生不生“二孩”的小说，它是一种现实状态的呈现，一种时代背景下人矛盾思想纠结的呈现，往往这些才是真实的，能引发共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