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晗
最近重读张爱玲的小说,惊讶地发现,她的小说里居然有那么多的植物!芭蕉、栀子花、玉兰花、香蕉树、樟脑树、菖蒲、凤尾草、象牙红、棕榈、芦苇、淡巴菰……那些亚热带的植物带着热烈暧昧潮湿的气息,为那些传奇故事做了背景。
年少时看小说或影视剧,多半囫囵吞枣,只留心些故事情节和喜欢的人物,不曾注意那些植物的精妙。《红楼梦》《西游记》等古典小说里,虽然写到很多自然风物,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无视它们的存在。
现在才注意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写过春天里热闹开放的花朵们,盛极而衰的丁香花,“像一团团香气已消的泡沫”,山楂花的花朵“像盛装的少女”,相比之下过一阵开放的“穿着一色粉红的紧身衣衫、一阵轻风便可催开的蔷薇,将会显得多么寒伧、多么土气”。
看《天龙八部》里写段誉跟王夫人讲茶花的知识:“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十几岁时心想,怎么这么啰唆,好无聊。现在看来,却钦佩金庸见多识广,对茶花有诸多心得,才能让来自大理的王子段誉卖弄风雅。
如今有一拨装小资的人喜欢模拟张爱玲,往往形似而神不似——除去那特殊的年代感,对地域性的植物不熟悉的人也根本描绘不出来。杀气腾腾开着碗口大红花的象牙红,充满情欲直烧上身来的野火花,许多烧残的小太阳般的木槿花,满山轰轰烈烈开着的灼灼的野杜鹃……带着强烈的色彩感,每一句都像在描述一幅油画,在影影绰绰的旧世界里,显得奇幻而醒目。
如果一个作家写到花草树木而从不能够说出具体的名字,只有“树”和“花”二字,我都会觉得他或她暴露了自己粗鄙的一面。据说白居易的诗集里有208种植物,苏东坡的诗集有256种植物,他们都是有趣有味之人。古典小说《金瓶梅》中有210种植物,《水浒传》有102种,《西游记》253种。曾任台北植物园园长的潘富俊博士,推断出《红楼梦》后四十回跟前八十回不是同一人所写,因为《红楼梦》前八十回平均每回出现十余种植物,而到了后四十回,却下降为3.8种。
听说耶路撒冷的植物园设有“圣经植物区”,栽种着橄榄、香柏树、无花果等《圣经》里提到的植物,而台北的植物园设有“诗经植物区”,有蒹葭、荇菜等,这些都让我心向往之。若能读《诗经》识草木,读《山海经》识鸟兽,不亦快哉。
文青谁不爱出书
文/杨雷
和一位文青朋友聊天,他极力撺掇我出本书,我说,沽名钓誉懒得做,赔本赚吆喝不愿做。话虽如此,心中却有些蠢蠢欲动。
但文人想要出书,不是一件容易事。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但当年若没有好友相助,按照曹老爷子举家食粥的低保户生活,出书也是不可能的。卡夫卡也是在身后暴得大名,在他生前,没有人认为他写的那是小说,当然更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他的书稿。心灰意冷的卡夫卡死时叮嘱朋友将其所有手稿付之一炬,要不是他的朋友言而无信,我们今天根本就不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位大师生前寂寞地活着,又寂寞地死去。
作家出书都是如此之难,更遑论普通文青了。我见到的第一本业余爱好者出的书是同学姐姐的诗集。扉页上,女孩梳着长长的辫子,漫步在林间小路上,笑容安静而甜美。没有人知道这本诗集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还搭上了嫁妆钱,甚至直接导致了与男友的分手。
要说出书难,也不一定。前些天,朋友送我一本书,他说他们单位人手一捆,自己还有几十本,问我如果有人要,就半价处理了。我一看定价,68元。以为是什么名家新作,翻开一看,却是一位“十项全能”的地方官写的。后来在书店也看到了这位大人物的许多作品,不由长叹一声,人民群众的觉悟还是有待提高啊。
认识的一位记者,曾经也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当年他的目标是一年出一本书。每本都是心血之作,因为他真的为出书卖过血。出一本书,人就瘦一圈,但是他的文字没有注水。后来,这位记者转行去拉广告了。书还是每年出一本,装帧越来越华丽,但充斥全书的不是营销软文,就是无病呻吟。
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文友圈的聚会,各路大神们纷纷拿出自己的书互道久仰,这让没有出一本书的我很是羞愧。唉,这时代,没有几本书当名片,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文青。正琢磨着啥时候自己也能整本书,上周意外收到某出版社寄来的两本样书,原来我的一篇文章被收录了。和肖复兴、龙应台这样的名家同居一书,兴奋之余,虽然有些忝列其中的不安,但咱毕竟也有自己的书了。我当即决定批发几十本回来,以后再碰上文友聚会,俺挨个发,并且免费附赠签名,谁不要俺跟谁急!
浪子回头
文/肖遥
小柚和阿毛的聊天记录被老公发现了,小柚的老公和阿毛约了一架。老公约架前,没有知己知彼地衡量双方实力,导致刚一出手,就被行伍出身的阿毛撩了个趔趄,而小柚则又生气又委屈地站在一边,装作打电话,距离这两个男人远远的,一点儿也没有像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一样心生傲骄。海伦最起码还算是一件奖品,谁打赢了就能得到她,而现在这两个人,只是为自己的面子而战,估计谁打赢了也不会对她是真爱。
说阿毛不是真爱也不完全对,因为阿毛已经和老婆分居了,按说也该到了不顾一切和小柚私奔的火候了,当时小柚也豁出去了,把自家准备出租的一套房子钥匙偷偷交给阿毛,但阿毛在单位沙发上卧了两天,思来想去,把钥匙还给小柚,然后,回归家庭了。
出来鬼混可以有万千个理由——性格不合,感情破裂,老婆不贤惠不漂亮不体贴,甚至给自己洗袜子洗得不干净都可以是理由,回去却只有一个理由,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四个字在小柚看来很扯,她问阿毛:没想好什么?没想好面对同事们的眼光?没想好面对以后成员复杂的家庭生活?总之,阿毛充满愧疚地回去了。接下来,阿毛升职,到郊区一个部门当了部长,几年后阿毛调回机关,小柚还在离婚拉锯战中,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反正也躲不过,就一起吃了个饭。阿毛说到自己,和老婆好了,他从前跟小柚好的时候,提到老婆,连带老婆的姐姐妹妹,都是一朵朵现世奇葩:他老婆现在出息了,办英语补习班挣了很多钱,给自己在农村的爹妈弟妹也没少帮衬贴补,还买了两套房子……小柚你怎么没有进步呢?
进步?小柚忽然醒悟过来,那一年阿毛的“还没想好”是什么意思了,阿毛卧在办公室那几天,单位里如火如荼地进行处级领导干部选拔,符合条件的没几个人,其中就有阿毛……此前阿毛任性私奔,老婆闹、孩子哭、爹娘劝,他全都置之脑后,时刻准备着和小柚建设如花似玉的新世界去,可是,当有个更锦绣的前程摆着自己面前时,阿毛挣扎了。
话说回来,如今阿毛的老婆孩子知不知道?他们应该感谢的是谁替他们召回了浪子,保卫了家庭。
真实的季老
文/冯磊
文化界有一种现象,老人们往往悔其少作。至于原因,大约有两个:其一,早年文笔粗糙,现在文字功底好,重读早年的文字则汗流浃背;其二,早年单纯、无所顾忌,什么话都敢说。可是,人总是要老的。老人家吃着信徒们奉上的冷猪肉,翻看早年的大白话和心里话,仍然是要汗流浃背的。
读朱小棣的《闲读近乎勇》,看到一段关于季羡林的文字。
1980年代末期的一个晚上,在哈佛大学教授赵如兰的府上,朱小棣巧遇季羡林。
当时,这两位来得比较早。见面的时候,朱小棣就客气地恭维了一下季羡林先生的学术成就。面对年轻人,季老坦诚布公地说了一段话。他说1949年以后自己的学术实在乏善可陈,谈不上什么成就。不仅如此,季老更谈到整个文科领域学术的发展问题,也是畅所欲言。
朱小棣对此颇感惊讶。想不到一个被众星拱月般捧着的文化老人,会如此推心置腹地评价自己的学术成就。
季老的晚年,争议颇多。他自己的家庭生活,他与儿子之间的种种传言,他与保姆之间的恩怨,甚至他家饲养的小乌龟都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按照比较乡土的观点,“出多大名,丢多大丑”,公众人物,哪里有什么隐私可言?
看了朱小棣的文字,直觉季老应该是一个心地坦然的人。或者,即使他说过某些话,仿佛也并非真的是皮里阳秋的人。
关于他的文字,我读到过很多。其中两则比较有趣。
其一,据说季老早年在日记里发誓,要多睡几个女人。
其二,1940年代末期,任继愈请人吃饭,也邀请了季羡林。但是,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后者并不想去。但是,如果不去,就对不起自己的那张嘴,就要少吃一顿涮羊肉。为此,季羡林先跑到另外一家馆子里吃了顿羊肉,安慰了自己的嘴巴。吃完饭,他又想到:既然任老邀请了,拒绝还是不好。于是按时赴约,坐在桌子边看大家吃了一顿。
第一个故事,我觉得对季老的形象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好。看看中年男人们如狼似虎的绝望模样,过来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第二个故事则更有意思。因为不想去,于是先去吃一顿过过嘴瘾;因为爱面子,也顾及别人的面子,于是跑去看别人吃。
季羡林已经去世。后人如何评价他,那是后人的事。至于写字的我们,还是需要谨慎。毕竟,我们也是要老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