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龄 章 谊
7月11日从晚报上看到我们崇敬的师长季羡林辞世的消息,不禁扼腕长叹。我们多么期望他真能像他对我们说的,争取活到科学家论证的人类的寿限——150岁啊!1991年臧克家臧老为庆贺季老80寿辰写过这样一首四言古体诗《为羡林老友祝嘏》:
品高望重,眼向下看。
学贯中外,盈而不满。
淡于索取,勇于贡献。
十年留洋,本色不变。
看来容易,做到实难。
仁者多寿,霞光灿然。
在时下知识界学风浮躁,剽窃、抄袭层出不穷,一些“学者”更将此作为沽名钓誉的生财之道,以致挂羊头,卖狗肉的“大师”、“巨匠”之类的学术骗子处处可见的今天,是多么需要将季老这种品高望重、盈而不满、淡于索取、勇于贡献的道德风范发扬光大啊!
季老自1946年从德国回国之后,即被聘为北大教授,并受命创建东语系。后一直担任着北大东语系主任。我们自己也未曾料到,会有幸与季老结下半个多世纪的师生之缘。我们都是1956年高中毕业的,彭龄原想报考地质学院,章谊家在上海,想就近报考复旦。高考前组织上分别动员我们报考北大东语系,这是由于万隆会议的胜利召开,使我们国家国际地位与影响空前提高,为加强与亚、非国家交往,决定有计划地培养一批懂“小”语种的外语人才。组织上找我们谈话时,特别强调:“这是祖国的召唤”。于是,我们便义无反顾地舍弃了原来的志愿,投身到季老门下。
然而在北大几年里,虽说常常看到我们崇敬、景仰的季老,但除了听他在全系大会上讲话、作报告之外,却没有单独同他谈过一次话。这是由于父亲曹靖华也一直担任着北大俄语系主任,他与季老又同时在文联、作协、译协等部门有兼职,经常在一起开会,切磋,既是同事,又是好友。那时年轻人讲究勤俭自励,谁也不愿生活在长辈的荫蔽之下,或借长辈之间的关系为自己捞取什么好处。因此,父辈间关系越亲密,我们越是回避。
季老1911年出生在山东清平(现临清)康庄一户贫苦农家,靠叔父接济,在济南读完小学、中学。1930年,他同时考取北大、清华,最后选定清华西洋文学系,主攻德语,也选修英语、梵语。陈寅恪教授的佛经翻译给他很大影响,他决心学好梵文,希望在中印两国文化交流及佛学研究上有所建树。在清华读书的时候,他除了勤奋苦学之外,社会活动、文学创作等方面也十分活跃,与吴组缃、林庚并称为清华的“三剑客”。后来留学德国,专事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及印度中世纪语言与佛典的学习与研究。1946年回国受命创建东语系时,年仅35岁。我们入学时,他仍是那一代由全国各学科顶级专家、学者担任的各系科的主要“掌门”中,年纪最轻的一位。
在学校几年里,上至领导、教授,下至学生、工友,季老都是和颜悦色,平等相待,从未见他训斥过谁。那些年政治运动很多,“反右”以后更是一个接着一个。澡为师生们崇敬的著名的专家、教授一个个都横遭批判,连马寅初校长自己也因坚持“人口论”被迫离开学校……人人惶惑不安。在这种极端路线占主导地位,非理性的时代,作为党员系主任的季老,处境是极困难的。他既不能损害党的威望,又要团结、安抚那些备受冤屈的专家、教授。东语系的马坚、朱光潜等著名学者、教授,虽被批得一无是处,季老对他们仍一如既往地尊重,这对他们受伤的心灵,无疑是莫大的安慰。“文革”中,即使在学校批斗成风,处处设“斗鬼台”、“牛棚”、“劳教地”的疯狂的日日夜夜里,东语系的教授、教师、学生,没有一个因记恨他,乘机对他发难的。这不能不说是季老人格魅力使然。但率性、耿直,疾恶如仇,不看风使舵,不屈从权势,一身凛然正气的季老,偏偏看不惯“老佛爷”聂元梓之流的愚蛮顽横,“自己跳出来”,自然也不可避免地遭受聂元梓及其帮凶们的残酷迫害。
我们直接与季老接触交往是在我们工作之后。1985年适逢北大校庆,我们特意去东语系季老办公室,像当年做学生时那样,向季老深鞠一躬。刚要自报姓名,季老却笑说:“知道,你们是曹彭龄、卢章谊。人胖了,模样没变……”我们十分奇怪,季老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季老笑着说:“你们报考东语系,我原本不知道,有一天碰到你父亲曹老,他说他的孩子考上东语系,不知道语种确定没有,希望分配一个像阿拉伯语那样稍大一些的语种,将来用处更广一些。后来谈别的事,也忘了问他的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回到系里,让人帮着查一查,那一届新生里就你一个姓曹的,那一定是你了。那时正分配语种,他们说已经根据你自己填写的志愿,分配去学阿拉伯语了。我也知道你们在北大就要好,后来终于走在了一起,一个到部队,一个到新华社……”我们说:“父亲那时就多次要我们多向季老请教,只是,我们那时太幼稚、太偏执,不愿让大家知道父亲与您的关系,一直回避同您接触,以致失去许多向您学习的机会。”季老说:“学习谈不上。但你说的我能领会,所以我也没有专门找过你们。老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人与人应该以诚相待,取长补短,而不是尔虞我诈,相互利用、攫取。我和你们父亲就是这种‘淡如水的关系,他比我年长14岁,论资排辈,他应算我的老师,但你们家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平时在校园里遇见曹老,相互总要问寒问暖,说上一阵子话,彼此都是兴奋又欣慰。在北京或外地开会碰到,更要促膝长谈。‘文革中,身处逆境,即使相遇,也只能相互点点头,但从彼此关切的目光中,都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相互鼓励。因为大家心中都有一个信念:那帮人倒行逆施是绝不会长久的…一”我们是多么羡慕父辈们这种推诚相与,彼此尊重,一清见底,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君子之交”啊!
再一次邂逅季老已是1998年4月。为迎接北大百周年校庆,央视与北大联合编排了一台节目,把我们几个“海湾战争”时在巴格达坚持工作的北大学友请去,介绍临战时维护祖国荣誉的体会。正式彩排那天,陈佳洱校长邀季老、雷洁琼、张中行等健在的北大老学长们一起做嘉宾,出席观看。将近十年未见到季老了,不料季老一眼就认出了我们。他握着我们的手说:“你们没有变,只是头发白了。”并说:“你们发表在《大公报》上的文章,我篇篇都看。”令我们惊喜又感动。季老依旧是我们熟悉的装束:一身半旧的蓝制服,一双圆口黑布鞋。面容清癯,却神采奕奕。
1998年夏季,当我们收到散文集《受命打通“地狱之门”的人》的样书时,彭龄正在301医院做癌症根治手术,他立即让章谊寄奉季老,因为书里收有季老提到过的发表在《大公报》上的几组散文。后来收到季老秘书李玉洁女士的来信,来信说:
奈因季老最近视力不佳,不能自复,嘱我代表致歉并表示谢意。我们经常在《大公报》上看到你们的文章,每篇季老都让读给他听,并说你们的文章很好,这次看到你们的书,他也非常高
兴……
信中还提到季老听说彭龄患病,“很想去看看,被我们挡阻,因其年事已高,眼睛白(内)障很厉害,虽做过手术,但还是不行……”季老高兴的是你战胜病魔的信心,他说你一定会成功的,祝你早日康复。”并叮嘱:“能走动时,请来北大叙叙。”
收到这言辞恳切,处处洋溢着老师对学生、长者对晚辈的关爱的来信,怎能不深受鼓舞和感动呢?季老的家在校园最北面的十三公寓。据说那一带曾是明清名园朗润园旧址,季老在《清塘荷韵》、《槐花》等散文中,对那片景致曾有过传神的描述。他有一本散文集就用《朗润集》作书名。值得一提的是荷塘里的荷花,是季老的仰慕者送他的一包古莲子,季老将它们播入塘中长成的,每年春夏,那满塘的绿叶红花竟成了这里一道亮丽的风景,这荷,也被人们冠以别致的名称:季荷。
季老住在公寓的底层,门开处,季老已站在面前,依旧是我们熟悉的谦和的笑容,只是稀疏的短发几乎全白了。客厅里没有新潮的家具,几个书柜和书柜前的小桌上都堆满线装书,最上面的函封上写着《文成公主全集》。季老正在清理图书,他说他最不喜欢做这工作,因为书上有灰尘,清理时常诱发气喘。我们劝他治一治,他却漫不经心地说:“治过,由于找不到过敏源,没有什么效果,也就不管它了。”我们猜测,既然他整理图书时易诱发气喘,莫非这过敏源就在这些书上?季老笑笑说:“要真是那样,也没有办法。一辈子嗜书如命。”
1999年当我们另一本散文集《埃及漫步》出版后,立即寄奉季老。季老收到后,请李秘书打电话表示感谢,并再次邀我们去家中“叙叙”。季老此时已年近“米寿”,但腿脚仍健,思路敏捷,谈吐风趣。只是眼疾未愈,一只动了手术,一只未动,“两只眼睛不合作”,“看稿纸,一边是白而亮;另一边却是阴暗昏黄的”。即使那样,他依旧坚持看书,写作。窗前的那盏灯,依旧是每天燕园里最早点亮的一盏。那天,季老赠我们一套《季羡林散文全编》,仍坚持坐在书桌前为我们用毛笔题签。他说:“眼睛不好,看不清,字写得歪歪扭扭。”我们捧着季老这厚厚四大本专著,像是捧着一座山……
后来听说季老住进了医院,我们十分担心,想去探望又怕打搅。2006年3月,忽见报上刊登着季老在301医院和医生护士们一起度过入院3周年的照片。照片上,季老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九五高龄的老人。我们试着同李秘书联系,前去病房探望。
季老已是几出几进301医院了。2001、2002年因便血和患皮炎住过院,时间都不太长。2003年2月由于心衰不得不再次住院,装了心脏起搏器。后来又发现骨髓炎,做了手术。李秘书告诉我们:术后恢复期间,每次换药,医生、护士都担心季老受不了,而季老每次都强忍着疼痛,反过来安慰医生、护士,令大家都非常感动。那次入院后迄今已整整3年,季老未曾离开过医院。现在尽管双腿已痊愈,也能站立、行走,但毕竟年迈、体弱,医生不让他多站。我们进病房时,季老正坐在病榻旁的沙发上,笑着对我们说:“咱们是老熟人,我就不站起来了,你们随便坐……”
沙发前有一张特制的小桌,上面摊着几页稿纸,季老正写文章呢。李秘书说,季老吃饭、输氧、打点滴……看他不声不响,实际上脑子里都在构思,待一坐下来,铺上稿纸,一篇篇文章便从笔尖上“流”出来了。除了个别错字需要改正外,从不见他涂涂改改。季老说:“我虽是‘四半之人:半聋、半瞎、半瘸、半拐,所幸脑子还管用。说是回报社会也好,发挥余热也好,人活着总要做些事情。别的干不了,写写文章还可以……”我们深为季老的精神感动,也为他重病后恢复得这样好而高兴。季老讲:“我从未想到我能活这么大岁数,最初我以为只能活四十几岁,像我父母的寿限。88岁‘米寿时,听说巴(金)老和臧(克家)老相期活到‘茶寿——120岁,我说我也‘入伙。但前些日子,读到一位科学家的文章,论证人的寿限可以到150岁,所以,当人们问到我时,我说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新目标:活150岁!”季老对生老病死看得很开,他笑称自己信奉陶渊明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他说他在北大并不是最年长的,比他年长的还有十多位。他戏说自己:“排着队,朝前走,不加塞儿,不落后……不过,欣逢盛世,活得长自然好,看见了‘神五、‘神六升空,看见了国家越来越强大……”
季老豁达、乐观、爽朗,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也许是他长寿的秘诀吧。季老说:保持好心态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信念。他提到“文革”中曾被罚去看守学生宿舍大门,他想大好光阴不能白白耗费,便每晚在家里将被誉为世界著名史诗的《罗摩衍那》意译下来,写在小纸片上,白天守楼时反复思考,修改成有韵脚的散文诗。就这样,日复日,月复月,在那样险恶的境遇中,用了5年时间,将长达8万余行的梵文的《罗摩衍那》译成了中文,为中印文化交流又添一座丰碑。季老说:“这靠的就是信念。”接着又说:“人的一生是奇妙的,你想要走的路,常常走不了。而不想走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上去。如果没有‘文革,我或许没有准备去翻译《罗摩衍那》。”他又说:“我这一生,阳关道,独木桥,都走过、跨过,就这么坎坎坷坷,弯弯曲曲,一路走过来。”季老说得随便,但我们知道,要像季老这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坚定不移地走下来,需要有多么坚定的信念和多么强的毅力啊!
季老总说自己是“杂家”,涉猎领域很广。我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季老会对像糖那样纯科学的东西感兴趣,竟写出80万字的《糖史》。不料季老却说:糖原产自印度,后来传播到中国和西方,除了汉语把它叫“糖”之外,其他语言都沿用梵文的名称sarkara。除了制作方法随着科学的进步不断发展、演进,这部分是纯科学的东西之外,一部《糖史》,实际上也是一部文化交流史……
季老博览群书,过目不忘。李秘书说,春节、端午、中秋等等时令节季,季老总要背古诗,有时还要“考”她。李秘书不得不提前备“考”,有时故意背错,也“考考”季老能否察觉,而每次季老都给指了出来。有一次季老谈到国画大师齐白石十分崇敬明代画家、文学家徐渭(字青藤),清代画家朱耷(字雪个)和近代画家吴昌硕(字缶庐),早年曾写过一首诗: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李秘书特意翻阅《齐白石文集》,在第十卷中查到这首诗,果真一字不差。季老说:“中文有时很有趣,有的词通常明明是贬义,像‘走狗,《史记·越王句践世家》中说:‘狡兔死,走狗烹。专指受他人指使,帮凶作恶的歹徒。平时,谁会把自己比做‘走狗?齐白石就敢于这样用,而且用得这样贴切,令人不禁击节称道。这同齐白石不泥古,敢创新,不落前人窠臼的艺术主张是一致的。”
季老这些见解是多么精辟啊!
该告辞了,我们取出新出版的散文集《岁月流痕》,翻到写季老的那一篇,季老看看标题说:“我有印象,是在《大公报》上发表过的。”文中还附有彭龄绘的季老的插图,季老笑着说:“像,像。”上次我们拜访季老时,季老赠我们《季羡林散文全编》,厚厚的四大本。这次李秘书又取来近两年新出的五、六卷,和一本《学海泛槎》,让季老为我们题签。季老写下“彭龄章谊贤伉俪季羡林丙戌春”,李秘书说:“还给他们写上今年95岁,留个纪念。”于是季老又加上一句:“时年九十有五”。李秘书取出季老的印章,为我们加盖。她还特意加盖了一枚季老动过骨髓炎手术后新刻的“四半老人”的闲章,这更是弥足珍贵。
我们看见在与季老病房相连的晒台上,一二十个塑料整理箱摞得像一面墙,里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文稿、资料,以备季老随时查阅。季老的病房俨然成了他的工作室。住院3年时间,他写出的文章不下几十万字!谁能说这九五高龄的“四半老人”是“病人”呢?!护士进来为季老测血压,结果是60-120,比年轻人都好!我们握着季老的手说:“您一定能实现活150岁的目标!”季老点头笑着接过话茬:“为医学研究提供一个佐证……”
这两年准备出访和赶写父亲的传记,比上班时还忙。为纪念父亲110周年诞辰,北大希望季老为父亲纪念会写几句祝词。季老很快写出来。我们问前去的同志,他们说季老精神很好,我们深感欣慰。但季老的秘书李玉洁女士却不幸中风,令我们十分惋惜。她尽心尽力照料季老十多年,始终相待如宾。而且,她正准备将季老的言行,汇集成一本书,那将能为广大读者提供多少有关季老的珍贵、鲜活的史料啊!
待我们收到我们写的父亲传记的样书,便忙着给父亲的老同事、老学生发去,他们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像季老等一些人更需我们亲自送上。但这次看季老却费了很大周折,总算得到他新秘书的同意,却限令:不能超过15分钟。
过安检时,又因书包里有一只数码相机,必须暂存在值班员那里。从未听说探视病人不允许带相机啊!但值班员说,这是季老秘书专门交代的。
见到季老,我们递上父亲的传记,并指给他看封底上印的他为父亲纪念会写的题词。季老说:“曹老待人接物淳朴无华、彬彬有礼,像一位忠厚长者,同他交往如春风化雨。但这只是他性格的一个方面,他还有金刚怒目的一面,对敌人,尤其是对国民党反动派毫不退让。我这几句话,写的正是曹老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这一点……”一旁陪护的护工,见我们与季老谈得亲切,插嘴问:“你们带相机了吗?难得来一次,我给你们和季老拍一张照。”我们说相机被值班员收走了。季老听见轻轻叹口气。护工却说:让季老给你们写张字条,你们去要回来。说着把笔、纸放在季老面前。我们自然希望讨回相机,又怕季老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季老却拿起笔,一边说:“不知道我写了管不管用……”由于视力不好,写得歪歪斜斜,有的字行叠在一起,但还是能辨认出来。季老写的是:
警卫班同志:
来看我的人是革命前辈曹靖华的儿子和儿媳,如果可能的话请把相机还给他,进来照一张像。
季羡林08 8 28
章谊带着字条下楼,还真把相机讨了回来。护工帮我们拍照时,电话铃响了,是秘书来电话催我们离开。我们只能把这一切理解为:尽管我们是严格按照与这位秘书约定的时间前来,而她由于“在外面不能赶回来陪同”,出于责任心与对季老的关爱,对我们这两个“不认识又未见过面”的人,不能不做出这种限制……只是,两年未见,季老变化大多了。由于眼疾,眼睛四周都是红红的。不知道是否因为不能再看、再写,与病房相联的晒台上,那一面墙似的摞起的资料与文稿箱子没有了,季老床头、沙发前特制的小桌上的书籍、报刊、文稿没有了,李秘书在时病房里那种和谐、欢快的气氛也没有了……我们还有许多原想同季老说的话,原希望向季老请教的问题还没有说,而季老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思维敏锐,谈吐自如,变得像一个可怜、无助的老人。我们怀着困惑、不安的心情同季老告别,愿他多多保重。
然而,季老还是走了。让人欣慰的是季老走得十分安详……
世界上没有“完人”,季老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完人”。他说过:“每个人都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然而自古至今,海内海外,一个百分之百的完满人生是没有的,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当他被热捧为“国学大师”的时候,他说:“和王国维、陈寅恪、吴宓等国学大师相比,我不过是个杂牌军而已。”他郑重请辞“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三大桂冠。他说:“三顶桂冠一摘,还我一个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真面目,皆大欢喜。”
他思想宏博,大德大智隐于无形。
他襟怀高尚,人格人品一清见底。
他的学养、风范、操守、良知,焚膏继晷、求真务实的真精神,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责任感,盈而不满、淡于索取、勇于贡献的真品性……他以近百岁的人生历练,身教言传,为后人树起了21世纪新型知识分子文心与良知的高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