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荐南
“绝不姑息”是温家宝的态度,“打大老虎”是在港民众的呼声,“不可思议”是媒体共同的惊呼,套用一句网友们的戏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荣智健一败涂地。
30年前,荣毅仁一手创办中信,成就了“红色资本家”的美誉,30年后,他的儿子,中国首富荣智健差点毁掉了中信泰富,随着中信泰富巨亏丑闻的曝光和荣智健的黯然下台,2009年的春天,一个百年家族的财富神话破灭了。
“绝不姑息”是温家宝的态度,“打大老虎”是在港民众的呼声,“不可思议”是媒体共同的惊呼,套用一句网友们的戏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荣智健一败涂地。
30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同时也导演了荣氏家族极盛至衰的一幕,这一幕恰恰赶在荣智健手中,不知这位被人捧唱了半个世纪的豪门公子,如今作何感想?
奔驰在红色辛格上的“荣公子”
荣智健衔玉而生,是最典型的豪门公子。他是荣毅仁的独子,上下各有两个姊妹,按照东方社会的传统,他一出生就已注定了继承荣氏家业和香火的责任。虽然在出生前的40天,刚刚发生了左右整个战局的著名历史事件——珍珠港事件;虽然按时代划分,他也算是生于乱世忧患离乱之中,但所谓的豪门便是有一堵隐形的高墙,将外界的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穷困潦倒统统隔绝起来。荣家的独苗,依旧能享受到舒适、安逸、富足的童年,这种生活哪怕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相比,都是优越的。
2002年时,荣智健被推上福布斯富豪榜中国大陆地区的首位,对于许多人来说一国首富简直是望尘莫及的天方夜谭,但相信7年前的荣智健大概早有宠辱不惊的气度。因为从他一出生开始,他们家离首富的距离如此之近,“面粉大王”、“棉纱大王”的称号始自祖父一辈,这个衣食上拥有半个中国的家族,首富的名号也只是个称呼而已,不足为怪。
荣智健5岁发蒙,自然要送往上海滩最好的小学——中西小学。这是中西女中的附属学校,宋氏姐妹中的霭龄、美龄算得上是他的半个校友。学费高昂,一学期100块大洋,尚不包括食宿杂费。此时,荣德生蛰居沪上,两耳不闻窗外事,遵循古训,终日拾花弄草,谓之休养生息。他常将荣智健姐弟和三房之子智鑫、智俭带在身边,教习旧学,嘴边总挂着一句“大学之道在明德”,他对荣智健说:“只有明德,辨是非,然后努力发奋,才能事业有成。”年幼的荣智健似懂非懂,不过他需要铭记的荣家祖训还有好几条,比如“固守稳健,谨慎行事,决不投机”,他最终惆怅收场,显然是吃了忘记这条祖训的苦头。
荣毅仁执掌家中企业之后,荣智健在荣氏家族中的地位更加鹤立鸡群,“荣公子”的响亮称呼,传遍整个上海滩。荣智健那辆为人津津乐道的红色辛格跑车,仿佛一夜之间驰遍浦江两岸大大小小的里弄,成为上海人茶余饭后最神秘、最具格调的谈资。这就是荣智健和他的祖父辈们的第一个不同。
荣智健从不掩饰自己的财富。
他后来回忆说:“那时,我们家在上海的大房子是私产,家里有很多个佣人和中、西菜厨师。父亲出入乘坐别克、凯迪拉克,后来换了一辆梅赛德斯奔驰300。我第一次开汽车是10岁那年,开的是一辆英国产的红色皮座敞篷辛格跑车,特别刺激和紧张。那时,连在国外的荣家亲戚都十分羡慕地说,‘荣智健一家在上海的生活并不比他们差,也许还要好一点。”出行坐驾的好坏从来都是判断个人地位高低的标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所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普通百姓也只能安步当车,聊以自慰。除此之外,荣智健出手阔绰,上海的红房子西餐厅、和平饭店常常能看到“荣公子”摆宴会友的场面。
荣智健高中就读的也是沪上名校南洋模范中学。此时,新中国成立,上海私营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父亲荣毅仁在新政权下获得了充分的信任,经陈毅举荐当选为上海市副市长。荣家享受了新中国对待资本家的最高荣耀。既富且贵的社会地位,让荣智健与那些巨贾豪商子弟区别开来,成为既体面又富足的少数分子。
有南有北,1959年荣智健进入天津大学(天大的前身是盛宣怀创办的北洋大学)继续深造。荣智健选择电机工程系,原因与当时的政治氛围有关。1958年8月,在天津大学视察的毛泽东提出“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口号,一时掀起全国性热潮。荣智健这个办实业、开工厂、资本家出身的后代,选择一技傍身的理工科系也是理所当然的。天大以“实事求是”四字为训,历届不乏杰出校友,荣智健在校4年,杰出与否难有定论,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名人,流出最广的说法是:“荣智健在天津大学学习期间,天天打棒球,没有上过一节课。”这话若是传入时任纺织工业部副部长的父亲耳中,恐怕难逃一顿责难。不过,荣智健在天大的日子倒是过得轻松惬意。
他不改从前上海滩公子哥儿的海派作风,口袋里的零花钱总是满满当当,是同学中的“大款”,他回忆说:“在天津大学的时候,生活比在家中要艰苦、严格得多,可是我却有条件请大伙儿吃饭,上学校小食堂吃顿排骨,虽然贵一点,只要有钱,还是可以吃得到。因此,我在同学们的眼中俨然是一颗明珠。”同时,他还与一名名叫任顺弥的上海姑娘谈起了恋爱,女方的父亲解放前是上海某银行的高级职员,这段萌发在大学里的爱情,最终修得正果。
急转直下,冲向u型低谷
荣智健去职中信泰富后,不乏痛打落水狗的讥讽言论。比如“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的说法又现诸口笔,但轻易说荣智健未经任何考验,也是站不住脚的。对像“荣公子”这样习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富家子弟来说,旁人眼中的一点点磨难或许会成为他们致命的打击,因为起点越高,往往抗压性越低。在荣家的历史中,也有像荣智健六叔荣纪仁这样因为小小波折,在26岁风华正茂年纪自杀的悲剧。
从天津大学毕业后的荣智健服从分配,随水电部下辖的工程局,来到吉林长白山区小丰满水电站。小丰满地处松花江上游,偏僻荒芜,渺无人烟。从繁华兴盛之地到荒山野岭之所,从钟鸣鼎食之家到茕茕孑立之身,这中间的转变何其巨大,对于有些人来说,来到小丰满,或许是锻炼,是考验,可对于荣智健来说,这分明是一种折磨。新鲜感过去了,充耳尽是巨大的水流冲击声混杂着机器轰鸣声,昼夜不息。此时,母亲寄来再多的零花钱也无济于事,因为在这片一无所有的土地上,钱都变得毫无价值。
谁曾想,更大的变故,还在后头。
“文革”开始了。1966年8月,一张“火烧荣毅仁”的大字报被贴了出来,全国工商联的造反派首先“挖出”了“荣老板”。在这场铺天盖地的政治狂潮中,渺小的个人是无法幸免的。荣毅仁的食指被小闯将们打断,妻子杨鉴清由于“包庇大资本家荣毅仁”被打得多次昏死过去。在北京的女儿智和和智婉也都在劫难逃,
被拉去陪斗。家人们深陷风暴的漩涡,这种种的不幸,远在小丰满的荣智健并不知道。直到荣智健拿到一纸来自水利部的《调令》,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命运罗盘开始急转起来!
《调令》上写着荣智健的发配地:3000公里之外的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龚嘴水电站。荣智健虽然意外,却十分清楚自己受到了父亲的事的牵连,于是二话不说,打点行囊,赶赴凉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常常是世家子弟的宿命。
短短数天行程,荣智健从万里冰封的北国来到河流湍急的南方;从绿树葱茏的长白山脉来到悬崖陡峭的大渡河边,无论是视觉还是心理上的落差,都像那小丰满水坝上的激流,“飞流直下三千尺”,冲得荣智健心底空荡荡,白茫茫一片。
如果说在小丰满的苦是来自心灵上的孤寂,那么在凉山龚嘴,这苦的滋味更重,不仅来自内心,还有体力之苦。一上工,一担土百多斤,养尊处优惯了的荣智健痛苦难耐,但他年轻气盛,当地民工不说歇肩,他决不说歇肩,猛干死扛,肩上的肉压烂了,滚木压进肉里,皮破了又合上,长了新皮,结上了厚厚的茧。此外,家人亲朋远在千里之外,无音无字,旦夕祸福,全然不知,这种身不由己,前途茫茫的感觉,煎熬着荣智健的内心。
龚嘴水电站坝址地处U型河谷之上,这个U字型的急转就像荣智健20多年的人生,如今走入了谷底。但愿已经触底了。痛苦中的荣智健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为自己打气,从这一点看,他虽年纪轻轻,少经风浪,却难得的豁达乐观,非但没有就此颓废消沉,反而实现了某种人格上的蜕变和磨砺。后来,荣智健回忆起在龚嘴水电站的日子时说:“不过,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经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当时我在中国最困苦的地方之一,接触到下层的群众,令我对中国的实际情况认识得更广、更深入。以前家里条件好,又是父母的宝贝,周围的人都只会捧你,现在一个180度的转变,自己几乎是一无所能、一无所知。此前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但人家把你一推搡,你就应声而倒。因此,结果那8年,我的性格变得更坚强,也更能明辨是非,这对于我后来的生活、现在做事情都有好处。这样说。也许有点阿Q精神作祟吧?我觉得我一生中对我的影响最大的是‘文化大革命。在此之前,我可以说是温室里的花朵,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从十年的磨炼中,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如果缺少了艰苦这一课,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这也许就是‘好事变坏事,坏事变好事人生哲理的深奥玄妙之处吧。”
人生万事须自为,跬步江山即辽阔。U型谷底是荣智健的磨难,也是他摆脱父辈阴影找寻自我的过程,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当雏鹰失怙,它却在幽涧山坳中蜕变,振翅欲飞,一飞冲天。
上阵父子,商海起航
1978年,改革开放之初,就在邓小平点将,荣毅仁衔命出山,筹建中信的同时,已在清华大学电机系搞项目研究的荣智健也诀别了家人,毅然南下。这一次,不是形势所逼,而是他主动选择离开自己的家庭和父亲,只身赴港,去寻找新的人生坐标。而立之年的荣智健,历经磨难,早已褪去了青涩的稚嫩,科研终非志,一种与生俱来的家族使命感在他的心中突然进发,催促他南下的脚步,投身商海,继承荣氏一门衣钵。
基因的强大有时令人畏惧。作为荣氏的子孙,荣智健在商海初初起航,便有了惊人的、精确的直觉。
荣智健凭借父亲荣毅仁在香港的一些既有财产,从600万港币起家。最早他与两位亲戚共同开了一家叫爱卡的电子厂,专门生产集成电路与电脑随机存储器,以出口到美国为主。虽然美国订单节节上升,但荣智健很快发现,更大的市场应该在内地。当时,大陆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消费者从未见过如此物美价廉的电子用品,荣智健的产品畅销一时。爱卡越做越好,6年后,被一家美国公司以1200万美元的高价收购。
荣智健出走美国创业,依然盯准电子产业,做起了电脑自动设计。1982年,荣智健在美国注册了自动设计公司,却把营销的目光瞄向香港。此时,正值香港电脑业大启蒙。荣智健回到香港,游走多方朋友,频频在港开办各种研讨会、展览。港英当局都给他面子,“电脑化”迅速成了香港人的口头禅,市场很快打开。两年后,又有一家美国电脑硬件设计公司Mentor Graphics重金收购了他的公司。短短几年,荣智健的个人财产已经升至4800万美元。
与此同时,荣毅仁领导的中信也大有作为。从1982年在日本发行债券后,中信已先后在香港、伦敦、法兰克福、新加坡、美国等主要国际资本市场发行了23笔不同币种的债券,募集30多亿元资金;独资组建了中国国际经济咨询公司、中国租赁公司、中国东方租赁公司。国际大厦业已竣工,并全部租出;邓小平特勉励其:“勇于创新,多做贡献”。于是,荣毅仁将目光瞄准了国际市场,第一步便是进军香港。此时荣智健早已是个“香港通”,父子俩在港会师,共同进退。
1986年,荣智健正式加盟香港中信,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权力。荣智健出任香港中信副董事长兼总经理一职时,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颇为老到的他竟然像父亲开口提出了两个要求。
“哦,什么要求?”荣毅仁警觉地看着自己这个羽翼渐丰的儿子。
“第一,公司的用人制度必须由我决定。第二,要赋予我相当的权力。”
“为什么?”荣毅仁反问。
“凡事都须向上请示,不利于开展工作。”荣智健在父亲面前毫不避讳。
最终,董事会答应了荣智健的两点要求,助他顺利入主中信。
在香港中信董事长王军(王震之子)离开后,荣智健成为主要决策者。这样,北京中信由荣毅仁主持,香港中信由荣智健担纲,父子俩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一时间引以为商界佳话。饶是如此,荣智健仍需走出父亲荫蔽,在香港商界确立起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必须做些什么。
中信三把火,烧红香港半边天
在中信泰富初现危机时,就有人预言“荣太子”不是个能够力挽狂澜,左右时局的人物,这一次或者凶多吉少,但是,熟悉香港资本市场的人至今还能回忆起荣智健出掌中信时燃放的那三把火,在香江掀起了收购狂潮,被人们戏称为“收购香港”。
在这一点上,人们依稀看到了荣智健身上类似于祖父荣宗敬的影子,大手笔、有魄力、敢于冒险、雷厉风行。可贵的是,在他初期的商业决策和操作中,他的角色往往是出师必取,无往不利的。
荣智健烧起的第一把火:收购国泰航空。他看重的是香港作为进出口重镇对运输业的依赖。但是这一计划遭到了香港中信董事局的否定,因为国泰航空属于英国太古集团,是外资。时任中信董事长的米国均主张:“循序渐进稳根基,逐步发展壮实力”,香港航运业又正处于低迷时期,董建华的许多条船搁浅口岸,卖不出去。纵然荣智健花了
6个多月的时间,为收购国泰做足了案头准备,但董事局还是犹豫不决。荣智健凭着“只要认准的事情,就一定坚持干到底,绝不因故轻易放弃”的果敢作风,直接北上去找了父亲荣毅仁。他如数家珍地向父亲汇报了收购的种种细节,当荣毅仁听到从儿子口中蹦出的那一连串精确的数字时,他明白儿子的此举大为可行,十分干脆地做起了他的后盾。在荣毅仁的支持下,国务院不仅完全同意荣智健的计划,还借给他8亿元的收购资金。
1987年1月,45岁的荣智健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收购案。香港中信一跃成为国泰航空第三大股东。这个收购案对于荣智健来说不但打响了第一枪,也让他找到了一条驰骋商海的终南捷径。由此,便形成了荣智健日后做事的方式:只要香港中信不听取他的意见,他就北上直接请奏,而结果,往往会出现戏剧性变化。
尝到甜头后,荣智健一发不可收拾,收购频率变得极为频繁。他的后两把火分别是1990年,收购港龙航空,成为第一大股东{1990年收购香港电讯,成为第二大股东。荣智健的收购行为中,多涉及外资,他在香港大干一场,国内也为荣氏父子的大胆冒险大打了一番口舌之战。有人说香港中信的收购是在帮助英国人抽走资金,一时间帽子满天飞,对荣氏父子形成雷霆万钧的压力。
关键时刻,邓小平又一次出面替荣家护航,他说:“只要国家不提供担保,由他们去搞好了。”时任国家主席的杨尚昆也站出来说:“中信是改革开放的一面旗帜,一定要支持它,维护它。”这样非议声浪渐渐退去,荣智健全身而退。
此时,中英已签订联合声明,回归进入倒计时。港资多惶惶无所适从,这恰给荣智健以崛起的时机。另外一方面,荣智健特殊的政商身份,使其他商人对他格外礼遇。不仅李嘉诚、郑裕彤、郭鹤年等代表华资的香港顶级富豪曾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许多英资企业也频频向荣智健示好。在香港,荣智健是风头人物,人人欲想通过他打开一条通往内地的光明大道。
1991年,荣智健用铁腕手段,以40亿元资金收购了资产值70多亿元的恒昌企业。恒昌的这次收购,也充分显示了“荣公子”善于交际、借力打力的斡旋本领。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此次收购成功取决于荣智健在高尔夫球场与李嘉诚的一次洽谈。某次高尔夫球场上荣智健与李嘉诚对杆时,有些开玩笑地说:“如果球进洞了,我就买下恒昌行。”身为荣毅仁好友的李嘉诚由此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主动出让了恒昌的股份,并动员郑裕彤等其余股东让出股份,成就荣智健的收购。
通过一次次蛇吞象的收购举措,荣智健时代中信泰富的商业帝国版图辽阔,从房地产、贸易到隧道、再到民航、发电,包罗万象。
《纽约时报》曾写道:“在外国企业领导人眼里,中国金融界巨头——中信公司有时似乎在各个方面与中国迥然不同:资本主义,大胆放手,讲究效率,重视赢利。”邓小平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荣毅仁在资本市场上的大作为为邓的改革开放提供了大好见证。1993年之后,他贵为国家副主席,他的儿子荣智健在香港凭借政府资源和资本运作创建中信泰富,成为中国首富。失散多年的企业产权,在荣智健手上似乎又回来了。
“紫筹股”神话破灭
1990年,入主中信4年就让其成功买壳上市的荣智健踌躇满志。他带队前往欧美日巡回推广,想吸引更多外资,却遭冷遇。外商大肆批评中信泰富乘“九七”过渡之便,在香港左买右卖。尽管中信泰富拥有旗下多家蓝筹股公司的股权,但中信泰富本身没有自己经营的生意,不可以作为长线投资的对象。外商们的看法,或许能够窥视到当时舆论的微妙。
在香港,荣智健掌管的中信泰富被港人戏称为“紫筹股”,有紫气东来之意。这是个奇怪称谓。中信泰富连年业绩优良,被视为蓝筹股。蓝筹股一词来自美国人打牌下的赌注筹码。由于蓝色筹码优于红色及白色筹码,因此市场便把实力雄厚而在股市上活跃的股票称为蓝筹股,香港股市以往蓝筹股都为本土企业,这些公司市值大,股份流通量高。红筹股一般泛称在香港上市而其相当股份或股权由内地机构持有的中资企业,而其主要股东及管理层背景亦主要来自内地。由于荣智健背靠中信集团,因此又被看做红筹公司,红色配上蓝色,自然就是紫色了。
香港政经界对荣家的共识是:北京乃至香港政商界人脉最广、关系经营最深的家族。荣智健虽行事西化,但因中信这层色彩,香港人仍然把他与他父亲荣毅仁一样当做红色资本家。圈内外都认为,没有人能超越荣氏在内地和香港两地政商界的影响力。荣智健作为一个身份特殊的人物,是香港富豪和高官沟通内地的重要“桥梁”,即使香港特首想从侧面与中央沟通,渠道通常都是荣智健。凭借着深厚的背景,荣智健长袖善舞,与大股东中信集团若即若离,这是中信泰富独特的经营方式。从1992年开始,荣智健一直吸纳中信泰富的股票,期望完全控制这家公司。可是每当公司遭遇危机时,他又总是直飞北京求援。1998年如此,2008年也如此。
中信泰富玩的外汇accu—mulaor,用香港人的话说,是“赢粒糖输间厂”,一夜蚀了百多亿,创下香港蓝筹公司史上之最。中信泰富炒汇巨亏之后,小股东们多要求荣智健和范鸿龄(时任中信泰富董事总经理)引咎辞职。香港部分议员,也纷纷要求廉政公署“打大老虎”。祸不单行,作为资本家,一场豪赌让荣智健“损手滥脚”,且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更令他痛心的是,他因此失去中信泰富的控制权,打拼30年的成果几乎化为乌有,百年荣氏王朝的神话,有可能在他手中幻灭。
离职前,荣智健又想寻回老路,向北京求援,力陈他不可下台。理由之一是,他一旦下台,将增加香港反建制势力,即泛民主派的政治筹码。不过这次北京没有接受,仍下令彻查。主管中央金融工作委员会的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认为,事件严重影响红筹公司在香港的形象,中信泰富母公司中信集团应全力协助香港执法机构调查,决不姑息任何人。
4月11日,温家宝在泰国东盟会议期间会见港澳传媒时说:“中信泰富发生的问题,第一,要根据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法律和金融监管的法规进行处理,内地和其他方面都不要干预。第二,在弄清事实,作出处理以后,要认真吸取教训,包括经营观念、经营方向、管理水平和加强监管,有不少教训值得记着。”
“我决不想过清教徒式的生活”
“我决不想过清教徒式的生活”是出自荣智健口中的名言。他是第一个称自己为“资本家”的中国商人,他喜欢过豪华生活,爱开豪车、住大屋、吃大餐。在他看来,富裕之后依旧过苦行僧的生活,是一种伪君子的行为。这种张扬、高调的性格和荣氏几代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当今中国商界,敢如此理直气壮地展示财富者也是为数不多的。
荣智健的高调为他赢得了许多非议,“在商言商、不热衷慈善”,“挥
金如土纨绔富豪”,这是香港人对他普遍的印象。在2004年福布斯大陆富豪榜上,荣智健家族以控股中信泰富14.9亿美元荣登榜首,然而他每一次被评为首富的同时,都伴随着指责,甚至有人调侃,假如评一个中国富豪奢侈榜,他还可以再夺一冠。
荣智健的奢侈纪录被人津津乐道:比如,荣的座驾是日本皇室用的President;他拥有私人专机和私家森林;为满足女儿出海畅泳的爱好,荣智健特意购买了价值逾千万港元的新游艇;他在英格兰的别墅原主人是英国前首相麦可米伦。荣智健也是唯一一个会在周末带着私人厨师到欧洲庄园享受生活的大陆富豪。他在英国伦敦的私人马场里,养着4匹分别名为“天演”、“活力先生”、“奔腾”和“昆仑”的冠军级名马。因此有人把荣智健称做“最欧化的中国人”。
中国商人往往奉行古道,成由勤俭破由奢,石崇王恺争豪斗奢,被后人诟病千年。大陆的荣毅仁如此,香港的李嘉诚也如此,到了荣智健那里偏偏与众不同。他的气度与格调显然与传统价值格格不入,与祖父辈们相去甚远。
应该说,人们关注荣智健,更多的是关注红色资本家及其所代表的荣氏家族的命运。
荣氏家族一手政治、一手财富的发展模式,虽然将中国传统的官商合作模式发挥到了极致,但却无力改变官商合作链条中“官”的主导地位。荣毅仁的一生基本保全了自己的个人幸福,但却没有在产权意义上为中国企业和中国企业家的进一步提升提供更好的范式,他只是在重复无数企业家走过的官商合作之路。在这条狭窄的路上,荣毅仁是为数极少的成功者之一,但更多的商人却跌倒在路上,成为中国商业史上不忍卒听的声声叹息,只是他未曾料到,在这群失败者的身影中,会听到儿子荣智健的太息。
“之所以还把荣家与中信等同在一起,是人们还留恋这种家族传奇。而对于企业来说,荣智健的离去是一种必然。如今依靠头面人物来为大企业牵头的时代早已结束了。”
大人物总盼望自己的家族能够千秋万代地享有荣耀、权力和财富,在美国老福特称自己为福特一世,儿子则是福特二世,孙子是福特三世。可福特的后人似乎一代逊于一代,到了四世,福特家族就难以为继了。这倒不是因为福特的后人无能,成熟的经济市场能够使老福特白手起家,扶摇直上,也使他的后人难以续承祖荫。
“民族资本家”在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新政权对其经济资源和社会资源的需求,因而获得了一定的保护。他们试图将经济资源转化为政治资源(例如通过捐赠或赞助),也取得了部分成功。但这种成功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经济体制改革使“民族资本家”的地位受到了削弱。市场经济的确立使他们开始面临层出不穷的竞争对手。
荣智健最终没能以“光荣退休”之名,结束自己的商海生涯,“退位让贤”隐含着无奈。他那标志性的满头白发,透视出30年的商海浮影,荣智健一路走来,脚下有着深厚的时代烙印。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磨难、变迁与复兴,荣氏家族经历了从晚清到改革开放的所有历史变局,在每一格局下都显示了高超的生存智慧,荣氏家族有“固守稳健,谨慎行事,决不投机”的祖训,这一次荣智健正是栽倒在老祖宗的箴言前。
2009年4月8日,当荣智健的坐驾缓缓驶出中信大厦,车里的他用手臂抵着车窗。这位67岁的商界巨贾黯然离场,大事临头,他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直到车子开了20来米,执掌中信泰富19年的他,才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爱女、长子都还没有离去,仍在这栋大厦里,但荣氏的财富神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