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叶莎, 罗教讲
(武汉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2)
政治资本与政府信任
——基于2013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的实证分析
蒋叶莎, 罗教讲
(武汉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2)
根据Newton的政治资本概念,并结合社会资本理论,利用2013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SS)的数据,从政治资本的角度对政府信任问题展开实证研究。政治资本之于政府信任就像社会资本之于社会信任,政治资本变量对政府信任具有较强的解释力,且在引入社会资本变量和社会人口学变量后,政治资本与政府信任二者之间的显著性依旧存在。在反映政治资本的三个变量中,政治参与和政府信任之间呈负相关,国家认同、政府权威和政府信任之间呈负相关,其中政府权威的影响最强。
政治资本; 国家认同; 政府权威
学术界关于政府信任的研究一直络绎不绝,从社会与文化视角来看,许多学者都同意政府信任受到社会资本的影响。通常将社会资本定义成一种社会关系,是建立在持久交往基础上的实际或潜在资源的总和,通过这种连接关系,社会资本能够为个体以及包括政府系统在内的各种社会系统之间的合作提供便利,因此社会资本有利于政府信任的形成。[1]然而Newton却提出不一样的观点,他认为公民的社会参与和社会交往对政府信任的作用并不稳定,影响政府信任的应当是政治资本而非社会资本,政治资本并不来源于社会资本,社会资本的下降不会必然导致政府信任水平的减少,只有当政治资本减少时才会导致公民对政府的不信任。[2]这两种不同的观点促成了本研究:政治资本对政府信任有何种作用?这种作用是否真的不受社会资本的影响?为了解决以上困惑,本文以2013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SS)的数据为基础,讨论了政治资本对政府信任的影响。
(一)社会资本与政府信任
关于政府信任的来源,学术界主要从两种视角来探讨,一是制度论,一是文化论。持文化论观点的以Putnam为代表,他们认为政府信任产生于制度以外,根植于社会信仰和社会文化之上。[3]政府信任来源于社会信任,两者都是人际信任半径的扩展,且社会资本的多少决定了社会信任水平。Putnam认为社会资本包括了网络、规范以及信任,它使参与者可以更高效地实现共同目标。他还把社会资本和民主发展联系起来,提出社会资本水平越高就越能促进政府绩效,反之当社会资本减少时,那么民主制度也会面临挑战。[4]根据Putnam的社会资本理论,公民参与和人际信任可以促进整个社会的信任水平。社群组织中成员面对面的交往不仅增进了私人信任,而且这种积极效应可以延伸至对陌生人甚至是对政府的信任之中。Keele也认为社会资本可以显著影响政府信任和政府绩效。已经有国外学者发现在发展经济、推动教育以及降低犯罪率等公共事务上,社会资本所起的积极作用不容小觑。[5]
社会资本和社会网络、社会关系以及人际信任息息相关,通常包含两方面内容:公民参与(civic engagement)和人际信任(interpersonal trust)。公民参与是指公民在社区或国家等公共事务中的参与程度。许多公共事务都与政府密切相关,当人们更多地参与到这些活动中时,对政府行为也会产生更全面的认知,也更加相信政府。在参与这些活动的过程中,人们能够通过广泛接触以扩大自己的社会网络,从而增进人际信任。人际信任包括对熟人的特殊信任和对陌生人的普遍信任。从文化论的视角来看,人际信任能够直接影响政府信任,低水平的人际信任往往是导致社会不信任和制度不信任的元凶,因为缺乏社会交往的人容易将他们的厌世情绪延伸到对政府的态度上来。
(二)政治资本与政府信任
社会资本和政府信任之间的联系并不稳定,甚至可以被各种政治因素打断,例如当政府表现不尽人意时会导致人们对政府行为产生不满,而此时社会资本水平却并没有减少。由此Newton在他的实证研究中提出了政治资本的概念。政治资本之于政府信任就像社会资本之于社会信任。政治资本可能来源于社会资本,因为某一组织中的成员在一定程度上会有相似的兴趣甚至是政治偏好,这种组织成员内部的社会交往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相同社会态度的形成,这些社会态度中就可能包含对政府制度或政策的意见与看法。但政治资本并不由社会资本决定,政治资本包括公民道德、公民义务、政治参与、对公共事务的兴趣、对公共福祉的关心以及对政府机构的信心等。Newton甚至把政治资本看成是传统兄弟会(fraternity)概念的现代描述,因为兄弟会中的成员都有着相同的政治认同、政治兴趣和政治目标,并且能够与其他成员合作以达成共同目的。[6]正如社会资本对于社会生活必不可少一样,政治资本对于公民的政治生活的影响也同样举足轻重,政治资本能够促进共同利益、加强政治合作、和平解决冲突。
Newton认为不存在一种普遍的信任,不同的社会关系会产生不同类型的信任,比如社会不满会通过低水平的社会信任表现出来,而政治不满会以低水平的政府信任形式表现出来。[6]政治不满并不直接来源于社会不满,所以不能仅仅用社会资本的减少来解释公民对政府信任度的下降。他的研究发现产生社会不满的群体和产生政治不满的群体并不相同,导致不满的原因也大相径庭,对社会不满的人不一定会对政府产生不满,社会不信任并不必然带来政府不信任。在回归分析中,他指出和社会信任紧密相关的“社会成功”变量和“社会满意”变量几乎不会改变民众对“国会的信任”,“国会信任”这一变量更多的是受政治因素的影响,包括政治兴趣、政治参与、政府威权、民族自豪感以及政府开明度等。[2]其分析结果表明影响社会信任的自变量和影响政府信任的自变量各不相同,也就是说社会信任和政治信任并无密切联系。
社会信任往往是通过生活中的一手经验或者和别人的直接接触来获得,而政府信任主要建立在二手信息之上,因为我们难以面对面地直接接触到政治家和领导人。由于公民对政府的信任不凭借一己之识,而是会受各种信息渠道的影响,因此政府信任水平的增加只能通过制度性机制来实现。也就是说,社会信任可以通过和朋友、同事、家人的直接交往来提高,但是政府信任的获得受除开文化的感召以外还依赖于制度的安排,毕竟不是每位公民都有直接接触政治人物的机会。所以社会信任和政府信任的来源有别,这也意味着作为影响因素的社会资本与政治资本有不同的作用效果。
(三)研究假设
基于以上理论背景,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政治资本能显著影响政府信任。
假设1a:政治参与对居民的政府信任有显著的负影响;
假设1b:国家认同对居民的政府信任有显著的正影响;
假设1c:政府权威对居民的政府信任有显著的正影响。
政治资本通常由能够影响或抑制政治系统的公民态度和公民行为组成,通过影响公民对法律的服从、对政府机构的认同以及政治参与来改变政治制度或政治态度,所以可以推测政治资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政府信任。
假设2:政治资本对政府信任的作用独立于社会资本。
社会资本反映的是社会成员的人际信任水平、社会网络联结程度以及社群公共事务的参与状况,而政治资本体现的是政治生活中的交往关系,二者所包含的具体内容不一样,对政府信任的作用方式也必然存在一定的差异和独立性。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用数据来自201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开展的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hinese Social Survey)。该调查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调查对象为全国31个省/自治区、151个县(区)、604个居(村)的年龄在18周岁以上的中国公民,以随机抽样法抽取10 268户家庭,并按照KISH表在被选中的家庭中随机抽取1人作为受访者,共计收回有效问卷10 206份。
(二)概念界定与操作化
1.政府信任
从广义上来看,政府信任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种社会现象,体现的是政治生活中各种信任关系的总和。而狭义上的政府信任是指公民在和政府组织机构及其人员交往过程中所建立的一种支持、依赖与合作关系,这种交往经验既可以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通过其他媒介而获得,反映的是公民对政府行为的一种期待。由于研究方法和研究目的,不同的学者对政府信任有着不同的定义。本课题从心理期待和评价态度的角度出发,结合高学德和翟学伟在《政府信任的城乡比较》中对政府信任的解释,认为政府信任是指公民对政府机构、行政人员及其领导人的信任态度。[7]
根据以上定义,结合CSS2013调查问卷第F4题“您信任下列人员吗”,我们将政府信任具体操作化成居民对警察、法官、党政领导干部以及党政机关办事人员信任程度的总和,回答设有6个选项,分别为“完全不信任”“不太信任”“比较信任”“非常信任”“不适用”以及“不好说”,对应分值为1分、2分、3分、4分、缺失值以及2.5分,总分越高,反映的政府信任水平也越高。
2.政治资本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可以把政治资本理解成制度化的社会资本,有学者就将政治资本看成是由政党政权或其他政治背景所带来的政治资源,例如身份地位或特权等。而从微观的角度来讨论,政治资本体现的是公民在和政府机构及其行政人员互动的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种个体性连接,Newton认为这样的政治资本应该涵盖政治信任、公民道德、公民义务、政治参与、对公共事务的兴趣等内容。[2]本研究从Newton的观点出发,将政治资本看成是民众在政治交往过程中所形成的政治关系与政治态度,结合CSS2013调查问卷,以政治参与、政府权威认同和国家认同这三个自变量来代表政治资本。
政治参与是政治资本的重要组成,如果公众政治参与的效率不高,对政府事务了解较少,那么政府信任度也会不高。本研究中的政治参与是指居民利用各种途径来表达政治需求、了解政府政策的参政议政行为。问卷中的G4a“最近三年来您是否参加过下列事情”调查了居民的政治参与状况,具体包含了8个方面,比如“与周围人讨论政治问题”“到政府部门上访”“参加居委会/村委会选举”等,回答“参加过”则得分为1,回答“没有参加过”得分为0,8个选项的累计得分即反应了居民的政治参与情况,总分越高表示政治参与程度越强。
政府权威是基于长久以来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威权主义之上的,本研究把政府权威概念化成居民对政府权威的认同,即对政府行为的无条件支持与信任。根据调查问卷G5题的1、2、3选项可以测量出居民对政府的权威认同程度。问题是“您在多大程度上同意下列说法”,选项1为“政府搞建设要拆迁居民住房,老百姓应该搬走”,选项2为“老百姓应该听从政府的,下级应该听从上级的”,选项3为“国家大事有政府来管,老百姓就不用多管了”,回答选项有5个:“很同意”“比较同意”“不大同意”“很不同意”以及“不清楚”,其得分编码分别为4、3、2、1以及2.5,3项累计得分越高,则居民对政府的权威越服从。
国家认同也是一项重要的政治资本,它对于民主社会的建立与发展必不可少,国家认同可以将民众紧密联系在一起,从而促进政治联结。国家认同的内容非常广泛,包含集体和个人、国际与国内两个维度,国内学术界对它的定义也各有千秋。本研究将国家认同看成是公民建立在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之上的一种爱国情怀,它是政府合法性的情感保障和道德保障。问卷G3题的5个描述选项调查了居民的国家认同情况,该5项描述分别是“当别人批评中国人的时候,我觉得像在批评我自己”“我经常因国家现存的一些问题而感到丢脸”“我经常为国家取得的成就而感到自豪”“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愿意做中国人”“不管中国发生什么事情,即使有机会离开,我也会留在中国”,回答“很符合”得1分,“太符合”得2分,“比较符合”得3分,“很符合”得4分,“不好说”得2.5分,累计分数越高意味着居民的国家认同感越强烈。
3.人际信任
作为社会资本的主要构成,人际信任可以影响政府信任。有研究表明,人际信任对政府信任的影响存在一种差序格局,对熟人的特殊信任和对陌生人的普遍信任两者对政府信任的作用存在差别:特殊信任对政府信任的作用效果较弱,只有普遍信任才能显著影响人们对政府的信任水平。所以我们的研究中也从特殊信任和普遍信任这两个方面来讨论人际信任之于政府信任的影响。特殊信任是指由血缘、地缘或业缘所形成的一种熟人之间的信任,普遍信任指的是人们对于陌生人的信任程度。
我们依据调查问卷的F4题“您信任下列人员吗”来测量人际信任,将选项1“亲戚朋友”和2“邻居”合并成特殊信任,选项3“单位领导/上司或老板”、选项8“企业家”、选项9“教师”、选项10“医生”和选项11“陌生人”合并成普遍信任,回答设有6个选项,分别为“完全不信任”“不太信任”“比较信任”“非常信任”“不适用”以及“不好说”,前4项得分编码成1、2、3、4,“不适用”和“不好说”分别对应缺失值和2.5分,得分越高表示居民人际信任水平越高。
4.家庭规模
因为问卷中缺乏直接调查居民社会参与状况的问题,所以本研究引入了家庭规模这一变量来反映居民的社会交往。社会资本的核心内容是社会交往,是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与社会联结的总和。家庭是社会的组成细胞,由此科尔曼提出了家庭社会资本这一概念,将它看成是社会资本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其中家庭规模的大小对于家庭社会资本有着重要的影响。[8]这里的家庭规模就是指家庭成员的数量,一般而言,家庭成员数量越多、家庭规模越大,居民的社会交往就越频繁、社会联系也越紧密。问卷的A1题“请您告诉我您家有几口人”直接询问了家庭成员的数量。
本研究以政府信任为因变量、政治资本为自变量,以反映社会资本和人口学特征的变量为控制变量,进行多元回归分析(见表1)。其中,政治资本变量包括政治参与、国家认同和政府权威,社会资本变量包括特殊信任、普遍信任和家庭规模。
模型1考察了政治资本变量对因变量政府信任的影响,模型整体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且调整后的R2值为0.095,说明政治资本之于政府信任有很好的解释力。政治资本所包含的政治参与、国家认同和政府权威这三个变量对政府信任均有显著影响,其中自变量政治参与和政府信任呈负相关,国家认同、政府权威和政府信任呈正相关。每增加1单位的政治参与变量,政府信任就会减少0.067个单位;每增加1单位的国家认同变量或政府权威变量,政府信任会分别增加0.124和0.331个单位。另外,根据括号中的标准回归系数可以判断,对政府信任作用最强的自变量是政府权威(B=0.263),其次是国家认同(B=0.121),最后是居民的政治参与(B=-0.027)。综上可知,政治资本能够显著影响政府信任,居民的政治参与程度越低,对国家和政府权威的认同感越强烈,其政府信任的水平也会越高。
模型2考察的是社会资本变量对居民政府信任的影响,模型整体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在引入社会资本变量后,调整后的R2值从9.5%上升至24.1%,同时政治资本各自变量影响政府信任的显著性依然存在,表示政治资本变量和社会资本变量对于政府信任均有很好的解释力。作为反映社会资本的三个变量,即特殊信任、普遍信任和家庭规模,对政府信任均有显著影响且都呈正相关。变量特殊信任、普遍信任或家庭规模每增加1单位,相应的政府信任会分别增加0.432、0.342和0.062个单位,其中普遍信任中政府信任的作用最明显,其对应的标准回归系数B=0.316,然后是特殊信任,其标准回归系数B=0.176,最后是家庭规模,标准回归系数值B=0.039。根据模型2 的数据可知,政府信任水平也受到社会资本大小的影响,居民的人际信任程度越高,家庭规模越大,就越倾向于相信政府机构及其行政人员。
模型3研究的是在引入社会人口学变量后,政治资本和社会资本对政府信任的影响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模型整体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不过调整后的R2值从模型2中的24.1%仅轻微上升到了27.5%,表示社会人口学变量对于居民政府信任的解释力不足,明显低于前面的政治资本变量和社会资本变量。由模型3 可知,受教育程度和政府信任之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联系,而职业、收入、年龄、性别以及户口等人口学变量对政府信任的作用都显示出一定的显著性:较之党政机关、国有或集体企事业人员,农民、无单位或无工作的居民对政府信任度更高;收入和政府信任之间呈负相关,由标准回归系数可知,收入越高的居民政府信任水平越低;年龄也能够显著影响政府信任,且年龄越大,显著性越明显,政府信任的水平也越高;相比于非农业户口,农业户口居民的政府信任感更强烈;较之男性,女性的政府信任水平也明显更高。在引入社会人口学变量后,政治资本之于政府信任的影响依旧显著,社会资本中的人际信任影响的显著性也仍然存在,但是反映社会资本的另一个变量——家庭规模对政府信任作用的显著性却消失了。综上可知,社会人口学变量中的职业、收入、年龄、性别以及户口类型对于政府信任有一定作用,收入越低、年龄越大的居民越倾向于信任政府,且农民、无单位或无工作者的政府信任高于党政机关、国有或集体企事业工作人员,女性高于男性,农业户口居民高于非农业户口居民。
表1 CSS2013中影响政府信任因素的多元回归分析(标准回归系数)
注:1.*p<0.05,**p<0.01,***p<0.001;2.括号内数字为标准回归系数;3.括号内文字为变量的参照组。
(一)政治资本变量对居民的政府信任有很强的解释力
根据以上3个模型可知,不论是否加入社会资本变量还是人口学变量,反映政治资本的三个自变量——政治参与、国家认同和政府权威——对政府信任的作用始终显著,居民的政治参与程度越低、国家认同感越强、对政府权威越服从,其政府信任度也越高,由此可知政治资本变量对居民的政府信任有很强的解释力且其作用效果不受社会资本变量的影响。
按照以往学者的研究逻辑,政治参与程度越高,政治交往越密切,那么政治资本水平也会随之增加,所反映的政府信任理应越高,为什么在本研究中政治参与反而会减少政府信任呢?这和我国的政治参与渠道有关。周治伟在分析波兰社会转型前的政府信任问题中指出,政治参与渠道对于政治参与的影响十分关键,政治参与渠道越畅通,公民和政府二者的互动越积极,对政府的政策和行为越理解,那么就越容易形成对政府权威的支持与依赖,政府信任度也会越高;反之,若缺乏科学民主的政治参与途径,即便实现了政治参与,这样的政治参与也是无效、甚至会起到阻碍政府行为、降低政府公信力的作用,因为在这样一种政治参与的机制下,公民难以合理地表达自己的政治愿望与诉求。[9]目前,我国的政治参与渠道就陷入了这样一种不畅通的困境,随着政治形式的日趋专业化和复杂化,政治生活逐渐剥离于社会生活,在人们眼中越来越成为精英阶层的游戏,降低了民众的政治兴趣和政治参与度,在相当程度上导致了政府信任的流失。
国家认同和政府信任之间的关系在许多学者的研究中都可以找到理论支撑。Bartolini和 Ferrera在他们的系统构建理论中提出国家认同感对于民主社会的发展必不可少,特别是在那些欧洲福利国家,其作用尤为突出,因为国家认同感使得区域内部的忠诚度不断增加,生活在同一区域中的人凝聚力也变得更强,更有利于政府信任和福利国家的建设。[10-11]国家认同感能够将民众联系在一起,促进人们对本区域内不同政治决策和政府行为的接受力,进而增加对政府机构和民主制度的信任。
政府权威是以一种非民主的政治资本形态来影响政府信任的。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中华政治文化中自古就存在着一种对权威的畏惧和顺从,同时中央集权制度的延续进一步强化了对这种政府权威的认同。在中国追求现代性的过程中,政治权力的不言自威之势仍旧保留了下来,这种威权主义增进了公民对政府行为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有学者从制度绩效和社会文化相结合的理论分析视角,对政府信任作了比较分析,研究结果印证了威权主义倾向和政府信任之间所存在的显著正向关系。不过,马得勇指出在不同的政治体制背景下,政府权威对政治信任的作用不尽相同:西方国家的民主体制建设更为成熟,公民对政府权威的认同感相对较弱,因此对政府信任的影响并不明显,而在中国以及其他受威权历史影响的亚洲国家,人们在政治生活中依然会自觉或不自觉的遵循敬畏政府权威的传统,那些更服从的人表现出了更强的政府信任感。[12]
(二)人际信任变量对居民的政府信任有很好的解释力
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添加了体现社会资本的特殊信任、普遍信任和家庭规模三个变量,三者和政府信任之间均表现出了显著的正相关关系。然而在模型3中加入社会人口学变量后,特殊信任和普遍信任的显著性依然存在,但家庭规模和政府信任之间的显著性却消失了。由此可知,人际信任之于政府信任有很好的解释力,居民的人际信任感越强,政府信任的水平则越高,其中,较之特殊信任,普遍信任对政府信任的作用更强烈;家庭规模对政府信任的解释力并不稳定,可能因为家庭规模受人口学变量的影响,是以中间变量的形式作用于政府信任。
人际信任来源于社会交往,更高水平的人际信任意味着更紧密的社会连接以及更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也更有利于政府信任的形成。福山(Fukuyama)认为政府信任不过是人际信任的扩展,人们从血缘、地缘以及业缘的熟人关系中建立起特殊信任,特殊信任的范围不断扩大,从而形成对陌生人的普遍信任,甚至延伸到对政府人员和制度的信任上来。[13]他从信任的半径这一角度解释了为什么人际信任能够促进政府信任。Brehm的研究也证实了人际信任能够催生出政府信任,并得出社会资本和政府信任之间呈正相关的结论。[14]
(三)社会人口学变量中的收入、年龄、户口和性别对居民的政府信任有显著影响
根据模型3可知,居民的收入水平越低、年龄越大,其政府信任度则越高,女性的政府信任水平明显高于男性,农业户口居民的政府信任高于非农业户口。
居民收入与政府信任所表现出的负相关结论与福山[13]等学者的观点相悖,他们认为出于对利益的理性考虑,良好的经济绩效使公民更加相信政府和领导人,较之高收入者,处于财务危机之中的人对政府的态度更加消极。不过在本研究中收入越低的居民政府信任度反而越好,这需要结合现阶段中国的政策和社会分层来解释。一方面,目前我国收入最低、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群体毫无疑问是农民,在本次CSS调查的样本中农业户口居民占71.65%,根据模型3的职业解释变量可知,他们的政府信任是最高的,这就直接形成了收入越低政府信任反而更高的现象。自2006年全面取消农业税以来,各种“搭便车”的不合理收费消失殆尽,同时各种惠农利农政策不断出台,使得农民对政府的信任与依赖空前高涨。另一方面,处在社会上层的高收入群体通常属于社会精英,他们拥有较多的社会资源和开阔的社会视野,懂得如何使人脉为我所用,深谙政治之规则,因此更倾向于把经济上的成功看成是个人努力的结果,对政府的信任与依赖感大大低于农村居民。由此不难理解为什么低收入的农民群体政府信任高于收入相对更好的其他职业群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农村户口居民的信任水平会高于非农村户口。
年龄对政府信任所表现出来的代际差异可以通过社会环境因素来解释。66岁及以上的居民出生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在当时集体主义和公有制等政治情怀的影响下他们极为依赖政府,对政府的信任度极高;同样经历了计划经济的46岁至65岁之间的居民经历了几次严重的社会变革,导致对政府的信任不如上一代;而31岁至45岁的居民其成长环境恰逢改革开放,贫富差距逐步扩大,相对平等的资源和利益分配格局被打破,容易形成对政府治理能力的怀疑;30岁以下的年轻人在市场经济体制和全球化的大背景下长大,市场竞争激烈,资源和利益的分配不公日益加剧,还需承受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压力,对政府的信任度更加比不上父辈。所以随着年龄的减少,对政府的信任度也不断下降。
性别之于政府信任的差异可能在于女性所承受的社会压力低于男性,同时也有着更多的社会交往,对政府绩效的评价相对积极,因此表现出高于男性的政府信任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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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肖 湘]
Political Capital and Trust in Government: An 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2013 Chinese Social Survey
JIANG Yesha, LUO Jiaojiang
(DepartmentofSociology,Wuhan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2,China)
Based on the data from 2013 Chinese Social Survey, this article discusses the impact of different political capital factors on Chinese residents’ trust in government. The regression model indicates that all three political capital variables have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people’s trust in government. Th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factor has a negative effect while the national identity factor and the government authority factor have a positive effect on residents’ trust in government.
political capital; national identity; government authority
2016- 01- 0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13AZD069)
蒋叶莎,武汉大学博士研究生,从事社会学研究;罗教讲,武汉大学教授,从事社会学研究。
C915
A
1671-394X(2016)10- 0077-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