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鲥鱼美味,据说连鱼鳞都得细细地嚼。
《万历野获编·卷十七》里说,明代有些皇帝好这一口,于是,大热天从长江里觅得新鲜鲥鱼“晋京”,成了有关方面的头等大事。因为走的是水路,即使一帆风顺,也得半月以上。这鲥鱼时时刻刻在“潜移默化”,品质如坂上走丸,下滑得迅疾。所以其船每到一站,便“求冰易换”,否则,鱼儿腐烂,谁也担当不起。
那个季节,要弄一船让鲥鱼完璧如初的冰块,谈何容易?而实际上,底下承揽这事的官员倒没几个真着急的,“实不用冰,惟折乾(以钱代替实物)而行”。冰没有,作为贿赂的“冰炭银”自然会孝敬给钦差。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送鱼钦差慢慢吞吞,摆足架子,停靠的码头越多,勒索的机会越多,没有哪个想长上翅膀一下子飞回金銮殿复命的。
一路折腾过来,官员所得消灾银两顶破了钱匣,而“其鱼皆臭秽不可向迩(靠近)”。“其鱼到京,始洗刷进充玉食。”洗刷、烹制的过程中,难道没有御厨道破“天机”吗?只由于暗通款曲,得了白花花的好处,缄口不语罢了。鲥鱼以清蒸为美。已臭得离奇的鲥鱼,自然不敢上笼“裸蒸”,于是,掌勺的“杂调鸡豕笋俎,以乱其气”,再加上许多调料,哪儿还有丝毫原味?而朝廷上,好多有见识的官员从别个“忠而获咎”的遭遇中,吸取了反面教训,集体捣糨糊,就蒙皇帝一个人。
皇帝稀里糊涂吃着加工过的臭鱼,甚至在“重口味”之下,连赞:“嗯,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于是,在一旁侍候兼窥测方向的家伙、“一条龙”服务的负责人,庆幸又一次“得手”。如此荒腔走板的事情多了,上下其手、左右逢源者接踵而至、弹冠而歌。而皇帝的味蕾和眼神则越发退化,甚至认为“不臭腐”则不为鲥鱼。“黠猱”“媚虎”日久,从一条条臭鱼开始一点一点来,胡作非为、积羽沉舟,终究酿成大祸。
识鱼吃鱼是小事,但小事糊涂至此,大事也恐难清醒。一个既不到鲜鱼产地追根溯源,也不广开言路调查研究,更不仔细观察长途奔袭而来之鱼有无异样、闻闻有无异味,勒令“裸蒸”以识别其中猫腻儿的皇帝,不吃到臭腐之鱼就怪了。臭腐气息盈室而不觉,忠直之士自然会越来越少了。
(摘自《北京日报》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