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上海外国语大学 语言研究院,上海 200083)
拉祜语动结式论元
——功能及其认知图式
王艳
(上海外国语大学 语言研究院,上海 200083)
拉祜语动结式使用频率高,有显明的语义特点。根据Vh与R及物性的问题区分了四大类论元结构。探讨了动结式的认知图式,包括动力结果图式与动作结果图式。从一个新角度对民族语言中动结式语言现象进行描写与解释,有助于丰富民族语言研究方法。
拉祜语;动结式;及物性;论元结构;认知图式
拉祜语隶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语序上是SOV型语言,有着丰富的谓词连用现象。而用于描述动作发生及其结果的一个事件,且为核心动词在前的两个谓词紧密连用的结构形式,常被称之为动结式(Verb Resultative,以下简称为VR)。此类结构使用频率高且具有一定类推能力,如“si11誼1i21(撕碎)”“m扪54ph蘅33(吹开)”等。拉祜语的语序类型表现出,句内名词性成分与谓词性成分分置于句首与句末。因此,居于句末的动结式VR与名词(主语、宾语)之间的论旨关系,以及论元结构与句法功能的实现,具有不同于其他语序类型的特点。拉祜语动结式的表层形式像似性地表达了事件动作发生及其结果的顺序,对两个谓词分别表达的子事件与整个结构所表达事件之间的具体关系,以及动结式的认知图式等研究,有助于丰富民族语言研究方法,从一个新角度对民族语言中动结式语言现象进行描写与解释。
国内外对动结式研究汗牛充栋,但国内少数民族语言中有关动结式的具体研究较少,主要是对作为述补结构研究重要类型之一——结果补语的描写。Matisoff在考察拉祜语多个动词连用时,提出二分动词结构(Binomial Verbal Construction)中一个重要的类型——结果补足语(Resultative Complements),即一个核心动词与带结果义的次要动词(Secondary Verb)的连用[1]207-208。该著作相关内容也主要集中于核心动词与次要动词的描写,并未进行全面深入研究。
文章将首先探讨动结式的语义、句法特点,并区分及物动结式与不及物动结式。其次,在区分动结式及物性基础上,对动结式的论元结构进行描写与解释。最后,从认知角度对动结式的事件图式进行分析描写,探讨动结式论元结构与句法功能的实现情况。
拉祜语动结式结构是由核心动词(Verb-head,记为Vh)与表示结果的谓词性成分(Resultative,记为R)构成。谓语表达的结果义,必须是前后两个谓词组合使用方可。后面一个谓词的结果,需要以前面一个谓词动作行为的发生为前提。
(一)动结式的特点
在语义上,拉祜语动结式表示某个实体因某个行为的发生而出现某种结果。在句法上由两个谓词紧密连用,无其他成分插入,是对结果状态进行编码的重要形式。句子中,经历变化的主体一般是不可或缺的。如:
(1a)例中“li21d蘅33(书)”因为行为主体实施了“si11(撕)”的行为而变为“誼21(碎)”的状态。(1b)中热水瓶被“xo54(盖)”的结果,为“ma53ki53(不紧)”。(1a)“li21d蘅33(书)”与(1b)“奕扪31b扪31dε11(热水瓶)”,是核心动词的内论元,也是经历变化的主体,常常是不可缺少的。
动结式是对动作发生及其结果出现的编码。由动作发生的子事件与结果出现的子事件构成,两个子事件之间有因果关系;结果出现的子事件为整个事件提供了一个终点,使得整个事件被界化。因为两个子事件之间,相继发生不必是截然分开的,可能在时间上有部分重叠。因此,在时间上常存有先后关系或共存共现关系。而有些动结式中,两个子事件之间在时间上可能并无多大关联。
(二)动结式的及物性
第一类,及物的动结式。动结式带宾语,可以表示“NP1通过Vh,引起NP2出现R的状态”含义,其句法形式为“NP1+ NP2ACC+V+R”。
(2a)至(2d)中“誦a53va21(扎袜)”“ph扪53(狗)”“a35誦u53(荆棘)”“mu53x蘅33(风)”作为事件中的致事,有生性与自主性逐例下降,可以看出致事具有不受生命性限制的特点。拉祜语受事成分常带有宾格标记“tha21”,但有时可以省略。
第二类,不及物的动结式。句子中只有一个名词性成分。可以表示“NP基于Vh的发生,出现或存在R的状态”,其句法形式为“NP+V+R”。
虽然动词Vh的及物性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动结式的及物性。但从上面各例中,我们可以发现,动结式的及物性与Vh、R的及物性无关。此外,拉祜语中动词的使动形式,丰富了动结式语义表达,使得不及物动词可以带宾语。如(4)例中“n蘅33(使醒)”即是“n蘅53(醒)”的使动用法。
总之,拉祜语动结式特点可以概括如下:第一,语义上,事件之间具有因果性;句法上紧凑,无其他成分插入;发生变化的主体常是不可或缺的;第二,动作的致事不具有生命性限制,因此可以为[-有生性]、[-自主性];第三,及物性动结式表示“NP1通过Vh,引起NP2出现R的状态”含义,而不及物性动结式表示“NP基于Vh的发生,出现或存在R的状态”。
论元结构是指论元与动词之间的结构化关系。这一结构化关系与语序无关,即无论一种语言的语序是SOV还是SVO,某一动词或某一结构的论元结构都是相近的[2]。生成语法提出的论旨关系准则规定了论旨角色与论元指派的关系,即每一个论旨角色都必须被指派一个论元,并且每一个论元有且只有一个论旨角色[3]92。论元有且只有一个,由一个核心指派的论旨角色。如:
例(5)中,域内论元“蘅31xa33(画)”由不同核心指派的两个论旨角色同时指派。其中一个核心是Vh“qu35(挂)”,另一个是R“si35(歪)”。在论旨准则规定下,两个论旨角色就要发生竞争,其中一个论旨角色就被压制。最终,只有一个论旨角色可以指派该论元。
其次,不同论旨角色之间的等级关系,决定了不同论元在句法位置上的优先顺序。尽管各位学者提出的论旨角色等级不同,但关于施事、经事、受事形成较为一致的看法,特别是一致认为施事总是占据最显著的地位。此文赞成Her提出的论旨角色等级“施事>受益者>目标/经事>工具>受事/客事>处所”,不存在两个有相同等级的论旨角色[4]221-246。其中,等级突显的论旨角色优先出现在句法最显著的位置上,施事优先出现在主语位置上。因为谓语与宾语之间的关系,相较于与主语的关系更为紧密,宾语常规定动词词义。所以,一个动词的域内论元被优先指派论旨角色,如(5)例中“qu35(挂)”与宾语“蘅31xa33(画)”优先组合。综合上述观点,即最不显著的论旨角色被最先指派,最显著的论旨角色最末被指派。
拉祜语动结式论元结构是由Vh论元结构与R的论元结构整合而成,但并非简单相加。下面我们讨论拉祜语Vh论元结构与R论元结构。根据论旨角色的多少,Vh论元结构记作
第一类,当Vh为不及物动词,R为不及物动词或形容词。Vh的论元结构记作
第二类,当Vh为不及物动词,R为及物动词或形容词。其论元结构情况为“Vh
第三类,当Vh为及物动词,R为不及物动词或形容词,组合后的动结式论元结构情况如下:
当Vh为单及物动词时,动结式论元结构为“Vh
当Vh为双及物动词,动结式论元结构模式为“Vh
第四类,当Vh为及物动词,R为及物动词或形容词,动结式论元结构情况如下:
若Vh为单及物动词,动结式论元结构模式为“Vh
若Vh为双及物动词,动结式论元结构模式为“Vh
Vh的论元结构与R的论元结构整合过程中,逻辑上可能出现多种情况,但最终因论旨角色等级与显著度的制约,仅存在上面几类情况。各例中Vh的论元结构中的施事角色,因其角色的显著性,仍占据VR的施事角色。R论旨角色中的经事,可以与Vh论旨角色中的施事(如例7)、受事(如例8)合并,或单独作VR结构的论旨角色(如例6)。由Vh论旨角色与R论旨角色整合后的VR的论元结构图如下:
VR 不及物形容词 及物形容词不及物
论元结构的讨论,涉及到论元、动词、论旨角色,深层上与句法形式也有着密切关系。论旨角色在被指派过程中必须与论元“一一对应”,恰恰体现在句法实现上的竞争,不显著的论旨角色被压制。
动结式可以将两个具有因果关系的子事件编码进入一个VR框架内。表层句法形式反映了事件动作发生及其结果的顺序,即时间顺序的相似性表达。动结式的论元与句法实现关系,因动结式的及物性而存在一定差异。此文基于Goldberg[7-8]、Broccias[9]⑧的研究方法,凸显Broccias的语义池(Semantic Pole)图式形象化,展现拉祜语动结式所表达事件的认知图式,并尝试对论元与句法功能的实现进行认知解释。
第一类,有动力来源的动结式。整个动结式事件由动力子事件与结果子事件构成。此类图式称为“动力结果图式”。动力子事件描述了动力从一个表动力源的施动者流向受动者的过程。而结果子事件则表示主体状态的一种改变,即一种状态发生变化出现一种结果。整个动结式的图式表示“施动者作用于受动者,引起受动者发生状态变化”,即动力子事件引起结果子事件的发生,时间紧临发生或略有间隔。例如:
图1
图中(I)部分表示动结式整个事件,由(II)动力子事件与(III)结果子事件构成。上图中,“扎发”是(II)动力子事件中的施动者,对“窗子”作用力是通过“打”实现的。(II)动力子事件中的受动者与(III)结果子事件的经历变化的主体之间的虚线表示二者同为一个实体。我们在“语义池”外层加上动结式的句法,即及物性的动结式句法形式可以记作“NP1+ NP2ACC+V+R”。NP1是施事,与句子的主语相对应,NP2是受事,与句子的宾语相对应。这样一个图式,可以较为完整呈现出一个动结式所表达事件的句法、语义形式及句法与语义之间的关系。动力子事件中,也会出现力量双向流动的情况。如:
图2
动结式所表达的整个事件(I)由两部分组成。(II)“动力子事件”中,有力量的双向流动,扎体打扎儿、扎儿打扎体。(III)“结果子事件”中出现结果,扎儿“受伤”。句法形式上表现为“NP1+ NP2ACC+V+R”。
下面对受外力影响发生变化,但动力源省略的情况。
图3
此例中,第一个子事件(II)中默认一个外力,即句中未显明的外力“火”(虚线圆圈表示),使得“i35ka54(水)”一直在“tε33(煮)”,第一个子事件中曲折箭头线表示水内部发生变化。“水”是结果子事件中的主体,属于“水壶”中的一部分。句法形式上,主体“i35ka54(水)”作主语。
第二类,无动力来源的动结式。一个事件中,既不存在力量来源的施动者,也没有受力实体。我们使用“动作子事件”代替“动力子事件”,此类图式称为“动作结果事件”。
图4
(I)整个动结式表达的事件由(II)动作子事件“捺a53mi53捺ε53x蘅31x蘅31(小姑娘哭)”与(III)结果子事件“捺a53mi53捺ε53x蘅31x扪31(小姑娘累)”两个子事件构成。上图(II)动作子事件中,“捺a53mi53捺ε53(小姑娘)”是经历的主体,曲线箭头表示动作“哭”的发生,该事件中没有力量输出,仅有小姑娘自身状态变化“x扪31(累)”。在句法层面,主体在句子中作主语。
但拉祜语中不能用这两个图式简单地区分及物动结式与不及物动结式。拉祜语中仍有一类动结式,虽然是及物的动结式,却要使用此类动作结果图式来表现。如:
当NP1是整体、NP2是部分,二者之间具有领属关系。整体受力(16a)或施力(16b),仅有部分出现状态改变。
图5
(II)“动作子事件”中波浪箭头表示动作“pu33(摔)”的发生,“扎儿”经历变化。此例中,主体是“胳膊”。(II)“动作子事件”中“扎儿”与(III)结果子事件中“胳膊”的所有者“扎儿”同为一个实体,二者用虚线连接。扎儿摔跤可能是受外力,也可能是自身原因。上图展现的是扎儿因自身原因而摔跤,因外力原因的情况与(14)图式基本相同。
拉祜语动结式是由两个谓词连用,来描述一个结果语法形式。语义上,前后两个子事件之间具有因果关系;形式紧凑,无其他成分插入。及物性动结式表示“NP1通过Vh,引起NP2出现R的状态”含义,句法形式为“NP1+ NP2ACC+V+R”。而不及物性动结式表示“NP基于Vh的发生,出现或存在R的状态”,其句法形式为“NP+V+R”。根据Vh与R及物性的问题区分了四大类论元结构。VR的论元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论旨角色等级的制约。论旨角色在被指派过程中必须与论元“一一对应”,恰恰体现在句法实现上的竞争,不显著的论旨角色被压制。拉祜语动结式相似性表达了前后两个子事件之间时间顺序。文中使用语义池对两个子事件进行形象化展示,并与句法形式形成对应,较完整地展现出动结式表达事件中论元与句法功能的实现情况。及物动结式多使用动力结果图式,不及物动结式多使用动作结果图式,但二者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有一些极物动结式仍可以使用动作结果图式来展现,如内外论元之间存在领属关系的动结式结构。从认知角度对拉祜语动结式的语义与句法深层揭示的尝试,可以为其他民族语言研究提供新角度与新思路。
注 释:
①The Grammar of Lahu(《拉祜语语法》)是基于泰国拉祜纳(Black Lahu)语言写成。
②“Complements”不等于汉语的“补语”概念。它指动词核心的补足性成分。
③本文语法标注所有缩略语如下:ACC:accusative(宾格);BEN:benefactive(受益格);CL:classifier(量词);GEN:genitive(属格);LOC:locative(处所);NEG:negative(否定);PRF:perfect(完成体);SFP:sentence final particle(句末语气词);1SG:first person singular(第一人称单数);2SG:second person singular(第二人称单数);3SG:third person singular(第三人称单数)。文中带有“下划线”的词表示人名或一个多音节词。
④“荆棘”“烟”等不宜看作施事,因此,本文采用致事,表示引起动作发生的主体。参见罗思明[11]。
⑤Grimshaw认为层级高低取决于论元的语义特点,各种语言中论旨的高低具有一致性,属于普遍原则。(施事(经事(目标)/来源/处所(主体)))),其中,外层论旨角色有优势[2]。
⑥Agent>Benefactive>Goal/Experiencer>Instrument>Patient/ Theme>Location
⑦拉祜语中,“走路”为“誼a11q蘅33(路)誼u53(走)”,若单用动词表达“离开、走、去”,要用“qe33”。
⑧见Goldberg根据Vh为及物与不及物动词,区分了两种语义模型“CAUSE-BECOME”与“BECOME”,它们有着不同的语义表征与句法表现[7](191)。这种研究方法虽然可以对“假宾语”有较好地解释,但因为严格区分了核心动词义与构式义,很容易忽略句子成分与语义框架[8][9]。Broccias对Goldberg研究范式进行了批评修证,提出了动力结果图式(Force Change Schema)用来描写及物性的结果式,而用事件变化图式(Event Change Schema)描写不及物的结果式。“语义池”是指“语义”所注的方框,本文沿用此种说法。[9]但这两个图式并不太适合拉祜语动结式语言事实,并且这一研究方法侧重于语义解读,句法表现上的解释仍有欠缺。
[1]Matisoff,James A.The Grammar of Lahu [M].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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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Broccias,C.The English Change Network: Forcing Changes into Schemas [M].Mouton de Gruyter,Berlin,New York,2003.
Argument-Function and Cognitive Schema of Verb Resultative in Lahu
WANG Yan
(Institute of Linguistic Studies,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Shanghai,200083)
The verb resultative in Lahu has high frequency and vital semantic properties.Depending on the transitivity of Vh and R,four argument structures are divided.This paper also presents the cognitive schema with a division of Force Resultative Schema and Action Resultative Schema.The research focuses on the language of minority nationalities from a new perspective,which enriches research methods.
Lahu,Verb-Resultative Construction,transitivity,Argument Structure,cognitive schema
H258
A
1674-8891(2015)06-0066-06
2015-12-10
本研究得到2015年“上海外国语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资助基金项目”与“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基金项目”的资助。
王 艳(1987—),女,山东日照人,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类型学与藏缅语语法。
谢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