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异化翻译与李文俊译《我弥留之际》

2016-04-15 08:08邵佳俊
大学英语(学术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达尔归化异化

邵佳俊

(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宁波 315211)

浅谈异化翻译与李文俊译《我弥留之际》

邵佳俊

(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宁波 315211)

以异化翻译策略为视角,探讨李文俊汉译《我弥留之际》,认为译作在叙事视角、语言整合以及异质文化等方面,体现了异化翻译策略的运用。译者运用异化翻译策略,最大限度地再现了异域文本所呈现的陌生世界,使译作读者也能得以顺利建构该意识流作品所折射出的现实意义。

异化;翻译;我弥留之际;意识流

引言

《我弥留之际》采用现实主义和“复调”意识流写作手法写成,讲述了南方农民安斯遵照妻子艾迪遗愿带领子女护送其遗体返回杰弗逊镇安葬的“苦难历程”。全作由15个叙述者的59个相互独立的意识流独白串联而成,各节相互交错并具有各自的自足性。“复调”多视角叙事使整个故事支离破碎、凌乱模糊。甚至有评论家评论到:“这部小说只可以读却不可以理解;可以体验却不能阐释;可以感受却不能分析”(Cox 1982)。多视角叙事、支离破碎的语言及圣经文化的映射都增加了汉语译作的难度,李文俊译本既从形式和内容上对原作进行了忠实的再现,又从宏观和微观层面,保留了原作的异质身份。本文回顾异化翻译策略,并从异化翻译策略运用的角度分析李文俊译《我弥留之际》,认为异化翻译策略的运用是该译作取得良好读者反应的关键性因素之一。

1.异化翻译概念

早在1813年,德国翻译家施莱尔马赫提出:“只有两种翻译方法,要么译者尽量不打扰作者使读者靠近作者,要么译者尽量不打扰读者转而使作者靠近读者”,并把这两种翻译方法命名为“疏离”(alienating,又译为“异化”)和“入籍”(naturalizing,又译为“归化”)。他本人偏好第一种翻译方法,但是他并不是认为应该按照“假如原作作者是德国人,他会怎么用德文写”那样翻译作品,而是“给译作读者假如他们去读原作所能获得的相同印象”的方法来进行翻译(Schulte & Biguenet 1992:36-54)。鲁迅先生使用“归化”和保存“洋气”来诠释他对翻译的见解。他所用的“洋气”我们大致可以翻译成“foreignization”或“foreignized”(王东风2008),他写道:“如果还是翻译,那么,首先的目的,就在博览国外的作品,不但移情,还要益智,至少是知道何地何时,有这等事,和旅行国外是很相像的:它必须有异国情调,就是所谓洋气。其实世界上也不会有完全归化的译文,倘有,必是貌合神离,从严格辨别起来,它算不得翻译”(鲁迅2005a:364)。鲁迅先生反对归化翻译,他虽没用“疏离”或“异化”来探讨他的翻译观,他提倡用异域的语言和情调来组织译文,从而使译文看起来“洋气”。后来,收录在《二心集》中的一篇名为“关于翻译的通信”的信件中,他又提出“宁信而不顺”的观点(鲁迅2005b:379)。这些都是针对当时“顺而不信”的翻译观点提出的。他强调在引介外国进步文学作品的同时,要努力输入新的表现方法来丰富汉语的句法和词汇。

随着社会哲学思潮和文艺批评理论的介入,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西方就归化/异化的讨论视阈、向度皆已发生了变化,其研究不再停留在翻译内部,如语言、语言文化、文体、风格等这种提供翻译技巧的规定上,而是拓展到翻译的外部,如翻译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等大文化如何发生互动的研究上(葛校琴2002)。这时归化和异化讨论是将语言层次的讨论延伸至文化、诗学和政治层面。韦努蒂(Venuti)提出了归化翻译(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和异化翻译(foreignizing translation),并将归化翻译和异化翻译放置在社会文化、政治、意识形态及历史等背景中考量。他极力推崇异化翻译,在《译者的隐身》(TheTranslator’sInvisibility)一书中他指出,以往被译入英美文化的外国文学作品,译者多采用归化翻译,而归化翻译掺入了目的语的文化材料,迎合了英美主流语言文化和读众对原作所处文化的刻板期待,译文阅读起来通顺、流畅、自然。这样就容易迷惑读者,使读者感觉原作就是这样,然而译作读者却不知道译者在翻译的时候,已经用目标语的文化价值观覆盖了原语文化、意识形态乃至政治上的差异。异化翻译实践就是要求译者在翻译时通过保留原语文本中的异质成分,破坏目的语文化的规范,使用不流畅、非惯用表达方式并通过填补或揭示文本中的沉默、空缺、不在场之处来进行颠覆,使译者得以现身,翻译的独立地位得以呈现(Venuti 1995)。

2.异化翻译下的《我弥留之际》

2.1 “复调”叙事视角的凸显

《我弥留之际》作者使用“复调”多视角叙事,打乱原本丰腴的小说要素和渐进似的故事情节,跨视角、跨空间地讲述安斯一家的苦难历程。这种陌生化的写作方式和意识流独白给读者带来了巨大的思维和视角的混乱。把多视角的零散独白合理地整合成乱中有序的译文并保持译文的异域特质是李文俊译本的一个特色。在“复调”叙事的进程中,最值得注意的是达尔的视角,他不仅能隔空看见远在家里发生的事情,甚至可以平静地亲历亲评自己的遭遇。李文俊忠实地呈现了这些陌生的叙事手法,给译作读者带来了全新的阅读体验。

(1)Then she flings herself through across Addie Bundren’s knees, clutching her, shaking her with the furious strength of the young before sprawling suddenly across the handful of rotten bones that Addie Bundren left, jarring the whole bed into a chattering sibilance of mattress shucks. (Faulkner 2013:37)

译文:接着她扑在艾迪·本德伦的膝盖上,紧抱她,使出年轻人的力气拼命地摇晃她,突然整个身子压在艾迪·本德伦留下的那把老骨头上,晃动了整床使床垫子里的玉米衣沙沙直响。(李文俊2004:41)

例1中作者透过达尔的视角展现的是母亲艾迪去世时杜威·德尔的反应,但此时的达尔和朱厄尔却远在离家去运货的路上,按理他不可能看见母亲去世的情景,然而不在场的达尔却“亲眼”见证了母亲逝世的整个过程。母亲艾迪出于对父亲的暗中“报复”和牧师通奸并生下了朱厄尔,因此生前对朱厄尔十分偏爱,相反,达尔的出生使得艾迪再也摆脱不了安斯的纠缠,而母亲对朱厄尔的溺爱又招致了达尔对母亲的冷淡。译者处理这段独白中使用“拼命地摇晃”“老骨头”“沙沙直响”等字眼,既译出了杜威·德尔的伤心,也传达出了达尔对母亲临终的漠视和母子之间的隔阂。

(2)Darl is our brother, our brother is Darl. Our brother Darl in a cage in Jackson where, his grimed hands lying light in the quiet interstices, looking out he foams.

“yes yes yes yes yes yes yes yes” (Faulkner 2013:203)

译文:达尔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兄弟达尔。我们的兄弟达尔被关在杰克逊的一个笼子里,在那里他那双污黑的手轻轻地放在静静的格缝里,他往外观看,嘴吐白沫。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李文俊2004:220)

达尔意识到送葬的荒诞后,纵火烧毁了暂时停放艾迪棺木的仓房,家人为了躲避控告和赔偿一口咬定达尔疯了。家人的自私和冷酷佐证了他们对达尔的冷漠和他们人性的丧失。在被押去疯人院的车上达尔精神分裂,大笑不止,精神彻底崩溃,这时他居然把自己当作是别人,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译者用被动句和增补的方式,透过达尔的视角刻画出他在疯人院的情景,异化的世界被译者凸显出来。

2.2 意识流支离破碎语言的整合

福克纳用意识流手法传达人物内心压抑的情感,揭示说话当事人精神上的自我缺失。自我建构的缺失及人物性格的扭曲使得人物在无意中流露出对人生境遇的感观及对生存状况的焦虑,但这容易导致人称的混乱,读者需要在晦涩的意象中寻找作者的所指。译者需要突出异域文本的写作特征,再现原作特殊的写作技巧。李文俊不仅再现了原作意识流语言的特色,而且还兼顾了原作的创作形式。

(3)In a strange room you must empty yourself for sleep. And before you are emptied for sleep, what are you. And when you are emptied for sleep, you are not. And when you are filled with sleep, you never were. (Faulkner 2013:61)

译文: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你必须排空自己才能入睡。那么在你排空自己准备入睡之前,你又是什么呢。然而在你排空自己准备入睡时,你并不是什么。而且在你睡意很浓的时候,你从来就不是什么。(李文俊2004:66)

外出运货的路上,深夜突降暴雨,自我建构的缺失再次侵蚀达尔的内心。在缺乏母爱的生活中,对自己身份和存在的不确定,时刻都在折磨着他,读者随他的意识流动被带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译者在处理语义的曲折重复和前后互否的同时,把控住了人物内心的烦躁和焦虑,“是”、“不是”这些表存在观念的描述,在达尔的思绪里已经变成一堆令他紧张和焦躁的语义并列。译者为体现达尔自我认知的混乱,用“那么……然而……而且……”递进式调整句子,提高了译文的可接受性,再现了达尔内心的幻灭感。

(4)When I used to sleep with Vardaman I had a nightmare once I thought I was awake but I couldn’t see and couldn’t feel I couldn’t feel the bed under me...I knew that something was passing but I couldn’t even think of time then all of a sudden... (Faulkner 2013:93)

译文:早先我和瓦达曼一块睡的时候有一次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想我是醒着的可是我看不见也感觉不出来我感觉不出我身子下面的……我只知道有一样东西经过可是我连时间这件事儿也想不起来接着突然之间……(李文俊2004:102)

在福克纳的笔下,时间可以错位、空间可以重叠,他更注重的是人物的内心时序,认为心理时序更接近人的精神状态。斜体部分是杜威·戴尔坐在马车上头脑中的“回忆”。全段151字,无一标点符号(省略号为笔者所加)。过去、现在、将来颠倒,空间联系也打乱了。译文的语义模糊可以增大目的语读者对异域文本的感知度,打破译作读者的定式思维,唤醒阅读主体对生活的感受。福克纳写作的时候喜欢用新奇的编排来聚焦人物的心里活动,此处原作是使用斜体,而李文俊翻译的时候改用楷体,用以对原作进行形式上的保留。又如:

(5)I would think: The shape of my body where I used to be a virgin is in the shape off a and... (Faulkner 2013:137)

译文:我总这么想:我从前是个处女时我身子的形体似的形式出现而且……(李文俊2004:149)

(6)He comes into the square. She goes across the square, her head down clopping. She lows. (Faulkner 2013: 200)

译文:接着它走到广场上来。它穿过广场,脑袋耸拉着蹄子嗒嗒响他哞哞叫。(李文俊2004:217)

例5中shape后面和例6中clopping的前后在原作中分别有2个空格,在译本中译者也相应刻意留出了空格,保留了原文特点。Clopping译者译成“嗒嗒响”并保留空格,译出了音感和声感。

2.3 圣经文化的增补

“我没有主体,或者,可能有,你们可以认为它是对人类一种确定不移的信心,相信人类有经受和战胜客观环境和自身命运的能力”(李文俊 1980)。福克纳的很多文学作品都是关于人类的自我救赎,《我弥留之际》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描述来展示人类的苦难,挖掘人物内心经受的矛盾和磨难,所以原作多处都折射出《圣经》文化,作者希望读者认识到安斯一家遭遇其实正是人类真实的境遇。李文俊译本中多处增补了原作《圣经》文化的出处,不仅没覆盖异域文化的内涵,反而突出译文中异域文化的身影。笔者粗略统计:译作中至少增加了9处对《圣经》的注释,强化了文本所掩盖下的中西文化差异,这也是异化翻译所极力倡导的文化间的“平等交流”。

(7)But I did not realize the reason for the rope until I saw the log. It surged up out of the water and stood for an instant upright upon that surging heaving desolation like Christ. (Faulkner 2013:114)

译文:可是直到我看见那根园木我才明白绳子是起什么作用的。圆木从水里冒出来,有好一会儿像基督似的直立在汹涌起伏的荒凉的波浪上。(李文俊2004:126)

(8)They hadn’t never see the river so high, and it not done raining yet. There was old men that hadn’t never see nor hear of it being so in the memory of man. I am the chosen of the Lord, for who He Loveth, so doeth He chastiseth. (Faulkner 2013:84)

译文:从没见到过河水涨得这么高,天上的雨还有得好下呢。老一辈的也没见到过或听说过有人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我是上帝的选民,因为主所爱的他比管教。(李文俊 2004:92)

据《圣经·马太福音》第14章第25到27节记载,门徒看见耶稣在海面上行走,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得了主的允许也在海面上走过,后因为疑惑恐惧,几乎沉在水里,幸而被耶稣伸手拉住,未遭灭顶之灾。送葬的路上突遇洪水,冲垮了桥梁,一家人陷入了无奈。作者透过达尔的视角似乎在向读者暗示也许只有耶稣才能救赎安斯一家。好吃懒做的安斯坚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他还奢望一个人非得委屈自己和他死去的亲人才能得到老老实实做人的报酬。由于缺乏对《圣经》的必要了解,译作读者很难能像原作读者那样轻松地解读出福克纳对安斯辛辣的讽刺,译者的译注可以弥补目的语读者文化上的缺失。

结语

李文俊译本《我弥留之际》是异化翻译策略运用的不可多得的佳作之一,该译本凸显了原作的多视角叙事手法,原汁原味地为读者再现了意识流语言的魅力。更值得新时期广大翻译工作者借鉴的是:译者不仅没试图覆盖原作所折射的深层次文化信息,反而通过译注的方法深挖异域文化的内涵,增强了译本的异域性,从形式到内容上保留了原作的艺术特色,给我国文化输入了原汁原味的异国情趣,势必对我国文学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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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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