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加明
场面虽小,亦有乾坤
——作为教学资源的《药》中的场面描写管窥
曹加明
小说,特别是经典小说中的场面描写往往蕴含着大乾坤,是不可多得的教学资源,教师在教学中不该轻易忽略。鲁迅的小说 《药》就是一篇很耐咀嚼的经典文章,《药》中,众人对革命者夏瑜被屠杀的围观和华老栓的茶馆中众人对夏瑜相关事迹的 “赏鉴”两个场面,作为文本资源,很有开发的价值。
晚清时,普通国民的生活场景是怎样的呢?我们可以从 《药》中窥出一二。
有 “异己叛逆分子”出现的时候,封建统治者及其爪牙当然要在鱼肉百姓、逍遥自在之余,迅速启动国家机器进行侦查,在 “乖角儿”——夏三爷的“配合”下,很快完成对夏瑜的抓捕行动,并迅速在暗夜里将夏瑜处决。试看处决时的场面——“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这一场面中的 “一堆人”,仿佛没有思想的有形无神的 “许多鸭”,猥琐而又无聊、凶残而又胆怯——“轰的一声”,被屠杀的夏瑜倒地之后,这堆人 “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遵循封建统治者之意对 “异己分子”进行屠杀,同时趁此机会伸长脖子围观一番,就是他们的生活之一瞥。
如果说屠杀革命者夏瑜的场面——对“异端”的一次特殊 “围猎”,展现了封建统治者及其爪牙庸常生活之一面的话;那么,华老栓的茶馆中众人对夏瑜的 “赏鉴”,则是国民中的大多数人的无聊庸常生活的剪影。当康大叔夸耀自己信息灵且能力强——弄来热的“人血馒头”时,不但 “受益”的华老栓感兴趣,茶馆中满座的人 “也都恭恭敬敬的听”,众人不仅听得恭敬,而且还与康大叔展开了 “互动”——赏鉴革命者夏瑜:花白胡子低声下气地问犯人是谁;康大叔认为 “(夏瑜)这小东西不要命了”且 “真不成东西!关在牢里,还要劝牢头造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很气愤,觉得“那还了得”;红眼睛阿义在听了就义前的夏瑜宣传 “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之后,与康大叔等人都觉得异常惊讶——“这是人话么”;没能从夏瑜身上榨出一点油水的阿义在听了夏瑜这不像人话的话之后,给了夏瑜 “两个嘴巴”以示惩罚;听说一手好拳的义哥给了夏瑜两嘴巴,坐在壁角的驼背很高兴;花白胡子认为 “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在听说是夏瑜说阿义可怜之后,众人先是 “眼光板滞”,继而附和着花白胡子 “恍然大悟似的”发现——夏瑜“发了疯了”,接着他们“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无所事事的众人在好奇、冷漠中获得了自以为的满足,在事不关己中打发着庸常无聊的日子!这就是夏瑜的时代大多数国民的生活的剪影!
在屠杀夏瑜的场面中,我们发现,围成一圈的 “一堆人”“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他们中的一些人,如康大叔等人作为夏瑜的街坊邻居,他们对屠杀对象夏瑜没有同情,甚至也没有对 “叛逆者”的切齿仇恨,只有围观中的漠然。诚实本分经营茶馆的华老栓夫妇呢,关心的也只是人血馒头是否顺利到手,至于是谁的血,陌生人的,还是熟人的,人血是否真能治疗痨病,那也就懒得去理会了。
茶馆中的大多数国民呢?年长者花白胡子貌似关心被 “结果的一个犯人” “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但并不是要为自己找到表达同情与怜悯的确切的对象,更不是要去安慰与开导死者的家属,他充其量只是为了满足无聊的好奇心罢了。他觉得 “打了 (夏瑜)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则更可看出他的冷漠、他对夏瑜的鄙视与厌恶。“二十多岁的人”在听说夏瑜 “关在牢里,还要劝牢头造反”,则很是气愤。阿义在夏瑜身上不但榨不出一点油水,反而有被其 “反动思想”(“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毒害的风险之后,终于恼羞成怒,拿出一手好本领,干脆给了夏瑜两嘴巴。阿义所关心的是能否榨出油水,其贪婪冷漠的嘴脸跃然纸上!夏瑜被打,驼背很“高兴”,他是觉得夏瑜自讨苦吃、罪有应得了!被打的夏瑜反而认为打人的阿义可怜,让众人很是不解。最终众人只好认定是夏瑜 “发了疯了”。由此可见,众人与夏瑜的隔膜远远不是一两道街巷了,而是心灵思想上的巨大鸿沟!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可都是夏瑜的街坊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冷漠到了何等地步!
文中身体上得了重病的只有华小栓一人,然而灵魂上病重的却是国民的大多数!
如果说众人相信人血馒头能够治疗肺痨只是迷信,只是由于缺乏科学知识导致的愚昧的话,那么华老栓茶馆中的一幕则是众生病态灵魂的大展现。康大叔其实也未必就十分相信人血馒头能够治疗肺痨,但是为了得到一包洋钱,他还是极爽快地趁热卖起了革命者的鲜血,他不想也不可能明白革命者的鲜血是为谁而流,但他趁职务之便赚起这笔昧心钱却干脆利索、毫不含糊——“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红眼睛阿义则趁人之危,剥下革命者的衣服,见榨不出油水来,便施展他的 “一手好拳棒”,利落地给了革命者两个嘴巴!而此时的革命者夏瑜还正对他进行启蒙呢——“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但有着 “一手好拳棒”的阿义哪里有心思听下去,夏瑜不知道,“阿义们”的眼里除了获得 “油水”,哪里有什么 “天下是我们大家的”这样的概念,即使有点天下的模糊概念,那也应该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类的意识吧!夏三爷则是个所谓的“乖角”,“大义灭亲”,主动将夏瑜告了官,不但避免了“满门抄斩”,还“赏了二十五两雪白的银子,独自落腰包,一文不花。”没有是非观念,见利忘义!驼背五少爷听说夏瑜被打则是幸灾乐祸,“忽然高兴起来”,猥琐无聊。花白胡子,没有什么长者风范,既不“知天命”,也不“耳顺”,更不是 “从心所欲,不逾矩”,而是表现出超越年龄局限的强烈而庸俗的好奇心!
总之,这里的国民虽然身体茁壮,但灵魂畸形扭曲,只是一堆麻木的看客或是一群无聊的茶客!正如鲁迅先生在他的散文 《藤野先生》中写到的那群围观日本人屠杀中国人的中国看客一样,麻木贪婪、庸俗愚昧而不自知。
人血馒头治不了华小栓的痨病,什么药才能治好呢?即便治愈了身体上的疾病,强壮如拥有 “一手好拳棒”的阿义又如何呢?国人的病症不仅表现在身体上,更为严重的是精神的愚昧麻木!千百年来,在专制统治者的毒害下,国人早已习惯于做奴隶,哪怕有谁提出异议,不但不会被理解、感激,反而会被 “奴隶们”群起攻击;更不要说像夏瑜那样希望给民众灌输一些民权思想——“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这在 “奴隶们”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启蒙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不知道,面对着这样的民众,夏瑜有没有感到一丝凄冷?
《药》中的围观和赏鉴两个场面帮我们认清了国人精神上积习了千年的沉疴重病,那么,能够治愈这种沉疴重病的真 “药”是什么呢?夏瑜思考了吗?那些 “仍需努力”的夏瑜的同志们关注了没有?幸运的是,对此,鲁迅关注了。鲁迅不但自己关注了,而且希望人们都来关注,即 “揭示疾苦,以引起疗救的注意”!当然,怎样疗救则是需要仔细琢磨的另一个重要问题了!
但无论如何,已足以提醒我们——文本资源的小场面中也会有值得挖掘的大乾坤。而《药》是一面难得的镜子,对于文本阅读如此,对于中国亦然。
(作者单位:江苏省灌南高级中学)
编辑:苏雨
责任编辑:金润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