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广州黄埔区博物馆,广东 广州 510730)
清崔弼辑《波罗外纪》考述
赵磊
(广州黄埔区博物馆,广东广州510730)
摘要:《波罗外纪》一书由清代广东番禺县举人崔弼辑录,约成书于嘉庆五年,是自隋至清中期最完整记载广州南海神庙历史的资料集。全书共八卷,体例上采用了融入个人评论、依时序列举表格与客观记录考证等三种不同的组织形式;内容上将神庙内外各种实际存在的景物以及各类虚拟化的故事传说都一一记录。该书不仅保存了许多历史信息和第一手资料,还对有关问题进行细致考证,使叙述饱满、论断具有说服力,提升了全书的史料和研究价值。
关键词:清代;崔弼;波罗外纪;南海神庙
开皇十四年(594年),隋文帝下诏曰:“南海于南海镇南,并近海立祠……并取侧近巫一人,主知洒扫”[1]卷七:140,位于现今广州市黄埔区的南海神庙自此建立,此后直至清代这里均为历代官方祭祀南海神的场所。在民间,因自唐代起神庙内即种植有高大茂盛的波罗树,民众又俗称其为“波罗庙”。清代,广东番禺县人崔弼将南海神庙相关碑刻、史实、传说、民俗等资料进行了全面整理,辑而成书,取名为《波罗外纪》。如今,该书作为研究南海神庙的基本史料被广泛运用,并已取得诸多研究成果,较具代表性的有王元林《国家祭祀与海上丝路遗迹—广州南海神庙研究》、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南海神庙古遗址古码头》、黄淼章《南海神庙》等。然而,学界对于该书本身却缺少关注,截至目前尚未有专门的研究成果发表,论文试全面考察该书,对其成书、体例、内容和价值等进行一番探究。
崔弼,字积匡,号鼎来,其自称“弼,神部邑人,居当峰侧,去神祠五十里”[2]自序:4,南海神庙所在地时归番禺县管辖,故称己为“神部邑人”。崔弼幼时聪颖,“少承家学,年12能诗,未弱冠成诗一卷,名《丱兮集》”[3]326,成年后曾赴京城、江浙等地游历,家中积累藏书数万册。嘉庆六年(1801年),崔弼参加广东辛酉科乡试,中举人,时主考官为帅承瀛,《清史稿》载:“帅承瀛,字仙舟,湖北黄梅人。嘉庆元年一甲三名进士……先后督广西、山东学政”[4]卷三百八十一:11621,后任礼部侍郎、浙江巡抚等职,“以廉著称”[4]卷三百八十一:11622,道光二十一年“卒于家”。嘉庆九年(1804年),帅承瀛在为《波罗外纪》题记时称“番禺崔生年逾五十矣”[2]帅承瀛题记:3,可知中举人时崔弼已年近五旬,进而可推测其当出生于乾隆十六年(1751年)前后。崔弼的才学受到本地士绅的广泛肯定,嘉庆十五年(1810年),时任广东布政使曾燠曾上门拜访,并赠诗赞扬。道光初年,崔弼卒,“年89岁”,时任两广总督阮元题其墓云:“诗人崔鼎来宝藏”[5]369。崔弼其他著作还包括《珍帚篇》、《游宁草》、《两粤水经注》等。
《波罗外纪》一书的成书年代值得探讨,该书封面印有“嘉庆甲子二月镌”,书中谢兰生序亦落款“嘉庆甲子初春南海谢兰生叙并书”[2]谢兰生序:5,嘉庆甲子即嘉庆九年(1804年),但此为初次刊刻年份,其成书应更早。崔弼自序云:“故采访俚事为详,时嘉庆五年冬番禺崔弼言”[2]6,落款为嘉庆五年(1800年)冬;又从该书内容的时间跨度上来看,全书最早的一篇为唐玄宗天宝十年(751)李邕《册祭南海神祀》,最晚的则为清嘉庆五年(1804)御赐匾“灵濯朝宗”[2]卷六:15。可见,嘉庆五年时崔弼应已基本完成《波罗外纪》书稿,嘉庆六年中举后再进行编订,并在刊刻前请主考老师帅承瀛、友人谢兰生题序,最后刊刻成书。《波罗外纪》现存为清光绪八年本,仍称“博陵崔氏补勒”,似由崔弼后辈族人补充再行刊刻、流传至今。
关于辑录《波罗外纪》的目的,据崔弼自述言,原因有二:其一,目睹“白沙碑仅三百年,而鸟鸟成马,渐就颓泐,历代摹榻当事疲于奔命,安知不曳之而倒,使粗沙大石权磨治乎?弼惧文亡勒于石者久之而不能辨也”[2]自序:3,即为保存南海神庙内碑刻文字等历史资料而辑是书。其二,“又惧时古在之不能游龙门,然禹穴采徃绩也,抄庙中见在可读之碑,与父老所传灵著事实,或诗文之有涉于南海庙,而不必镌之石者,皆编而付之梨汇,不事渡扶胥之江,手写一弖而殿寝之壮观”[2]自序:3,即为了使时人了解南海神庙的碑刻、口耳相传的故事等有关内容时,不必千方百计远来庙中,只需一览此书即可。帅承瀛题记云“呈所辑《波罗外纪》,并录列圣谕祭南海神文,及前贤碑碣,与所事诗引,上起李比海、韩昌黎、苏子瞻、杨诚斋……陈白沙、湛甘泉诸先生,暨本朝名公卿鸿裁巨制,糜不披罗”[2]帅承瀛题记:4,赞扬该书完备,又道“恭承祀事者,手兹一本,其虽未历扶胥之境,而祝融之庙貌与伏波之鼓”[2]帅承瀛题记:6,给予了很高评价。谢兰生序云“今崔君鼎来以释禹贡志河渠注水经之才之学,而聊于波罗一江,以彂凡而起例,意犹存乎,见少未尝以告,自多使崔君画出其才,兴学以遍记天下名山大川,观者又将採其面目,而不徒兴望洋之叹”[2]谢兰生序:6-7,将《波罗外纪》与“以释禹贡志河渠注”对比,认为辑此书具有重要意义。可见,在老师与好友心目中,《波罗外纪》一书达到了崔弼最初预想的目的。
《波罗外纪》全书共约7万余字,包括文字196篇、表1个、插图2幅。该书卷首分别为帅承瀛题记、谢兰生序及崔弼自序各1篇,序言后为雍正二年朝廷颁布的《谕沿海居民敬神》1篇,大意因“近者江南报上海崇明诸处海水泛溢,浙江又报海宁海盐平湖会稽等处海水冲决堤防,致伤田禾”,并将水灾的原因归结为“近海居民平日享安澜之福,绝不念神明庇护之力,傲慢亵渎者有之”,因此,所有百姓要“人人心存敬畏”,才能“必获永庆安澜”[2]谕沿海居民敬神:1-3。推测该谕令或能够凸显朝廷对敬神的重视,崔弼才将其专门抽出,安排在正文之前。谕令后为崔福葆绘图画2幅,一是波罗全图,分成0张印刷,波罗全图为乾嘉时期东起虎门西至鱼珠段珠江两岸的景物,内中特别标示出“大小虎门”、“南岗头”、“莲花城”、“狮子塔”、“大、二滥尾”、“鹿步司署”、“御碑亭”、“南海神庙”、“浴日亭”等18处景物[2]波罗全图:1-10;二是铜鼓画,分成2张印刷,旁有文字曰“铜鼓东大西小,大者面径三尺五寸五分、高一尺九寸六分,面较鼓身四边宽出寸许,腹渐缩下,又渐廓,面缀六鼃,周以雷文;小者面径二尺八寸三分,高一尺二寸,腹尚微廓,腹小乃缩,制同,皆有脐,微凹”[2]铜鼓画:3,详细介绍了南海神庙内大小铜鼓的形制、尺寸及特点。
插图后为全书正文,共分八卷,分别为神灵、庙境、法物、遗荫、年表、碑刻、文赋和诗文,其组织形式有3种:其一,卷一至卷四主要记录有关动态并具有变迁性质的景物,虽然作者仍立足于客观地记述有关史实,但诸多篇目明显地融入了个人的好恶与判断,如卷一灵著篇,“此段似非灵著,以有期庙一语,故录之”[2]卷一:13,说明记录明万历官军破广中疍贼事的原因;卷二海光寺篇,在看到庙门前“尽致闺房秘器淫亵之图”,遂鄙夷道“恬不为怪”[2]卷二:3;卷三铜鼓篇,在看到《粤东金石略》中有“内有阳识汉伏波将军所铸七字”时,即亲去验证,“辛卯六月,自东郡按试归,时值修庙,语道士径启视之,则其内光洁无一字”,因此说“记载之不足凭也”[2]卷三:2;卷四则明显地对所载遗荫进行了选择,广州植物种类繁多,南海神庙周边何止波罗、榕、木棉三种,物产丰富亦不止鱼、虾、赑屃三类。其二,卷五依照年代时序,以列表形式将自上古以至清乾嘉时期的历代官方祭海之事一一记录,使读者一目了然。其三,卷六至卷八,重点客观记录碑刻、文赋和诗文的内容,并在某些篇目结尾处加上少量的考证性文字。
正文各卷主要内容具体为:卷一神灵,记载了南海神庙内“位北极而常尊,图南溟而永奠”[2]自序:5的主要神灵,包括南海神(附礼器、祭品、祭田)、明顺夫人、六侯、列朝祭海考证和灵著等,共5篇。卷二庙境,记载了当时南海神庙内及周边有关景物,包括波罗江、戙旗冈、尉迟岩、龙头石、海光寺、凝真观、屈公祠、陈籧觉祠、鹿步巡检司署和浴日亭等,共10篇。卷三法物,记载了前代留传下来、现为“广利之威灵斯在”[2]卷三:2的物品,包括铜鼓、铁船和铁酒槽等,共3篇。卷四遗荫,隋文帝初建南海神庙时曾命“多莳松柏”[1]卷七:140,使历代在修葺庙宇的同时亦形成了培植古树名木的惯例,该卷记载了南海神庙内及周边的波罗树、榕、木棉、鱼、虾和屃赑之异等,共6篇。卷五年表,追溯隋代广州南海神庙建立前轩辕氏、有虞氏、夏商、周、秦、两汉、魏(三国)、宋(南朝)、北魏等历代祭祀高山广水之事,又梳理史实,记载了隋代近海立祠之事,以及自唐至清历代皇帝历次下令祭祀之事。卷六碑刻,记载了当时南海神庙内保存的历代碑刻,共59篇,包括:唐碑2、元碑10、明碑24、清碑23,其中,宋乾道重修碑、庆元四年尚书省牒,元延祐七年祀海记等9篇未录内容。卷七文赋,记载了历代与广州、南海神庙有关的文人辞赋,包括粤会赋、波罗庙赋、波罗铜鼓赋、张邑侯甘霖记、南海庙施田记、拟南海神庙碑和修阿公坑记等5篇。卷八诗文,记载了历代文人诗文作品,共104首,其中,唐诗1首,宋诗5首,明诗24首,清诗74首;涉及诗人共44人以上,唐1人,宋3人,明18人以上(有数首未知作者),清22人。
细致考察上述篇目可知,书中在记载与南海神庙直接相关的实际存在景物外,还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将与南海神庙有些许联系的内容一一记录,主要表现在:其一,空间上,从庙内扩展到神庙周边,如尉迟岩、龙头石、戙旗冈等均在南海神庙之外,尉迟岩甚至“在南海神庙后五里”[2]卷6:43。又如明代黄佐《粤会赋》以广州为中心,铺陈岭南大势,谓“百粤之会,是为南海”[2]卷七:1;又描摹历史胜迹,云“尉佗”、“汉唐”、“蒙狄”、“宋社”[2]卷七,3-5;又诠释繁华胜景,言“盖广南之富,传自古昔”[2]卷七:9。其二,虚实上,记载实实在在景物的同时,亦收录各类故事、传说,除灵著篇载唐长庆年间南海神招进士张无颇为婿、宋乾道年间朱景文前身为南海神幼子、明嘉靖年间有人渡海时见南海神现身等灵异事件外,还有记载了诸多传说故事,包括明顺夫人传说一则“庙之东有岑姓冒夫人之族,其男妇抱婴孩入庙置座前嘱姑娘怀汝去之即不哭”[2]卷一:6;东山神传说一则“新兴有东山神者,处女采桑过焉……女失所之有一红丝自屋起牵入庙中,追寻之兀坐无声息矣,泥而塑之,称罗夫人”[2]卷一:6;达奚司空传说一则“相传波罗国有贡使携波罗子二登庙种之,风帆忽举,舶众忘而寘之。其人望而悲泣,立化庙左,一手加眉际作远瞩状,即达奚司空云”[2]卷一:8,以及仙人罗隐鞭石入海事一则、铜鼓故事三则以及赑屃传说一则等。此外,崔弼还在全书最末处附上自撰“六候赞”6首、“明顺夫人宫词”10首以及“皇帝八旬万寿睹安南王入觐”10首等相关诗文,其中后者赞扬当今天子明圣,“交趾”、“老挝”、“朝鲜”等“万方”为“臣妾”[2]附页:5-6的繁盛景象。
无论是从搜集、保存史料的角度考察,还是在论述、考证方面衡量,《波罗外纪》均呈现出与前代同类典籍不同的特色,且具有更高的史料和研究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该书是自隋以至清中期最完整记载南海神庙历史的资料集
考察前代典籍,有关南海神的内容多为零星的记载,在系统性、丰富性方面远不及《波罗外纪》。一是历代官修正史,包括《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元史》、《明史》等史籍中的礼仪志以及有关人物传记,其记载仅为国家祭祀规范与有关祭祀人物的个人经历等,较少专门提及南海神。二是历代官修地理志,如宋代神宗时期王存等编修《元丰九域志》有“扶胥七镇”[6]卷九:7的记载,南宋理宗时期祝穆编修的《宋本方舆胜览》对广州的前代历史进行了简要叙述,王象之《舆地纪胜》载广州及番禺、南海各县,并提及“南海庙碑”、“浴日亭”、“黄木湾”、“南海广利王庙”[7]卷八十九:2819-2878;明英宗天顺年间由李贤、彭时等编修的《大明一统志》载“南海庙有二,一在府城西一十五里,一在府城东滨黄木湾”[8]卷七十九:1213,着意指出南海西庙的存在,可见,上述地理志多是仅对南海神庙及周边的地理环境与个别景物有所提及。三是历代方志,包括明嘉靖年间黄佐编《广东通志》记载了南海神庙、铜鼓以及碑刻等,《广州志》增加了祭祀礼仪等;清雍正年间郝玉麟、鲁曾煜编《广东通志》相对于前代史志增加了戙旗冈、相对冈等条目,乾隆年间金烈、张嗣衍等编《广州府志》又增加了海光寺、羊城八景等条目,但均是对南海神庙部分景物进行了简要记载,且重复率较高。四是文人笔记、诗词,宋方信孺撰《南海百咏》中有“南海庙”、“浴日亭”、“铜鼓”、“波罗蜜果”、“王登洲”、“灵化寺”和“花山寺”等与南海神庙有关景物的记载[9]65-75;刘斧《青琐高议》有《广利王记》载南海神帮助官军讨贼故事。明代瞿佑《剪灯新话》记潮州士人余善文获南海神邀请为新殿写词之事;明末清初屈大均撰《广东新语》分“海神”、“南海神”、“南海之帝”三篇记述了南海神有关的事迹、传说等[10]卷六:203-208。清范端昂撰《粤中见闻》载南海神庙历代受封情况、庙宇形制以及达奚司空传说等;与崔弼同时期的李调元撰《粤东笔记》追溯了历代有关南海神的祭祀事宜;翁方纲《粤东金石略》载“南海神庙碑”、“宋开宝南海神庙碑”、“绍兴乙丑六侯碑”等12块碑刻情况[11]卷二:13-21,这些记载中多未进行考证,存在不少错漏。在前代诸多典籍中,明郭棐编、清陈兰芝增补的《南海庙记》较为完备,共收录各类文字90篇。其中,郭棐自撰《南海庙记》1篇,敕诏类4篇,记类1篇,文类13篇,诗72篇。可见,除古诗初具规模外,其余篇目均远不及《波罗外纪》齐备。
(二)该书注重记载了作者亲见景物,保存了较多一手史料
值得称道的是,该书记录了乾嘉时期作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景物,保存了清中期诸多第一手的历史资料。一是戙旗冈,“在南海庙前东南江心里许,祀神建冈其上,故名”[2]卷二:4;二是尉迟岩,“在庙后五里。岩高数丈,中有石室,旁有清泉。土人称阿公坑,祀敬德其中,以为尉迟曾居此地也”[2]卷二:4,并载道士借此骗钱事;三是龙头石,“在尉迟岩东,上多飞瀑、多怪石。今此山万石锋厉向前,却有奔注汪洋之势”[2]卷二:4-5;四是海光寺,“在庙内东边,僧二房,与道士分理庙租香火”[2]卷二:5;五是凝真观,“在庙西偏,道人所居,凡官府来祭,斋宿于此”[2]卷二:5,又载道士为免于拓印碑文将庙内碑刻打烂事;六是屈公祠,“在庙门内东北,祀番禺沙亭乡屈原裔族子屈鑑,族孙怀义皆舍田以供祀事者”[2]卷二:6;七是陈籧觉祠,“在屈公祠南,下公名大震,宋宝祐进士、礼部侍郎、知全州,亦舍地入庙,以广庙基者”[2]卷二:6;八是鹿步巡检司署,“在海光寺东”[2]卷二:6;九是波罗诞,记载了清乾隆、嘉庆年间波罗诞的盛大场景,“波罗庙每岁二月初旬,远近环集如市,楼船花艇小舟大舸连泊十余里,有不得就岸者,架长篙接木板作桥,越数十重船以渡,其船尾必监进香灯笼,入夜明烛万艘,与江波辉映,管弦呕哑,杂竟十余夕,连声爆竹起火,通宵登舻而望,真天宫海市,不是过矣”[2]卷二:11。有关波罗诞如此详细记载,在目前可见的古代典籍中堪称唯一。
(三)该书注重引述典籍,相关论述十分饱满
崔弼在《波罗外纪》中旁征博引,据粗略统计,直接或间接引述的众多前代典籍凡38种以上,充分体现了其积淀之丰厚、学识之良好。通过引述前代典籍,崔弼特别对有关神灵、景物进行了多重论述,使诸多篇目丰富饱满。一是南海神,前代典籍阐释神名时,多引《道书》言“南海君姓视名赤”,崔弼却另引虞翻言“祝,大也。融,明也。南海为太明之地,其神沐日浴月以开炎天,故曰祝融也”[2]卷一:1,其释义较前典籍引有明显进步;又引述古籍数种,有《史记》“共工氏以水乘木与祝融战,不胜而怒”[2]卷一:4事,谯周《古史考》“炎帝与神农各为一人”[2]卷一:4,罗泌《路史》“共工氏或为帝,或为伯,而不王。祝融氏或以为臣,或以为火德之主”[2]卷一:4,礼记注》“祝融为颛顼之子”[2]卷一:4等,汇总了南海神身份的多种说法,均为前代典籍所无。二是浴日亭,前代典籍有关浴日亭的记载多为简要的地理位置、命名、诗词等介绍,崔弼于此却多有论证,先连续引《淮南子》日浴于咸池”,《书》“宅嵎,夷嵎,海隅也”,《罗浮》“朱明之天日之初,出山上必先见之,有见日台焉”等语[2]卷二:7,对浴日亭之得名、形势进行描摹,又引《新语》、《觚剩》、宋志》、《元志》、《明志》等对浴日亭有关人物、景物等历史进行梳理、描述,使浴日亭一节丰富生动。三是铜鼓,引《晋书》“诸獠并铸铜鼓,以高大为贵”[2]卷三:5,《周礼》“有鼓人,掌六鼓四金之事”[2]卷三:6,《南海庙二铜鼓图跋》“广州波罗江上南海神庙,铜鼓二”[2]卷三:7等史实,全面展示铜鼓的地位、作用等,又引《岭表录异》言有关传说,再引《粤东金石略》、《皇华纪闻》等对铜鼓尺寸、形制、铭文等进行推测、印证。四是明顺夫人,引述史实指出《新语》言“昭顺夫人”、《道书》言“夫人姓翳名郁寥”等均错误[2]卷一:7,以及时人传言明顺夫人姓岑,以及相关传说均是无稽之谈。五是六侯,引《北史》“有达奚珣、达奚武皆贵族”、《咸陟堂集》“作突奚”、《六侯碑》“封助利侯”等史籍[2]卷一:8,说明达奚司空名称、封爵之变化,并指“杜公司空”曾被误写为“社公司空”。可见,大量的引述使相关论述更加饱满、充实。
(四)该书注重考证,有关论断具有说服力
一是有关历代祭祀情况的考证,卷一专辟“列朝祭海考证”一节,考察了汉、南朝宋、北朝魏、隋、唐、宋、元、明等历代确立祭祀高山广水、岳镇海渎的具有较大影响制度性规定,如汉宣帝神爵元年“令祠官以礼为岁事,以四时祠江海、洛水为天下祈丰年焉”[2]卷一:9,又如后魏景穆帝“每岁十月遣祠官诣州镇,徧有水旱灾厉则牧守各随界内而祈谒王畿内诸山川有水旱则祷之”[2]卷一:9,将隋代近海立祠之前的祭祀情况同样作为重要的祭祀活动,还原了官方祭祀南海神的整体历史脉络;卷五列表又详细列举出隋以后历代皇帝的祭祀次数,包括唐代高祖、太宗、宪宗各1次,宋代英宗、神宗、哲宗、高宗、孝宗、宁宗、理宗各1次,元代世祖2次、泰定帝2次、顺帝3次、成宗、仁宗各1次,明代太祖2次、宪宗3次、仁宗、宣宗、英宗、景帝、孝宗、武宗、世宗、神宗、怀宗各1次,当朝顺治1次、康熙10次、雍正2次、乾隆8次、嘉庆2次,考证较为齐全,亦基本符合史实。二是有关历代流传碑刻的考证。唐代《册祭南海神记》文后就天宝十年(751年)赴南海神庙祭祀之人是“张九皋”而非“张九章”进行了考辨,并指出该文“先于昌黎”[2]卷六:3,而非韩愈于元和十五年(820年)撰写的《南海神广利王庙碑》为南海神庙的最早祭文;《南海神广利王庙碑》文后对韩愈撰该碑时间、地点、书写者陈谏等进行论证,指出一些志书的错误。宋代《治平四年重修南海庙碑》文后录余靖、章望之等相关人物的个人经历与主要事迹;《苏东坡先生浴日亭诗》、《陈白沙先生浴日亭和东坡韵诗》文后则针对诗文细节,与其他版本的文稿进行对比。元代《延祐七年祀海祭》文后推测道“此碑之阴有宋人碑,残不可辨,祖择之所题原石也,元人磨其面而刻其作,奚疑矣。”[2]卷六:43明代《入春三月登浴日亭步东坡韵》后又录作者王命璿的基本经历。宋杨万里《题南海东庙》文后,对诗文写作时间以及已消失的南海神西庙进行了推测。综上可见,崔弼在整理、收录有关篇目时进行了大量细致入微的考证、辨别工作,由此增强了有关论断的说服力。
有学者称赞道:“崔弼所撰《波罗外纪》记南海神庙历代立石甚详”[12]364,此语道出崔弼辑是书的难得之处。作为唯一保存至今的国家级的祭海庙坛,南海神庙凝结了长远而厚重的历史信息。虽然现代学者为保存有关历史资料亦做出了不懈努力,但是缺憾仍存,其一,《波罗外纪》至今未点校出版,篇首帅承瀛题记、谢兰生序、崔弼自序、礼器、祭品、祭田等篇目亦未被任何史料集重新收录;其二,现在仍未有一套能够涵盖南海神庙所有资料的史料集,如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番禺县谕示碑,内载“广州番禺县正堂杨”审理“波罗庙住持僧吉云不守清规,擅离职役”[13]55事宜,被一些权威的史料集舍弃或遗漏;其三,在更广范围内,包括历代“岳镇海渎”祭祀情况等在内的与南海神庙间接相关的资料亦未被整理汇集。事实上,《波罗外纪》的内容又岂止“碑石”,其他有关传说、见闻、考证等均包罗在内、不一而足,因此,针对该书仍需深入开展专门性工作,促进历史资料得到保护,价值得以进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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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佳丽】
Textual Research on Cui Bi’s Biography of the Boluo Temple
ZHAO Lei
(Huangpu District Museum,Guangzhou 510730,Guangdong China)
Abstract:Biography of the Boluo Temple is a complete record of the history of Guangzhou’s Nanhai Temple. The book was completed around the fifth year of Jiaqing in Qing Dynasty,written by Cui Bi,a successful candidate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at the provincial level from Panyu County,Guangdong Province. Eight volumes in the book note down real objects inside and outside the temple and record all sorts of relevant issues and legends about the temple. A huge preservation of historical data and first hand information makes the narratives full and arguments convincing,and improves the value of the book.
Key words:Qing Dynasty;Cui Bi;BiographyoftheBoluoTemple;Nanhai Temple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 - 5934(2016)01 - 0073 - 05
作者简介:赵磊(1984 -),男,河南信阳人,博物馆馆员,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史。
收稿日期:2015 - 12 -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