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石岗,许文婷
(河北工业大学 京津冀文化融合与创新研究中心,天津 300401)
战国时期游侠阶层的道德观
——以荆轲为例
冯石岗,许文婷
(河北工业大学 京津冀文化融合与创新研究中心,天津 300401)
战国时期由于政局动乱、礼崩乐坏、尚勇尚武,社会兴起了游侠这一特殊群体,他们行为豪放不羁、嫉恶如仇,坚持义、气、忠的道德准则,体现着儒家“仁”与“耻”的道德判断标准,良心这一道德本质,并表现在仁、义、礼、智道德四端上。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所载的游侠可谓该阶层的典型代表,这些人物形象对当时游侠阶层的道德观有突出反映。
游侠;儒家;道德;荆轲
游侠是先秦时期出现的特殊群体,他的产生与春秋战国时期特有的社会背景密不可分,并为那段纷繁复杂的历史增添了颜色。历代以来人们对荆轲、专诸、豫让等刺客的评价见仁见智,既有柳宗元在《咏荆轲》中“奈何效曹子,实谓勇且愚”的藐视,也有贾岛在《易水怀古》中的“荆卿重虚死,节烈书前史”的歌颂。当前学术界对游侠的行为也褒贬不一,既有英雄说也有愚莽说。然而游侠的基本价值观念和核心道德品格的形成都与儒家的道德观念有着直接的联系,由于历史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和游侠阶层的局限性,其道德观念中必然存在一些消极的成分,但其有益成分在当今时代仍有借鉴意义。
游侠在当时社会中是主张正义的群体,侠客们的侠义之举让人拍手称快,他们不仅扬善,同时又通过一系列复仇行动让恶人胆寒[1]154-156。他们“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2]56。虽作为个人,每一位游侠都有自己的行为方式,但是其又有共同的道德准则。
(一)义
“义”是中国古代一种含义极广的道德范畴,指公正、合理、合宜的道德行为。孟子则进一步阐述了“义”,他认为“信”和“果”都必须以“义”为前提。《孟子·离娄下》:“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2]175。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2]185。“义”与儒家的“仁”、老庄的“道”同样深刻在人们的伦理观念之中,故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说。对于游侠阶层而言,“义”是其行为的基本道德准则。由于礼崩乐坏,社会处处存在竞争、不公,游侠阶层理应承担起扶危救困、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任务。燕国由于在诸侯国中势力最为弱小,成为诸侯国中游侠最为集中的地区。邹衍、剧辛、乐毅、荆轲、高渐离等等都是游侠群体中的典型代表,他们坚守忠以报国、义以待人的价值观,勇于用一躯之力除暴安良、扶弱抑强,对恩人以肝脑涂地,救国家于水火之中,虽他们的结局并非圆满,但无论未卒先死,还是远走他乡,均始终履行君臣诺言。司马迁对侠义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在《史记·游侠列传》中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①,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此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3]527。
(二)气
“气”在中国伦理学上是指人的一种精神状态,如气质、气概、气度。“气”和“义”是不可分割的道德精神状态。“义”是“气”的基石,“气”是“义”的载体。没有“义”,“气”则不生;没有“气”,“义”则不成。游侠阶层的“气”分为两种,一种是义气,一种是浩然正气。前者是后者的初级阶段,后者是前者升华后的精神状态,但是二者并非完全并列的状态,可以相互贯通、相互促进。
义气,相对于游侠个体来说,是一种节烈的气概;相对于游侠群体来说,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道德准则。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4]415。司马迁在这段描述中展现了一位放荡不羁、率性而为的荆轲的形象,也表现出荆轲与高渐离的亲密关系。在荆轲易水送别之时,高渐离击筑乐,荆轲和着曲调唱起凄厉沧桑之歌,荆轲与高渐离的情谊可见一斑。而了解历史的人知道,高渐离在秦朝统一六国后成为秦始皇身边击筑的乐师,在一次击筑的过程中趁机攻击秦始皇,后因失手而被杀。高渐离冒死为荆轲报仇可谓十分的“义气”。
浩然正气,是游侠个体与社会相处的道德准则。孟子在解释何谓浩然之气时强调,“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2]57。这一程度的气已经不是偶然发生的道德行为,而是一种与道德人格、精神意志合为一体的意识形态范畴内的东西。这种“气”表现在人的行为方式上,就是坚贞不屈的气节和大无畏的气概[5]185。荆轲在刺秦之前可以大义凛然,刺秦失败后依然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可见,虽然失败气势上并没有丝毫颓丧减弱。
(三)忠
春秋时期,随着周室的衰微,诸侯兼并日趋激烈,原有的社会秩序被打破了,国家权柄不断下移,天子和各诸侯封君与所属臣子的关系发生重大的变化,尽管君主的权威仍然在强调,但君臣关系再也不能像父子之间那样强调绝对服从,忠君观念开始从孝悌观念中分离出来,成为当时社会价值观念中的核心观念之一[6]46。游侠对于主人的“忠”,是基于主人的“义”和自己的“信”而做出的,其“忠”的对象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君主。他们对于主人的忠并不体现为一种政治义务,而更多地体现为其自身的内在道德情感和道德观念,正是在这种朴素情感的驱动下,他们才能够保持“士为知己死”的心理,并能够为之而赴汤蹈火、义无反顾。“荆轲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至燕国,受到太子丹的礼待,尊为上卿,舍上舍”[3]2525。从司马迁的《史记》中可以看出,荆轲之所以对太子丹忠心,源于在明珠蒙尘之时,受到太子丹的知遇。俗语云:“知遇之恩当衔环以报”,荆轲等游侠为了报恩必然无所畏惧。
(一)政局动乱与游侠阶层的崛起
一般认为,游侠之风,始自春秋,盛于战国。西周时期是奴隶社会繁荣鼎盛期,礼乐等级制度森严,及春秋时期,诸侯争霸,社会纲纪紊乱,动荡不安,社会各阶层重组。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恰逢乱世,各种利益纷争制衡,有识之士利用自己的智慧或武力在各利益集团中显露身手,谋得出头之位,此背景下没落的奴隶贵族和平民中的知识分子形成了“士”阶层,也就是“门客”。士阶层主要由庶民组成,大多没有权势地位,只能将自身的才能转化为资本,从而为他人服务。士也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谋士,专门以文采和口才游说君主获得供养。另一种是侠士,也就是游侠。游侠是士阶层中有武力者,由于同时具有一定的才华,虽不能称为“文武双全”,却逐渐成为士阶层中最具有特色的群体。
(二)礼崩乐坏与道德秩序的重建
春秋至战国,社会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在思想领域中出现了诸子蜂起、百家争鸣的局面。当时的儒家、墨家、道家、法家等学派对道德本源、道德准则、道德评价、道德作用、道德修养等问题,作了比较全面的探讨,形成了不同的伦理思想[7]。儒家思想是其中的重要一支。春秋战国时期是封建制度初成、列国纷争的时期,社会制度变革、国家统一只能通过流血战争实现,当时的儒家思想虽然已被孟子发展到治国学说阶段,但是由于不合时宜,并没有受到君主的重视,相反,其修身思想却被广大士阶层接收。士阶层是奴隶主贵族的最低基层,他们都受过教育,通晓“六艺”,是文武全才,荆轲善于击剑,高渐离善于鼓筑。儒家思想最早提出的目的是维护奴隶制的利益,尊古复礼体现的最深层道德价值是“忠”,忠于旧制、忠于祖先,因此士阶层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产生忠君、忠友、忠己的道德准则具有历史必然性。
(三)尊贤重士与尚勇尚武的社会风气
随着宗法制度逐渐走向瓦解,亲亲原则在社会生活中的贯彻愈加艰难,各国诸侯出于现实政治、军事等因素考虑,养士成风。一般情况下,士被分为两大类,好文者为游士,好武者为游侠。用当时名词言之,则一为儒士,一为侠士。这些“士”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就文士而言,表现为替主人出谋划策,游说四方;就武士而言,则主要表现为保护主人的安全,并帮助其消除异己[8]136。在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君主和重臣中有尚武者,齐国甚至将尚武作为基本国策,很多诸侯本身即是久历沙场的能征善战之将。在社会情势的压力和各国诸侯的倡导下,与尚武有关的活动获得较好的发展。荆轲在赴燕之前曾路经榆次与盖聂谈论剑术,路经邯郸与鲁句践博戏。以至于到战国时期,佩剑已经成为社会身份和等级的象征。带剑在士大夫阶层的普及程度相当高,甚至还开启了“君子无剑不游”的先河。由于君主的提倡和示范作用,尚武也成为各国民间的普遍风尚,甚至人们还把勇、武作为择偶的重要参考。这种崇武尚勇、赴人之急的风气对于游侠的形成是至关重要的。
游侠及其精神的形成与儒家思想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韩非子将儒分为八类,“其中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9]282。可见,漆雕氏之儒颇有游侠不倚强权有仇必报的性格。因此,近世学者多以“儒侠”称之,可见儒家与游侠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这种联系是对立统一的关系。首先,二者存在对立性,游侠是有武、有力之士,性格放荡不羁,与儒家“传道士”一样严谨的读书人有着性格上的天壤之别。然而游侠与儒士又存在着本质上的相同,这两类人在内心深处都坚守儒家提倡的道德准则和伦理规范。
(一)战国时期儒家道德观
1.道德判断标准——“仁”与“耻”
“仁”是春秋战国时期儒家思想的核心。孔子诠释为“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10]124。“仁”以爱人为核心,“义”以尊贤为核心,礼就是对仁和义的具体规定。孟子是孔子的弟子,他在孔子的仁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地提出了“仁则荣,不仁则辱”[2]69的思想,这不仅仅是对当权者治国的要求,也是每个人修身养性的标准。“仁,人心也”[2]254,仁是人的本质心性,也是人心所在。在孟子看来“仁”的重要作用犹如人们的住房,“夫仁,人之安宅也”[2]69。儒家主张的仁爱思想是有次序、有等级的仁爱,不同于墨家的兼爱或某些宗教的博爱,如果对仇人和对恩人同样宽厚,则是不公平的。
儒家另一个道德判断标尺是“耻”。“人不可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2]290。人不可已没有羞耻之心,没有羞耻之心的羞耻,是最大的耻辱,这就是孟子提出的人们要知耻辱的要求。同时,孟子还指出“耻之于人大矣……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2]290知耻在为人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人如果不知耻,就称不上是人,可见,知耻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前提,也是人的本性。
2.道德的本质——良心
良心这一概念在战国时期就已经被孟子提出。“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2]249可见孟子这里所说的良心,是指仁义之心。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者,则知天命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无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2]288。 讲良心,就是知道一个人的本性,知道本性后就能掌握天命,保存心性,即可事天,那么寿命长短并无区别,只需要致力于仁爱美德的修养既可。这里孟子由尽心到尽性,最后推导出知天命,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过程,而“尽心”是这个过程的开端,可见,良心乃一个人提高修养的基础和前提,并在人们达到事天的过程中不断得到深化,最后达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2]297的境界。
3.道德外在表现——四端
“四端”即指孟子所提倡的恻隐之心、羞耻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孟子认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2]69。四端对于人来说,犹如四肢,人生来皆有四肢,所以“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而耳矣”[2]206。若缺之,则上无以保四海,下无以事父母。事实上孟子这“四端”再加上“信”,正是儒家所提倡的“五伦”:仁、义、礼、智、信。这五伦关系反映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原则,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锋利地指出,一个人之所以沦为仆役,就是由于他没有做到仁义礼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2]71。而在当时,人是分为上、中、下三等的,仆役作为最下等是不被当作人看的。所以,在孟子看来,不行四端者就是不具有人性的。在这四端中,“仁”是首要的,也是最根本的。
(二)游侠精神蕴含的儒家道德
首先,儒家秉承了春秋时期的“重义”传统,提出了“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10]21。的观念。在孔子看来,“义”是规范人的言行举止的重要标准,并以之来作为区分“君子”和“小人”的依据。而孟子更是提出了“舍生而取义”的道德要求。所有这些,都要求人们能够在“义”的强大道德心理的支撑下去努力超越外在利欲,乃至自我生命的诱惑,使人们能够在大“义”面前放弃自我的利益,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正是在这种精神的影响下才有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亢之声。
其次,儒家“信”的观念也构成了游侠重诺守信的内在根据和基础。孔子提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10]20,以“信”作为立身行事之本,而“民无信不立”的告诫更是在强调“信”的道德价值的重要,这也成为先秦游侠一言九鼎的道德价值的必备因素。除此之外,游侠急人之所急、赴士之厄困的品格也体现了儒家扶危济困、仁者爱人的观念。当太子丹提出“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的怀疑时,荆轲怒,其之所以如此愤怒,就在于太子丹对自己的重守诚信品格进行了怀疑,可见信这一观念在游侠心目中地位之中。
最后,游侠有仇必报、快意恩仇、士为知己者死的性格与儒家的知恩图报观念也有着直接的联系。对于恩,儒家强调“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无德不报。恩的观念内在心理机制除了道德情感以外,就是基于报恩的意识了。孟子提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2]185。也是在强调对于他人所给予的善意、恩德和好处应有所回报,而对于仇和怨,儒家也主张给予同等的回报。荆轲在卫元君、盖聂、鲁句践等人处都受到鄙视不待,到燕国后既有高渐离这样的知己之情,又有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正是在这种恩情的情感归属下,荆轲随死不辞,即使在临死之前感叹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之事,而是无法履行约契以报太子。
注释:
① 这里的正义是基于朝廷的行为评价标准,不同于侠义。
[1] 康清莲.论《史记》侠义精神的文化内涵[J]. 当代文坛,2008(04).
[2] 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8.
[3] 司马迁.史记[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8.
[4] 刘向.战国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 周振国,向回. 燕赵慷慨悲歌基本内涵及历史传承[J]. 河北学刊,2014(06).
[6] 曾广开.先秦儒家忠君思想的形成与解读[J].中国文化研究,2009(4).
[7] 中国百科网.中国伦理思想[EB/OL].[2015-10-10].http://www.chinabaike.com/article/1/78/446/2007/20070527116480.html.
[8] 高文金,张冰. 先秦游侠的道德生活探析[J]. 辽宁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05).
[9] 陈秉才译注.韩非子[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7.
[10] 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袁培尧]
The Morality of the Paladin Class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ake Jing Ke as an Example
FENG Shigang, XU Wenting
(Beijing-Tianjin-HebeiResearchCenterofCulturalIntegrationandInnovation,HebeiUniversityofTechnology,Tianjin300401,China)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ranger has become a special groupbecause of thelong-term national political turmoil, disorder in society and spirits of worshipping bravery. They are uninhibited, loyal, and faithful and hate evil. Their ethics conform to the Confucian moral standard, such as kindheartedness, shame, propriety, and wisdom.( Protagonist ofthe Biography ofthe Assassins) 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the paladin class, who highlightedthe Ranger’s moral values.
the Ranger; Confucianism; moral; JingKe
2015-12-10
河北省人文社科基地“京津冀文化融合与创新研究中心”部分研究成果
冯石岗(1955- ),男,河北衡水人,河北工业大学京津冀文化融合与创新研究中心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冀文化、哲学研究;许文婷(1989- ),女,河北唐山人,河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冀文化研究。
B821.2
A
1671-8127(2016)03-012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