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娇 李 明(吉林师范大学 吉林 四平 136000;东北师范大学 吉林 长春 130024)
东北方言中泛义动词探析
莫 娇 李 明(吉林师范大学 吉林 四平 136000;东北师范大学 吉林 长春 130024)
汉语中存在一种特殊的动词形式——泛义动词,泛义动词在汉语中的分布呈现出方言区别,不同方言中,承担泛义动词的词并不相同,在东北方言中多是“整”、“弄”一类的词,所谓泛义动词不同于多义词、模糊语义,更类似于英语中的助动词及类词缀,本文拟从泛义动词的界定、泛义动词的语法化过程以及与英语中助动词的对比等方面对东北方言中的泛义动词现象进行梳理。
泛义动词 东北方言 语法化 中英对比
在日常交际对话中,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例子:
①你干啥呢?我在整鱼。
②大家都在喝酒,然后A对B说:“来,整点呀?”
③他真能整事儿!
在这些例子中我们发现,同样的动词“整”在不同的语境下体现出不同的语义,例①中的“整”是用鱼做饭的过程中;例②中的“整”是喝一点的意思;例③中的“整”是挑事儿的意思。按照正常的规律,一个词的词义是固定的,即便是有些词属于多义词,义项的数量也不是无尽的,且每个义项都是稳固不依赖语境产生意义的。由此,我们能够感受到“整”这样的词是动词中的特殊存在,具体体现为意义的泛化,即一般意义上的“泛化动词”。
不是义项较多的动词就是泛义动词,许多学者对泛义动词进行了定义,比如刘瑞明先生将“泛义动词”界定为:一个动词可以指称或代替许多具体动词,远远超出它自身而使用范围宽泛,因此它的表义就比较浮泛而游移,朦胧而具体。这个界定是从泛义动词的替代作用以及意义的不确定性来阐述的,但我们认为这个界定不够明晰,固然说出了泛义动词的特性,但概况的不够具体和准确。综合起来,我们更愿意把泛义动词概况成具有指称能力,词义宽泛且意义的确定依赖语境的选择这样的一类动词。
(一)泛义动词不同于多义词
二者有明显的相同点,即都是词义较多,不止一个。但二者又有明显的差别:
1.在词义数量上有明显差别
朱德熙先生曾说过,一个词的词义数量一定是有限的,基本不超过5个,过多则不符合词义的产生规律,多义词词义的数量比泛义动词少得多,泛义动词的词义可以随语境而变化,可以说泛义动词能替代多少动词,就能产生多少义项。可以说多义词是正常的词义演变的结果,是个相对稳定态,泛义动词则不然,他是一个运动态,是个开放的集合,或许我们也可以说泛义动词的词义只有一个,即它替代的对象的词义。
2.在词义的稳固方面有差别
多义词的词义是稳定的,不同的词义之间是相互联系的,是漫长的语言演变过程发展的结果,符合语言发展的理据性和任意性。比如:“兵”一词,既有兵器的意思,又有持兵器的人,即士兵的意思。士兵的意思是由兵器这个义项发展来的,二者之间有着明显的相关性。而泛义动词的诸多词义之间并无关联性,如“整”的典型代表意义像“做”、“喝”、“吃”及“挑事儿”之间并无关联,并且泛义动词的词义是“因地制宜”,“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并不具有形义的固定组合性,泛义动词意义的理解十分依赖具体的语境。
(二)泛义动词与同音词
虽然同音词也是同一个字表示不同的义项,义项之间没有相关性,但是,同音词的义项是稳定的,确认下来的,这一点上,同音词区别于泛义动词。如:“花”,一个意义是动词,表示花钱这个动作;另外一个意思是植物的生殖器,鲜花,这两个义项是始终伴随“花”这个形式出现的,不随语境的变化而改变。
(三)泛义动词与模糊词语
模糊词语是指有些词语在表义上存在天然的模糊地带,不能十分确凿,如颜色词,像“黄——金黄——深黄——红”,这四个词之间是很难找到准备的分割线的,我们只能凭着自己的感受和经验去揣度分水岭在哪里,再比如时间词,我们也很难界定清楚上午和中午的界限到底在哪里,所以,我们承认在词义上有模糊性这样的特性,这样的模糊是不连续的语言符号表达连续的客观事实之间产生冲突的必然结果,是语言符号与客观世界特殊现象不搭配的特殊结果,这种模糊是客观的一种存在,它不同于泛义动词的宽泛,因为泛义动词只是表义宽泛,但是在表达具体意义的时候,泛义动词却从不模糊,因此二者是不同的。
(四)泛义动词与万能动词
尽管有人因为泛义动词强大的替代功能,而想要称呼泛义动词为万能动词,但是在我们看来,万能动词这样的称呼还是不够妥帖,泛义只是在词义表达方面的能力强大,不是词的各方面功能都强大,而且泛义动词还是有自己表义上的选取性,并不是每一个泛义动词对应全部的意义的。
综上,泛义动词可以界定为是一类具有强大词义替代动能的、词义的确定依赖语境辨析的词。
(一)泛义动词的准入条件
通过语料搜集和交际经验,我们发现泛义动词只集中在几个动词身上,如“打”、“弄”、“整”、“搞”、“干”等,这说明泛义动词的进入是需要准入条件的。通过比较,我们发现,能成为泛义动词的词基本上有这样特征:都是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较高的词汇。比如“打”,这个词是最早被人们发现词义泛化的词,欧阳修就曾说过“触事皆为之打”,刘半农先生也曾称之为“混蛋字”,因为打的用法实在是太多了,比如:打鸡蛋、打人、打碟、打车、打糕……由此我们发现,要想成为泛义动词,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词本身使用率极高,这样才能在其他词义表达从缺的时候被想到作为替补身份出现。
(二)动词虚化的阶段性结果
在众多的动词中,何以这几个词具有了泛化词义的可能呢?我们认为是这些词本身的虚化属性决定的。张谊生在《现代汉语虚词》一书中曾经说过动词和介词交界有混合地带,有一些正处在由动词向介词演化过程的词,它们有的刚刚开始分化,有的则早已经处在演化的过程中,但至今尚未完成。这个阶段的动词最容易在用法上发生质变。能够词义泛化的动词正处于动词演化的过程中,它们的动词性还在,所以它们仍然有自己作为动词的专属用法和意义,但是由于它们有了虚化的趋势,所以动词性并不那么纯粹和坚定,开始了动词性的弱化以及其他词性凸显或者词缀化的演变路径。
所以我们认为泛义动词是动词虚化的结果,虚化的最终目的是会由动词演变成其他词类,但是泛义动词是虚化的阶段性结果,也就是动词还没有虚化完成的中间态,在虚化过程中,由于虚化程度不同,大致呈现出如下类型:
1.虚化为类词缀
有些泛义动词的部分用法呈现出词本身意义和用法的消退、在词语中起着类词缀的作用,这类词的演变原因多数是因为现代汉语双音化的发展趋势,使得词前需要一个类似占位符的字出现,所以泛义动词由于自身动词性减弱,用法灵活的特性,被吸纳为类词缀,帮助构成双音节词,比如“打”:打扫、打扮、打折扣、打电话,在这些例子中,“打”体现出了明显的语义上无意义,用法上也基本淡去了动词性,“打扮”中的“打”到底是什么意义,这让我们很难解释,只有把它解释成类词缀,才会让我们能够接受,而现代汉语的双音化趋势应该是其中不可回避的因素。
2.虚化为动介兼类词
有些泛义动词在虚化过程中,呈现出动词性和介词性兼有的属性。如:打今个儿起、打哪儿过来的?这里的“打”就是呈现出介词的性质,而打仗、打人等例子里呈现的依然是动词属性,而且“打”的动词和介词性势均力敌,呈现出用法地位的平衡状态。
3.保有原有的动词性
更多的泛义动词是在动词属性范畴内进行泛义化的。
如“整”:
整饭:做饭;
整事儿:制造;
这床这么乱,赶快整整:整理;
整柴火:砍;
整开:打开
整论文:写论文;
以上,只是罗列了“整”的部分用法,尽管用法很多变,但是依然都是动词性。
我们发现,在现代汉语的不同方言中,泛义动词现象都是存在的,这是共同点,但是泛义动词的承担者却是不同的,各有各的对象,这似乎也说明泛义动词是动词泛义化需求的结果,并不是动词本身发展的需要。
在现代汉语中,以“搞”为代表的“做”、“弄”、“干”是几个典型的泛义动词。
(一)“搞”
“搞”这个词使用频率非常高,渐渐地呈现出泛义化的态势。
如:
1.表示“弄、做、干”含义
他们搞了一辆车,去郊外野游。
我们不在人民群众中搞三六九等。
你是搞什么的?
2.代替具体的动词
搞七千辆车(找、弄)
搞了一个录像带(找)
搞紧张局势(弄)
你搞我?(整治、暗算)
你搞什么度假村呀!(建)
就搞个开学典礼吧!(举行)
可以发现,“搞”所代替的具体动词都有较强的处置性,而且“搞”表示的都是有实在意义的动作动词义,而其他类动词,“搞”替代的很少,所以说明了“搞”不是万能的,泛义动词的替代也是有范围的。
值得注意的是,可以说“搞大”、“搞小”,却不能说“搞中”,这一方面说明了搞在选择搭配词语方面有限制,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明,汉语使用者的思维,“大”和“小”是两端模式,处于特别状态,值得说明,居中是执两用中思维模式下的常态,不必要特别强调出来的。
(二)“弄”
“弄”这个词成为泛义动词也可以从“搞”处推敲得出。
做泛义动词用的“搞”与古代汉语中“搞”并不是完全一样的词。现代汉语中“搞”的来源和“搅”字更靠近,“搞”的读音与“搅”的古音相同,这就为“搞”代替“搅”提供了可能,在意义和用法上“搞”也就与“搅”一脉相承。因而,很多用“搅”的地方,就慢慢用“搞”来替代,这是“搞”泛义化的开始。
同时,因为“搅”本身具有“弄、做”的泛义性意义,从南方流传到北方,慢慢就有“搅点饭吃”、“搅得通,搅不通”等用法了,又由于“搞”与“搅”在语音上的接近,慢慢,“搞”就替代了“搅”的泛义用法,于是“搞”就成了“搅、弄、做”的替代词,泛义化越来越明显。
到了东北地区,“搞”这个词的典型用法对应着“整”这个典型的东北方言词汇,“整”能代替的动词义与“搞”有许多相似之处。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泛义动词的发展规律是很明显的,泛义动词这个集合基本是闭合状态,进入泛义动词这个集合的词基本是意义和功能相似的词,正因为这些词功能相似,所以容易产生替代,这些词的基本用法又很广泛,因而,产生了这些词的用法广泛,似乎是万能的感觉,这也正是动词泛化的内在机制。
综上,我们发现泛义动词是现代汉语中存在已久的客观现象,泛化的动词是闭合的集合,动词的泛化其实是相似动词之间的互相替代,而在替代的过程中,这些泛义动词也渐渐产生了虚化的趋势。
【责任编辑:闫现磊】
[1]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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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784(2016)04-34-4
2016-01-09
吉林省教育厅“十三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吉教科文合字[2016]第194号。
莫 娇(1987—)女,吉林四平人,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在读。研究方向:东北方言、句法语义;李 明(1981—)男,吉林四平人,富阳实验中学,中教一级,研究方向:东北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