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之文士群像与社会风习

2016-04-12 08:07:39
关键词:儒林外史

秦 川

(九江学院 学报编辑部,江西 九江 332005)

所谓“文士”,泛指读书人,通称知识分子,包括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各级官吏。明清小说中的文士,从主流意义上说,无论是从纵向来看整个通代小说史,还是横向来看某朝不同类型的小说作品,都存在着恶习与良好风习并存的现象,且这两种决然不同的风习皆通过这两类决然不同的人物群像及其行为表征反映出来。为论述的方便起见,本文分别从这两类文学形象的表征入手,重点分析形成这两类决然不同的社会风习及其并存现象的社会历史根源。

一、明清小说中八股士子群像及其恶习之表征

知识分子在中国古代的社会地位极高,为“四民”之首,被称为“士”。再从这头等公民的“士”中选拔优秀者出来做官,则被称为“仕”,因而有“学而优则仕”之谓。可见,“士”与“仕”的概念明显不同,但又关系密切。读书人即知识分子在古代社会受人钦敬,而由读书做官者则更加令人艳羡。然而在不同的具体历史时期,由读书而为士(知识分子)、再由士而为仕(官)者,其情形亦明显不同。像《儒林外史》和《聊斋志异》中的文士,绝大部分成为传统知识分子的另类,受到作者甚至时人的冷嘲热讽和深刻批判。即使是不走八股科举“正途”的知识分子,即所谓“名士”,也就是书中极力批判的那些假名士,他们亦成为传统知识分子的另类而同样受到作者和时人的嘲讽。而正是由于那些另类,又使得文人恶习在明清两朝极为普遍。

《儒林外史》的书名已经告诉读者,书中的“读书人”不当居于儒林正史之列,故称“外史”。换言之,书中的儒林中人已经远离传统知识分子的气节、特点,自然不应归于“儒林正史”之中,只能戏谑于“外史”之间。因为传统的知识分子讲求的是忠孝仁勇、礼义廉耻,注重文行兼备、出处清明,追求的是修齐治平的社会担当;而明清八股士子和在八股科举制度影响下的假名士恰恰相反,他们追逐的是功名利禄,其行为表现则为凶狠残忍、横征暴敛、无文无行、欺世盗名。因而明清小说人物形象的社会意义集中体现在其对社会人心的烛照和行为的检点,正如闲斋老人《儒林外史序》云:“其书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有心艳功名富贵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有假托无意功名富贵自以为高,被人看破耻笑者;终乃以辞却功名富贵、品地最上一层为中流砥柱。篇中所载之人,不可枚举;而其人之性情心术,一 一活现纸上。读之者,无论是何人品,无不可取以自镜。”[1]这里虽然说的是《儒林外史》,其实它概括了所有明清小说的形象意义及其社会功能。

像《儒林外史》中的王惠,是由八股科举入仕而成为南昌太守的,但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地方上有什么出产、词讼里有什么通融。他与南昌前任蘧太守公子的一段对话就非常露骨:

王太守慢慢问道:“地方人情,可还有甚么出产?词讼里可也略有些甚么通融?”蘧公子道:“南昌人情,鄙野有余,巧诈不足。若说地方出产及词讼之事,家君在此,准的词讼甚少;若非纲常伦纪大事,其余户婚田土,都批到县里去,务在安辑,与民休息。至于处处利薮,也绝不耐烦去搜剔他;或者有,也不可知!但只问着晚生,便是‘问道于盲’了。”王太守笑道:“可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而今也不甚确了。”

像王惠那样贪赃枉法的官吏还有卢龙令赵某,小说写他凶狠贪暴,人民共苦之。有一范生被他杖毙,同学为其鸣冤,约张鸿渐主笔行状。结果是“赵以巨金纳大僚,诸生坐结党被收,又追捉刀人”,以致张鸿渐恐惧逃亡在外,历尽艰辛(《聊斋志异》卷九之《张鸿渐》)。再如长山县令杨某,也是一个“性奇贪”的贪官:

康熙乙亥间,西塞用兵,市民间骡马运粮。杨假此搜括,地方头畜一空。周村为商贾所集,趁墟者车马辐辏。杨率健丁悉篡夺之,不下数百余头。四方估客,无处控告。(《聊斋志异》卷十二《鸮鸟》)[2]

考选过程中的徇私舞弊、荐拔私人也形成一种风气。《儒林外史》中如此写道:

会试已毕,范进果然中了进士。授职部属,考选御史。数年之后,钦点山东学道,命下之日,范学道即来叩见周司业。周司业道:“山东虽是我故乡,我却也没有甚事相烦;只心里记得训蒙的时候,乡下有个学生,叫做荀玫,那时才得七岁,这又过了十多年,想也长成人了。他是个务农的人家,不知可读得成书,若是还在应考,贤契留意看看。果有一线之明,推情拔了他,也了我一番心愿。”范进听了,专记在心,去往山东到任。考事行了大半年,才按临兖州府,生童共是三棚,就把这件事忘断了。直到第二日要发童生案,头一晚才想起来,说道:“你看我办的是甚么事!老师托我汶上县荀玫,我怎么并不照应?大意极了!”慌忙先在生员等第卷子内一查,全然没有。随即在各幕客房里把童生落卷取来,对着名字、坐号,一个一个的细查。查遍了六百多卷子,并不见有个荀玫的卷子。学道心里烦闷道:“难道他不曾考?”又虑着:“若是有在里面,我查不到,将来怎样见老师?还要细查,就是明日不出案也罢。”一会同幕客们吃酒,心里只将这件事委决不下。

可见,荐拔私人已成为科场常态。范进为了老师周进要特别关照的一个童生,竟查遍了600多份试卷,几乎所有生员、童生的卷子皆查个遍。这种恶习所造成的社会现状是“试卷还未判,结果已先知”。难怪像吴敬梓、蒲松龄、李渔等一大批才情横溢的读书人总是累试不第!

卖官鬻爵、贿赂公行的恶习,在明清亦成为一种时尚,《考弊司》《公孙夏》虽然写的是阴间,实则影射阳世。请看《公孙夏》的一段描写:

保定有国学生某,将入都纳资,谋得县尹。方趣装而病,月余不起。忽有僮入曰:“客至。”某亦忘其疾,趋出迎客。客华服类贵者。三揖入舍,叩所自来。客曰:“仆,公孙夏,十一皇子坐客也。闻治装将图县秩,既有是志,太守不更佳耶?”某逊谢,但言:“资薄,不敢有奢愿。”客请效力,俾出半资,约于任所取盈。某喜求策,客曰:“督抚皆某昆季之交,暂得五千缗,其事济矣。目前真定缺员,便可急图。”某讶其本省,客笑曰:“君迂矣!但有孔方在,何问吴、越桑梓耶?” ……帝君视之,怒曰:“此市侩耳,何足以任民社!” (《聊斋志异》卷十二)

在这样的社会风习影响下的读书人,其种种丑态毕露,蒲松龄做了很好的归纳,如说:

市井人作文语,富贵态状;秀才装名士,旁观谄态。信口谎言不倦,揖坐苦让上下,歪诗文强人观听。财奴哭穷,醉人歪缠。作满洲调,体气若逼人语;市井恶谑,任憨儿登筵抓肴果。假人余威装模样。歪科甲谈诗文,语次频称贵戚。(《聊斋志异》卷七《沂水秀才》)

追求功名利禄让读书人变态,可谓屡见不鲜。如《儒林外史》中的周进见到贡院痛哭,范进中举发疯;而《聊斋志异》卷九的王子安的醉后妄言,与周进、范进无异。请看王子安醉后的一个情节:

王子安,东昌名士,困于场屋。入闱后期望甚切。近放榜时,痛饮大醉,归卧内室。忽有人白:“报马来。”王踉跄起曰:“赏钱十千!”家人因其醉,诳而安之曰:“但请睡,已赏矣。”王乃眠。俄又有入者曰:“汝中进士矣!”王自言:“尚未赴都,何得及第?”其人曰:“汝忘之耶?三场毕矣。”王大喜,起而呼曰:“赏钱十千!”家人又诳之如前。又移时,一人急入曰:“汝殿试翰林,长班在此。”果见二人拜床下,衣冠修洁。王呼赐酒食,家人又给之,暗笑其醉而已。久之,王自念不可不出耀乡里,大呼长班,凡数十呼无应者。家人笑曰:“暂卧候,寻他去。”又久之,长班果复来。王捶床顿足,大骂:“钝奴焉往!”长班怒曰:“措大无赖!向与尔戏耳,尔真骂耶?”王怒,骤起扑之,落其帽。王亦倾跌。妻入,扶之曰:“何醉至此!”王曰:“长班可恶,我故惩之,何醉也?”妻笑曰:“家中止有一媪,昼为汝炊,夜为汝温足耳。何处长班,伺汝穷骨?”子女皆笑。王醉亦稍解,忽如梦醒,始知前此之妄。

八股科举考试,是以儒家经典为考试内容,即从朱注《四书》《五经》中出题,要求考生模拟圣人声口,代圣人立言。而儒家讲求的文行出处,在出仕的王惠、周进、范进的行事中已经不见踪影;而那些在野的文士又如何呢?这仍可从《儒林外史》中获取答案。如严监生,在地方作恶多端,还满口仁义道德。作者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让这位监生正在得意地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之时,他的家人来说刚刚关的人家那头猪的主人来讨了。其弟严贡生,因立嗣兴讼,府、县都告输了,司里又不理,便来到京师冒认周学台的亲戚,到部里告状,竟大着胆写一个“眷姻晚生”的帖门上去投。梅玖,儒学生员,为人极为势利,在对待周进遇与不遇前后的不同态度中,显露出典型的小人嘴脸。如薛家集请周进坐馆教授蒙童,众人凑分子备酒饭管待周进,同时请了新进学的梅玖作陪。既然周进为主客,梅玖为陪客,那上座理所当然该周进坐,然而周进再三不肯。当众人说“周先生不要客气,论年龄也是周先生长”时,梅玖却抢着解释道:

“你众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只是今日不同,还是周长兄请上。”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进了学,不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称“小友”。就如女儿嫁人的:嫁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人家做妾,就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

梅玖也才刚刚进学,便瞧不起童生周进。这番话显然是在贬低周进来抬高自己,语极尖酸刻薄,全无传统读书人的谦逊。然而,周进发科荣显后,梅玖在范进主持的生童考试中考了第四等,按例要受责打时,梅玖竟然冒充周进的学生求范学道格外开恩。范进听信他是周进的学生就饶了他。当荀玫问他何时从过周进读书时,梅玖却寡廉鲜耻地回复道:

你后生家那里知道?想着我从先生时,你还不曾出世!先生那日在城里教书,教的都是县门口房科家的馆。后来下乡来,你们上学,我已是进过了,所以你不晓得。先生最喜欢我的,说是我的文章有才气,就是有些不合规矩。方才学台批我的卷子上也是这话,可见会看文章的都是这个讲究,一丝也不得差。你可知道,学台何难把俺考在三等中间,只是不得发落,不能见面了;特地把我考在这名次,以便当堂发落,说出周先生的话,明卖个情。所以把你进个案首,也是为此。俺们做文章的人,凡事要看出人的细心,不可忽略过了。

术数在古代,无论是官场人物还是民间百姓都非常崇尚、信奉,而真正的术数大师为人决计是有规矩和原则的,即有“三不占”之说(不疑不占、不诚不占、不义不占)。而小说中的安丘某生,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其所为也完全背离了传统知识分子的操守规范,竟将所学知识作为为非作歹、获取不义之财的技能和本领,当然他最终也遭到了恶报。小说如此写道:

安丘某生通卜筮之术,其为人邪荡不检,每有钻穴逾隙之行,则卜之。一日忽病,药之不愈,曰:“吾实有所见。冥中怒我狎亵天数,将重谴矣,药何能为!”亡何,目暴瞽,两手无故自折。(《聊斋志异》卷十二之《果报》)

文人的宴乐吟诗联句也常常显出酸腐气息,并成为一种恶习而令人厌恶。如《苗生》写靳生等三四个应试的读书人在科考完后邀登华山,藉地作筵,宴笑联句,语涉鄙俚,后又互诵闱中之作,迭相赞赏,引起武士苗生的厌恶。作者于此议论道:

采用SPSS 18.0统计学软件对数据进行处理,计量资料以“x± s”表示,采用t检验,以P<0.05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得意津津者,捉衿袖,强人听闻;闻者欠伸屡作,欲睡欲遁,而诵者足蹈手舞,茫不自觉。知交者亦当从旁肘之蹑之,恐座中有不耐事之苗生在也。(《聊斋志异》卷十二《苗生》)

弄虚作假、请人代考也是明清时期文士的一大恶习,华阳散人的《鸳鸯针》(又名《觉世棒》)第三卷《真文章从来波折,假面具占尽风流》对此做了很好的讽刺。此回写世家子弟卜亨为了混迹文社,竟把表兄的诗作写在扇子上,作为自己的东西向才子宋连玉炫耀,是一典型的假名士。他后来又请人代考,混迹科场,虽然曾弄乖出丑,终归以副榜第一而混进了官场。可见,明清小说中有不少这样的假名士兼昏官或贪官、庸官于一身的丑恶形象。清代思想家顾炎武、颜元以及小说家吴敬梓等人皆把造成文士恶习泛滥的原因归之于“八股取士”制度,认为“这个法定的不好”,以致此期文人“不讲操守,不讲学问,惟功名富贵是图,其结果是居庙堂之高则为贪官污吏,处江湖之远则为劣绅迂儒,造成士风浇薄,世道沉沦”。[3]

二、正统儒士形象与有识之士的社会担当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惯称儒士,他们注重修齐治平的社会担当。明清小说的题材广泛,有现实题材的书写,亦有历史题材的演绎,还有超越现实与历史之外的神话想象空间的铺张,都不同程度地写到传统知识分子的生活情状;其中历史题材的小说则更加突出正统儒士身上的正能量元素。即使像前述《儒林外史》那样充分反映现实、揭批八股士子恶习的小说,亦有几个闪光的传统儒士的身影在。

首先看儒学宗师孔子的故事。明刻本《孔圣宗师出身全传》,记述了孔子一生经历,涉及孔子生活的多方面内容,诸如处世态度、政治见解、道德修养、论学训徒、言志居官,阐述《诗》《书》等是其重要内容。虽说小说的“文字不很高明”(胡适跋语),但儒学宗师孔子的形象已深深刻入世人心中并影响后人于万世,后代修齐治平的有识之士无不以之为立身行事之典范。近人林语堂说“孔子是东方的太阳,《论语》是亚洲的圣经 ”。中国孔子基金会会长韩喜凯对孔子及其思想有一段精辟的评述,他说:“孔子思想启迪了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从古至今,中国人无论在立身处世还是在政治社会方面,皆深受孔子的影响。而《论语》,既是孔子智慧的集大成,又为修身齐家治国的法宝。”这些评语主要源于《论语》以及其他典籍对孔子思想的认同,同时与小说《孔圣宗师出身全传》对孔子思想的形象化传播也不无关系。孔子不仅是一位圣人,同时也是一位现实生活中的凡人,该小说客观形象再现了孔子集圣人与凡人于一身的艺术典型。后世小说中的儒士基本上是将孔圣先贤的思想加以具体化、加以发展而形成琳琅满目的艺术群像,而孔子的思想也就发展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

于谦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永乐十九年进士,为明代名臣和民族英雄,官至兵部尚书,是个典型的儒士、清官。他忠君爱国、孝义清廉,诗也写得很好,其咏物言志的《石灰吟》感人至深,激励无数后人励志奋进。其为政为人以及志向正如诗中所言:“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明史》称赞他“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孙高亮《于少保萃忠全传》是根据正史敷衍而成的人物传记。小说写他永乐十八年八月与同馆高德暘同中高科。两家宾客盈门,亲疏拥户。于谦甘守廉洁,一应贺礼,坚却不受。他为监察史时,奉旨往广东犒察官军功过,军称廉明;巡按江西,彻查冤狱,全省皆称神明。他不畏强暴,敢黜宗王宁府强横不法者,于是奸吏巨族强梁者皆缩手,不敢妄肆于民。数十年间,他昼谋夜划,兴利除害,百姓受其恩者无数。景帝时,讹言万端、奸盗四起、民心浮动、京师虚空。谦令人巡视,多方晓谕。后敌兵突至,谦亲督将士,挫敌于德胜门。又择京军精锐进行操练,遣兵出关屯守,边境以安。谦忧国忘身,口不言功,自奉俭约,所居仅蔽风雨,但性固刚直,不惧权贵,终遭忌恨而被冤杀。

明清小说有大量的公案题材,如《警世通言》中的《三现身包龙图断案》《况太守断死孩儿》,《醒世恒言》中的《十五贯戏言成巧祸》《一文钱小隙造奇冤》《汪大尹火焚宝莲寺》,《喻世名言》中的《陈御史巧勘金钗钿》《沈小官一鸟害七命》,《初刻拍案惊奇》中的《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张员外义抚螟蛉子,包龙图智赚合同文》 ,《二刻拍案惊奇》中的《程朝奉单遇无头妇,王通判双雪不明冤》,以及长篇章回小说诸如《包龙图判百家公案》《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传》《施公案》《彭公案》等,皆涉及复杂案情,被糊涂官吏误判而造成冤狱,终有断案如神的能臣干吏出来为民白冤,突出一批清官群像,其中以包公形象最为典型,“包青天”之名几乎家喻户晓、有口皆碑。

有关公案类小说在蒲松龄的文言小说集《聊斋志异》里也有不少描述,如《于中丞》中的于中丞成龙、《新郑公》中的新郑令石宗玉、《太原狱》中的临晋县令孙柳等皆为社会推崇、百姓拥戴的好官吏。在盗贼横行、冤案频发的社会环境中,他们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智慧和细致的观察分析,明断案情,白冤执贼,屡立奇功。有关于中丞的两则捕盗故事,看似有奇招,实则是善察、心细而已。其善察心细的前提在于他强烈的责任心和爱民如子的情怀。

以岳飞为主要人物形象的小说有《大宋中兴通俗演义》《武穆精忠传》《岳家将》《说岳全传》。其中影响较大的是钱采、金丰的《说岳全传》。作为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岳飞是宋代一名政治家、军事家、抗金名将,同时他的诗词也写得好。他的《满江红·怒发冲冠》是一首充满英雄豪气、脍炙人口的名篇。《说岳全传》是根据正史以及前代小说扩写而成。小说中的岳飞自幼在母亲的严教下长大,少年时就显露出文武兼善的才艺,后来作为抗金将领在朱仙镇大破金兵“连环马”、“铁浮陀”,最后大破金龙绞尾阵,金兵溃不成军。当岳飞正准备直捣黄龙府之时,被十二道金牌立即召回,竟以“莫须有”的罪名而屈杀于风波亭。小说通过这一系列情节的描写,使得岳飞英勇善战、精忠报国的英雄形象凸显在读者面前,感人至深。

此外,诸如《警世通言》之《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中的俞伯牙和钟子期,《喻世名言》之《羊角哀舍命全交》中的左伯桃、羊角哀,《吴保安弃家赎友》中的吴保安和郭仲翔,《醒世恒言》之《两县令竞义婚孤女》中的知县石璧、高原及《三孝廉让产立高名》中的许武、许晏、许普三兄弟,皆为守“信”讲“义”的楷模,充分体现了儒家文化诚信友善、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和舍生取义的牺牲精神。而《老门生三世报恩》(《警世通言》)中的鲜于同,三番知遇,却三世报恩,这在明代社会风气恶变的环境下实属难能。

真正集中写文士生活情状的作品首推《儒林外史》,然而书中的大量笔墨是在刻画描摹八股士子的种种丑态,只有少数几个正面人物作为作者的社会理想出现在小说中,其中虞育德、庄绍光、迟衡山、萧云仙等人堪称真正意义上的儒士和儒官。作品通过这些真儒的言行、思想,体现了作者吴敬梓所崇尚的传统儒家的道德规范和文化精神。书中第一位“真儒”是虞育徳,他襟怀淡泊,宽厚待人,注重儒家的礼义廉耻且育人有方,曾以合适的方式感化了一位有舞弊动机的考生,收到了良好的教育效果。迟衡山作为儒士,以教书为生,并把儒家的礼、乐、兵、农作为社会理想而付诸实践。小说不避冗赘,大段铺叙他牵头修建祭祀泰伯祠,其目的是“借此大家习学礼乐,成就出些人才,也可以助一助政教”。而作者想“以礼化俗”、“以德化人”的思想,在祭泰伯祠的具体细节描写中得以充分体现。庄绍光“闭户著书,不妄交一人”,不肯屈节俯就于权臣门下讨生活、伺机会,体现了传统儒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为士为人原则。

能称得上真儒的还有萧云仙。他一介儒官,对儒家“出、处”两字践行的极好。他武艺高强,善于用兵,且有忠肝义胆、大勇大孝以及救困扶危的侠义心肠。在郭孝子一番话的激励和其父的鞭策督导下,他毅然出来为朝廷做事且立下文治武功,充分展示了他的济世之才和报国的热情。如松潘卫边告急,他别亲从戎,一举收复清枫城;又修筑城墙,戍守边关,招纳流民,开垦荒地,亲自指点百姓开沟渠、修水利、种柳树,将兵灾之后的清枫城开垦得像江南一样。成功之日,又到各处犒劳百姓,还修筑先农坛,率领百姓祭拜。边地既已安定富足,萧云仙又欲使民知书识礼,广开学堂,把百姓家的孩子养在学堂里,亲自请沈先生教人读书识字,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也。萧云仙在清枫边城建立的文治武功,用见证者沈琼枝父亲的话来说“便是当今的班定远”!

由此可见,《儒林外史》里这有限的几位真儒,确实达到了儒家理想的境界,即达到了“性情的真、行为的善和道德的美三者的统一”。[4]另外,如杜少卿、沈琼枝,虽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儒者,但却是作者理想的正面典型,是八股科举制度的叛逆,有作者自己的影子在。如吴敬梓曾经也向慕官场,参加过几次科考,是在他屡试屡败后才放弃考试的。然而吴敬梓对科考的放弃,不是一般灰心失望后的放弃,而是通过深思熟虑并深刻认识到八股科举考试的弊端和败坏人才的罪恶后才放弃的。他也不是简单地放弃,而是转向极端的厌恶和反感。他这种反感的理由借小说中王冕之口指出:“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文行出处看得轻了。”(《儒林外史》第一回)

杜少卿是作者花费笔墨较多且精心刻画的正面典型。他出身于声势煊赫的科举世家,祖父考过状元,做了几十年大官,门生故旧遍天下;父亲是个进士,做过江西赣州知府。但他却鄙弃举业,视功名富贵如粪土。当藏蓼斋在他面前大谈举业时,他大骂:“你这匪类,下流无耻极矣!”(《儒林外史》第三十四回)当安徽巡抚举荐他去京城参加“博学鸿词”考试时,他竟装病拒绝,“从此乡试也不应,科岁也不考,逍遥自在,做些自己的事”。(同上)他因乐善好施而耗尽家产后,被迫客居南京,被高老先生骂为“杜家第一败类”,并以此告诫子孙“不可学天长杜仪”(同上)。

而作者吴敬梓也是个官宦世家子弟,有“家声科第从来美”,“一时名公巨卿皆出其门”的显赫。他13岁丧母,14岁随父至赣榆任所,目睹了父亲为官清廉、正直,鞠躬尽瘁,为赣榆所做的贡献,以及因不善于巴结上司,终遭到罢官回乡的不公待遇,使他对官场的腐败有了切身的体会,因而他厌恶官场,反感八股科举。当穷到“白门三日雨,灶冷囊无钱”的地步,他仍拒不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其父曾留下了两万多两银钱的巨额遗产,可是他因“素不习治生”、 “生性豁达,急朋友之急”,被族人视之为败家子,“乡里传为子弟戒”。“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为倡捐修复泰伯祠,甚至卖掉了最后的一点财产——全椒老屋。”[5]可见杜少卿的形象是根据作者自己的经历来塑造的。

三、决然不同社会风习形成及并存的社会历史根源

上述两种决然不同类型的人物群像及其行为表征,并形成两种决然不同社会风习的现象,散见各历史时期,以明清两朝为盛。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但根本原因不外乎民族精神的延续性和时代精神的凸显性并存,且程度不同地出现此消彼长或彼消此长的情况。即使是民族精神或时代精神,也同样存在着良性与劣性并存互动,以及良性与劣性此消彼长或彼消此长的情况。也正因为如此,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才会有丰富多姿的个性特征和类型化、脸谱化特征并存的情况出现。这就是两类决然不同的社会风习及其并存现象的逻辑关联。其实,小说中的具体情节、细节比此处概括的情况要复杂得多,需要进一步深入细致地探讨。

1.民族精神的延续性与时代精神的凸显性并存、互动及消长

明清小说无论是何种题材、类型,皆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交织互动、彼此消长现象,而这无一不是依托人物形象体现出来的;而人物形象所体现出来的性格特点,我们常常称之为民族特征。民族特征是指一个民族历数千百年所形成的一种依附于人物形象的心理行为习惯、习气、风格、风尚、风貌的综合与凝练,诸如小说人物形象所体现出来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的儒家传统,侠肝义胆、古道柔肠、超然洒脱、物我两忘的道家情怀,以及包容宽厚、大爱无边的佛家境界,在现实生活中的交织与兼容。而时代精神是指特定历史时期,在特定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道德风尚影响下,人们思想行为趣尚与传统道德相抗衡的突出表现。在文学作品中,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始终并存,但不是平衡、和谐地共存,而是存在着相互较量、抗衡和彼此消长的情状。这具体表现在时而为民族精神占上风,时而又为时代精神占上风,但最终结局总是正面大于负面、正义战胜邪恶,体现了中华民族喜乐厌悲的欣赏习惯。

以明清话本小说为例。如《喻世名言》之《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把商人生活作为小说的重要内容加以关注,这是明代社会商品经济发展、商人地位明显提高的结果所致,当然也是时代精神的充分体现。就小说主人公蒋兴哥对其出轨之妻王三巧前后不同的态度来看,又交织着传统的贞节观与当时反传统贞节观的双重内容,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抗衡与妥协的情状,最终是时代精神占上风,使得蒋兴哥与失贞的王三巧重归于好,再度团圆。类似的贞节观矛盾还有《醉醒石》之《假淑女忆夫失节 兽同袍冒姓诓妻》,作品中的钱岩是一穷书生,有幸娶了富裕人家的女儿冯淑娘为妻,新婚才几天,其妻竟被朋友诓骗诱拐至他处。淑娘虽然通过官府被找了回来,而书生钱岩已不能再接受失贞失节的妻子了,宁愿送还她所钟情的人。这一方面体现了钱岩的通达,重视男女之间的真情;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钱岩骨子里存在着对妻子失节的极度反感和厌恶,是传统贞节观占上风的影响所致。就冯淑娘来说,她对一个未曾下聘且未曾会面的“未婚夫”汤小春竟如此钟情,在新婚时节竟敢背夫失节与假冒的汤小春私奔,体现了她坚守宋明理学倡导的“从一而终”的腐朽思想与明代资本主义萌芽影响下的反传统思想之间的矛盾及抗衡、较量的情形。而《陈御史巧勘金钗钿》(《喻世名言》卷二)“入话”写金孝在其母亲训导下拾金不昧、终获好报的故事,所体现和弘扬的是民族的优良传统美德;而诬赖金孝藏匿了一半钱的那个丢失钱包的客人,以及“正话”中的流氓无赖梁尚斌,最终落得损财失妻、丢人现眼、遭人耻笑的下场。这正反两方面的人物形象,同样体现的是传统与现代的抗衡及消长,最终都是传统战胜了现代、正义战胜了邪恶,弘扬的是优良的传统道德和民族精神。但无论如何,不管是民族精神占上风还是时代精神占上风,总是优胜劣汰、正义战胜邪恶,并成为不易之定律。即使像以暴露、批判为主的《儒林外史》,书中的正面人物为数不多,在与邪恶势力较量、抗衡的过程中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作为黑暗夜幕中的一束亮光,那不多的几个正面人物形象依然体现了这个不易之定律。

2.民族精神之良性与劣性并存、互动及消长

所谓精神,是指天地万物之精气;而民族精神就是一个民族的精气。因此,从自然界来说,没有精气,就不能支撑天地和养育万物;从民族来讲,没有精气,就不可能形成一个民族。事实上,精气、精神更多地体现为民族性格的凝聚体。正因为民族精神是由民族性格所凝聚,而性格中又有值得扬弃的部分,所以民族精神中自然也就有值得扬弃的部分。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所产生的民族精神是文学作品的核心支柱,而文学作品中描写的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又对民族精神起到了传播和弘扬的作用。

通常人们所说的民族精神,似乎都是优点而没有涉及其缺点或不足的方面。然而,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却通过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性格表现出来。作品中,人物性格的优点有乐善好施,知恩图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嫉恶如仇,从善如流;谦恭礼让,虚怀若谷;勤劳俭朴,诚实守信;等等。缺点则如贪残凶暴,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损人利己;骄奢淫逸,寡廉鲜耻;嫉贤妒能,不择手段;等等。其中最致命的劣根性特点是嫉妒,现实生活中人性的“诸恶”皆源于“妒”,往往是由妒而生恨,由恨而结仇,由仇恨而生报复之心,再由报复之心而生杀生之念。文学作品客观真实地反应了这些优缺点。

明清小说中,民族精神的良性与劣性的互动及消长,更多地是通过以忠奸的抗衡与较量、清官与贪官的抗衡和较量、正义与邪恶的抗衡和较量体现出来。诸如前述的说唐、说岳、说呼、说薛、说杨和《包公案》、《海公案》、《施公案》以及“三言”、“二拍”、《醉醒石》和李渔系列白话短篇小说中大量公案题材的小说,均不同程度地描写了忠臣与奸臣、清官与贪官、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情况,且最终为正义战胜邪恶的必然趋势。

就历史上真实人物而言,吴敬梓的父亲吴霖起的官职为教喻。他为官清廉、正直,鞠躬尽瘁,为赣榆县的文化教育事业做了很多贡献。到任之初,见到教舍凋零倒塌之状,他先捐出自己一年的俸钱40两,随后又变卖祖田3千亩及祖传当铺、布庄、银楼等,筹银近万两,修建文庙、尊经阁,新建敬一亭。吴敬梓幼年随父在任上目睹其功绩深受影响,且这种影响在《儒林外史》的人物塑造中得以充分体现。如《儒林外史》中的萧云仙及其父亲的形象就有吴敬梓及其父亲的影子。萧云仙被同僚开罪后,要追赔银7500多两的情况下,他回乡见父,长跪不起:“儿子不能挣得一丝半粟孝敬父亲,倒要破费了父亲的产业,实在不可自比于人,心里愧恨之极!”而卧病在床的萧老先生一番话可为天下父亲表率:“这是朝廷功令,又不是你不肖花消掉了,何必气恼?我的产业攒凑拢来,大约还有七千金,你一总呈出,归公便了。”

还有一种突出现象即“贤母教子”亦可为天下母亲之表率,并由现实生活中的典型发展到文学作品中的形象,继而凝练成一种民族精神被历代传扬。如在儿子背上刺“精忠报国”的岳母、三迁住址的孟母、责子退还多领俸禄及车脚钱的李畬母,以及《喻世名言》中教儿拾金不昧、送还失主钱袋的金孝母,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即便如八股士子中人,也未必彻底丧失传统道德,其中偶尔闪现出的正义感亦为民族精神战胜现实生活中恶习的充分体现。请看《儒林外史》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中的一个情节:

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心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可听着幕客,屈了真才。”

……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胡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

3.时代精神之良性与劣性并存、互动及消长

明清时期的社会是复杂的,时代特征也是鲜明的,而时代精神又是通过时代特征体现出来的。明清时期的社会时代特征,概言之不外乎这么几个方面:一是程朱理学作为统治思想,日益严酷;二是在资本主义萌芽因素的影响下,思想文化方面出现了反传统的异端思想;三是科举制度由唐宋时期的考诗赋一变为此时期的考“八股文”。这些社会时代特征亦如前述的民族特征一样,也存在着良性与劣性并存、互动及消长的情况,通过文学作品的渲染、传播及凝练,成为一种时代精神体现出来。譬如作为统治思想的程朱理学对人性、人欲的约束超过极限时就必然走向反动,也就必然引起人们的异常反感和无情批判;当人性、人欲的满足程度超过极限时,家庭及社会道德问题也就自然会随之产生。这些在特定社会时代背景下产生的矛盾便一直以抗衡、较量并转化的规律运动着,其性质也基本上表现为由落后到进步、由劣性转良性,再由新的落后到新的进步、由新的劣性转向新的良性发展,充分体现着辩证唯物主义关于矛盾运动的规律。对于这些社会问题,无论是思想家还是文学家都在做理性思考,只不过文学家是通过文学形象来反映他们的理性思考。

明清小说比较集中反映社会生活的作品极为丰富,长篇章回体小说自不必说,仅就话本小说而言,典型的就有“三言”“二拍”、《醉醒石》、《无声戏》、《十二楼》等。小说中的各类文学形象皆充满了上述诸多矛盾,作者在对那些矛盾做客观描述的同时,又千方百计进行调和,去实现其折中的社会理想。

就明清话本小说所产生的各类家庭或社会道德问题来看,所有问题的产生都与“贪”字有关。从人性角度讲,人的贪欲主要表现为贪财、贪色、贪权。而实际上“弄权”只不过是作为利欲、色欲达成的条件或手段。《醉醒石》第十一回《惟内惟货两存私 削禄削年双结证》的 “入话”,对贪利的情形做了极精辟的概括:“人最打不破是贪利。一贪利,便只顾自己手底肥,囊中饱。便不顾体面,不顾亲知,不顾羞耻,因而不顾王法,不顾天理。在仕宦为尤甚。”[6]当时的事实诚如其所言。为什么说“贪利”在仕宦尤甚?因为“到了仕宦,打骂得人,驱使得人,势做得开,露了一点贪心,便有一干来承迎勾诱,不可底止。借名巧剥,加耗增征”,可以明里鞭敲,暗中染指,“节礼,生辰礼,犀杯金爵、彩轴锦屏、古画古瓶、名帖名玩,他岂甘心馈遗,毕竟名送暗取”。(《醉醒石》第十一回“入话”)在中国古代,自唐以至明清,要到得仕宦,必须通过科举考试。但明清的风气变了,考不取功名也没有关系,只要有钱,举人、进士也可以买到。如《醉醒石》第七回《失燕翼作法于贪 堕箕裘不肖惟后》,作者借吕主事之口揭露时弊道:“读什么书,读什么书!只要有银子,凭着我的银子,三百两就买个秀才,四百是个监生,三千是个举人,一万是个进士。”一旦获得举人、进士的名分,就会有许多人来奉承:“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儒林外史》第三回)由此可见,有钱可以买功名,有功名又可以得官,有了官衔就自然来钱,当然钱也可以直接买官,这在明清时期似乎是个公开的交易,怪不得明清科举中人多半不仅无行,而且也无文。像《儒林外史》中的举人进士,竟空疏到连苏轼为谁都不知道。

至于贪色,明清话本小说中也有大量描写。那些有权有势之徒恃财傲物,仗势欺人,强逼民女,以致戕害了多少人命,当然也由此产生了众多“节烈”妇人的楷模。《醉醒石》第九回《逞小忿毒谋双命 思淫占祸起一时》和第四回《秉松筠烈女流芳 图丽质痴儿受祸》“正话”,是此类的典型篇章。如第四回“正话”,一方面讲述富户徐翁仗着家里有钱以及与官府衙门的厚交,欲娶浙中程家女儿程菊英做儿媳,说媒不成,便设局栽赃陷害告官,以致弄出人命;另一方面讲述程家父子不畏强暴,菊英以身殉节,恶人徐翁及其痴儿也受到应有的惩治。对此现象,《醉醒石》第六回《高才生做世失原形 义气友念孤分半俸》“入话”亦做了精辟概括:“大凡人不可恃。有所恃,必败于所恃。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理所必然。是以恃势者死于势,恃力者死于力,恃谋者死于谋,恃诈者死于诈,恃才者死于才,恃智者死于智。”徐翁及其痴儿就是栽在恃富恃势上。

然而,对于烈女、守节的现象,东鲁古狂生做了进一步的探讨。作者在“正话”里极力宣扬程菊英守有夫之节的同时,在“入话”里又揭露了一个女子夫死不肯改嫁的真相:“一女子夫死不嫁,常图亡夫之像,置之枕旁,日夕观玩。便有人看破,道此非恋夫,恋其容貌,有容貌出他上的,毕竟移得他的心。”而这个真相在前述钱秀才的妻子冯淑娘那里亦能得到印证。

由此可见,明清话本小说所体现的带有时代特性的家庭和社会矛盾的对立和转化情况,实际上皆源于人性与政治思想、文化传统、社会道德、世态人心之间的多重矛盾及其调和的结果。

综上所述,明清小说中的文士群像,反映了两种决然不同的社会风习,而那决然不同的社会风习通过小说中的人物群像的传播,进一步凝练成为一种民族精神或时代精神。无论是民族精神还是时代精神,也有好坏优劣之别。正面人物形象体现更多的是优良的文化传统,传播的是正能量的社会内容;相反,反面人物形象体现更多的是劣根性的文化特征,传播的是负能量的社会内容。由于社会的复杂、文化的多元,因而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性格也是丰富多采的,体现了文学形象的个性化特征;但文学反映生活,毕竟要受到官方和时代主流意识的影响,人物形象性格倾向正反两个方面的集合体再现出来,体现了文学形象的类型化特征。明清小说,无论是长篇章回体还是短篇话本体,也无论是文言还是白话,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多元文化和主流文化、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正面与负面、优与劣的并存和互动的客观实际,最终体现的总是以正面大于负面、正义战胜邪恶的运动规律而走向近代与现代,给人以振奋和鼓舞。

[1] 吴敬梓.儒林外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

[2] 蒲松龄.聊斋志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3] 傅水郎.从《儒林外史》中的正面人物看作者的社会理想[M/OL].江西教师网,2011-11-08.

[4] 黄凯.《儒林外史》中正面人物形象人格美的美学意义[J].黄冈师院学报(社科版),2008,(1).

[5] 中学语文教学参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1.

[6] 东鲁古狂生.醉醒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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