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荣
(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2000年9月21日,教育部在祝贺“潘懋元从教65周年暨八十华诞”致厦门大学的贺信中指出,潘懋元“作为一位著名的教育理论家,教育理论研究硕果累累,为创建我国高等教育学学科,丰富和发展我国高等教育理论体系作出了重要贡献;作为一位杰出的教师,培养了大批高层次教育学人才,桃李满天下,为建设我国高等教育理论骨干教师队伍和研究队伍作出了重要贡献;作为一位优秀的教育活动家,对我国若干重要教育改革决策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和建议,为我国高等教育宏观决策的科学化作出了重要贡献。”[1]194其实,潘懋元还是一位卓有成就的高校管理者,曾经担任厦门大学副校长六年半,在研究高等教育理论的同时,始终没有忘记把自身的学术理论研究同中国高等教育的现实实践紧密结合起来,并且培养了一大批现任或曾任的大学副校长、校长、党委书记和院长、处长等高校领导干部。在八卷十册300多万字的《潘懋元文集》中,虽然专门论述大学校长的文字不多,但所有的论述都是可以说给校长们的,细细读来无不对现任和将要成为校长,或立志成为大学校长的人有益。本文主要从一个较为狭义的角度,仅对潘懋元直接论述大学校长的一些言论和观点加以整理,以明晰潘懋元有关大学校长的思想,为全面深入了解和进一步深化潘懋元教育思想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和重要领域。
赫尔大学前副校长卡尔斯·罗波斯教授在潘懋元荣誉博士学位授予仪式上的讲话中指出:“潘懋元教授精力过人,且善于有效利用时间。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培养了一百多名研究生,其中有近三分之一是博士。同时他还在中国各省市做了近千次讲座。在77岁时,他就在十个多月的时间里,在全国五省市做了50多场报告,有近千名高等教育研究爱好者听取了他的报告,其中包括近500名的高等教育官员、高等学校的校长和其他管理者。潘懋元教授也因自己的贡献而享誉国内外。”[2]389
的确,在中国高等教育研究史上,潘懋元无疑是最有影响,也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15岁从教、37岁在国内首次倡导高等教育科学研究,58岁建立了中国第一个高等教育研究机构,61岁招收了中国第一个高等教育学研究生,64岁出版了中国乃至世界上第一部高等教育学专著……如今,已步入耄耋之年的他仍然精力充沛、思维敏捷,继续在高等教育科学研究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上辛勤耕耘、上下求索。而他创建的高等教育学科后来居上,早已成长为拥有数十个分支学科的巨型学科群;他倡导的高等教育科学研究发展迅猛,早已成为一项庞大而繁荣的事业。[3]
在教育行政管理方面,潘懋元曾经担任过小学校长、中学教务主任。1952年,潘懋元以厦门大学教育系讲师兼任教务处教学研究科科长和教学改革委员会秘书,时年32岁。1957年,担任厦门大学教务处副处长;1958年,任教务处代处长;1960年,任教务处处长。1977年7月,厦门大学教育革命处改为教务处,潘懋元仍任教务处长,参加恢复学校教学秩序的工作。1978年4月,他出任厦门大学副校长、校党委常委,至1984年9月,改任厦门大学顾问,直至1989年9月。1985年2月,他曾担任重新成立的厦门大学校务委员会委员。此外,他还担任过厦门大学海外函授学院院长、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学科评议组召集人等重要职务。现在,潘懋元培养的学生中有多位大学校长、副校长、党委书记以及院长、处长、副院长等,当然还有更多的学生成为教授、博导、学科带头人。
对于这些学术之外的职务、兼职、荣誉和成就,潘懋元很少提及,特别是有关潘懋元曾担任厦门大学副校长的经历,我们只是从别人撰写的潘懋元生平介绍中得知。在我和潘懋元先生交往的17年中,从来没有听到先生主动说过他担任副校长时的丰功伟绩,反倒是现在,有一些曾经当过大学校长或副校长的人,希望一直被称呼为“校长”,否则会不高兴。在和他们的交谈中,一些人经常会说他当校长时如何如何,某大学的那件事、那座楼、那个项目都是他促成的,等等。2004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策划推出“教育口述史丛书”,《潘懋元教育口述史》被纳入首批出版计划。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本有23万字的《潘懋元教育口述史》,虽然叙议论结合,图文并茂,理论性与可读性兼备,是研究潘懋元高等教育思想最佳的“第一手资料”;但正如李均博士在《品读大师,高山仰止——〈潘憋元教育口述史〉评介》一文中所指出的,由于口述人的谦虚谨慎,对自己许多重要贡献往往“轻描淡写”,[3]或仅仅描述过程并无过多的评论。其中,关于担任厦门大学副校长六年半这件在一般人看来是人生辉煌、光宗耀祖的重要经历,在潘懋元的《口述史》中,连个标题也没有。
潘懋元对于“官本位”那一套非常反感。1980年初,他曾发表了一篇《“尊师”有感》的小文,其中讲到:
元旦前夕,某大学一个学生组织的干部们,举行了一次颇具规模、很有气派的联欢晚会。干部们当了一年公仆,千辛万苦,独乐一下,似也无可非议。何况还请了大批来宾,以搞好“公关”,也是为了群众。事实上还夹杂着三五名教师,以示尊师。我亦在被邀之列,投桃报李,踏黑赴会,以示爱生。
主持人致祝酒词,念了很长的热烈欢迎与衷心感谢的名单,从校领导起(这是中国“官本位”的传统美德),有人事处长(管分配的)、财务处长(管钱的)、行政科长(管物的)、膳食科长(管吃的)、宿舍科长(管住的)、动力科长(管张灯结彩的),等等。就是缺了图书馆馆长(可能未被邀请)。本人因挂个“长”字,荣列名单上,但因这个“长”只会教书,理应靠后站,而无“长”衔的寥寥几名教师,对不起,靠边!
对此,潘懋元评曰:
“长”们引导有方,教师教育无能;学生情有可原,教师责无旁贷;鞭子抽在青年身上,痛楚落在教师心中。[4]527
三十多年过去了,在2014年教师节前夕,潘懋元在《光明日报》发表了一篇题为《最欣慰的事情是当教师》的文章。他说,从厦门大学教育学专业毕业后,我受李培囿教授推荐,作为校长复建厦大附小,同时在厦大教育系做助教,从此展开了教育学教学研究生涯。对于小学生的教育,我遵从陶行知、陈鹤琴生活教育和活教育的思想,把附小放在海边,让孩子们尽情地荡秋千、砌沙盘、放风筝。学校只有一辆校车,每天接送孩子们上下学,每天早上孩子们还能喝一杯牛奶,确实有点“一切为了孩子”的意思。可见,潘懋元念念不忘的就是他从小学教师开始的教师生涯。他说:“回顾这79年,让我最欣慰的事情就是我的名字能写在教师的行列里,没有我的学生们,我会很寂寞。教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职业,教师工作的特殊性在于它永远面对的都是最生机勃勃的生命。”[5]
其实,2010年,潘懋元就在他的《九十感言》中强调,“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担任教学行政工作,但这种没有直面自己的学生的日子是空虚与寂寞的。六十岁之后,我终于找到可以培养高等教育学研究生的园地。75年来,值得欣慰的是,我当过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的老师。学生既是我的教育对象,也是我的精神支柱与生活源泉。正是在同年轻的学生相处的日子里,才让我不觉‘老之已至’”。[6]
可以说,作为一位杰出的教师,潘懋元的高尚人格和渊博学识得到了广泛的尊崇。虽然潘懋元对自己做校长的经历只字不提,但却致力于未来高校优秀管理者的选拔和培养。我记得我们那年厦门大学高教所博士入学考试的试题中有两个题目是这样开头的:“假如你是一个普通高校的校长,……”;“假如你是一个高职院校的校长,……”。据说这个题目就是潘懋元命制的。经过精心选拔和培养,潘懋元的很多学生后来都纷纷走上了高校领导的岗位。根据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2014年9月编印的“院友通讯录”初步统计,以潘懋元作为导师指导毕业的博士生中,除担任教育行政部门副部长、司长、处长等职务的之外,在大学任书记、校长的有5位,副校长的有8位,任院长、处长的有8位,任副院长、副处长的有6位,担任教授的有19位,担任副教授的有10位。
受潘懋元的教导和影响,他的学生们也都不把行政的“长”字看得过重,而专注于学术。周川在1996年3月撰写的《我的导师潘懋元教授》一文中回忆:“我们入学那年,潘师已六十有五,刚从母校副校长位置上退下不久,但仍担任母校顾问、高教所所长,并兼母校海外函授学院院长。在学生眼里,老师的这些行政职务并不重要,大家看重的倒是潘师的一系列学术兼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学科评议组召集人、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成员、中国高教学会常务理事及副会长、全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理事长等等。”据周川回忆,1985年夏,在开学第一天例行的一堂入学教育课上,潘懋元向他们十几位新生介绍了研究所的创业史后,话锋一转:“已经取得的一点点成绩,是几十年艰苦创业得来的。这为你们的学习奠定了一点点基础。但是,你们学习的成绩,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的努力。搞学术理论研究,是清苦的事业,发不了财。如果有人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那么你就不必到高教所来读研究生,趁早改行,还来得及。”周川说,潘懋元的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给同学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后来,他们这一届研究生之所以学习比较刻苦,在学期间就取得比较优异的成绩,不能不说与潘师这一番教诲有关系。[2]384-385
作为一位卓越的高等教育研究者,潘懋元虽然对自己做校长的经历只字不提,但却很认真扎实地研究过蔡元培、陈嘉庚的教育思想,并深受萨本栋、王亚南校长的强烈影响,更经常同学生谈论刘佛年、朱九思等当代大学校长的治校方略。潘懋元说“研究中国教育问题,不能不探讨中国教育历史;研究中国教育历史,不能不探讨蔡元培的教育思想与实践。[7]1955年潘懋元撰写的《蔡元培教育思想》一文发表于《厦门大学学报》1955年第4期上。1982年又完成修改稿,全文2.74万字,文献注释达60条,发表于《辽宁高等教育研究》1982年第1期上。该文撰改前后延续了27年,[8]可谓用时至长、用思至深。通过《蔡元培教育思想》这篇长篇论文,潘懋元系统介绍和深入分析了蔡元培关于高等教育的系统思想,阐述了蔡元培的“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大学乃“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学与术分校,文与理通科;提倡选科制、实行学分制、大学应当设置研究机构等观点。这些研究成果不仅对潘懋元的高等教育理论研究和校长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同时,也为《中国教育史》和《中国高等教育史》等教材的编写提供了重要依据。
至于陈嘉庚,乃是潘懋元所在厦门大学的校主。潘懋元说:“陈嘉庚所创办的教育事业,我身受其泽;陈嘉庚的办学精神,素为我所景仰。而陈嘉庚的教育思想,我的认识很浅,这里只能谈点学习陈嘉庚教育思想新的体会。”[9]潘懋元认为,陈嘉庚教育思想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继承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中的精华,兼采西方现代文明思想而形成的。面对当时内忧外患、经济凋敝、教育窳败、民众愚昧的现实,陈嘉庚亲受“海外孤儿”任人欺凌的痛苦,激发了强烈的爱国思想,立下了“救亡图存,匹夫有责”的壮志和“教育为立国之本,兴学乃国民天职”的信念。这一信念,贯穿于陈嘉庚一生的教育实践中,老而弥笃。在学校治理方面,潘懋元体会到,陈嘉庚认为办好学校,“第一问题”是要有优秀的师资。为此,在办学过程中,陈嘉庚殚精竭虑,多方请托,遴选聘用优秀教师。对于优秀教师,他不惜重金礼聘,给予优厚待遇。但决不把教师当成被雇佣者。潘懋元说,陈嘉庚当时所办的学校,对教师之尊重、待遇之优厚,在一般公立学校之上。因此,在私立时期,厦大、集美学校名师荟萃,慕名远道前来的海内外学者甚多,在全国私立学校中声名卓著。陈嘉庚的教育事业与教育思想,不但有历史的贡献,而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4]559-560
回忆起王亚南任校长期间的厦大岁月,潘懋元感慨颇多。他说,王亚南注重学术研究,创办了《厦门大学学报》,成为全国最早创办的三家大学学报之一,还培养出了数学家陈景润。王亚南鼓励学生参与学术研究,经常邀请学生到他家里讨论学术问题。潘懋元说:“正是因为喜欢这种既有家庭温馨、又有学术氛围的活动形式,所以现在每周末我还坚持一次学术沙龙,其实,这是从王校长那里学来的。”[10]
潘懋元在《王亚南的教育思想》一文中指出,王亚南是我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令人钦仰的教育家。他毕生致力于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研究工作,也毕生从事高等学校的教学与领导工作。他的教育思想,在宏观方面,具有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深刻理解教育与经济的发展,教育与科技的发展,自然科学教育与社会科学教育的内在关系。在微观方面,他懂得人才的价值,善于按教育规律培养人才,为我们树立了一个高大的师表形象。他的教育思想是丰富而精湛的。根据潘懋元的回忆,1945年,王亚南到山城长汀来当厦门大学的客座教授。
那时,我是厦门大学教育系学生,以经济系为付系,已经修满付系规定的32个学分,正在开始写毕业论文,但我还是挤出时间,选修了他所开的两门课程之一《高等经济学——中国经济问题与经济原理》。讲授内容,是王亚南同志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研究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经济现状的科学研究成果,我们在当时最大的一间可容约两百人的教室上课。教室里每堂课都坐满了学生和助教,窗子外面还有许多人搬来扶手椅旁听。也就是说,全校文、法、商、理、工五个学院有四分之一的学生选修或者旁听这门课。绝大多数青年是为了渴求真理而来学习的,也有一些人抱着怀疑的态度来听听“非正统”的经济理论是些什么东西,还有个别人是负有“特殊”任务而来的。[11]
如今,潘懋元还保留着当年选修王亚南教授高等经济学课程的课堂笔记本。
新中国成立后,1951年8月,厦门大学开始学习苏联经验, 时任厦门大学校长的王亚南选派潘懋元到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研究生班(该班于1952年初转入北京师范大学)进修,使他有机会系统学习了苏联的教育学理论,特别是专业教育情况。潘懋元曾专门致信王亚南校长介绍苏联式的教研组工作状况。1952年12月17日,王亚南校长任命潘懋元为新设立的教育学教学研究指导组(简称教育学教研组)主任,并被任命为教学研究科(后改为教务科)科长。同年,厦门大学成立了教学改革委员会,王亚南校长亲自任主任,潘懋元担任该委员会秘书,协助王亚南及有关部门组织全校的教学改革工作,在学校各系设置“专业”。从此以后,长期的高等教育研究与管理实践,使潘懋元对高等教育的“专业教育性质”有了相当直观和深刻的认识,为他组织建立一门旨在指导高等教育实践的新学科奠定了基础。
总之,蔡元培、陈嘉庚、萨本栋、王亚南、刘佛年、朱九思等,既是潘懋元模仿和推崇的对象,也是潘懋元个人人生的真实写照。他们对潘懋元影响直接而巨伟,是潘懋元经常向学生谈起的校长榜样。
潘懋元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以“建设现代学校制度”作为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的重要方针,将“完善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作为当前高等教育的主要任务。大学校长是方针的主要执行者,任务的主要承担者。[12]他们的理念、经验、意见对于一个大学的发展至关重要。潘懋元有关大学校长的、具体的、有针对性的思想,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潘懋元认为,我国的高等学校可以分为三种基本类型:第一种类型,学术型大学,也就是传统的综合性大学或所谓的“研究型”大学,以学习基础学科和应用学科的基本理论为主,研究高深学问,培养学术人才。这类高校数量不宜过多,规模不必太大。第二种类型,应用型本科高校,可以是多科性或单科性的,以学习各行各业的专门知识为主,将高新科技转化为生产力(包括管理能力、服务能力),培养不同层次的应用型专门人才,如工程师、医师、律师、教师和管理干部等。这是一个相当庞大而且复杂的院校群,包括一部分“211工程”大学、一般部委属院校、地方高校、民办本科院校以及独立学院。第三种类型,职业技术高校,也可以是多科性或单科性的,以学习各行各业职业技能为主,培养不同层次的生产、管理、服务第一线的技能型人才。以工程技术为例,包括高级技工、技术员以及施工、管理工程师。这类高校当前以专科层次为主,随着生产集约化程度的提高,将逐渐延伸为本科层次以至培养研究生,成为有别于普通高校的独立系统。
基于此,潘懋元认为,每所高校在制定发展战略时,都应在政府的宏观指导下,从我国的地域特点、社会经济发展需要和学校的实际情况出发,从本校所处的客观环境、本地区人才需求以及自身的条件、特点出发,确定相对稳定、能发挥优势、办出特色、有所发展、大有作为的目标定位,切忌随大流与急功近利。其中,办出特色最为重要,从对比的视角分析,特色就是立足于同种事物的独特差异性及其美誉度,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特、人特我高。高校特色发展,是指一所高校在长期的办学实践中逐步形成的持久、稳定的发展方式和被师生与社会普遍认同的、具有独特品格和较高美誉度的发展特征。高校特色发展,体现了一所高校的优质发展特征,是其人才培养质量和学校管理水平的综合反映,是其获取持续竞争优势的重要源泉,是通往创建国内外知名大学的必由之路。“大学只有各具特色,各发其音,高等教育事业才能奏出动人的乐章”。[13]
高校同质化,是中国高校发展中应该认真解决的问题。潘懋元指出,同质化,首先表现在高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等教育的同质化。许多高职院校想“专升本”,升本之后想招硕士,招了硕士又想招博士,最终都想办成研究型大学。这样大家都在一条道上走,势必形成“千校一面”。同质化,还表现在由于扩招和合并,许多本科高校办学规模求大,专业设置求全,行业特色型高校的特色专业被“稀释”。以前,地矿院校专门搞地矿,农林大学专门研究农林,各有所长。但现在很多高校,都朝着学科齐全的方向努力,专业设置也差不多。如大多数院校都有英语、计算机、财经与会计专业,而全国居然有1400所高校设有艺术类专业,占全国高校(包括高职)的60%。
潘懋元认为,造成同质化的原因很多,最关键的是现行的高校考评模式和评价标准存在问题。评估体系基本上是根据精英教育、研究型大学的标准来设定,着重于学术评价。在评价体系中,最重要的衡量参数是学校规模、层次和学位点数量。高校之间比“高”与“大”,而不比“学”,这对高校是一种误导。另外,还有行政管理的问题。高职院校是副厅级,本科院校是正厅级,如果学校进了“985”,可能就是副部级,不仅仅是领导地位提高,整个学校的地位也提高了。高校同质化所带来的问题不可忽视,那就是很难满足社会对多样化人才的需求。社会需要科学家、理论家,但也需要大量工程技术人才,大量服务生产一线的技能型人才。如果应用型、职业型教育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必将影响社会经济的发展。要克服同质化,应坚持多层次发展。现有的“211”院校,算作是研究型或学术型大学,可将其作为龙头;其他几百所本科院校可以成为应用型大学,培养国家需要的大量应用型人才,可作为中坚力量;还有1000多所高职院校可以培养技能型人才,作为基础。总之,高校办学应避免同质化。[14]
早在2002年,潘懋元就在《求是》第5期上发表《一流大学与排行榜》的论文指出,是否拥有世界一流大学,不但是一个国家高等教育发展水平的标志,而且是一个国家科技与文化发展水平的标志。这样的大学可以带动一批研究型大学的改革与发展,成为国家实施科教兴国战略的尖兵。但一流大学不是排行榜排出来的。潘懋元认为,根据排行榜的顺序定一流大学,虽然简单易行,但并不科学。且不说排行榜版本众多,即使较权威的版本也存在许多问题。例如,排行榜将若干项指标量化后进行评比,但校风、凝聚力、社会声望等构成著名大学的重要因素很难量化。
潘懋元认为,一流大学有三个基本的特征。第一,一流大学要有自己的理念,这个理念应是在发展过程中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有利于高等教育发展和提高的。如果学校没有自己的理念,只看统一、规范的排名榜,然后跟着排名榜的指挥棒转,为建立一流大学而建立一流大学,那你永远建不成一流大学。第二,一流大学要有名师。一流大学除了师资的总体水平高,还要有大师,有名师。第三,一流大学要培养出优秀的学生,并为社会所承认。学生中要出对社会有很大贡献的知名人士。潘懋元说:“我一直在想,建世界一流大学,我们追求什么?与其去考虑这个排名、那个排名,不如对那些世界著名的大学集中进行研究、分析,分析人家著名之所在,研究他们如何从不著名到著名。尤其是对一些新出名的大学,研究他们如何从不著名到著名,或者说如何从不是一流到一流,这样可能比较实在。当然别人的东西也只能够作参考,不能照搬。”[15]
大学校长,是高等教育管理这一学术性职业的高管。不论外国或中国,都是聘请或委派有学术水平、科研能力的教授担任。为了全心全意投入这一职业所要求的“管理、经营、研发”等领导工作,近来有几位大学校长上任伊始,就声称在任职期间,不招研究生,不申报科研课题。其志可嘉,值得钦佩!潘懋元说:“我没有当过大学校长,但当过20多年的教务处长,也曾当过数年分管教学、科研以及学生工作的副校长,基本上是双肩挑。现在年老不能担任行政工作,也还在教学、科研一线耕耘。我的体会是,为了做好大学的领导工作,最好不要脱离学术工作,时刻处在教学、科研第一线,仍然是学术群体中的一员,对于教学、科研的实际困难与问题有切身的体验,从而在学术职业的领导工作上,更好地体现学术群体的所思所想,反映学术价值的细微变化。”[16]
潘懋元进一步指出,历史上治校有方、办学成功的著名大学校长,大多数是没有脱离教学与研究工作的校长。蔡元培在北大亲自讲授美学与美术史课程,梅贻琦、陈望道、竺可桢、侯外庐、李达……这些著名的大学校长,在任期间,都不曾放弃讲授与著述。厦门大学抗战时期的校长萨本栋,在东南敌后坚持办学,为厦大奠定“南方之强”的基础的同时,亲自讲授“微积分”“普通物理”“电工原理”等课程。解放后第一任校长王亚南,在百废待兴之际,亲自培养一批经济学研究生并为本科生上《政治经济学》大课,努力将厦门大学办成研究型大学。潘懋元也因此认为,大学校长适当参加教学、科研工作能够更好地领导大学。当然,只能“适当”,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
中国的大学校长行政事务繁多,许多会议和检查都需要作为行政一把手的校长亲力亲为。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潘懋元说,与其放弃教学、科研,疏离学术工作与学术群体,不如带头改变行政作风,在简政放权上下功夫。当然,许多行政事务是上面压下来的,无可摆脱,那就得“学会弹钢琴”。“学会弹钢琴”乃是一项重要的领导艺术,掌握这门艺术,就可游刃有余,正如潘懋元所言,“大学校长们,有的忙忙碌碌,十分辛苦,往往顾此失彼,招来怨尤;也有的对领导管理工作,简而有序,放而不乱,不但有一定时间从事教学、科研,而且从容地沉思大学的办学理念、发展战略。”[16]
从高等教育发展逻辑讲,大学校长作为大学的核心人物,直接关乎一校乃至跨校跨界思想理念的先进性和科学性,并且关乎教育事业和人的生命力、创造力。在我国建设高教强国、呼唤教育思想理念创新的当下,社会和大学都期待涌现出更多思想家型的大学校长。因为只有让懂教育有思想的人来掌管大学,才能保障大学的改革发展不偏离高等教育的逻辑和大学的本义。然而,当代大学最缺的是思想,缺乏破解改革发展难题的思路和睿智,核心是缺少思想家型的大学校长。[17]为此,要推动大学校长的职业化。
早在1981年,潘懋元就在《教育研究》第1期上发表《教育系的培养目标和教育干部专业化》一文,明确提出“教育系的培养目标,必须从培养师范学校的教育学教师专为培养各级教育干部为主”,为教育管理干部专业化和校长职业化积极进行理论和人才准备。同年,在《福建教育》第1期上又发表了《教育干部也应专业化》一文。1982年在《上海高教研究丛刊》第6期上发表的《高等学校管理干部的专业化问题》一文,具体论述了高等学校管理干部专业化应该具备的三个方面条件:(1)具有某一学科领域的科学知识、学术水平;(2)具有领导才能、组织能力、管理经验;(3)懂得教育科学,能按教育规律办事。高等教育专业化干部的来源主要有三种途径:从现有的教育干部中培养;从教师中选拔;设置高等教育专业或教育管理专业,培养新生力量。[1]130
2003年1月28日,潘懋元应邀到厦门市教育局向全市中小学校长作了题为《21世纪的校长:从职务校长到职业校长》的报告。在报告中,潘懋元指出,长期以来,我们的校长是职务校长,职务校长的主要任务是管理,管好学校。这已经不适应教育改革和发展的要求。他强调,21世纪需要职业校长。职业校长不仅要管理好一所学校,还要把学校作为服务性的产业推向社会,会服务,会经营,会公关,会参与教育市场的竞争。具体地说,职业校长必须具备五个方面的素质:创新精神和创新能力,服务意识和服务热忱,经营意识和经营能力,事业意识和产业意识,公关意识和公关能力。[18]
潘懋元特别指出,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作为职业校长,经营能力是中心的一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职务校长只要能按规章办事,完成教育主管部门所交给的任务,把学校管好就行。而面向社会、面向市场,自主办学的职业校长,除了要会管理之外,还必须会经营,包括成本核算,对招生与就业要做好人才市场预测与具体规划,同学生家长、社会各有关部门以及企业界搞好公关,做宣传广告,如此等等。对于公办学校来说,不会经营,很难发展;而对于民办学校来说,不会经营,则无法生存。潘懋元说,当前许多办得好的民办学校的校长(董事长),都是既会管理,又懂经营的职业人才。有些公办学校的校长,也开始重视经营,使学校办活办好,一派生机。从只管理不经营到既管理又经营,正是职业校长区别于职务校长的特点。但是,管理与经营,都不应只顾眼前利益而不顾长远发展。急功近利,缺乏创新性与前瞻性,必难于办出特色和持续发展。因此,职业校长还必须具备高瞻远瞩,不断创新的能力。[19]
除直接论述与大学校长相关的一些教育思想外,潘懋元还通过肯定一些大学校长的思想和管理实践,充分体现和反映他的大学校长观。例如他认为赵彦修提出的“理想的大学要真正按照功能去做,而不是按照功利去做”的观点切中肯綮,一语中的;高度评价马连湘对“政、产、学、研相融合”这一新观点的阐释;赞赏王春秋提出多校区管理的“错位发展”模式、程新提出的“大学的科学研究必须反哺教学”的观点。对潘鲁生的预见:“中国大学冲击世界一流,很可能在艺术院校中率先突破”,潘懋元说:“我也有此预感。”[12]这些都是最高和最权威的支持与肯定。
潘懋元集教师、管理者、研究者三种角色于一身,并不断尝试用不同的思维方式,将教师、教育管理者、教育学研究者三种角色有机结合。在他担任副校长期间及其前后,“双肩挑”的工作强度和难度对他个人是极大的挑战。阿里·谢沃说,有些“双肩挑”人员在高升为院长或校长时,便会放弃原本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但是潘懋元始终坚持教学和研究工作。这种坚持让他不得不付出更多努力,但同时也因此而受益良多。当他思考教育理论时,他总是会想到该理论在实际工作中是否能够行得通,该理论在哪些方面可行和有效。当他在应对实际难题时,他又会自然求助于理论研究以寻求破解之道。[20]就这样,潘懋元将教育研究的理论成果与教育决策中的实际运用结合起来,不断发挥教育理论指导实践的作用,并为进一步研究高等教育实践和指导实际工作者正确开展高等教育改革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以下四个理论共同构成了潘懋元校长思想的理论基石。
教育规律问题是教育基本理论的一个核心问题,整个教育学的任务其实就是研究和揭示教育的规律,并以此指导和推动教育实践的发展。教育实践需要教育理论的指导,教育实践的跨越更需要理论的飞跃。改革开放初期,关于教育规律的研究处于热潮中,潘懋元教授作为新中国第一代教育研究的学人,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思想运动中提出了著名的“教育外部关系规律和教育内部关系规律”的理论。该理论从教育内外两个方面揭示了教育与社会和教育内部各要素之间的本质联系,对于后来,直至今天中国的教育改革实践,特别是高等教育的改革与发展产生了巨大的理论指导和积极推动作用,具有重要的理论创新价值和现实指导意义。
教育外部关系规律,就是指教育活动过程与整个社会及其它子系统的活动过程,存在着相互作用的必然联系。这条规律可以这样表述:“教育必须与社会发展相适应,”适应,包含着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教育要受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所制约;另一方面,教育要对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起作用,以推动社会的进步。所以,这条规律也可表述为:“教育必须受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所制约,并为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的发展起作用。”两者之中,“受制约”是前提,“起作用”是目的。[21]教育内部关系规律主要表现为教育者代表社会需要所提出的教育要求和受教育者的身心发展特点与需要之间的矛盾、关系。这条规律可以这样表述:教育要与教育对象的身心发展特点和需要相适应。或者进一步表述为:教育要受教育对象身心发展特点和需要的制约,并对受教育者的身心发展起作用。在这里,可以把人的身心发展划分为德、智、体、美等方面,也可划分为各种素质,如心理素质、身体素质、文化素质、科学素质、道德素质、审美素质等,还可以划分为认知领域和情感领域两个方面。[22]
潘懋元认为,教育的两条基本规律具有内在的逻辑关系。教育的外部规律制约着教育的内部规律,教育的外部规律必须通过内部规律来实现。一方面,教育主要是通过培养人来为政治、经济和文化服务,而培养“人”就是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所以外部规律的实现就要通过内部规律来起作用,通过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来实现。另一方面,只有在一定政治、经济、文化条件下,即社会主义制度、大工业生产、高度科学水平等条件下,教育才能彻底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所以外部规律又制约着内部规律。正是这样既依赖、制约,又相互作用,两种规律表现出一种辩证的逻辑关系,办教育既要遵循外部规律,又要遵循内部规律,应把内、外部规律很好地统一起来,不能把他们分割开。[23]
潘懋元提出的教育的内外部关系规律说,作为高等教育学的核心内容和理论基础,不仅指导着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建设,而且对我国高等教育的改革和发展起重要的指导作用。特别是大学管理中的许多理论和实际问题,如果从教育的内外部关系规律的角度去思考、去研究,我们就能进行科学的预见,找到正确的答案,制定出切合实际的改革措施,取得突出的管理成效。这正是潘懋元教育的内外部关系规律的科学性之所在,它将永远是大学校长提升高校管理前瞻性和科学性的理论武器和制胜法宝。
高等学校的社会职能,是高等教育与社会发展关系的一个基本问题,也是办好高校首先要明确的一个问题,在当前教育改革实践中有现实意义。高等学校的职能,一般认为有三个。第一,培养人才。体现在学校的主要活动——教育活动和教学活动之中。第二,发展科学。体现在学校的科研活动里面。第三,直接为社会服务。潘懋元认为:[24]
第一,高等学校三个职能的产生与发展,是有规律性的。先有培养人才,再有发展科学,再有直接为社会服务。它的重要性也跟产生的顺序一致,产生的顺序也就是它的重要性的顺序,不能颠倒过来,把直接为社会服务摆在第一位,把教学或者科研摆在第二、第三位,这是不对的。但确实有人在实际上自觉不自觉地颠倒过来,这就不能不令人深切关注。
第二,三个职能发展总的趋势是从单一化到多样化,从经院化到社会化。但是多样化要保证一定的质量,社会化要保证一定的水平。这在过去我们是有经验教训的。要保持高等学校作为培养高质量人才的社会机构的特点,这个特点不能放弃。
第三,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高等学校,对于这三个职能以及每个职能的任务可以有所侧重,也应当有所侧重,可以根据自己的特点,选择适当的活动范围,不要互相攀比,不要人家有,我们马上就跟上去。条件不同,特点不同,类型不同,层次不同,不要相互雷同。比如,重点大学、重点学科在不降低本科生培养质量的前提下,应该多承担一点培养研究生的任务和应用科学的任务;而师范院校就应多承担一些诸如成人教育、培训师资这方面的社会服务。总之,不要把多样化、社会化看作小而全、大而全。
第四,开展直接为社会服务的活动,还要着眼于社会效益,不要影响教学与科研的质量。很多大学大办公司,大办中心,大办各种各样质量不高的短训班,应该有所控制。
可见,明确了高等学校的社会职能,就为大学校长的实践工作指明了方向,不仅具体说明了大学是什么,那些是大学应该做的,同时又明确了大学工作的顺序。由于我国大学的校长实质上扮演着 “市长”的角色,所以更应时刻牢记把人才培养作为一切工作的重点,并始终把培养人才和本科教育放在学校全部工作的首位。潘懋元的高等学校职能论乃是其教育规律理论的具体化,在校长实践中只有充分体现三项职能的任务,才能正确地实现高等教育的最终目标。
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的分配及平衡,是原则层面上的一个中心问题。潘懋元认为,高等学校是一种学术性的社会机构,在管理体制上,必然存在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两种类型。大学的管理特点在于学术性。如何根据这一特点,改善大学的管理体制,使大学在政府必要的宏观控制下,更好地面向社会自主办学,提高教学质量与学术水平,是当前高等教育体制改革中的实质性问题。如何正确认识和对待这两种权力的性质与作用,协调两种权力的运行,是办好一所高等学校的关键。
潘懋元认为,大学以传递与创造高深学问为己任,保障学术权力是高等教育系统面临的首要和最基本问题,也是一切高等教育问题的根源,不论是中世纪大学学术权力与宗教权力之争,还是当代大学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之争,保障学术权力一直是制定大学管理规章和高等教育法规的基石,也是高等教育系统中起支配作用的因素,因而成为当然的高等教育管理学的逻辑起点。[25]
现行大学管理体制最大的弊端是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失衡。大学是一种社会机构,任何机构运行都需要一定的行政权力,并按照一定的法规条例来管理这个机构。但大学与一般社会机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个学术性组织,其教学和科研都属于学术型事业,其管理也必须按学术性组织的特点与规律来运作。具体来说,大学必须按照教育规律来培养人才,按照科研规律来开展科研工作。最重要的是,要由掌握规律的人员来运作。教学科研人员要有学术权力,而总务、后勤都要围绕教学和科研来服务。[26]61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大学的学术权力开始受到关注。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大学组建了学术委员会等机构,但是学术权力仍然有限,是在行政权力之下执行有限的学术权力。潘懋元先生曾针对北京大学的人事制度改革方案指出:一要真正摆正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的关系,使两种权力发挥各自作用。既要充分发挥学术权力在学术水平评审中的作用,又要运用行政权力妥善处理分流、下岗、解聘等行政事务;二要制定能真正体现不同学衔学术水平的评审标准,而不是袭用那种以论文多少篇、专著多少字的数量指标来代替学术水平的质量指标;三要防止鼓励竞争的措施使人急功近利,导致北大的学术自由的宽松环境演变成浮躁之风。
总之,潘懋元说:“学术权力来源于学术民主。没有学术民主就没有真正的学术权力。学术民主是办好学术性事业的根本。在这个意义上说,改革的方向应该是促进学术民主,加强学术权力,使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协调平衡。”[27]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潘懋元说:“应当鼓励众多教育工作者,为当好教师和教育管理干部,追踪教育家的足迹,领会教育家成长的规律,以成为教育家自期,当一名优秀的教育工作者。”[28]
潘懋元以厦门大学的历任校长为例指出,“校长应当是教育家,但教育家的校长并不多,能为后人所景仰载人教育史册者就更寥寥可数。”他说,在厦门大学历届校领导中,名列《中国教育大辞典》的近现代教育家有四位:陈嘉庚、林文庆、萨本栋、王亚南。陈嘉庚毁家兴学,创建厦门大学;王亚南是新中国第一任校长,奠定了厦门大学的学术地位。林文庆是厦门大学私立时代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校长,对一所全国负有盛名的私立大学作出了应予肯定的贡献。作为萨本栋校长主持校政时的学生,潘先生深刻体会了萨校长所树立、培育的厦门大学长汀精神——自强不息的校风、南方之强的形象。在那艰苦的环境中,如何使师生吃得饱、穿得暖,安心教书、读书,是萨校长最操心的事。“本栋精神”就是“舍身治校”的担当。萨校长以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使厦门大学在抗战期间屹立于东南半壁,成为“加尔各答以东之第一大学”,打下今日重点大学的基础,其深刻意义就在于在敌人的包围中,坚持办学,发展高教,为科学救国,人才建国作出历史的贡献。[29]
由厦大校长扩展到中国近代大学校长,潘懋元在给《百年之功——中国近代大学校长的教育家精神》一书撰写的序言中说,中国近代大学校长群体虽然很复杂,但是,“他们在大学校长任职期间,大多是以科学、民主和爱国主义精神办学,集中表现出他们的‘教育救国’的信念与理想。……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教育救国的理想虽然行不通,但他们的良好愿望,却是他们对教育事业怀有无限忠诚和作出重要贡献的精神支柱。”“在那样复杂艰难的历史条件下,他们所取得的办学实绩、办学经验和他们所表现的办学精神乃至人格力量,也就显得难能可贵。这既是他们的‘教育家精神’之所在,也正是我们今天来研究它的意义之所在。”[19]115这样的评价符合历史实际,令人振奋。
如今,历史的 “机遇”也让潘懋元成为当代教育家。潘懋元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被人封为‘教育家’。对此,我是诚惶诚恐的。被封为“家”,大概是已年近花甲的事了。只能说是一种“偶然”的机遇——20世纪50年代,我曾提倡要研究高等专业教育理论,为此,写过几篇探讨高等教育特点、规律和教学过程原则的论文,合编过《高等学校教育学讲义》。但这几件事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响。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高等教育发展生机勃勃,研究教育规律,成为当时高等教育界的热门话题。我的《必须开展高等教育的理论研究——建立高等教育学刍议》得到回响,《高等教育学及教育规律》等报告稿被印成小册子辗转流传,我邀请几位同志合编的《高等教育学》多次获奖,和其他同志一起筹建的‘中国高等教育学会’也得到教育领导部门的支持。也正是有此种种机遇,我才不由自主地被封为‘教育家’。看来,机遇是很重要的。”[30]
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机遇并不是可以侥幸得到的。机遇对潘懋元的“偏爱”,是因为他已有两个方面的准备。潘懋元说,一是理论准备,一是实践准备。理论准备是在此之前,他曾学过哲学、经济学、教育学、心理学,对文学、历史、逻辑学也有所涉猎。20世纪50年代以来,又研究过中国近代教育史和高等教育理论。但高等教育学是一门应用性、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光有理论准备还不足以学有所用,同时还得靠潘懋元几十年来的教育实践。他当过小学教师和校长,中学教师和教务主任。从20世纪40年代起,在当大学教师的同时,先后兼任过教学科长、教务处长、副校长、校党委常委。这些实践经验的积累,使潘懋元在研究教育理论时,心中有个“实际”;在写文章、作报告时,心中有读者、听众;力求使抽象的理论成为简单、明白、可接受、可操作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养成了从教育实践中发现理论问题,以教育实践检验教育理论的习惯,而不满足于只引用别人的观点和理论来支持自己的论点,论证自己的理论。潘懋元始终认为,研究社会科学,理论准备重要,实践准备也重要。[30]
教育家的标准是既要有丰富的教育实践,也要有系统的教育理论。潘懋元的教育家生活为我们的大学校长做出了榜样。现今,我们提倡大学校长要力争成为教育家,时代也呼唤职业校长的涌现并期待具有教育家情怀的思想型校长来管理大学。的确,大学的领导者、管理者和负责人员,都必须是高等教育管理的内行,是懂行的教育家。这样,才能在教育实践中,掌握特点,遵循规律,把握高校正确的前进方向,避免失误。我们的大学曾经有过“外行领导内行”的沉痛教训,一些大学的教育教学工作之所以出现明显失误,导致了不可弥补的严重损失,差不多都是由此引起的。如今,虽然外行少了,但高等学校管理中行政化的倾向或不按教育规律办学的现象仍然存在,有些还非常严重,在高校,教育家治校的机制和氛围还远没有形成,力促校长成为社会主义教育家的过程仍极其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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