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钰,王希普
(济南大学 教育与心理科学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等教育发展迅速,同时也面临许多困难和挑战。从全国范围来看,近些年来高等院校对青少年的感召力和吸引力有所下降,大学普遍出现学生厌学弃学、教师职业倦怠等问题;有些大学甚至出现生源危机。公众对大学的信任度和期待也有降低的趋势。管理层针对高等院校规模扩张有余而内涵发展不足的现实,试图通过加强大学文化建设提升大学实力。文化是实践的支持和推动力量,建设高水平大学、一流大学,首先要培育优秀的大学文化。文化建设要促进大学的生存和发展、突破高等教育发展的瓶颈,就需要解构传统,大胆创新,突出特色。解构是为了建构,创新是为了超越,特色要凸显“本色”。大学文化是一个多层次体系,表层建设要以深层结构为基础。不管大学文化如何突破传统,如何丰富多彩,都不能脱离其基础要素,不能偏离“大学”的精神实质,否则就会出现南辕北辙的结局。
从起源上看,“大学”最初是社会历史孕育而成的一种文化形态。在中国文化中,《礼记·大学》最早阐释了“大学之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德” 明则“天下”平,它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后最终所达的人类生存境界,是“大学”之旨归。“以德治国”是为学的重要目的,但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平天下”,是“大同”。 “大学”的方向在“至善”,实践在治国,根基在德性。“大学”在现实层面上是“治国”之学,在形上层面上则纯化为“至善”之学。显然,“大学”在层次上高于任何知识、技能之学,甚至也高于单纯的德性之学。几乎在同一时期,古希腊柏拉图也以他的《理想国》和“学园”展示了同样的“大学”观念。在《理想国》中,柏拉图指出,治国者应是德高望重的哲学家,具有完美的德行和高超的智慧,能够按理性的指引公正地治理国家。政治领袖首先必须是道德精英,决定一个人成为哲学王、成为政治领袖的关键要素是“德”。同时,柏拉图认为,教育在于启迪国民的智慧,塑造人们的德行,因为素质与品德的优劣决定国家的好坏。学园的宗旨就在于探索治国之道,并培养治理城邦的“哲学王”和其他政治领袖。由于洞察“理念世界”需要启思,所以学园内的主要教学方式就是讲演和对话讨论,于是学园中形成了平等、自由地研讨学术的气氛。
一般认为,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出现在欧洲中世纪,这些大学从萌芽到成熟有一个自发演进的过程,从其前身或雏形我们更能看到“大学”的文化必然性。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被认为是欧洲第一所真正的大学。自9世纪下半叶开始,博洛尼亚的经济社会迅速发展,那里也成为文化交流的中心,人们的思想非常活跃。在11世纪后半叶,由于人们对教会统治十分反感,对教会学校失去兴趣,越来越渴望从世俗学者那里获得广泛的知识和启迪,于是学生和学者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探讨学问的师生团体“Lo Studio”[1]。团体的管理由学生负责,团体内部的教师列出课程内容由学生选择,学生也自主邀请其他有名望的学者为学生授课。大学没有固定的教室,教师家中、临时租借的私人住宅都可以作为授课场所,后来学生也募捐建造教室。这样的团体与政府和教会没有直接关系,有着广泛的自主权。博洛尼亚大学最初就是这样一个自发组织起来的供人们求学问教的“师生共同体”。作为中世纪大学典范的巴黎大学在形成初期也是一个这样的团体,不同的是它的核心成员是教师而非学生。在12世纪,巴黎既是法兰西王国的政治中心也是文化活跃的地区,人们的精神生活需求旺盛,教会学校远远不能满足人们的教育需求和对知识的渴望。因此,在巴黎形成了一个敢于与教会势力抗争并取得了一定自主权的“教师法团”(consortium magistrorum)[2]98,这个“教师法团”吸引着对学问如饥似渴的青年学生,这便是最初的巴黎大学。
今天,我们常常把“大学”与“高校”两个概念等同,其实两者意义相去甚远。在现代意义上,一所高校至少包含一些固定的财产和相对稳定的教师队伍,以及正式的行政建制。从文化史上看,剥离了这些实体,仍然有“大学”存在。“大学”首先是一种精神,即“大学精神”,是高校之所以为“大学”的根本所在;如果缺少了“大学精神”,那么即使有“大学”之名也无“大学”之实。英文中用“university”一词表示正规的“高等院校”或“高校”。根据涂尔干的考证,拉丁语中“universitas”的基本含义是各种行业的“法团”,“包括任何拥有一定程度一致性和道德一体性的集合”。“教师法团”只是各种行业“法团”中的一种而已,况且“在中世纪的有些大学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教师,组成大学的完全是学生”[2]101-102。博洛尼亚大学最初就是如此。有的大学则是教师和学生的联合体,教师是联合体的中心,校舍无关紧要。这符合巴黎大学最初的情形。涂尔干在追溯巴黎大学的起源时指出,需要探讨“是哪些道德力量造成了这个后果”[2]86。他认为,之所以形成一个团结、稳固的法团,是因为这些学者们具有“道德一致性”,有勇气对抗教会腐朽的教育体系,以一种进步的方式满足广大青年对知识、对学问的渴求。从实质上看,“大学”就是承载着“大学精神”的“师生共同体”所从事的一种“学术生活形式”[2]90。这样的共同体有着道德上的一致性,在组织形式上是自主、自治的,教育主体自由、平等,各成员把追求学问作为共同目的和活动的动力。即使像博洛尼亚大学、巴黎大学当初还只是在社会文化母体中孕育的雏形,也比那些依靠外部力量建成的结构完整、建制齐全的高校更能反映“大学”的实质。一所高校之成其为“大学”,正是因为具备了“大学”的精神实质,而不仅仅是因为具备了某种约定的建制或形式。因此,很有必要把“大学”与“高校”区别开来,因而也有必要把“大学文化”与“高校文化”、“大学校园文化”区别开来。“大学文化”要能承载和践行“大学精神”, 体现大学之“大”,表征大学的厚重和深邃。
大学精神远可以到古希腊的“学园”追溯其历史源头,近可以从欧洲中世纪大学找到其滥觞。但是,把大学精神明确地表述为办学理念并在办学实践中自觉践行始于柏林大学的创办。创办者威廉·洪堡在柏林大学创办之初就提出“学术自由”“大学自治”“教授治校”的办学思想,注重“科学研究”,倡导“教学与科研相结合”。这些理念不仅被柏林大学贯彻下来,而且为现代西方大学所传承,柏林大学由此被誉为“现代大学之母”。
概括起来,大学精神的基本内涵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理性精神”或“科学精神”。 “理性精神”是从古希腊的“学园”传承下来的文化基因。学园之所以能够吸引四面八方的青年人,就是因为在那里人们可以自由探求普遍真理。中世纪大学对学者和学生的吸引力也主要归因于在那里人们可以探究高深学问,而这些高深学问、普遍真理体现了大学的“世界主义”“国际主义”特征。今天的大学强调国际文化和学术交流的重要性,但大学精神中的“国际主义”有更深刻的内涵,是就学术成果或真理的人类普适性而言的,特别是强调纯粹科学即哲学的人类普适意义。正是秉持理性精神,大学才具有了世界意义。二是“自由精神”。自由主要包括“自由教育”和“学术自由”两个方面。作为教育精神,“自由教育”强调人的精神成长,“学术自由”强调理性探索和发现真理的条件,两者都是理性精神的自然延伸。学术自由常常被理解为教育主体不受限制地从事学术研究和阐发自己的观点,其实更本质的含义是指学术独立于社会的要求和外界环境的干扰,学术主体要经得起来自经济、政治等方面利益的诱惑,保持淡定的心态和洁身自好的品质,潜心自己的事业。三是“自治精神”。洪堡最早明确提出“大学自治”和“教授治校”的思想。不管是“大学自治”还是“教授治校”,都要求教育共同体保持自主性、自觉性和独立性。“自治”作为一种大学精神,并不是不受约束,更不是与世隔绝,把自己封闭在“象牙塔”中,而是教育主体在充分把握大学自身运行规律的基础上独立掌握其命运,而免受外部力量的干扰和不良环境因素的污染。因此,“自治”是实现学术自由的保障条件,也是教育共同体学术自觉的表现。洪堡认为,大学要履行其使命,就要坚持寂寞和自由两个原则。甘于寂寞是指不为政治、经济和社会利益所左右,保持大学的自主性;自由主要是指学术自由和教学自由等[3]。竺可桢先生在担任浙江大学校长时指出,“大学犹海上之灯塔……是社会之光,不应随波逐流”[4]。特别是“在一个日益为各种排名所吸引和迷惑的时代”[5],自治精神尤为重要。四是“时代精神”。涂尔干在评价巴黎大学的历史价值时指出,“再没有什么机构能够比它更好地体现中世纪的精神。大学不仅仅是一所教授一定数量学科的学校,而是最如实、最具代表性地反映这个时期的机构”[2]86。任何时期有影响力的大学都同时是时代进步的引领者。古希腊的“学园”寄托着“哲学治国”的抱负;中世纪大学的产生起因于打破教会对意义阐释和知识传播的垄断,进行文化变革和理性批判的时代需要,反映着人们冲破教会思想禁锢、全面解放人性的渴望;现代大学则履行着教育强国、振兴民族的时代使命。一所大学的时代精神,并不是指被动地反映当下的社会精神气象,而是高瞻远瞩地把握时代脉动,统览全球文化行止,纵观过去、现在、未来,前瞻人类文明走向。大学不能一味地迁就当下人们的生存需要,而是要能预见未来并为未来筹划,立足于现实又超越现实,否则就会庸俗化。大学不仅要“合时宜”,而且要超前于时代,保持对时代的敏感性。“大学应该是‘时代之表征’,它应该反映一个时代之精神,但大学也应该是风向的定针,有所守,有所执著,以烛照社会之方向。”[6]24-25“时代精神”既是大学生命力的源泉,也是社会发展的精神动力,它使大学成为眺视未来社会的望远镜和人类未来发展的风向标。
洪堡认为,大学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对纯粹科学即哲学的探求,二是个性与道德修养。“道德”被置于与科学研究同等重要的地位。修养所实现的是人的“内在的成长”,独立于“外在的目标”,修养的目标在于人自身内在的发展而非外在的实用性、功利性目的的实现。即使是纯粹科学,在教育中也具有道德的功能。洪堡指出,“受到‘纯粹科学’的教育,是教育人们去进行自动的、创造性的思想,去进行符合道德原则的行动。受过这样一种教育的人,以后在生活当中也就是一个对于集体最为有用,而且最能做出贡献的人,因为他拥有品格。人若没有品格,那他就只能随波逐流而被动地行动,改善人的处境和社会现状的目的就不能达到。”[7]道德是一种价值、一种标准、一种信仰、一种实践,在更根本的意义上道德是一种精神,体现着主体趋向至善的终极关怀。大学精神的每一个方面都渗透着道德精神,并最终统一于道德精神。道德是大学精神的文化基因,大学的“理性精神”“自由精神”“自治精神”和“时代精神”也因此具有了统一的方向。在不完全的意义上,“理性精神”反映了教育主体探索普遍真理的进取意识和世界主义情怀,“自由精神” 反映了教育主体的“慎独”功夫和洁身自好、追求真理的情操,“自治精神”反映了教育共同体自主、自立、自强的品格,“时代精神”则反映了教育主体对社会存在和进步的责任意识。大学是一种“学术生活形式”。对于教师而言,大学可以是他们整个生活的全部;而对于学生而言,大学是人生某一阶段上的生活方式。决定大学存在的是人的存在,决定人之为人的则是道德。道德精神是大学精神的深层内核,它使大学成为教育主体实现自我、超越自我的生活方式,是教育共同体凝聚力、感召力的源泉。如果说道德精神从一开始就被西方的大学实践所诠释,那么中国的大学文化从源头处就以形上的姿态阐释着大学的“道德精神”。从逻辑上看,道德精神与大学精神诸方面之间的关系是“一与多”的关系。如果没有道德精神,大学精神就缺少一以贯之的主线;道德是实践的,如果大学不能践行“理性精神”“自由精神”“自治精神”和“时代精神”,空谈道德精神也是没有意义的。
大学精神因其道德本性而成为大学文化的原点,大学文化建设无论走得多远都不应脱离这一原点,否则就会丧失理性自觉,容易迷失方向。当前,我国大学要摆脱困境,既要维系当下的生存又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就要在多种矛盾关系中作出适当的抉择,练就以静制动的功夫。在《西游记》第五十九回,孙悟空从灵吉菩萨处得一“定风丹”,任凭芭蕉扇“一扇挥动鬼神愁”,行者仍能巍然不动。大学文化建设只有抓住大学精神这颗“定风丹”,才能确立稳固的根基,树立充分的自信,不至于在外力作用下左右摇摆、无所适从。因此,坚持大学精神应该成为大学文化建设的基本原则。根据这一原则,立足当前我国大学生存和发展的实际,大学文化建设要在以下几个方面发挥应有的作用:
价值哲学把价值区分为目的性价值和工具性价值。目的性价值是事物“自为”的价值,是事物存在的内在理由;工具性价值是事物“所为”的价值,是事物存在的外在理由。大学的目的性价值在于自身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大学精神,在多大程度上可被称为“大学”而不是培训机构;大学的工具性价值首先表现为对政治、经济、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功用,其次表现为为个体职业、事业和整个人生发展提供条件和机会。一所大学如果缺乏目的性价值,也就失去了生存和发展的内在根据;如果不能发挥其工具性价值,就会缺乏外部支持。因此,大学需要在目的性价值与工具性价值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过分强调工具性价值而忽视目的性价值,大学就难以获得独立位格。中国古代就因重政治功用轻内在价值而始终未形成完整的大学,更不用说建立成熟的高等教育体系。中国古代历史上也曾出现过几种高等教育机构形式,如“上庠”“辟雍”“太学”“书院”等,但是都没有跳出“为官之学”的窠臼,没有落实“德者本也,财者末也”(《礼记·大学》)的大学精神,加上中国重选士而轻育士,中国古代始终没有出现独立自主的高等院校。随着上世纪末中国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时代,由于人口膨胀与工作岗位相对不足之间的矛盾愈益突出,生存成本越来越高,大学的工具性价值又一次凸显出来。大学对大学生就业率的空前关注就是一种表征。高等教育大众化实现了大众对“教育公正”的追求和自身发展的渴望,但是,自从我国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阶段以来,青少年对大学的热情却逐渐减弱,大学生厌学、弃学的现象非常普遍,公众对高等教育的信心也有下降的趋势,重要原因之一是大学难以满足大学生的就业需求,毕业生就业率与公众期待相去甚远。培养就业能力固然是大学的重要职能之一,而实现主体的精神成长和人格的全面发展才是大学的直接目的。上大学不仅要获得用于谋生的一技之长,而且更重要的是经受大学精神的洗礼,实现心灵成长,使自己成为真正的“大学人”。 在大众化教育背景下,大学不应因为高门槛而获得其神圣性,而应作为实现每个人精神成长的场所而获得其感召力。如果大学过多地为功利目的所左右,疲于应付,大学的目的性价值被湮没,大学也就失去了其主体性和独立性。实现大学的工具性价值无论如何不能以牺牲其目的性价值为代价。现代西方的大学也很注重发挥其工具性价值,特别是美国在“赠地学院运动”以后,大学的工具性价值越来越被置于显著地位,高等教育成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强大力量。但是,事实证明,那些公认的世界一流大学,以及各国综合实力较高的“高水平大学”,无一不是实践大学精神、追求内在价值的典范。它们有世界顶尖的科研成果,有堪称“精英”的学生,对公众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和感召力,不仅因为它们有高端的研究设备、充足的经济资源,更重要的是它们全面传承和践行着千百年凝结起来的“大学精神”,坚守着自身的内在价值,在目的性价值与工具性价值之间保持着适度的张力。这些大学具有了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主要不是因为它们是可被利用的对象,而是因为它们已成为具有独立位格和尊严的主体。
关于科研、教学与社会服务孰轻孰重的问题,在西方高等教育“功利化”的进程中曾经有过长期的争论。以科研和教学为中心是西方高等教育的传统,“因为只有通过系统的探索才能获得真理,研究便成为大学最重要的任务……传授学问的教学只是第二项任务”(雅斯贝尔斯语)[8]。但是,从19世纪后半叶开始,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向大学职能提出了挑战。美国的“威斯康星理念”(Wisconsin Idea)强调大学的社会服务职能——为社会提供直接服务的重要性。威斯康星大学校长范·海斯指出,“教学、科研和服务都是大学的主要职能。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所州立大学,它必须考虑每一项社会职能的实际价值,换句话说,它的教学、科研和服务都应考虑州的实际需要”[9]。强调科研和教学的重要性并不排斥大学的社会服务职能。作为大学源头的古希腊“学园”就一方面注重培养从政人才,另一方面也为周边的城邦在建国、立法、组建政府等方面提供咨询服务。但是,大学发挥社会服务职能不仅不能损害科研与教学职能的中心地位,还要成为辅助和推动科研与教学的力量。忽视大学的科研和教学职能,单纯提供低层次的社会服务对大学乃至整个高等教育的发展是危险的。弗来克斯纳指出,“大学的职能是增进知识和培养人才,社会服务的合同与责任如果超出了一定范围,对大学是有害的,因而对社会也是有害的。[10]”协调科研、教学与社会服务职能之间的关系,需要理性地认识三者在大学中的位置。大学可以强调科研的地位,但大学不同于纯粹的科研机构;大学可以强调教学与人才培养的重要性,但大学不是单纯的技术培训机构;大学可以把社会服务放在重要位置,但大学应该为社会提供高层次的服务,同时把服务作为把握时代脉搏的一种途径,任何服务都要以保持大学自身的独立性为前提。今天,我们的大学“最流行的形象不是‘象牙塔’,而是‘服务站’了……在这种情形下,大学已非独立研究学问之地,而成为即产即用的知识的工厂,大学与社会间的一个保持清净思维的距离也消失了。”[6]23这种状况可能会使大学暂时出现表面的繁荣,但对大学以及高等教育的长远发展是不利的。威斯康星大学成为美国最优秀的大学之一,支撑着“硅谷”的斯坦福大学成为世界一流大学,不仅仅因为它们提供了出色的社会服务,更是因为它们实现了三种职能相互促进、相得益彰,使其达到了符合时代需求的动态平衡。
由于物质与社会资源的绝对短缺和群体主体生存的排他性,“竞争”成为人类基本的互动方式,甚至成为人的社会活动定势。在高等教育体系内,大学之间、教师之间、学生之间竞争比合作更为普遍。在教育实践中,竞争所导致的不良后果之一是教育主体之间的价值冲突妨碍着教育资源的高效利用和团体目标的达成。因此,培养主体的合作能力与合作精神应当作为大学文化建设的一项重要任务,而构建教育共同体是激发合作精神、整合教育资源的一种有效途径。
教育共同体可以大致分为三个层次:一是学校、家庭和各种社会实体三方面联合起来的共同体;二是教师共同体,即实现学术资源整合的专家联合体;三是师生共同体,是以学者为中心的实现师生共同成长的联合体。具有法人资格的教师共同体、学生共同体曾经是古代大学的最初形式,也是最能体现大学自治精神的实体。教育共同体因为某一共同信仰、共同目标或因为共同关注同一问题而形成。教育共同体可以以问题为中心群策群力,自主自治共同成长,共同实现主体的全面发展。
大学文化建设可以通过多种途径推动教育共同体的构建。首先,可以利用校内资源,在社团活动中引入教师、学者等,为学生的团体行为提供专家支持;其次,可以利用校外资源,激发社会各阶层人士如各领域的专家、政府要员、有成就的校友、学生家长等共同参与大学教育实践,扩大教育主体;再次,也可以以社会问题、学术问题、社会服务问题等为中心引导师生组建“主题教育共同体”, 例如,当前根据大学生的就业困境组建以就业问题为中心的主题教育共同体,在共同体中学生选择就业方向,设计生涯规划,由教师组织素质拓展训练,开阔学生的求职视野,并提供必要的信息和技术支持,以缓解学生的就业压力。教育共同体的活动方式,可以是定期活动与临时活动相结合、常规活动与创新活动相结合、教师安排任务与学生自主活动相结合,等等。在这些活动中,主体之间要实现有效互动,需要遵循自由、平等的原则,需要成员间的相互对话。“教育共同体的实现首先需要相互对话……需要相互支持,在教育对话的基础上实现对教育主客体广泛的社会支持”[11]。
人们常常把“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一生物进化法则推演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因为环境在改变,不管是个人还是组织,任何主体都要主动适应而不能被动生存。大学作为一种社会组织也不例外。今天,由于社会资源的有限性,大学要生存、要发展,就要有竞争力;要获得竞争力,就要创新。没有创新,在学科建设、特色发展、资源竞争中就处于劣势,甚至出现生存危机。在竞争激烈、价值多元化的社会中,“创新”始终是时代的主旋律,“保守”则与落后和生存危机相联系,因此,对传统的守护似乎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在任何时候,创新只是相对于保守而言的;对于人的存在来讲,对传统的保守意义远大于创新,因为今天的传统正是昨天创新成果的结晶。创新只是对保守的扬弃,是对保守之不足的补充。大学要生存,就要在保守和创新之间寻求适度的平衡,探索中庸之道,而不是一味地否定传统。任何一所大学要确定自己合适的位置,都要把自己置于社会大背景之下,置于历史长河之中。一所大学首先要自觉保护和继承自身及社会传统的文化精华,在此基础上才能实现有价值的创新,中外那些长盛不衰的大学莫不如此。例如,作为世界著名大学的耶鲁大学就是在保守中创新的典范。耶鲁大学一直以来坚持培养领袖人才,坚持自由教育、学术自治和教授治校。“耶鲁大学文化品格的核心是保守。有了大学的保守,才使得大学创新型人才辈出,创新成果不穷。”[12]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不管人们的心态多么浮躁,大学都要保守“大学精神”,作为以不变应万变之策。在今天这样一个变革的时代,创新需要勇气,保守更需要勇气,两者同样是大学保持大学之“大”所必需的品格。当然,勇气要由理性作为支撑,否则就变成了莽撞。要有保守和创新的勇气,首先要正确理解保守和创新的含义。保守不是顽固不化,不是封闭自己,而是守护传统中的文化精华;大学对所守护之物要有正确的价值判断,要与民族、社会以及人类的存在和发展相适应,要与时代的脉搏合拍。创新也不是随心所欲,要深刻理解创新的实质内涵,任何创新都要以有利于大学以及整个高等教育的可持续发展为标准。创新需要主体的批判精神,但是批判不是“叛逆”,对传统的解构是为了对新生活的建构,是对传统的扬弃而不是无原则的否定。创新也不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不是为“特色”而“特色”,而是为了寻求大学精神的展开方式,为了使“大学”能够名副其实,真正成就大学之“大”。
总之,大学精神的道德本性决定了大学文化建设必须接受大学精神的约束。大学精神并非主观预设,而是大学自身的内在规定。大学精神不仅是大学自身存在的根据,而且是大学能为其他任何机构所不能为的根本原因。大学如果不能实践大学精神,就失去了独立位格,难副“大学”之名,也就缺乏感召力和吸引力。大学文化建设要始终坚持以大学精神为原点,才能为大学实践提供有力的文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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