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香港导演钟德胜的酷儿电影

2016-04-12 00:54温明锐
视听 2016年11期
关键词:酷儿核心家庭异性恋

□ 温明锐

论香港导演钟德胜的酷儿电影

□ 温明锐

钟德胜酷儿电影中的主角不仅消解了两种性别主义的传统性规范,还因为地理与文化的边缘性成为双重意义上的酷儿。电影颠覆了异性恋及其产品核心家庭的形象,更解构了作为压迫力量之一的宗教的正面意义。

香港电影;酷儿电影;酷儿理论

香港导演钟德胜至今已拍摄了《心灰》《只爱陌生人》《爱到尽》和《无言》(以下分别简称为《灰》《陌》《尽》和《言》)四部电影长片,它们可作为是对酷儿理论的解读。

一、主角是酷儿吗?是怎样的酷儿?

“‘酷儿’这一概念……包括了所有在性倾向方面与主流文化和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性别规范或性规范不符的人。”①钟德胜酷儿电影(以下简称“电影”)所聚焦的男同性恋,无疑处于这种“非常态立场”中。在传统性规范中,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性欲是顺承决定的稳固关系,但酷儿理论表示这类稳固关系——性别主义是被历史、文化、权力建构起来的。当权力将重点从强调性行为转向强调性个体时,“异常”类别产生了。因此,一个先天的、本质的“自我”是不存在的,根本没有一种“正确的”“真正的”社会性别,也没有所谓的异性恋或同性恋,它们都只是一种连续性操演(述行),是话语重复的假象。

②是,酷儿理论对构成身份的边界线提出质疑,向异性恋规范本身得以维持的体制发起挑战。它反对男性/女性、同性恋/异性恋这样人为地定义性身份的二元对立思维范式,把重心从个人的身份政治转向意义政治。无论是《心》中主动追求格林教授的学生马克、《陌》中接受陌生人搭讪的未成年人埃里克,还是《爱》中的阿明,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处理的是和他们爱的关系问题,而不是和一个性身份意义上的对象打交道。因此,他们都没有建构和强调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以此“他者化”成为“受害人”。换言之,对他们而言,重点不是对象,而是行为本身;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恋”的过程,《言》中卢克对男友韩东说的话证明了这一点——“是不是(同性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酷儿并不指某一种新的固定、永久、静态的身份概念,而是指一种具有不稳定、变化、多重的属性的过程,这种过程是酷儿共有的经验——“作为性越轨者的生活方式”。譬如《言》中韩东从前与女友宁在一起,但后来又和卢克发展了情侣关系,性欲在电影里是流动和变化的。长期以来,社会以异性恋为常态,以同性恋为病态,在这样的社会里,不仅异性恋者仇恨同性恋者,连同性恋者也自我憎恨,但主角们摆脱了这种自我否定,成为了真正的酷儿。

主角们除了是酷儿外,他们还都处于另一个边缘位置,这种边缘性既是地理的,也是文化的。他们有的远离了自己的成长之地,如英国人格林教授只身在港,法国人卢克来华留学,埃里克被父母从香港骗到加拿大生活。地理的放逐产生了文化的疏离,异地域削弱了个人的力量。格林就因为远离了自己的文化,所创作的戏剧没有生命,仿佛行尸走肉。他们有的行为越轨,游离在社会主流文化之外,如《尽》中阿明是一名吸毒者。“当一部分人既被新文化所排斥,又被原文化所抛弃,对两种文化的参与都不完全,呈现出双重化的人格特征和多变、无根的精神状态时,就被称为‘边缘人’。”②地理与文化的边缘性使得主角们成为了边缘中的边缘——双重意义上的“酷儿”,他们需要面对的问题变得更加尖锐,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二、异性恋、核心家庭形象的破灭

“正是在资本主义家庭的特殊背景中,才产生了同性恋这样一个现代概念。”③传统社会规范把生殖的男女婚姻作为衡量性关系的唯一准绳,是为了保护私有制下财产的家族延续,于是具有生育繁衍功能的异性恋便受到人们的普遍重视,成为得到授权的合法形态。④而同性恋由于不以生殖为目的,便失去了与异性恋同等的合法地位,遭到社会的排斥。主流话语中的异性恋往往是完美无缺、结局圆满,但电影中的异性恋形象发生了颠覆,如《尽》中杰姬与男友阿强的关系脆弱,更多像是在互相利用,最后一拍两散。《言》中宁得不到男友韩东的爱后,甚至设计陷害他,并导致后者的自杀。

传统社会规范把家庭的“爱”看得很重,并以“爱”之名不断控制和批判着酷儿,核心家庭及其由家长的存在而建构起来的男女模式,是一个基本的工具,⑤这种家庭工具是宏观压迫的微观场所。《尽》中阿仁的父亲以“你这是算什么生活”的传统伦理来反驳阿仁的不婚生活,阿明的母亲甚至搬出阿明死去的父亲来反对他的性倾向。显然,酷儿面临压迫性的家庭环境,以及性身份被发现后的家庭迫害,这些家庭的“爱”显然是狭义的“爱”、异性恋的“爱”,主角们本就已经处于双重边缘的悬崖,但却仍然要承受着以“爱”为名的暴力。正如导演本人所说,“我想表达的是爱的反面……是那一种带着病态的不健康的爱,他们对爱有很大的执着和依恋,对爱的人有很大的要求,甚至不顾一切。”异性恋文化否定了弱势一方的需要,对它们的对象提出了不可能达到的要求。

“对于异性恋的否定,与对婚姻、家庭和性角色的否定联系在一起”,⑥电影正是秉承了这样一种思想内核。电影中,异性恋的副产品核心家庭的整体性也遭到了消解。《灰》中马克2岁时母亲改嫁,11岁时父亲去世,从小就被寄养在单亲的姑姐家中;《陌》中埃里克父母亲的相互背叛,导致他们最终办理离婚手续;《尽》中阿明的父亲早逝,母亲跳楼离世;《言》中看护小江的父亲三年没有回来过。显然,主角们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在异性恋主导的文化与历史下形成的“好的性”阶层,反而把自己打进了和同性群体一个范畴内的“有争议的领域”⑦。核心家庭的存在使得攻击酷儿成为合法,然而这种模式的消亡也就迫使这种对酷儿的污名化进攻失去了基础。

三、社会桎梏与酷儿抵抗

酷儿所共同分享的,并不是任何一种内在的欲望本质或人格特征,而是一种残暴的经验,即社会的歧视和偏见——社会与教堂、国家与媒体合谋造成的歧视偏见。⑧如《灰》中格林教授碍于自己的教师身份拒绝学生的追求,只能够在创作中隐秘地再现心灵。这种对超越现存性规范行为的恐惧不仅存在于“正常人”心里,还对酷儿本身造成了一种下意识反应。如《灰》中马克在看格林教授时被别人说“看男孩”的时候,立即就用“乱讲”予以否认。“强迫性的异性恋使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与其他人、环境、既存思维方式、感觉和行为的痛苦的冲突之中,最终陷入一种与他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身的持续的战争状态之中。”⑨社会中的酷儿必须时时提防自身与“正常人”不相适应的地方,所形成的某种自我审查提醒自己要与“正常人”相一致,而这最终导致强迫性的沉默和失语。

在巴特勒看来,在被否定禁忌之中,异性乱伦禁忌所禁止的是欲望的对象,而同性恋禁忌禁止的是欲望本身。⑩《陌》中吉姆在被埃里克吻上后作出了积极反应,但又感到害怕,从此对埃里克敬而远之并在同学间散布埃里克的“坏话”。他的行为无疑是在具有强大势力的异性恋文化的持久熏陶引导下作出的选择,正如他本人所说的,“我不是要针对你,但是我不想再和你说一句话”,吉姆根本就不憎恨埃里克本人及和他的情谊,而是担忧社会对同性恋的暴力、压迫以及吉姆“现身”可能带来的负面后果。

但是电影也呈现了反抗桎梏的力量。西方宗教认为同性恋是“违反天性”的行为,随着基督教在罗马站稳脚跟,教义渗透并利用法律对同性恋进行刑事处罚。长期以来,酷儿都被宗教所压制,而宗教是电影的一个重要维度,每部电影都出现了宗教因素,如布道镜头、《圣经》文段及福音赞颂歌等。但是,宗教在电影中并非以正面形象出现,如《陌》中埃里克反对《圣经》的主流解释而认同“耶稣故意让犹大出卖自己”等观点;《言》中宁本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但却为了报复男友,在教会播放性爱视频,亵渎神灵,基督教会也变成播放性爱视频的场所;《尽》中宗教最后还是失去了抵抗吸毒诱惑的作用,阿强最终还是重回吸毒的不归路,宗教负责人更是滑稽地让大家围在一起祈祷“求神赐给我们力量”去拾垃圾。宗教经过角色的演绎被解构了,消解了它的正统意义,这些段落更近似于一种嘲讽,显示了酷儿对宗教意义的瓦解和一种对社会桎梏的抵抗。

注释:

①⑩李银河.酷儿理论面面观[J].国外社会科学,2002 (02).

②周平.同性恋银幕形象的演化与身份建构[D].武汉大学,2013.

③⑤⑥⑨李银河.酷儿理论 [M].北京:时事出版社, 2000:311,250,249,249.

④杜晓杰.从性向政治到身份政治:酷儿理论的层进[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05).

⑦温明锐.突围与陷阱:酷儿理论视野中的《永久居留》研究[J].视听,2016(03).

⑧杨洁.酷儿理论与批评实践[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28.

(作者系广州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2014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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