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大学 高等教育研究所,安徽 合肥 230039)
教育回报问题是高等教育经济学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它直接影响着社会和个人对高等教育投资的决策。二战后,为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美国高等教育迅速发展,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仅获得了高收入,还同时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人力资本理论有力地解释了这一现象,该理论认为,人力资本的投入比物质资本的投资获得的回报更大,而教育是人力资本投入的重要手段,受教育程度越高,人力资本存量越大。在现代社会,无论对国家、社会还是个人来说,高等教育都是回报率最高的投资。随着知识与教育逐渐成为整个社会的轴心,高等教育在社会发展、经济繁荣、国家昌盛与个人工资薪酬的提升中的重要作用,日益引起社会的关注。公众普遍认为,高等教育不仅会给个人带来稳定的工作与满意的收入,还将促进社会流动与经济增长,实现社会的公平正义与整个国家竞争优势的提升。
然而,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推进,就业市场竞争愈发激烈,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发现很难在劳动力市场找寻一份与其教育经历相匹配的工作,毕业即失业的现实让他们对高等教育的作用产生了疑问。为什么高等教育的回报与人们的预期会出现落差?美国高等教育回报的变动问题对我国有哪些启示呢?本文拟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为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满足公众接受高等教育的愿望,美国高等教育在20世纪迅速发展。事实证明,高等教育的大发展不仅促进了美国经济的繁荣,还让大量拥有高等教育学历的人们获得了高薪工作与较高的社会地位。因此,高等教育对于个人、社会、经济与国家发展的积极作用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二战后,美国经济迅速发展。对于美国经济增长的速度之快,西方学者认为,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人力资本理论认为,知识与技能是促进生产力进步与经济繁荣的一项重要资本,而高等教育是提升人的智力与能力的主要方式,所以,受教育年限越长,人力资本存量越高,其生产潜能也能得到更好的发挥,从而推动经济增长。Sandra E.Black(1996)通过使用国家中心有关劳动力教育质量的数据,呈现了一份人力资本投资对工业生产影响的调查结果。数据表明,人力资本投资对于生产发展水平的提升有着重要的决定作用,工人的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年,工业生产领域与非工业生产领域的生产力水平将分别提升0.85%和12.7%。[1]Carnevale(2003)在《标准是什么?K-16公立教育系统改革的经济基础》(Standard for What?The Economic Roots of K-16 Reform)中指出,经济增长的2/3来源于教育。[2]同年,《思想与教育,持平还是增长效应?》(Ideas and Education:Level or Growth Effects?)中指出,教育是经济发展的基础,国家平均受教育年限延长一年,经济增长6%-15%不等。[3]《苏格兰的技能政策》(Skill Policies for Scotland)中指出,如果大学学历劳动力增长放缓,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也将下降,教育引起的生产力增长率的下降是劳动力质量下降的重要原因。[4]Barr等人于1950-2010年间对149个国家的受教育程度进行实证调研,发现经济增长与人力资本存量有着很大的关联,教育对生产投入有着显著的积极影响。[5]2015年,《教育改革对美国的经济利益》(Economic Gains For U.S.States From Educational Reform)认为,在过去的十五年里,美国的教育成就促进了经济增长,建议通过深化教育改革进一步提升经济发展水平。[6]显然,已有研究充分认识到了高等教育的重要意义:高等教育不仅能提高劳动者的知识与技能,还可以对社会经济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在高等教育与国家竞争优势的关系上,有学者指出,人力资本存量低的国家对其社会经济发展活动存在一定的消极影响。[7]高水平技能对于国家在全球经济竞争中占据优势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8]以美国为首的主要发达国家将社会流动、经济发展、社会公正等多方面成就都归功于高技能人才的培养。[9]正是这些高等教育人才,才使得这些国家在国际竞争中脱颖而出。国家政府或企业在寻找优秀精英人才时,甚至抛开了国籍、种族、社会背景等多种限制性条件。[10]这些都充分表明了高等教育对于提升国家竞争力与国际地位的关键作用,高等教育的迅速发展能够为国家带来丰厚的回报。
高等教育有助于实现社会流动,促进社会公平。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在社会资源的获取方面具有优势,具备向上流动的可能性。因此,接受高等教育也成为了社会不同阶层流动的重要方式。1975年,舒尔茨在《经济文献杂志》(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上发表的《应对非均衡的能力》(The Value of the A-bility to Dealwith Disequilibria)指出,教育能帮助改善弱势群体的不平等处境。[11]因此,教育也作为各级政府解决社会经济问题(如社会两级分化、合理分配收入等)的主要手段之一。[12]2009年,《释放的愿望:公平进入职业调查小组的最后报告》(Unleashing Aspiration:The Final Panel on Fair Access to the Professions)中指出,摆脱贫困、实现社会流动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接受高等教育。[13]Donald Schneider在《开创性研究:社会向上流动的比例没有减小》(Groundbreaking New Study:Rates of Upward Mobility Have Not Declined)中也证实了美国社会的流动性确实有所提升。
在美国,雇主对员工的招聘有一定的学历要求,而受教育程度就成为考察不同劳动者知识水平与工作技能的主要指标。学历越高的人,越容易获得高薪且稳定的工作,职业选择的范围也会越大。研究表明,美国大学毕业生的工资比平均水平高出11%-13%。[14]这个数字表明大学教育的投资回报率要明显高于其他行业。美国高学历的人收入十分可观,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更容易获得高薪和稳定的工作,人们追求高学历的愿望日益强烈。[15]教育年限越长,则教育回报越多,工资水平与教育程度是正向显著相关的。[16]同年,美国康奈尔大学运用了一个大型企业劳动力市场的数据,得出教育在决定员工升职上具有统计学与经济学上的显著意义的结论,认为良好的教育背景不但能够在员工需要升职的时候给他们带来优势,而且还能够决定他们职业生涯末期工资薪酬的高低。[17]换言之,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员工升职加薪的几率高于其他人。2011年,美国高学历者比中学毕业生的收入平均高出21100美元。加拿大也有研究表明,受教育年限与学历证书是影响个人收入的重要决定性因素。大学学位可以使移民收入与本地人收入分别增加27%与20%。[18]可见,受教育程度越高,个人在劳动力市场找到好工作与获得高收入回报的几率就越大。
综上所述,美国高等教育对国家、经济、社会与个人的回报是显著的,不仅能够提升国际竞争力与促进经济的大繁荣,还能推动社会流动、实现社会公平正义、提升个人收入水平。
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推进,美国高等教育回报在个人、社会、经济与国家层面都出现了一定的变化,对变动趋势的研究既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近年来,随着高等教育的不断扩张,发展中国家正逐渐建立起一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队伍,并在劳动力市场中具备了低成本的竞争优势。《如何对待高技能、低工资的劳动力?》(Towards a High-Skilled,Low-Waged Workforce?)调查发现,在美国的一家芯片设计公司中,对一个美国工程师支付的工资是韩国的4倍,是中国或印度的10倍。[19]Heidrick的研究指出,高等教育领域内的扩招对国家竞争力优势的提升并不一定有显著效用。[20]除了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在实施高等教育扩招外,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也在积极迈入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全球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数量逐年大幅度增长,而美国继续将高等教育的扩招作为增强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手段是行不通的。[21]无疑,在全球高等教育扩张与知识经济时代的背景下,发展中国家正在迅速迈入高等教育大国的行列,其培养出来的人才已经完全能够胜任高技能的工作,国际竞争显然对于拥有高技能、低成本劳动力优势的发展中国家更为有利。可见,在高等教育迅速扩张的背景下,美国的国家竞争优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在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背景下,人才与创新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科技进步与技术创新的发展又是经济增长的关键,而高等教育如何能够培养出创新型人才并充分发挥作用就显得至关重要。由于科学、技术、工程与数学等专业的人才培养是代表着科学技术发展的前沿,这些专业的毕业生能否成功施展才能决定了高等教育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然而,美国高等教育培养的STEM专业的人才规模增长却不容乐观。数据显示,美国科学、工程等核心专业的增长速度明显低于医学、心理学等其他专业(图1),STEM核心专业学位授予的增长率低于非核心专业领域,[22]美国高等教育学科结构也极不平衡,文科的在校生人数大于理科的人数。同时,美国STEM专业的毕业生人数占整个毕业生人数的比例也在逐年减少,诸如新闻学等专业的毕业生远远多于工程类专业的毕业生。这一现象同样也发生在曾被标榜为“经济神话”的日本。各国学者都认为高等教育推动了日本战后经济的迅速发展,但自90年代以来,日本高等教育仍继续快速发展,但其经济为什么出现零增长甚至是负增长呢?高等教育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不足的原因何在呢?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日本高教结构严重失衡,文科比重过于庞大,理科毕业生过于孱弱,而高级工程技术人才的匮乏导致高等教育对经济发展的贡献不足。
图1 2002-2012年间STEM专业学位授予人数增长率
长期以来,美国社会的普通民众都拥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借助接受高等教育的契机与日后的努力爬到社会阶梯的顶层,从而让未来生活变得更好。不可否认,高等教育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普通家庭子女提高社会地位与实现向上流动的机会。然而,随着收入的不平等与社会地位差距的拉大,是时候重新思考美国高等教育对社会流动发挥的作用了。美国普通民众的梦想是否能够实现?美国的黑人与白人是否具有相同的机会向上流动?与白人相比,美国黑人群体处于社会地位最底端的可能性最大。经济收入水平处于末端的黑人比例为65%,白人仅为11%,最顶端的黑人与白人比例分别为2%与23%。[23]2012年Kartik等人在《上层机会?美国社会经济的流动》(Land of Opportunity?Economic Mobi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的报告中指出,美国高等教育对社会流动的作用其实是被上层社会家庭所左右。数据表明,如果按家庭收入的高低将个体划分为五个组别(图2),处于最低收入水平的家庭,其子女的收入水平位于最底端的几率为33.5%,实现经济地位最顶端的几率仅为7.4%;而收入水平最高的家庭,其子女的收入水平位于最底端的几率仅为10.9%,收入处于最顶端的几率最大(37.8%)。[24]可见,通过高等教育实现向上流动的机会是有限制的,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对于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家庭子女来说,尽管高等教育可以为他们提供向上流动的机会,但家庭背景严重制约了他们向上流动的程度与层次。对于处于上层社会、经济优越家庭的子女来说,接受高等教育使得他们能够继续维持与继承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同时也拉大了与底层学生的差距。显然,对于大部分普通家庭的美国民众来说,高等教育的回报并非如预期的那么高,高等教育促进社会向上流动的作用也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强大。
图2 个体实现向上流动的几率
美国民众普遍认为,高学历意味着一份好工作,个人只要通过高等教育投资就能够获得较好的工资待遇。但在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高等教育个人回报的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数据显示,拥有高等教育经历的25岁以上的毕业生,1992年失业率为3.2%,1997与2007年均为2%,2010年为4.7%,2012年为4.0%。[25]拥有高等教育学历的20-29岁毕业生中,2009年的失业率甚至超过了15%,2011年的总失业率为12.6%。2016年3月,美国劳动统计局显示美国最新的失业率为5%。可见,从美国的现实情况来看,高学历者失业现象呈上升趋势。尤其是那些刚迈入职场的毕业生,面临着更大的失业风险。显然,这与公众的预期有着巨大的落差,高等教育学历并不一定就能够获得好工作,反而可能“毕业即失业”。此外,工作与教育经历不匹配的就业问题也正日趋严重。近年来,高等教育学历者从事低技能岗位的人数呈逐年上升趋势。也就是说,高等教育并不一定能够保障毕业生的充分就业,以及实现高等教育经历与工作的完全匹配。
通过上述研究,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个人、经济、社会还是国家层面,在大众化背景下,高等教育的效果并没有那么显著,也没有带来预期回报。那么,我国应该从美国高等教育回报的变动情况中获得哪些启示呢?
2004年,我国高校在校生人数突破两千万,中国已然成为高等教育大国,步入了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大学毕业生数量逐年攀升,就业市场竞争也日益激烈,大学生失业、专业与工作不匹配的现象日益突出,我国高等教育是否也出现了与美国一样的状况呢?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表明,2014年,我国高校在校生人数达到2468万,相比于2002年的200万已经有了大幅度增长,这也是我国从人口大国向人力资源大国转变的原因所在。虽然总体而言,社会的知识型岗位还不能够在短时期内吸纳众多的知识型就业大军,但我国的大学毕业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对过剩。作为发展中国家,我国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正积极走向创新型国家的前列,在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面前,我国仍需要大量的知识型人才储备,这也是实现经济增长的关键所在。而目前我国大学生就业形势严峻的部分原因在于高等教育自身,深化高等教育领域改革显得尤为迫切。现今,高校的职责不仅是培养高素质与高技能人才,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创新意识。因此,要进一步推动大学生创新创业教育,这不仅是高校自身发展的客观要求,更是社会经济发展对高校人才培养提出的迫切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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