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玲珍
(铜仁学院 学报编辑部, 贵州 铜仁 554300 )
论“五四”问题小说的“亲民”书写
郭玲珍
(铜仁学院 学报编辑部, 贵州 铜仁554300 )
“五四”问题小说家的创作与话语正是对当时“民主”政策诉求进行广泛宣传、号召和被认可的文化传播过程。为了更好地启蒙民众,“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在具体的政策阐释过程中,对文本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在文体设计角度,一方面为了迎合报纸媒介的特性,一方面为了达到“亲民”的效果,“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在篇幅短小、日记体、笔记体、白话文体写作等方面作出诸多努力。
“五四”问题小说;文体;“亲民”
“五四”问题小说①是“五四”问题小说家们政策诉求的文本载体。为了吸引民众注意,激发民众关注与讨论的热情,达到启蒙的效果,进而形成更大范围的舆论空间,制造更强的舆论压力,敦促统治当局将其政策诉求提上政府工作日程,实现公共文化政策的重新构建与制定,“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在具体的政策阐释过程中,对文本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在文体设计角度,一方面为了迎合报纸媒介的特性,一方面为了达到“亲民”的效果,“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在篇幅短小、日记体、笔记体、白话文体写作等方面作出诸多努力。
对“五四”问题小说家的文本创作做一个简单的考察,不难发现,除了许地山的《无法投递之邮件》、叶圣陶的《桥上》、冰心的《还乡》《月光》等少数几篇连载数期的长篇小说之外,大部分小说都是短篇创作。这既是报纸本身版面有限的缘故,也与《晨报副刊》《小说月报》的编辑们对短篇的提倡不无关联,同时还是问题小说家自身对短篇创作的主动选择的结果。
报纸相对于同时代包括文学刊物在内的其他大众媒介来说,发行量大、读者面广,独具优势,对新文学的发展有很大的推动作用。以《晨报副刊》为例,作为从《晨报》独立出来的一个版块,其在内容、版面设置上,受到母报的影响,影响于文坛者颇大,成为“中国日报副刊的起首老店”[1],“因为每日出版,宜于发表杂感、短文,比月刊、周刊便利得多”,加之报纸,尤其是副刊,要提高自己的质量和发行量,除了在权威高度、思想深度、信息广度等方面着手之外,还需要在亲切程度上着力。这就要求《晨报副刊》用读者喜闻乐见的语言,用读者善于接受的方式,排读者容易接受的版面。这也是孙伏园重视报纸的可读性,在提携新近作家时提倡短篇创作的原因所在。
报纸编辑对短篇小说的提倡,在《小说月报》方面表现得更为明显。早在创刊之初,《小说月报》就确立了“投稿短篇小说尤所欢迎”[2]32的办刊宗旨。在1918年仍奉行“小说有转移风化之功,本社有鉴于此,拟广征各种短篇小说。不论撰译,以其事是资观感并能引起读者之兴趣为主(白话尤佳)”[2]32的宗旨。至1920年改革前夕,其“小说新潮栏”的征文仍然要求“不论译著,一二千字至万言为限”,“说从栏”亦是“不论译著、文言白话,惟以短篇为限,长篇不收”。这与其前编辑张毅汉的提倡有着较密切的关系。作为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理论代言人,张毅汉在其《说短篇小说》一文中,从读者角度出发,认为现代短篇小说即是“以作者之简文激发出读者之人生经验和同感,而无须多言”[2]33。在编辑活动中,张毅汉大量译介、推广易卜生、契诃夫的短篇问题小说,实践这种主张,从而造就了《小说月报》“短篇独尊”的办刊定位。经沈雁冰革新之后的《小说月报》,虽然在内容、栏目等方面有所改动,提倡短篇创作的理念却从未更改。其主要撰稿人叶圣陶、王统照、庐隐、冰心等都是短篇小说创作的能手。
短篇小说的创作还是“五四”问题小说家自身主动选择的结果。费正清说:“‘五四’作家完全抛弃了讲故事的姿态,‘讲故事的人暗指作者,甚至就是作者本人’。在许多情况下,作者毫不掩饰地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出现。这种情形最经常地发生在短篇小说中,而短篇小说无疑是文学革命后十年中占主导地位的文学形式。也许‘五四’作家们过分地忙于写出他们自己激动而不安的经历,以致顾不上花更多的时间写长篇小说。”同时,“选择短篇小说,也和西方文学及中国文学传统的双重影响有关。出于对中国文学中占传统地位的古典形式的反抗,‘五四’作家们很自然地被最不受传统束缚的那些文学门类所吸引。既然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除少数的例外,一向被排斥在古典文学之外’,他们就成了新作家的宠儿了。诗歌在古典文学中占有崇高地位,反而被降到从属地位。在两种形式的散文记叙体中,长篇小说直到20年代末30年代初才流行开来,可能是‘五四’作家极力模仿的19世纪欧洲长篇小说,和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相比,主题构思整体性更强,结构更加严谨,因而现代中国作家更难掌握。并且尽管晚清长篇小说在艺术上已有相当大的进步,它仍旧过于‘传统’,不能成为急于反对传统的新作家们表达思想的方便工具。”[3]538-539庐隐谈到自己的著作生活时也说过,在中学毕业时段,便觉“(小说)可以解忧,可以消愁,可以给人以刺激,可以予人以希望”,从而产生了文艺创作的冲动,但“长篇小说结构穿插都不容易,还是先学写短篇的吧”[4]585-586。
除采用短篇小说文体进行创作之外,“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在具体行文中还通过运用白话文语言和书信体、日记体等体裁进行亲民化表达。在增强文本易读性的同时,拉近了作者与读者的心理距离,进而更好地实现民主启蒙。
1.弃文言用白话
与近代“新意境,以旧风格入之”以及“需从旧锦翻新样”的文体变革不同,“五四”文体变革无论是诗歌、小说,还是戏剧、散文等,都已深入到语言体式和语象世界的深层结构之中,从词汇用语和语法文法两方面弃文言、用白话,极大地推动了对于新的文体结构的生成[5]17。
相对于艰涩难懂的文言文,白话文书写更容易被理解,也更适合大众口味,可以无形扩大受启蒙群体的范围。胡适自1917年即开始提倡白话文写作,更在其《新文学的建设理论》一文中,将“推翻僵死的古文学,建立有生命有价值的白话文学”作为新文学运动的任务提出。还将新文学运动的理论归结为:“一个是我们要建立一种‘活的文学’,一个是我们要建立一种‘人的文学’。前一个理论是文学工具的革新,后一种是文学内容的革新”[1]94。“五四”时期的四大副刊,即是这种新文学理论的实践者。它们不仅多刊登关注现实人生的新文学作品和外国优秀作品,打破旧文学的桎梏,实现解放思想和文学观念的革新,还在语言形式的革新上,成为“中国报纸中较早扯起白话文大旗、废弃用文言文的报章”[1]94。孙伏园在接任《晨报副刊》主编时就宣称:“我们很想从这几方面把附刊的影响扩大到全报:第一,附刊是白话;第二,附刊是加标点的;第三,附刊是学术的但又比较趣味化。因为那时正是‘五四’运动时代,很希望学术性、民主性的气味浓一点。”[6]83其中,将用白话文写作专门放在首位。这可以看作是当时副刊语言形式革新的方向的代表。由此,白话文学的地位得以坚固的确立。“五四”问题小说家们,一方面基于启蒙民众的需要,一方面出于对白话文革新的呼应,创作出诸多优秀的白话短篇小说,为民主启蒙的文化传播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
2.书信体、日记体等体裁的运用
增强文本的亲切度,拉近与民众之间的心理距离,运用民众生活所用的白话进行创作,是语言方面比较有利的言说方式。而在言说过程中,如何阐述故事,引起读者的兴趣,亦是值得注意的问题。书信、日记、笔记等是日常生活中较为私密性的文件。“五四”问题小说家选用这样的体式进行创作,在满足民众猎奇、窥探心理的同时,首先在文体上就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激发其阅读欲望,进而在阅读过程中,营造一种面对面对话、交流的效果,拉近文本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这样的书写,容易使读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认同,在感同身受故事主人公切身遭际的基础上,不自觉地引起共鸣,从而促使其在反思的过程中,接受新思想的洗礼,实现民主启蒙的效果。
在“五四”问题小说家们亲民体的文本创作中,书信这一私密文件被搬上台面,主要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整个文本直接以信件形式展示在读者面前。庐隐的《或人的悲哀》通篇即是女性知识分子亚侠对“KV吾友”的倾诉。她探求人生的究竟而不可得,于是否认一切,游戏人间,却陷入感情漩涡不可自拔。在“我何尝游戏人间?只被人间游戏了我”的嘲弄中,终究有感于人生与前途的无望而悲戚抑郁,自杀身亡,是青年一代知识分子苦闷、彷徨状况的有力书写。冰心的《遗书》则是朋友宛因临终前给“我”的书信,诉说诸多忧郁情愫,其中涉及内心的苦闷、彷徨,儿童教育的见解,生死之谜的困惑,以及文学创作的新观念等等。许地山的《无法投递之邮件》亦是14篇书信的合集,与前两者不同的是,收信人很少有重合的,同样涉及婚姻、恋爱、战争、教育等诸多问题。
另一种方式是在文本中穿插以书信进行书写。庐隐的《一封信》中,读者与“我”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通过朋友收到的一封信,读出少女梅生因为穷苦而无钱给父亲看病、安葬,卖身为奴,被主妇毒打致死的故事。冰心的《烦闷》则是在对青年苦闷心理进行书写的同时,穿插以向姐姐诉说的书信,在追问“吃饭为活着,还是活着为吃饭?”“哲学问题没人能完全解答,问了又有什么结果”的过程中,将其探求人生、宇宙、寻求答案而不可得的忧郁描绘得淋漓尽致。叶圣陶的《两封回信》中,虽然“他”是表层的主人公,而人格自主独立的妇女解放意识才是文本的核心所在,这一意识的发出者,是出现于信件却从未出现于读者视线内的女性知识分子“伊”。这种书信体式,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吾友”即读者本身的错觉。阅读文本的过程,即是读者与收件人共同聆听“吾友”倾诉的过程。
日记体、笔记体的书写,在冰心、庐隐的创作中较为多见。庐隐的《丽石的日记》篇,“我”为悼念亡友,将丽石的日记公诸于世。日记的主人丽石探求人生究竟、前途而不可得,遂将心力放诸感情,而“同性的爱恋,终究不被社会的人认可”,便失却希望与乐趣,常觉人生苦闷,终究抑郁死亡。“我”在流泪的同时,“什么话也不能再多说了”。冰心的《一个军官的笔记》中,身为军官的“我”,对丢了素日的志趣而沦落为“军阀的走狗”的生活进行反思,在否定“师出无名”的战争的同时,因着兄弟战场相见,相互残杀的哀痛而走向自杀身亡的道路。这一过程中痛苦、纠结的心路历程,被“我”以笔记的形式直接书写出来,留诸世人。其《疯人笔记》篇,更是通过象征手法,将“我”对生死、爱憎的情感,用疯人的口吻,借由笔记体进行表达,带有较强的自传色彩。
对话体亦是“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喜欢的书写体式。这里的对话,主要是指作家在文本中引出故事的方式。庐隐的《余泪》,通过“我”与尤老太太的对话,引出白教师企图救赎战争参与者而死于“敌兵”枪下的故事。借由尤老太太“什么事情不都是一瞥就完了吗?”“但是我的余泪还没有干了!”的悲怆语句,显露出浓烈的反战情绪。许地山的《商人妇》中,“我”在回乡的船上遇到惜官,通过对话,了解到其一生千里寻夫、被转卖、遭排挤、夫死自力更生的遭际。这既是作者对劳工问题的关注,也是对妇女解放问题的探讨,更是对人格独立、人性解放、自由的追逐。冰心的《庄鸿的姐姐》同是在“我”、弟弟与庄鸿的对话过程中,引出庄鸿姐姐的故事,发出“我不明白为什么中交票要跌落?教育费为什么要拖欠?女子为什么就不必受教育?”的悲哀疑问。《一个忧郁的青年》则通过“我”与彬君的对话,将受新思潮影响后渐次觉醒的青年彬君对世间事物灰心绝望而忧郁的心境进行了较为细致的展示。而忧郁不等于悲观,“忧郁至极,才想去求那较能使我满意的,那手段便是奋斗了。”是对青年群体进行启蒙的直白演绎。在文本展示过程中,读者也成了参与对话的主体之一了。
除却具体的书写体式外,不少文本都以第一人称的“我”为叙述主体,这对拉近读者与作者的距离也是很有裨益的。同是青年知识分子报国无门的书写,《两个家庭》中“我”对陈华民与三哥的比照性书写较之《去国》的英士,更为容易使人产生心理上的认同。同是表现反战情绪,《恐怖的夜》中,“我”在战乱的夜晚,在忐忑忧惧的心情中等待弟弟归来的切身经历,引发的反战思绪,较之《一篇小说的结局》中如女士借由自己小说笔下主人公“世界为什么要有战争?我们要爱国,为什么就要战争就要杀人呢?”的哭喊,来得更为真切入骨。同是身受礼教压迫,恋爱不得自由,婚姻不得自主的表达,《读〈芝兰与茉莉〉因而想及我的祖母》通过“我”的视角,陈述着祖父祖母的一辈的故事,其中“一个男子的心志必得听那寡后回家当姑太的姐姐使令么?……他并不是没有反抗礼教的勇气,是他还没得着反抗礼教的启示。”之句所渗透的对封建家长扼杀青年爱情与生命罪恶的控诉,较之《命命鸟》中,敏明和加陵面临婚姻问题时却囿于家庭的固执与阻力,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最终双双溺水身亡中隐含的婚姻不得自主的悲凉,也更为可信、真实。
我们认为,“五四”问题小说家的创作与话语正是对当时“民主”政策诉求进行广泛宣传、号召和被认可的文化传播过程。为了更好地启蒙民众,以报纸为代表的大众传播媒介成为其实现传播、进而争取政策诉求同盟力量的主要手段。
大众传媒作为“现代社会必不可少的信息生产者和提供者,在满足社会的普遍信息需求方面起着一种公共服务的作用”,同时,其“信息生产和传播活动对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道德具有广泛而强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涉及普遍的社会秩序和社会公共生活”[7]177。报纸作为20世纪20年代主要的大众传播媒介之一,凭借其发行量大、读者面广、传播速度快等优势,成为“五四”问题小说家们的首选。而其在版面设置、范围预设及语言、内容的通俗性和亲切度等方面均有所要求。基于此,“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在阐释自身倡导的各种民主政策的过程中,积极迎合上诉特性的要求,对具体文本创作在文体设计上进行了特殊的处理和改进,如短篇小说多于中长篇、白话文创作、日记体等的出现与流行等,以期更好地实现启蒙。事实上,这种亲民的书写方式也确实起到了较好的表达效果。
注释:
①“五四”问题小说是20世纪20年代一种突出的文学现象。其概念,最早由周作人在《中国小说里的男女问题》一文中提出,指那些反映政治、道德、教育、婚姻、恋爱等人生问题的小说。代表作家主要有冰心、王统照、庐隐、许地山、叶圣陶等。作为“五四”时期社会变革和思想启蒙运动背景下进步文学青年思考和探索社会人生的产物,“五四”问题小说的内容大多与个性自由、婚姻家庭、伦理道德、妇女解放等知识青年的现实生活相关,还涉及民众疾苦、战争劳工、儿童问题和教育问题等社会问题,反映出当时作家浓厚的忧患意识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受到欧洲和俄国表现社会人生的文学,尤其是易卜生问题剧的深刻影响。
[1]李平科.“五四”前后的四大副刊与新文学运动[J].广东教育学院学报,1997(3).
[2]于启宏.《小说月报》的“短篇独尊”观念[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6).
[3][美]费正清,主编.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年):上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4]庐隐.庐隐自传[M]//钱虹,编.庐隐选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5]黄曼君,主编.现代文学流派[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
[6]孙伏园.鲁迅和当年北京的几个副刊[J]//姚祖发.略论孙伏园和孙福熙.广西教育学院学报,1996(2).
[7]聂静虹,梅琼林.公共性视野下的大众传媒与公共政策[J].河南社会科学,2010(1).
[责任编辑:杨勇]
2016-01-10
贵州省教育厅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项目青年项目“文化传播视域下‘五四’问题小说研究”(2015QN16)。
郭玲珍,女,铜仁学院学报编辑部编辑,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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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6219(2016)05-005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