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鹏
(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农村空心化的生成逻辑与应对策略
——以华北庄村为例
张亚鹏
(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摘要: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结构发生深刻变迁,空心化成为农村显性的特征。以庄村为案例,揭示了农村空心化的核心表征,具体表现为生产主体趋于大龄、公共物品短缺、传统认同感弱化三方面。基于此,借助“国家-市场-技术”三位一体的分析框架解读了这种社会现象的生成原理,并进一步探讨空心化视域中的乡村治理。
关键词:农村空心;生成逻辑;现实困境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本文关注的是农村空心化问题。国内学者普遍认为这种社会现象滥觞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尤其是对农歧视性制度和政策的开放,农村社会运作逻辑发生根本性变革:从向心型倾向离心型,从内向型转为外向型。基于目前国内学术界的相关研究,笔者将空心化问题学者分为自然派与人文派。前者以地理学研究为主,认为空心化“指城乡转型发展进程中农村人口非农化引起‘人走屋空’,以及宅基地普遍‘建新不拆旧’,新建住宅向外围扩展,导致村庄用地规模扩大、原宅基地闲置废弃加剧的一种不良演化过程”。[1]人文派认为空心化是指“农村人口外流所导致的农业生产、农村经济、社会管理、公共服务等方面出现弱化与退化现象”[2],有人将其概括为“乡村地域系统功能退化,村庄在社会经济发展中逐渐被边缘化”。[3]不难发现,双方的分歧在于,自然派学者把研究重心狭义地聚焦在土地层面,比较关注由于农村土地不合理规划造成的低度使用。人文派从更宽泛的视角理解空心化,强调农村空心化的全面性和结构性。从表象看,两者对空心化的认识存在较大分歧,但实质上都是囿于实体主义框架。
农村空心化成因是学术界关注的焦点。在地理学家看来,住宅空置与土地规划监管相关部门的失责密切相关。[4]按照这种逻辑,只要政府机构认真履行职责,空心化现象就会避免,于是空心化置换成了政治安排的后果。经济学家普遍认为这是农村经济和社会形态没有及时调整的结果,是一种经济现象。可以看出,学者对于空心化的发生原理多沿袭功能性思路,这为我们认识农村空心化现象提供了有益的研究借鉴,然而它们无一例外总是在追求理论简洁性中,放弃了对背后形成机制的整体理解,这构成本文的逻辑起点。基于此,本文尝试以“国家—市场—技术”为研究进路,论述农村空心化的生成机制。
二、庄村背景
在分析庄村*文章所提及的地名与人名均为学术化名。变迁前,笔者认为有必要交代与主题相关的自然与人文环境,这样能够更加清晰认识庄村的立体面貌,有助于了解其空心化的内容。
自然环境:庄村地形为平原,海拔高度约28.5米,无地表径流。土地结构:耕地面积96公顷左右,人均耕地约0.09公顷。农田分为粮产区和蔬菜区。就单位农户而言,所耕作的农田相对碎片化,每个家庭有大小不等的几块。蔬菜区分布在村庄北侧和东侧,粮田分布在外缘,但最远距离村民家不超过三千米。种植结构:农作物种类相对单一,以小麦与玉米为主,方式为套种制,一年两熟。据笔者了解,庄村家庭一般没有饲养牲畜,家禽以母鸡居多。
人口学结构:目前村庄有242户,以核心家庭和主干家庭为主。村庄男女比例整体持平,成员平均年龄42岁。其中,超过65岁的人口占17.4%,劳动人口占70.6%。村两委成员中,除村书记外,年龄均超过55岁。
基础设施:第一,交通格局。庄村东面和西面各有一条通往县城的道路。生活区和农田区骨干道路均已被硬化。庄村到县城路线距离约四千米。近年,村民外出的代步工具以电动车为主。第二,水利结构。庄村用水耗费由农业和生活两部分构成。生活用水集体供应。农业用水方式仍使用大水漫灌式。第三,通信结构。移动手机成为家庭必备品。庄村的信息源包括电视、网络、广播、人际传播等。其中,目前电视构成村民了解外部世界的主导方式。早在上世纪90年代,庄村电视普及率已达100%。目前多数家庭安装卫星电视接收器。另外,庄村的家庭宽带安装率接近30%,已成为村民生活重要组成部分。
三、空心化的表征
农村空心化带来传统“中轴”结构和社会运作逻辑发生显著变革。生产领域表现为农民与农业的分离,生产主体高龄化;分配领域表现为公共产品供给缺位;制度领域表现为认同感弱化。
(一)生产主体高龄
村庄权力资本和人力资本双重缺乏,庄村产业没有集体经济,农业为支柱产业。农业经营难以支持家户的消费开支,多数青壮年劳力外出务工或经商。留守中老年成为农业经营的主体力量。上海财经大学的《2014中国农村养老现状国情调研报告》显示,农村半数以上老人处于空巢状态,而且54.6%的比例还在从事职业性劳作,土地是其主要生活来源。庄村也存在类似社会现象。美国学者舒尔茨(Theodore W.Schultz)认为改造传统农业的关键在于增加人力资本的投资。培育现代技能农民是提高农业高生产率的源泉,即“农民的技能和知识水平与其耕作效率之间存在密切的正相关关系”。[5]显然,年轻劳力的缺失制约了农业生产的改革。年岁越大,越难以改变传统的生产思维和方式。例如老农对于新粮种与新化肥多持观望态度,对于新型农业设备的接受度明显不如年轻人。
(二)公共产品短缺
目前城乡公共产品配置失衡,农村的公共产品存在总量供给不足或结构剩余。城市与农村公共产品供给具有不公平性。庄村的公共产品短缺性表现在:
第一,教育资源“枯竭”。随着生源减少与师资流失,庄村的幼儿园和小学无法逃脱关停的命运。2008年前后,该村唯一的学校停止招生,校址被当地村民购买,改造为林地。庄村的适龄儿童读书只好择校去邻村或县城。
第二,医疗资源匮乏。根据国家统计局调查显示,2013年每千人口医疗卫生技术人员和医疗卫生机构床位数城乡比分别为2.5、2.2。[6]庄村仅有一家个体卫生室,唯一的村医年过六旬且身体近况愈下,卫生室只能诊疗日常疾病。另外,庄村人口老龄化特点决定对医药需求不断增加。因此,医疗资源供需紧张。庄村没有药店,村医只能提供有限的药品,大多时候村民还是得去乡卫生院或县城购买。
第三,养老服务“断裂”。庄村目前以居家养老为主,由于年轻人多常年在外务工,空巢老人比较突出。留守老人的照料问题日益明显。以缴电费为例,庄村没有专职电工集中收取,村民只好亲自去距五千米外的电网缴费中心去支付,对于行动不便的老人而言,着实成为一种负担。在调查期间,笔者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案例,前些年一位老人在家死亡多日才被邻居发现,起初村民对于他的“消失”并未在意,以为他去县城子女家居住了。虽然比较极端,但却敲响了农村养老的警钟。
第四,文化活动匮乏。村民的文化形式和内容相对单一,主要通过电视、麻将、聊天等方式作为农闲消遣方式。民俗文化如戏曲基本消失。虽近年广场舞在农村蔓延,但由于不合老年人需求,认可度较低,所以他们参与并不积极。
另外,庄村的道路老化,年久失修,大雨后则难以通行,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村民与外界的交通与联系。研究显示,公共产品对农民增收具有很强的促进作用。[7]公共产品短缺成为庄村发展的制约因素。传统体制给城市带来的既得利益越多,向农村转移支付的机会成本就会越高,农村发展的机会可能就会越少。统计表明,2013年,农业固定投资比例仅占当年固定投资额的2.7%。*根据《2014中国统计摘要》计算求得,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4中国统计摘要[M].中国统计出版社,2014:83.城乡分割不断固化,制度的惯性导致今天的城乡经济水平和层次明显的等级化。
(三)认同感式微
从影响空心化的视角看,认同感降低主要体现在自我身份和传统习俗。在访谈中,村民普遍承认“农民是最没出息的,有本事的话,谁也不愿当农民”。人口过度流失,使得建构于历史与实践基础上的价值体系的代际再生产出现危机。
以年俗为例,一位被访老人略带伤感地告诉笔者:“以前每逢大年初一当天全村总动员,场面很热闹。现在那种年味都没了。现在年轻人初一当天象征性看看村里的长辈,然后就回城里的小楼去了。如果村里没有家族长辈,他们过年几乎不回来了。”美国学者贝尔曾指出,一旦人们割裂与过去的联系,他就难以逃脱未来所拥有的最终的虚无感。[8]
村民频繁迁出造成血缘组织体系的弱化,脱离塑造意识形态的社会土壤,村民的传统家族感与宗族观变得淡漠,村民对农村和农业认同感流失。正如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在《社会分工论》提到的命题:“社会结构的变迁必然会导致道德的变化。”[9]现在“缺席参与”同族家庭的红白喜事越来越普遍。“由地方性共识所论证维系的先赋性关系及其中的应有之情和义务互助,正变得弱小。”[10]根据涂尔干的解释,“一旦可以频繁地外出远行,积极地同他人进行交往,在外地经营自己的业务,他的视线就会从身边的各种事物中间转移开来。他所关注的生活中心已经不再局限在生他养他的地方了,他对他的邻里也失去了兴趣,这些人在他的生活里只占了很小的比重”。[11]
令人担忧的是,如果传统规范体系的约制力弱化,那么国家的道义控制力就会下降。传统制度的超个体的权威性式微,个体的行动轨迹越难预测,越轨行为发生率可能就会增加。研究表明,空心化对农村犯罪带来显著影响。[12]毫无疑问,空心化逐渐抹杀了农村的地方制度记忆,维持农村共同体的概念体系发生破裂,并瓦解着社会资本的传递,精神信仰发生危机。在阿伦特看来,“没有传统,在时间长河中就没有什么人为的连续性,对人来说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世界的永恒流转和生命的生物循环”。[13]传统文化之所以能够继续存在,依赖的就是人们把它当作一种文明遗产薪火相传。农村文化秩序的消解给乡村治理带来挑战。
四、空心化的生成机制
前文揭示了农村空心化的表现,接下来的任务是回答这种现象的生成机理。只有充分揭示农村空心化演化的逻辑链条,才能判断农村发展的实质,评判以往我国农村市场改革和政策设计的效果,也才能规划未来的农村建设思路。
(一)制度洗牌
管制模式束缚人口自由流动,背离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给社会经济发展带来诸多的负面影响。经过历史的反思与教训的总结,制度改革势在必行。政府意识到生产要素的流动对于社会发展的必要性与重要性。1978年,家庭联产承包制的推行掀开关键性一页,标志国家权力对农村强支配的立场出现松动迹象,农村的自主性因此得到原则性释放,这为农村劳动力的非农转移提供了最基本的制度推力。
政府的执政理念在摸索中发生着变迁。“限制农村劳动力流动的政策开始放宽……为农村劳动力跨区域城乡流动提供了可能。”[14]1984年,《关于农民进入集镇落户问题的通知》规定“除县城外的各类县镇、乡镇、集镇,包括建制镇和非建制镇,全部对农民开放”。1985年,公安部颁布了《关于城镇暂住人口管理的暂行规定》,从法律层面正式给予农民进城许可。这表明,国家对社会基层的直接控制逐步弱化。学者邱泽奇认为:“威权主义终结的影响将是巨大的,不仅在于市场经济体系的成熟,更在于建立在市场规则基础上的政治和社会秩序。”[15]此后,政府陆续出台系列促进人口流动的利好制度安排。1997年,公安部出台《小城镇户籍管理制度改革试点方案》,允许农村有条件的办理小城镇常住户口。2001年,原国家计委、财政部发布《关于全面清理整顿外出或外来务工人员收费的通知》;2002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关于做好2002年农业和农村工作的意见》;2003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做好农民进城务工就业管理和服务工作的通知》,同年,国务院颁布《城市生活无着落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和《关于切实解决建设领域拖欠工程问题的通知》;2006年,国务院颁布《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2008年中共十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推进农村改革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十八大报告指出,要“加快改革户籍制度,有序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努力实现城镇基本公共服务常住人口全覆盖”。这些制度的落地,推动人口的社会流动。2015年12月21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鼓励农民工进城购房,侧面预示着空心化将可能成为农村新图景。
(二)市场介入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家将多数资源配置领域,逐渐让位于市场,后者在经济调配中的主导性角色日益突出。市场支配社会资源流动,分配社会财富,组织社会的扩大再生产,激发社会结构追求资本增值。由于资源的聚集性,市场运行的结果是生产要素加速被城市垄断,强化了城市的增长极位置,反过来弱化并迟滞了农村市场发育,形成城乡之间资源流动不对等的格局,促成了城乡日益扩大的贫富分化。统计表明,1984年城乡居民收入比约为1.84,到了2013年这一数字上升为3.03。*城镇和农村居民收入分别指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纯收入,该数据根据《2014中国统计摘要》计算求得,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4中国统计摘要[M].中国统计出版社,2014:57.市场逻辑的后台贯穿着资本的运作。根据马克思的观点,资本不仅是一种实在物,更是一种社会关系。从空心化角度看,市场主要通过 “资本福利”和“资本暴力”两种机制优化资源配置,农村空心化则是这一过程的负外部性的具体表现,因为农村资源不断被解构和汲取。
城市作为资本中心,提供较多的就业机会,收入弹性较大。在自由劳动市场中,通过较高的物质福利、完善的基础设施等吸引农村人口进城。另外,资本以经济理性为手段促进“生活世界殖民化”*德国学者哈贝马斯提出的学术概念。即本来是作为社会系统之一的经济理性变成绝对信条,入侵生活世界各个角落,成为人民行动的主导价值尺度,消解意义和生活价值,造成个体自主性弱化,价值观碎片化,社会整合面临危机等。,在农村空心化中起到了意识形态的瓦解作用,消解农村的家族观与集体意识,推动传统社会的“祛魅”,将“离村进城”作为衡量社会地位提升价值参考。市场通过柔性策略改造农村社会。
除了改变地方性文化,资本在“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政治理念的支持下,通过下乡行动进一步排斥劳动力,将更多劳动力挤出农村。[16]因为下乡的资本,绝少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有研究指出,“资本下乡……将小农挤压得没有出路……对中国农民来讲,并非一定是好事,甚至可以说一定是坏事”。[17]甚至有学者满怀悲情诉说道:“大部分农民得到的将只是自由,自由地成为绝望的小农,或者干脆就是丧失土地的自由。”[18]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资本具有逐利的本性。追求利润最大化是其运行的根本法则。资本与政治的结盟,在制度规则模糊性空间中,利用不对称信息谋取私利,比如农村泛滥的“假合作社”和“伪合作社”。资本的贪婪性足以导致村庄的终结,最为典型现象就是城市化进程中的“暴力强拆”。另一方面,在农村公共产品与服务方面,市场表现出了特有的失灵属性。斯科特发现在欧洲也存在类似情景,即农村的收入困境,源自市场力量和政府的过度侵蚀。[19]在农民的理解中,资本与权力成为合谋集团。越来越多的事实表明,当企业与村民发生纠纷时,村民的第一反应是找政府谈判,而不是与当事企业进行协商。
市场的利益理性原则冲击了传统婚姻的仪式性和象征性,婚俗逐渐过度物化和商品化。村民反映,“现在村里男多女少,如果男方在城里没有楼房,就没人给提亲”。在农村地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然是重要的实践伦理。大龄单身男青年往往会受到村民的歧视,被标签化为没有经济能力。在男女结构失衡,尤其是男多女少的农村,婚房的压力迫使男方家庭想方设法购买婚房满足女方的要求。即使那些经济条件相对较差的家庭,在压力面前会尽力拿到这张“相亲入场券”。在从众和攀比心理的影响下,县城有楼房成为男方结婚前的“标配”。婚姻被纳入到资本效益的社会关系中。在女方看来,如果没有这些要求,会有“自我降低身份”的感觉。可以看出,婚房诉求直接推动庄村人口的外迁,构成村庄空心化直接的主导“引擎”。因为习俗方式具有历史的稳定性与延续惯性,可以预判,一定时期内这种力量在农村空心化方面继续发挥推力效应。
经过市场的洗礼,农村的消费观念和意识发生着改变。当地一家银行工作人员告诉笔者,“现在农民普遍接受贷款购房方案了,而且比较经济理性,总是尽可能延长贷款期限。因为他们知道储蓄不划算,(存款)利率低,贬值的很快,购买力逐年降低,所以在条件符合的范围内,能多贷就多贷”。总之,在农村空心化的生成中,市场强化了村民的支出预期和脱村愿景。
另外,城乡之间的教育资源存量与增量存在较大差距,前者明显超过后者。当地县政府规定,只有在县城有产权房的农村子女才能在县城接受义务教育。农村家长为了让子女接受优质教育,只能选择在县城购房。质言之,教育需求成为庄村空心化的重要“推手”。谈及脱村的原因,村民普遍觉得“县城设施比较健全,生活比较方便,而且楼房更干净卫生”。
(三)技术嵌入
农村转型,离不开技术力量的支持。农村劳动力的释放取决于技术革新与推广。就农村变化而言,农业技术和媒体技术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前者解放了农村劳动力,后者解放农村的思想。
农业技术不断创新,刺激农业生产工具升级,机械化水平渐次提高,农村对劳力的需求度则不断下降,形成剩余劳动力存量。技术高速化带来农村内部断裂,伴随而来的是非地域化的过程。[20]现在,农业生产主要环节,如翻地、播种、施肥、收割、运输等实现机械化。村民普遍表示,“现在机器能完成很多农活,种地用不了多少人。只是收获时比较费力些,夏收需要三、两天时间,秋收大概就最多一周时间”。技术力量提高农业生产效率,促进劳动力和剩余产品的出现,而剩余劳动力构成农村空心化的人口学条件。
媒体在农村空心化中,扮演城市诱惑和观念改造功能。通过电视和网络等媒介的宣传,村民了解到更多城市文化。多元且强势的信息资源,不仅丰富了村民的生活世界和知识结构,而且重塑或改造了他们的感情(人情、亲情、友情和爱情)结构和思维方式。调查显示,“新生代农民工,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追求城市现代生活的驱使”。[21]中国农村住户调查样本数据显示“通电视的村比不通电视的村农户外出的可能性高5.9个百分点”。[22]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空心化是诸多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不能将这些因素孤立审视,而应当综合起来进行具体的分析,才可以得到科学认识和判断。空心化导致农村社会资本断裂,直接影响农村的创新力。[23]
五、农村的治理憧憬
农村空心化的表象是农村资源单向流向城市,而实质是农民合法权利被侵犯和社会不公的问题。而资本精英与政治经济的联盟,可能恶化农村的民主工程。显而易见,这种侵犯源自不完善的政治设计与市场固有的局限。从现代化的角度看,空心化是政治改革和经济转型的分娩过程。美国学者亨廷顿有一个经典判断:“现代性孕育稳定,而现代化过程却滋生动乱。”我们需要做的是,将转型期政治和经济双失灵的成本与风险变成区域、部门共担,而不是仅有农村或农业独立负责。社会学家孟德拉斯(Henri Mendras)曾说过:“互识的社会,角色的混淆,低水平的劳动分工和高度的自身消费,这就是传统农业文明的根本特征,这些特征的消失已经带来价值体系和社会关系图式的根本变化。这些变化将按照自身的逻辑展开,直到重新组成新的体系和新的图式。”
农村空心化的形成机制告诉我们,破解农村空心化的关键在于运用法治手段保障权力的政治契约,即在市场改革中转变政府角色。“十三五规划”提出“推进城乡发展一体化,开辟农村广阔发展空间”的政治新理念。准确把握农村转型的实质阶段,推动“三农”建设才更有针对性和成效性。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期,城乡间的关系更为复杂和微妙,就像黑格尔论述的那样,每一种文化和历史阶段,以及相应的每个社会都是结构上互相关联的整体,并通过若干内在原则整合起来。经济学家舒尔茨说过,“人类的未来并不完全取决于空间、能源和耕地,而是取决于人类智慧的开发”。这告诉我们,“一切机构、一切社会机制和心理机制都必须要改变”。[24]对此,费孝通曾经提出“乡市合拢”的建设构想,笔者表示同意,但至于如何在城乡实现资源公平与有效的配置,达到公平与效率的兼顾,则是另外一项需要认真探讨的议题。事实上,空心化的形成和现实困扰比任何单一理论解释要复杂得多。另外,在空心化生成中的农民行动逻辑需要进一步思考,由于篇幅限制,未能详细展开。文末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是基于庄村案例的经验分析,因此结论的普适性并非本研究追求的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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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程俐萍)
The formative logic and countmeasures of rural hollowing
Zhang Yapeng
(TheSchoolofSociologyandPopulationStudies,Renmin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872,China)
Abstract:Great changes have taken place in the rural areas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and on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is the Rural Hollowing. This paper reveals critical characterization of rural hollowing, which displays in three aspects, namely the older labors, the shortage of public goods and the reduction of traditional identity. Based on this point, it analyzes the formative mechanism of the social phenomenon with the help of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national-market-technology" of three-in-one approach.
Key words:Rural Hollowing;Formation logic;Realistic dilemma
中图分类号:C9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16X(2016)06-0406-06
作者简介:张亚鹏(1986-),男(汉),河北保定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基层政治方面的研究。
收稿日期:2016-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