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郭象的独化范畴
——兼论王弼、郭象本体论之异*

2016-04-03 20:57姚军波
关键词:郭象造物者王弼

姚军波

(陕西师范大学 政治经济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试析郭象的独化范畴
——兼论王弼、郭象本体论之异*

姚军波

(陕西师范大学 政治经济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郭象对庄子的本根之道作了消解,并对他之前的“无”本论和“有”本论进行了自觉的考察,进而提出了他的“独化”论,并以“有”,即具体存在物作为独化的主体。同时,他提出了一个相因范畴。此范畴有两层含义:其一是表相互参照义,其二是表相互联系义。相因范畴的存在表明郭象的“独化”论并非是在绝对的意义上讲的。而“有”之所以能够相对地独化,则是由“有”的自性,即“有-无”性决定的。郭象的“独化”论是一种具体本体论,它解决了本体之所以能够自本自根的问题,是区别于王弼“无”本论的共相本体论的。

郭象;庄子;王弼;独化;道;相因;本体论

郭象,字子玄,时人称之为“王弼之亚”。他主要的活动时期是在西晋,卒于西晋怀帝永嘉六年(312),这距离裴頠离世已有十多年之久。因此,郭象能够对王弼的“无”本论和裴頠的“有”本论作考察、整合。他通过为《庄子》作注,提出了自己的“独化”论思想。独化范畴是郭象玄学的核心范畴,也是关于宇宙本体论的思想理论。

郭象的“独化”论思想是在注《庄子》的过程中提出的。“独化”论是一种本体论,而在《庄子》中则存在着一个“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1]136-137的本根之道。这个本根之道也是一个本体,它能够将“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均“通为一”。[1]38因此,郭象在建构他的“独化”论前首先面临的就是如何处理《庄子》的这个本根之道的问题。

郭象处理的方式就是将本根之道消解掉。首先,郭象弱化了道之功用。他认为,道是“无能”“无功”的。郭象在注“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时说:“道,无能也。此言得之于道,乃所以明其自得耳。自得耳,道不能使之得也。我之未得,又不能为得也。”[1]138“得于道”只是说明它们是自得的,因为道“无能”。在注“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时说:“还用[万]物,故我不匮。此明道之赡物在于不赡,不赡而物自得,故曰‘此其道与’!言至道之无功,无功乃足称道也。”[1]396这里,言道之无功而不能赡物,与老庄之道的“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的功能是相悖的。另一方面,也可认为道之“无能”“无功”“赡物在于不赡”与老庄之道的“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相通的。单独看来,这不无道理。其次,郭象径直将道称为“至无”。此“至无”乃虚无、空无所有之义。郭象说:“言道之无所不在也。故在高为无高,在深为无深,在久为无久,在老为无老,无所不在而所在皆无也。”[1]137又说:“吾以至道为先之矣,而至道者乃至无也。”[1]406从郭象将“至道”解读为“至无”可知,他说道之“无能”“无功”,无非是想达到弱化道之功用的目的。

这样,道既然被郭象解读为空无所有,那么庄子的本根之道自然就被消解掉了。由此,郭象才得以建构他的本体论——“独化”论。

《庄子注》中共计有9处讲到“独化”一词。通过梳理可以发现,《齐物论注》有3处涉及“独化”一词,并同无待范畴相联系;《大宗师注》有2处涉及“独化”一词,并同相因范畴相联系;《知北游注》有4处涉及“独化”一词,且均较短,将“独化”范畴延伸到了社会人生领域,并将“自性”范畴同“独化”联系了起来。因此,对于郭象“独化”范畴的解读,就必须同无待、相因和自性等范畴联系起来。

郭象的“独化”范畴是如何提出的呢?“若责其所待而寻其所由,则寻责无极,(而)[卒]至于无待,而独化之理明矣。”[1]60这是在注“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一句时说的。这是一段罔两问景的故事。罔两,郭象注曰:“景外之微阴也。”如果说影子是有待的,那么继续追寻影子的所待之物,影子的所待之物又何所待呢?……就这样一直追寻下去,总会走到一个尽头——无待。这样,独化之理就显而易见了。在《庄子注》中,有待、无待两个词语已经上升为一个哲学范畴,这是区别于《庄子》的。*参见刘笑敢:《庄子哲学及其演变》,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7-141页。“独化”范畴正是在由有待向无待的不断追寻过程中提出来的。“独化”就是无所待的,它意指独立地存在、独立地变化,是不假于外物的。紧接着,在注“吾待蛇蚹蜩翼邪”时说:“若待蛇蚹蜩翼,则无特操之所由,未为难识也。今所以不识,正由不待斯类而独化故耳。”[1]60成玄英对此疏曰:“言蛇蜕旧皮,蜩新出甲,不知所以,莫辩其然。独化而生,盖无待也。”[1]60这是强调世人之所以不识蛇蚹蜩翼,就在于它们无待于它物,独化而生。最后,郭象对此段注曰:

世或谓罔两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请问夫造物者有邪? 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众形之自物,而后始可与言造物耳!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者也。故造物者无主,而物各自造。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1]60

就是说,世上有些人认为,罔两有待于影子, 影子有待于形, 形有待于造物者。那么,造物者是有还是无呢?如果造物者是虚无的话,它怎么能够造物呢?如果是有的话,它又怎么能够统摄住众形呢?由此可知,众形是自己使自己成为众形的,这样才可以谈论造物者的事。所以,只要关涉有物之域,即使是罔两这样的事物,也都是独化于玄冥之境的。世上并没有什么造物者,每个事物都是自己的造物者。“物各自造”就是指物的自生、自然。“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 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1]26郭象在否定了无不能生有、有亦不能生有之后,得出了万物“块然而自生”的结论。这就更加明确了独化与自生的关系:既然万物都是自生、自尔的,那么万物当然就是独化的。

这里,郭象所说的无已经不是王弼的“无”本论的那个无了,它是经竹林玄学而被推至极端的虚无、空无。有同于裴頠的那个有,就是指具体之有。郭象自觉地考察了他之前的“无”本论和“有”本论,并一一地对单独的有和单独的无能够成为本体的可能性作了否定。单独的有和单独的无均不能作为本体,那么何者才能作为本体呢?郭象并没有考虑到在有与无的两极之外,还有一个既是有,又是无;既不是有,也不是无的存在。他在否定了有、无能够单独作为本体的情况下另辟蹊径,或者是不得不尔,提出了一个独化范畴。因此,从逻辑上看,这个独化范畴应该既是有,又是无;既不是有,也不是无。这样的存在可用“有-无”性表示,有与无间的连字符表示有、无二者的有机统一。换句话说,“有-无”性亦即独化范畴的内在结构。“有了‘有’性,宇宙及宇宙中的每一事物就能有和要有,就存在着,这就是它们各自的‘独’的状态;而有了‘无’性,宇宙及其事物就能无和要无,即要由有向无、由存在向非存在转化,这就是其‘化’的表现。”[2]216也就是说,“有”性就是存在的事物之所以能够呈现独立的状态的原因之所在,“无”性就是独立的事物之所以又能够产生变化的原因之所在。“有-无”性保证了事物能够在独立存在的同时又能够产生变化。

郭象讲独化,独化的主体又是谁呢?他同裴頠一样,将致思的逻辑起点放在了“有”,即具体的存在物身上。“非唯无不得化而为有也,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是以(无)[夫]有之为物,虽千变万化,而不得一为无也。不得一为无,故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存也。”[1]405在郭象看来,无既然是虚无、空无,无不能化为有,有也不能化为无,那么世上常存的就只能是有了。所以,有就成为了郭象所讲的独化的主体。

郭象在提到独化范畴的同时,也提到了相因范畴。“卓者,独化之谓也。夫相因之功,莫若独化之至也。故人之所因者,天也;天之所生者,独化也。”[1]133可见,独化范畴与相因范畴是有关联的。独化范畴讲的是一个事物,而相因范畴则是指两个及两个以上事物之间的关系。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既然有之间是相因的,那么有又如何独化,它们还是独化吗?“故彼我相因,形景俱生,既复玄合而非待也。”[1]60“天地阴阳,对生也;是非治乱,互有也,将奚去哉!”[1]316相因与独化并不矛盾,彼此相因,形影俱生,它们只是一种“玄合”关系,而非对待关系。“玄合”作何解呢?没有天,何言地;没有阴,何言阳?它们是一种对生关系。没有是,何言非;没有治,何言乱?它们是一种互有关系。如果抽去其中一方,又如何去言说另一方呢?相因并不是指为他的存在。也就是说,有的存在并不是有目的的,它并不是为了他者的存在而存在。相因只是要说明:没有此,则不可言彼;没有是,则不可言非。相因范畴表明,有与有之间是相互参照的关系,这是一层含义。

如果有之间仅仅是一种“玄合”的参照关系,又如何独化得了?有还能独化吗?因此,相因还必须要有另外一层含义,即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含义。

虽手足异任,五藏殊官,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斯相与于无相与也;未尝相为而表里俱济,斯相为于无相为也。[1]145

故天地万物,凡所有者,不可一日而相无也。一物不具,则生者无由得生; 一理不至,则天年无缘得终。[1]125

故彼之自为,济我之功弘矣,斯相反而不可以相无者也。[1]314

天下万物不可一日相无,互相之间谁也离不开谁。“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未尝相为而表里俱济”,这就叫“故彼之自为,济我之功弘矣”。天下万物虽然是在自己的性分之内自为,未尝主动地与他物互动,但并不能够表明它们之间就没有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相反,“就在各个具体事物的自为之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相为的作用,这种‘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的关系就把整个世界组成为一个普遍联系的有机的统一整体”[3]363。“彼之自为”是有的独化,“济我之功弘矣”是有间的相因,这可称之为“独化而相因”“相因而独化”。那么,“夫相因之功,莫若独化之至也”如何理解呢?汤一介先生认为,“事物之间相互为因(条件)的功用,比起事物自身独立自足的生生化化是没有意义的”[4]。这是将“相因”作为了“功”的主语,将“莫若”二字解读为了“不如”。其实,“莫若”二字也可作“没有……(能够)比得上”之义讲,“独化”也可以作为“功”的主语。这样,这句话就可以解读为: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比得上“独化”作为“相因”的功用。质言之,有(事物)之所以能够独化,依赖于有之间的相因。独化是就有的外在状态而言的,它是以有间的相因作为条件和前提的。也就是说,有的独化并不是在绝对的意义上讲的。至于郭象提到的“块然而自生”“欻然自生”等表示突然、忽然之义的状摹性词语,并不能够说明独化是无条件的,它们只是为了强调在有之外不存在所谓的本体,有自身就是本体,就是自己存在的原因和根据。

当然,相因的两层含义也是相互关联的,正是有间的相互参照才导致了有间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产生;也正是因为有间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才能够出现有间的相互参照。

那么,郭象的“有”的相对独化又是如何可能呢?“有”与“有”之间又是如何相因的呢?郭象在注《知北游》“死生有待邪”一句时说:“独化而足。”[1]406什么叫做“独化而足”呢?“足”指的就是性足、自性足。

苟足于其性,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1]5

若各据其性分,物冥其极,则形大未为有馀,形小不为不足。[1]44

若以性足为大,则天下之足未有过于秋毫也。(其)[若]性足者(为)[非]大,则虽太山亦可称小矣。[1]44

性、性分就是指事物的本性、本质,它使得一物能够区别于另一物。正是因为性分的存在才导致了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的存在。上述引文俨然是说,只要有的性分是自足的,它就可以不假于外物,也无须与外物相逐。那么,自性为何是足的呢? “正因为每一存在者都是‘有-无’性的, 它不是单纯的‘有’而一‘有’到底,也不是单纯的‘无’而一‘无’到底,而是有而无之,无而有之,有无相生,生生不息的活转。这就是宇宙以及宇宙中每一存在者的存在本性、本质,此乃本体。”[5]这也是郭象的“独化”论不同于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之所在。单子就是一个物自体,它“没有可供外物出入的窗户”,是一个自我封闭的系统。郭象的“独化”论却并非如此。“有-无”性中的有性表肯定,它肯定着自身的质的固定性,因此它要保持住自身,但此有性又不是单独的、绝对的,否则它就将永远是自身,永远无变化发展可言。这样的有最终只能成为一个物自体,而近于莱布尼茨的一个个独立的单子。因此,它还要无之、无化。无性表否定,它充当着“可供外物出入的窗户”的角色,因此它要开放自己,但此无性又不是单独的、绝对的,否则就会成为他物而无从捉摸,这样的无就会导致产生克拉底鲁的“人一次也不能踏进的同一条河流”,终究会趋近于非存在。因此,它还要有之、有化。所以,有的“有-无”性一方面要保持住自身,但又未完全失去同外界沟通的窗户;另一方面要开放自身,但又并未使自身变为他物乃至非存在。有与无就是这样活生生地处在一个动平衡中,犹如源头活水而生生不息。这样就保证了有的自性的完满,它的存在不假于外物,它“自本自根”,自己就是自身存在的原因和根据。当然,有的“自性足”只是在强调有无待于他物,并未割断与他物的关系,并未否定有之间的相互联系和作用。

魏晋玄学是一种以有无之辨为主题的本体之学。汤用彤先生在对魏晋玄学与汉代哲学作了对比之后,认为“魏晋之玄学则不然。已不复拘拘于宇宙运行之外用,进而论天地万物之本体。……于是脱离汉代宇宙之论而流连于存存本本之真”[6]。魏晋玄学探讨的宇宙本体论的这一观点,在学界基本上已经达成了共识。本体有哪些特性呢?张岱年先生将本体称为本根,认为本根有四种特性:不生或无待、不化或常住、不偏或无滞、无形或形而上。*参见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0-12页。这四种特性也可称为自因性、永恒性、普遍性和抽象性。自因性也就是自本自根,本体无待于他物,它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原因和根据,这是本体的第一特性,其它特性则是自因性这一特性的题中应有之义。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哲学中的本体论所探讨的问题不是一般与个别的关系,而是体用关系,或者本体与现象的关系,无形与有形的关系”[3]86-87。中国哲学所讲的本体当然不同于西方传统哲学,前者讲究体不离用,用不离体,是区别于后者的那种以一般和个别的关系作为研究主题的本体论的。

作为魏晋玄学史上的两座高峰——王弼的“无”本论和郭象的“独化”论可认为是代表着两种不同类型的本体论。*关于共相本体与具体本体的区分,可参见康中乾:《有无之辨——魏晋玄学本体思想再解读》,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30-532页。如果将郭象的“独化”论称作具体本体论的话,王弼的“无”本论则可称为共相本体论。王弼之所以选择无作为本体,就是看中了无没有任何规定性。换句话说,就是看中了无的抽象性。无的抽象性解决了无为什么能够作为本体的问题。王弼对《老子》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注曰:“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7]1这里的“常道”可理解为境界义的道,正是因为道是一种境界,故不可言;因为一言说,人就出离道之境了,人与道就处在了一种主客二分的架构中,道也就成为摆在人面前的一个死物了。这里,第二个“道”字作言说讲。“常道”也可理解为抽象义的道,但第二个“道”字就不可作言说讲了。如果作言说讲,势必导致认识论上的不可知论。这就把言说作为了经验世界的东西,而抽象义的道则被视为脱离经验世界的物自体了。事实上,抽象义的“道”本来就是人思维抽象的结果,可作为摆在人面前的对象,而人与抽象义的道也就处在主客二分的架构之中。怎么能说“常道不可道”呢?因此,这里的第二个“道”字应同于第二个“名”字,均作命名讲。也就是说,在王弼处,“常道”是指非“指事造形”意义上的抽象义的道,第二个“道”字作命名讲。“常道”是超言绝象的,它没有任何规定性,故不可被命名,这是区别于具体的道的,也就是“非常道”。因为“名必有所分,称必有所由。有分则有不兼,有由则有不尽;不兼则大殊其真,不尽则不可以名,此可演而明也”[7]196。一旦被给予名、称,“道”就不能够兼有万物,也就失去了作为本体的资格。这种抽象义的道被王弼表述为无,他指出,“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7]624。王弼讲抽象义的“道”就是要达到“执一统众”的目的,就是要用没有任何规定性的无去统摄住有规定性的、有形有名有状的万有。这样,无才能够作为本体。

但是,这种共相本体论是有缺陷的。“第一,这种‘存在’只存在于人的理性上,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第二,这种‘存在’的根在它之外的他者身上,而并不在它自身,所以它是个‘无根的’本体论;第三,这种‘存在’作为一种理性上的‘一’或一般,它是永恒不变的,故是死的而非活的,它没有时间性、历史性。”[2]243共相本体的确有统摄住万有的可能性,但问题是如何去统摄万有?对于万有,在逻辑上要求有一个本体作为它们存在的原因与根据,共相本体就是一种人为设置的本体。共相本体是人的理性思维对万有的共性进行抽象的结果,所以它只能存在于人的思维中,在人的现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这样,这个共相本体与现象界的具体事物就无法通约,它处于一种悬置状态。即使说这种共相本体的确存在,它也不是自本自根的,它的存在要依赖于人的理性,它是一种“无根的”本体论。这种共相本体之所以可以统摄住万有,就在于它的抽象性,这就决定了它的永恒性。一旦变化了或者消失了,它也就不再能够作为本体了。这种共相本体虽然能够统摄住万有,但其自身的存在则是由人的理性进行设定的,它不是自本自根的。王弼的无就属于这种共相本体,他的“无”本论虽然在认识论意义上是自洽、周延的,本体与现象,即“无”与“有”的关系也的确如他所述;但在存有论上“无”与“有”却是分为两橛的。即使在认识论意义上,王弼说:“然则,四象不形,则大象无以畅;五音不声,则大音无以至。”[7]195他的确看到了无与有的体用关系,但从总体上看来,王弼并没有处理好二者的关系。他过分强调以“无”为本,进而得出了“崇本息末”的结论,而这也正是导致魏晋玄学能够继续发展的原因之所在。

郭象的“独化”本体论则是一种具体本体,他认为万有均是本体,这个本体是有着自身的内在结构的,这就是“有-无”性。这个“有-无”性就使得万有能够自本自根,同时这个内在结构就克服了有既作为现象又作为本体的矛盾。有之所是就是其所以是,所然就是其所以然,有的现象就是本体。这种本体就存在于人的现实生活当中,在这个内在结构中,有是无的根,无是有的根,有与无互为其根,它是一种“有根的”本体论,它自己就是自身存在的原因和根据,这是因为有的内在结构是“有-无”性,“有”性与“无”性时刻处于一种动平衡之中,它保持自身的同时又开放自身,不至于使自身无变化可言;它开放自身的同时又保持自身,不至于使自身不可捉摸甚至成为非存在。综上,郭象“独化”论的具体本体论克服了王弼“无”本论的共相本体论的缺陷。

郭象的“独化”本体论延伸到社会人生领域表现为人的独化。人的生存、生活也是处于一种独化状态。郭象在注“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一语时说:“独化者也。”[1]394另外,“夫死者独化而死耳,非夫生者生此死也”[1]406;“生者亦独化而生耳”[1]406,人自身就是完满的存在,不需要驰心于外,而与外物相竞

而不返。这样,郭象的“独化”论与儒家的“超凡入圣”、禅宗的“即世间而出世间,出世间而即世间”就有了异曲同工之妙。成圣、成佛无须向身外、世外去求,其根据就在自身中、人间世中,只需向着自身、人间世去求即可成圣、成佛。

[1]郭象,成玄英.庄子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康中乾.从庄子到郭象:《庄子》与《庄子注》比较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3]余敦康.魏晋玄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汤一介.郭象与魏晋玄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276.

[5]康中乾.中国哲学中的本体思想及其义理:以魏晋玄学为例对“本体”的结构及建构逻辑的诠释[J].社会科学,2014(7):129.

[6]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2015:39.

[7]楼宇烈.王弼集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0.

(责任编辑:张燕)

2016-04-05

姚军波,男,陕西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哲学研究。

B235.6

A

1672-0695(2016)04-00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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